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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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爛而陳舊的的鐵匠鋪,牆壁早已被煙熏得發黑,孤零零座落在麻雀穀村外的大路一側。在熊熊燃燒的爐火旁邊,波利托夫斯基的兩眼由於亮光而眯成兩條縫。他正用長柄的鉗子翻動著被燒得通紅的鐵塊子。
阿爾焦姆按住吊在橫梁上的杆棒,拉著皮風箱,給爐子送風。
老司機透過濃濃的大胡子,溫和地笑著,說:“如今隻要有手藝,在村裏是不會餓死的。看著吧,一定會有生意的,兩個星期就能讓我們給家裏捎帶些豬肉及麵粉類的東西了。孩子,農民們都很看重鐵匠的,你看咱們現在吃喝都跟大老板一般,嘿嘿。勃魯紮克就不一樣了,他更像個農民出身 ,所以他跟他叔叔下地去幹活兒了。咱們倆是沒有地也沒有房,隻有兩個肩膀和一雙手,就如人家說,是地地道道的無產階級,嘿嘿。勃魯紮克卻是一腳踩在火車皮上,另一腳踩在莊稼地裏。”他揮動了一下鉗著的熱鐵塊,一邊琢磨一邊很認真地接著說:“孩子,這件事其實現在挺糟的。假如現在還不能盡快趕走這些德國人,那就必須再跑到葉卡捷琳諾斯拉夫或羅托夫去。否則咱們會被逮住。那種罪肯定是小不了的。”
“你說的對”。阿爾焦姆甕聲甕氣地答道。
“不知道家裏的人這些日子是怎麽熬的,那幫偽軍一定日夜緊盯著他們。”
“是啊,大伯,把事情搞了這麽大,這陣子是沒辦法再顧家了。”
司機從爐裏鉗出一塊熾熱的黑色鐵塊,迅速放在砧上:“快,孩子,用勁兒錘。”
阿爾焦姆抓起鐵砧邊的大錘子,用力掄了下去。耀眼的火星帶著“噝噝”的聲音,在小鋪子中飛濺開來,一下把各個黑糊糊的角落照亮了,而隨著大錘落下,鐵塊就如同軟了的蠟一樣,很服貼地被錘平了。
下麵是一大片的湖水,寬闊而黯淡,青鬆環繞,搖曳茂密的枝冠。
“跟活的似的。”冬妮亞心裏想。她躺在花崗石岸邊凹下去的草地上。在高處的草地背後是一片鬆林;而低處緊挨著懸崖腳的是一片湖。環繞湖的峭壁投落的陰影,則使湖裏的水更加顯得幽深而平靜。
冬妮亞很喜歡這兒。這個離車站有一俄裏的地方,早先是個采石場,但現在廢棄了,一個個深坑裏湧出泉水來,現在已形成了三個活水湖。這時,低處緊靠湖邊,傳過一陣水聲。冬妮亞抬頭看,透過樹枝看去,隻見有個曬得黝黑的人正使勁地劃著水,身子一屈一伸,正向湖中心遊去。冬妮亞看到他黑裏透紅的脊梁,這個人打著響鼻,聲音像海鯨一般,時而劈水前行,時而自由泳,時而蛙泳。他似乎累了,便張開雙臂,屈著身子,一動不動地仰臥在了水麵上。烈日將他的兩眼刺射得睜不開。冬妮亞不禁暗暗笑起來:“這樣子可不太雅觀。”她又接著看書。
冬妮亞在專心致誌地看維克托借給她的一本書,沒注意到有人翻過了草地和鬆林間一塊突起的岩石。直到一顆小石子滑落到她的書上,她才吃了一驚打了個寒顫,抬頭發現了站在地上的保爾·柯察金。再一次邂逅讓保爾有些發窘, 他有些不好意思,便決定走開。
“剛才遊泳的人是他。”看到保爾濕淋淋的頭發,冬妮亞在心裏暗暗猜想。
“對不起,嚇著你了是嗎?我不知道你在這兒,不是故意來的。”說著這些,保爾便伸手攀住突起的岩石。
“不,你沒打擾誰,而且如果你願意,咱們還可以隨便聊一聊。”
保爾有些疑惑地看著冬妮亞:“我們之間有什麽可以談的?”
冬妮亞笑了笑:“哎,你別老站著呀!坐到這兒來吧!”說著她指了一下旁邊一塊石頭。“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保夫卡·柯察金。”
“我叫冬妮亞,你看,咱們這不就認識了!”
保爾有些窘迫地揉起了帽子。
“您的名字是保爾?”冬妮亞率先打破沉寂,“為什麽用小名保夫卡呢?這可不怎麽好聽,還是叫保爾好些。以後我就叫你保爾。您常到這兒來……”她本想說“遊泳”,但又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剛才看了他遊泳,便立刻改口說:“……散步嗎?”
“不,不是經常,得空才來一回。”保爾回答。
“那您在哪兒上班?”冬婭亞追問。
“發電廠,燒鍋爐的。”“那你那麽會打架是從哪兒學的?”
“我打架與你有什麽關係?”保爾心裏有些不快。
“你別生氣,柯察金。”她自己也覺得這麽問別人肯定不會樂意。“我是覺得挺有意思。那一拳打得挺棒的!隻是出手太狠了點兒。”說完,她爽朗地大笑起來。
“怎麽,你有些可憐他?”保爾問。
“才不是呢,我絲毫不覺得他可憐。舒哈裏科活該被打。那場麵看了讓人開心。聽說您常打?”
“誰說的?”保爾一下子驚警起來。
“噢,就是那個維克托·列辛斯基。他說您是出了名的打架大王。”保爾臉色一下子轉陰了。
“維克托?這個混蛋,寄生蟲。那天忘了連他一同揍了。說我壞話,隻怕髒了我的手才不去揍他一頓。”
“保爾,怎麽可以這樣罵人呢?這可不好。”
保爾聽了很不高興,他在心裏暗暗嘀咕:“我跟這小女孩閑聊什麽?真是的,一會兒覺得我‘保夫卡’不好聽,一會兒又要我不要罵人,像個管家婆一樣。”
“你為什麽討厭維克托?”冬妮亞問。
“那個貴公子滿身嬌氣,塗脂塗粉,沒有點兒男人味!仗著錢勢就欺壓人,以為有錢什麽都能辦到,我看見他手就癢癢,就想揍他。我才不論他有錢沒錢,假如他敢招惹我,我保證讓他挨揍吃苦頭。這樣的人,隻能用拳頭教他做人才解氣。”保爾憤憤不平地說著。
冬妮亞覺得剛才不該在保爾麵前提到維克托,顯然他們倆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於是她換了個能平靜交談的話題,問起了他的家庭以及工作的情況。
保爾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已打消了要走開的念頭,很仔細地回答了姑娘的問題。
“你為什麽不再上學了呢?”冬妮亞問。
“我被學校開除了。”“為什麽呢?”
保爾臉紅了:“我把煙末撒到神父家的發麵裏,他就把我攆出了校門。那神父凶神惡煞一般,真的很討厭。”緊接著,保爾將整個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了她。
冬妮亞聽得興致勃勃。保爾已經沒有了絲毫拘束感,像麵對著一個老朋友似的,把哥哥沒能回家的事情也跟她講了,兩個人講得是那麽投機,興高采烈得竟都沒發覺已在草地上坐了幾個小時。後來,保爾突然跳起身來。
“哎呀,我該上班了。瞧我隻顧與你聊天,忘了得去生火燒鍋爐。達尼拉肯定要發脾氣了。”他心裏忐忑不安地講,“哎喲,我們再見吧,小姐。現在我必須衝刺飛進城裏去了。”
冬妮亞也連忙站起來穿好外套。
“我也該回家了,一同走吧!”
“不行,我得快跑,您怎麽跟的上。”
“為什麽跟不上?一塊兒跑,誰快誰慢還不一定呢!”
但保爾還是沒把她放在眼裏:“賽跑?你當然不行了。”
“那就比比看唄!咱們先走出去再說。”
保爾跳過石頭,伸手幫冬妮亞也跳了過去,然後他們奔到了林子裏一條又寬又平、通向車站的大路上。
冬妮亞立在路中央:“好,這就開始,一二三,來追呀!”於是,她如旋風般飛向前去。皮鞋後跟閃著,而藍色的外衣在風中展開。
保爾則在她身後緊緊追趕。“兩三步就能攆上。”他估摸著,在藍外套後麵飛跑著。但竟一口氣跑到大路盡頭,都已到了車站了才追上她。他一個衝刺,緊緊地抓住了冬妮亞的肩膀。
“好了,小鳥給逮著了!”他喘著氣,呼叫起來。兩個人都氣喘籲籲,心頭狂跳不止。冬妮亞瘋跑了這麽一陣子已累得不行了,不經意地似乎稍稍在保爾身上倚了一下,因而彼此之間更加感到了親切。這個瞬間卻將永久難忘。
“沒人曾追上過我。”她說著撥開了保爾的雙手。
得分手了,保爾一邊揮著帽子向她告別,一邊奔向城裏。
當保爾把鍋爐房的門推開時,已在鍋爐旁忙碌了良久的鍋爐工達尼拉生氣地轉過身來說:
“你本可以晚些再來,我可以替你生火的,是嗎?”保爾卻笑著拍了一下師傅的肩頭,以投降的口吻說:“老人家,別生氣,我會立刻將火生得旺旺的。”於是他在柴堆旁大幹起來。
到了半夜,達尼拉早在柴堆上打著比馬打響鼻還響的呼嚕了。這時,保爾爬上爬下,給發動機的各部位都上好油,用麻絮將雙手都擦幹淨,然後從箱中取出第六十二卷《朱澤佩·加裏波第》,埋頭讀起來。那不勒斯的“紅衫軍”領袖加裏波第的那麽多冒險故事,讓他看得入迷。
“她用秀麗的藍眼睛對公爵瞟了一下……”
“恰巧她也有雙藍眼睛。”保爾想到了冬妮亞,“她真的有些特別,跟別的千金小姐不同,而且跑起來快得要命。”
保爾陶醉於白天和冬妮亞的邂逅之中,沒有聽到發動機已響得越來越厲害。發動機暴躁地振動,大飛輪子癲狂地轉著,水泥底座也跟著猛烈地震顫起來。
保爾朝氣壓針邊一瞧:指針已越過表示危險的紅線好幾度了。
“哎呀,糟了!”保爾從箱子上跳起來,衝到排氣閥的前麵,慌忙地扳動了兩下。這一下,鍋爐房牆外的排氣管朝河水中排氣了,“噝噝 ”地響。保爾放下排氣閥,把皮帶套在水泵的輪子上。
保爾回頭望了下達尼拉,見他睡得很香,嘴巴張得大大的,鼾聲如雷。
半分鍾後,氣壓針指針又回落到原來的位置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