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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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妮亞站在開著的窗戶前,望著熟悉的、令她親切的花園。這裏麵有挺拔的、在風中簌簌擺動的白楊。她有些不悅。真不願相信自己已整半年未見親愛的家園了。仿佛是昨天剛剛離開,而今天就坐早班車返回了這些童年時就熟悉的地方。
似乎這裏什麽都沒變。依然是一排排修剪整齊的樹叢,依然是一條條錯落有致的小徑,兩旁栽著媽媽愛看的蝴蝶花。花園裏一切都整潔有序,但冬妮亞並不感到快樂,這些清淨的小徑反而讓她感到了乏味。
冬妮亞拿著本沒讀完的小說,通過回廊的的門,走下台階步入花園;然後推開漆過的小籬笆門,朝車站水塔旁的池塘緩緩走去。
過了座小橋拐上大路。這路猶如公園的林蔭路,右邊是池塘,周圍長著垂柳和茂密的楊樹;左邊則開始延伸出一片樹林。
她剛要離開池塘,向舊采石場那邊走,忽然看到池塘內揚起一根釣竿,便停住了腳步。
她從一棵柳樹上麵探出頭,伸手撥開枝葉,看見一個皮膚黝黑的男孩,他光著雙腳,褲腿卷得高過膝蓋。他的一側放了個盛蚯蚓的鏽了的鐵罐頭。他正專心致誌地釣魚,並沒發覺凝視他良久的冬妮亞。
“這裏怎麽會有魚呢?”
保爾生氣地瞥了她一眼並未作聲。
是個不認識的女孩。穿著藍條領子的白色水兵服和銀灰色短裙,花邊短襪緊束著曬黑而勻稱的小腿,棕色的便鞋,栗紅色頭發梳成一條粗大的辮子。
拿竿的手略微地動了動,魚漂在平靜的水麵上點了兩下,便有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
背後傳來焦急的但很悅耳的嗓音:
“咬鉤了,哎,快釣起來呀!”
保爾一陣忙亂,拉起釣竿。隻有蚯蚓打了個旋蹦出水麵,甩出一串水球。
“唉,見鬼了,還釣什麽魚!遇上這麽個女孩子。”保爾非常懊惱地想。但他要掩飾自己的笨拙,便把魚鉤扔到更遠的水麵上。鉤子落在水草之中,那兒特別不適合下鉤,因為魚鉤可能被水下的草根給掛住。
保爾心裏雖明白,卻並不回頭,嘀嘀咕咕了半天,也怪怨上麵那女孩子。
“哇哇個什麽?這麽叫,魚可不逃光了?”
高處立刻是反諷的話:“就你的尊容 也早就把魚嚇跑 了。何況是大白天呢!哦,你真是個高明的漁夫!”
這簡直太過份了,竭力保持禮貌的保爾有些怒不可遏了,他站起來,將帽子扯到前額——這是他表示憤怒的習慣動作,然後似乎很客氣地說:“小姐!走遠點兒!行不行!”
冬妮亞反而眯起雙眼,微笑起來:“我真的是妨礙您了嗎?”
嗓音之中已改了諷刺變為友善、心平和氣的味道。保爾原本打算衝這“小姐”來幾句粗話,這時反而難以發作了。
“那倒不是,要看您就看好了。您待在哪兒我管不著。”他也平和了許多,隨即坐下,重新盯著那個魚漂。魚漂挨住了牛蒡草不動,很明顯被它給掛住了。保爾不敢提竿。
“掛住後就脫不了了。非得嘲我不可!但願她快些走開吧!”保爾心想。
但她並沒有走開的意思,卻在微微晃動的、垂斜的柳樹上望得更加舒貼了。她把一本書搭在膝蓋上,端詳著這個黑眼睛黑皮膚的野孩子。這男孩剛才對她不禮貌,此刻又故意不搭理她。
保爾通過鏡子般的水麵很清楚地看見姑娘的倒影。她看書了。於是保爾想拉起掛住的釣鉤。魚漂在往下沉“該死!”他腦海裏閃過這樣的一個念頭,卻瞥到水麵上映出一張含著笑的臉。
水塔旁小橋上,兩個大約是七年級的學生走了過來。一個頭發淺黃,滿臉雀斑,十七歲的他是機車廠主任的兒子舒哈裏科,一副傻乎乎,吊兒郎當的樣子,被同學稱為“麻子舒爾卡。”他手拿高級釣竿,嘴裏叼著香煙,模樣令人憎惡。他身旁是維克托·列辛斯基,一個身材勻稱,細皮嫩肉的年輕人。
維克托向舒哈裏科湊了湊,擠眉弄眼地說:
“這姑娘挺水靈嘛,本地似乎沒人比得上”。
“我相信陪她肯定特別浪漫。她在基輔上六年級,到父親這兒過暑假來了。她父親是本地林務官。這女孩跟我妹妹莉莎熟悉。我曾滿懷激情地給她寄去一封情書。我說自己愛得忘乎所已,真心期望她的佳音。我還抄了一首納德鬆的詩。”
“結果呢?”維克托饒有興趣。
舒哈裏科有些窘迫:“唉,當然了,無非是裝正經擺架子,說別浪廢信紙了。不過,這種事都是開頭難,如果我在這方麵是行家能手就好辦了。要長時間地獻殷勤,盯梢我可沒興趣。隻要拿三個盧布,在簡陋工棚裏準能挑個讓你滿嘴口水的大美人來,方便極了,而且人家還大方,絕不忸忸怩怩。我跟瓦卡·季洪諾夫一道去過——就是那個鐵路上的工頭,認識嗎?”維克托輕蔑地說:“舒爾卡,這種下流的勾當你也幹得了?”舒哈裏科咬了咬煙頭,吐了口唾沫,嘲諷地回敬:“裝什麽正人君子?其實你幹的事情我們知道的……”
維克托不等他說完,問:“那你把這個介紹給我,行不行?”
“當然了,趁她沒走過去,趕快。昨天早上她也釣了魚的。”
兩人說著便到了冬妮亞跟眼前。舒哈裏科扔下叼的紙煙卷,派頭十足地彎腰鞠了一躬。
“你好,圖曼諾娃小姐。你是在釣魚嗎?”
“不,是看別人釣。”冬妮亞回答。
“你們還不認識是吧?”舒哈裏科忙拉住維克托的手,“我的朋友維克托·列辛斯基。”維克托惺惺作態地將手伸給了冬妮亞。
“今天您怎麽不釣魚了?”舒哈裏科竭力找話說。
“我沒帶釣竿。”冬妮亞回答。
“我拿了一副。”舒哈裏科忙說,“你先用我的吧,我過一會兒就來。”
舒哈裏科履行了自己對維克托的諾言。現在介紹之後他正設法使他們兩個待在一起。
“不,算了,我們會妨礙別人的,這兒已經有人在釣魚了。”冬妮亞回答。
“妨礙誰?”舒哈裏科問。“哦,你說這小子嗎?”他這時才注意到灌木叢中間的保爾。
“嘿,我馬上叫這家夥滾開。”
冬妮亞還沒來得及阻止,舒哈裏科已經往下走到了正在釣魚的保爾旁邊。
“快收起竿子,趕快滾開!”舒哈裏科衝保爾喊,見保爾不理,便又吆喝:“喂,快點滾開!”保爾抬頭白了他一眼,並不示弱。
“你小聲一些,張牙舞爪地凶什麽凶?”
“你……說什麽?”舒哈裏科很光火,“窮小子,你敢頂撞我,還不滾開!”說完用力將裝蚯蚓的鐵罐踢飛。鐵罐在空中翻了幾下,“噗通”一聲落 入河中,激起的水珠濺到了冬妮亞臉上。
“舒哈裏科,你怎麽不害臊!”她氣壞了。
保爾跳了起來。因為他知道對方是機車庫主任的兒子。而阿爾焦姆就在那兒幹活兒,假如自己衝過去狠揍他一頓,那他肯定會向自己的老子告狀,就會牽扯到阿爾焦姆。正是如此,保爾才努力製止住自己,沒立即去懲治對方。
舒哈裏科比保爾大兩歲,而且是出了名的喜歡挑釁滋事打架鬥毆的人。他見保爾沒反抗,便朝他胸前狠推了一把。
保爾被這麽猛推一下,怒火中燒,便不再顧忌了:“好,這麽不講理,我就不客氣了!”他把手稍稍一揚,重重一拳擊中舒哈裏科的臉,緊接著不讓對方緩過神來,又狠狠地揪住他的學生裝,一把將其拖進水裏。
舒哈裏科站在沒膝的池水裏,鋥亮的皮鞋還有褲子,都泡濕了。他瘋狗似的從保爾鐵鉗似的手中掙脫。保爾卻往岸上一躍上去了。
狂怒的舒哈裏科朝保爾猛撲過來,恨不得用牙去咬,用手去掐。
保爾一跳上岸,立刻轉身,麵對撲來的舒哈裏科,腦中閃過一條拳擊要領:
“左腿支住全身,右腿稍彎,伸屈自如,不僅用手,還要用全身的力量,從下往上打對方的下巴。”猛的一拳下去……
“哢”的一聲,舒哈裏科上下牙撞到了一塊兒。舌尖被咬破了。他疼得亂叫,向後一退,“噗通”一聲整個身子笨重地掉進了水中。冬妮亞在岸上咯咯大笑,還拍著手喊:“真是棒極了,漂亮!”
他走遠之前,聽到耳後維克托對冬妮亞講“這是個流氓,叫保爾·柯察金,簡直壞透了。”
車站裏變得異常躁動,有消息說鐵路工人開始罷工了。附近一個大站的機車庫工人鬧得也很厲害。德國人因懷疑兩名司機傳送宣傳書,便把他們逮捕了。那些和農村有些關係的工人非常義憤,國為德軍橫征暴斂,地主們又都回來了。
烏克蘭偽鄉警揮舞鞭子,將莊稼人的身體打得遍體鱗傷。遊擊運動席卷著全省。布爾什維克組織的遊擊隊已有十個之多。
這些天朱赫來忙得不可開交,他自從來到之後便做了大量的工作。組織了大量工人,經常參加年輕人集中的大會,在機車庫鉗工和鋸木廠工人中建立了牢牢的組織。他也曾試過阿爾焦姆,問他對布爾什維克黨和共產主義思想是什麽看法,這個強壯的鉗工回答:“我對這些從來都不清楚,但你放心,隻要用到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不會推辭!”
朱赫來聽到這麽說也很滿意了。他知道阿爾焦姆是自己人,說話算數的好人。“不過要他入黨還有段路要走。沒關係,這種年月,他很快就會提高到夠格的。”這水兵暗想。
朱赫來已從發電廠轉至機車庫來幹活兒了。這對工作更有利,因為這樣更方便接觸鐵路上的情況。
眼前鐵路運輸特別忙碌。德國人正用成千上萬節車皮,往德國本土狂運他們在烏克蘭掠奪的一切:黑麥、小麥以及牲畜……
烏克蘭偽警備隊突然在車站上抓去了諾馬連科,這個報務員在遭到嚴刑拷打之後供出了羅曼·西多連科進行過宣傳鼓動。而羅曼正是阿爾焦姆在機車庫的同事。
羅曼正在幹活兒,兩個德國兵和一個偽軍官來抓他。這偽軍官是德軍駐站長官的副手。他輕輕朝羅曼走去什麽話都沒說,舉起鞭子猛地往羅曼臉上抽了過去。
“畜生,跟我們走!到裏麵去談談吧!”他說著又瞪著眼猛拉鉗工的袖子,“到我們那兒去煽動吧,好嗎?”
阿爾焦姆正在旁邊的鉗台上幹活兒,他一扔銼刀,逼近偽軍官,壓著怒火,用沙啞的嗓音說:“狗雜種,你敢打人?”
偽軍官退後一步,同時伸手去解槍套,一個矮腿矮身子的德國兵從身上摘下插著寬刺刀的笨重步槍,“哢嚓”一聲上了膛。
“不準動!”他嚎叫著,隻要對方動一下,就會開槍的。
健壯敦實的鉗工對著這個拿槍的醜陋的德國小個子,卻無可奈何。
兩人都 被抓走了。一小時後,阿爾焦姆被放了出來,羅曼則被關在了滿地是行李的地下室裏。過了十來分鍾,誰也不再幹活兒了。工人們都聚在花園裏開會。其他人——扳道工和材料工也都趕來。大家都很激動很憤怒,有人寫出倡議書,要求釋放羅曼和彼諾連科。
偽軍官帶著一小隊警備隊員急匆匆趕到花園裏。他揮舞著手槍狂吼:“要再不幹活兒,統統逮捕!要不然立刻擊斃!”
這使群情更加激憤了,怒不可遏的工人吼叫起來,偽軍官一看不妙,溜進了站房。不多時,幾輛卡車滿載德國兵從城裏開來,沿公路疾馳而至,這些都是駐站長官調來的。
工人們各自散回家了。大家決定罷 工了,車站上連值班員都沒有。朱赫來的工作見了成效。這是車站首次群眾性示威。
德國兵在站台上架起重機槍,活像一條伺伏在那裏蠢蠢欲動的獵狗。一個德國兵蹲在一邊,手按住槍把。
車站上已不剩一個人了。當夜開始大搜捕。阿爾焦姆也沒躲過,朱赫來不在家過夜逃過一劫。德軍把抓的人都關在一個大貨倉中,提出了最後通牒:要麽開工,要麽送交軍事法庭。
沿線的鐵路工人幾乎全都罷工了,一晝夜裏邊一列火車都沒有駛過;而在一百二十公裏之外,也發生了一場 戰鬥。在那兒,一支強大的遊擊隊炸了幾座橋梁,從而切斷了鐵路線。
夜裏,有一輛德軍車駛進了車站,但司機和司爐、副司機都從機車上逃跑了。車站裏除去這列軍車,還有兩列火車沒人開呢!
貨倉的兩扇大門被打開了。駐站的長官——中尉以及他的助手,還有一群德國人,都走了進來。
駐站長官喊著:“柯察金、波利托夫斯基、勃魯紮克,你們三個人為一組,敢緊開車去!”而這裏,駐站長官的助手又點了司機、副司機和司爐各一名,用同樣的方式讓他們去開另一列火車。
機車噴出亮閃閃的火星,似乎很憤怒,喘著粗氣,衝破了黑暗,沿著鐵軌奔向夜色蒼茫的遠方。阿爾焦姆往爐膛裏添些煤,一腳踢上小鐵門,從箱子上拿起短嘴水壺喝了口水,轉身問老司機波利托夫斯基:
“大伯,你說說,就這樣開是嗎?”老司機一肚子的悶氣,濃眉緊收,眨眨眼說:“哼,不開,刺刀架到脖子上了。”
“扔下一切,逃跑吧!”勃魯紮克提出,同時用餘光瞥了一眼坐在煤水車上的德國士兵。
“我也這麽想。”阿爾焦姆低聲說,“可你看看後麵那個家夥正盯著呢!”“就是呀……”勃魯紮克拖長聲調含含糊糊地一邊說,一邊把頭探出車窗。
波利托夫斯基湊近阿爾焦姆,耳語般地說:“咱們可不能再往前開了,明白嗎?前方正在打仗,起義者們炸毀了一段鐵路。咱們如果再送去這幫雜種,讓他們去消滅起義者,孩子,我們成了什麽了?罷工期間我就沒開工,就在沙皇統治那會兒。現在我不能運。把敵人送過去打自己人,那是一輩子的恥辱。原先開這輛車的工人不就是硬跑了嗎!他們也知道會有危險,還是跑了。我們也千萬不可將火車開到那兒去呀,你怎麽想?”
“大伯,我很同意,隻是這個德國鬼子該怎麽辦呢?”說著阿爾焦姆用眼掃了一下那個監視他們的德國兵。
司機的眉頭緊縮著,用一塊麻絮擦掉額頭上的汗水,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住氣壓計,仿佛這樣可以找到答案一般。接著他以一種暴烈的口氣惡狠狠地臭罵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