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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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軍已對“總頭子”彼得留拉的部隊發動了多次連續進攻,正一步步地緊逼過來。戈盧勃軍團被調去了前線。小城裏麵隻留下不多的警衛隊員。
    人們已經開始出屋了。猶太人都趕緊用這一短暫的時間來埋掉遇害人。這塊簡陋的住處又重現了一息生機。
    靜靜的夜晚,槍炮之聲隱約可以聽到。附近很多地方都在戰鬥著。
    鐵路上的工人們都紛紛離開原職,到鄉下去找點兒事做。中學也停課了。全城都已戒嚴。
    傍晚已來臨,團團黑雲緩緩地在暗灰色的天空中移動著,似乎遠方正在發生一場熊熊大火而升騰起來的煙。烏雲落到了教堂的頭上,密滿結實地將它籠罩起來。教堂越來越模糊起來,猶如上麵被弄了層汙泥。而不斷逼近的烏雲,越來越濃。昏暗裏的月光也是微弱的,在雲團之中,猶如掉進了墨水瓶。
    在這種黑暗的夜裏,就是把眼瞪圓了也看不清楚。於是人們隻能如同瞎子般地走著,每走一步都得提心吊膽,生怕摔個跟頭。
    這些日子,如果誰非得跑到大街上去,不在家裏老實呆著,從而摔了頭破了皮,都是很正常的;更何況碰上1919年4月這種年月,說不準飛來的子彈就會在你頭上或身上穿一個大窟窿,門牙被槍托子給弄掉幾個也不算太稀奇。
    然而正是在這樣可怕的夜晚還有人在悄悄行動。他來到柯察金的小屋前麵,很謹慎地敲了敲窗戶,沒人應答後就又使勁而迅速地敲了幾下。保爾在做一個夢,似乎見一個不怎麽像人的人正用槍瞄他,他很想逃但無處可去,機槍已發出了刺耳的響聲。窗外的敲擊聲震顫起來,震醒了保爾。
    保爾跳下床來到窗戶前,想弄清是誰,但隻看到一個很模糊不清的影子,其它什麽也看不到。
    他是一個人呆在這裏。母親已去了大女兒那邊。女婿是在一家糖廠當工人。阿爾焦姆現在已成了鄰村的鐵匠,揮動大錘子來掙錢。可能是阿爾焦姆吧!於是保爾決定去開門。
    “外麵是哪個?”他在黑暗之中問到。窗子外的人影晃了一下,低沉的嗓音回答到:“是我,朱赫來。”他用兩隻手按住窗台一躍,臉對臉已經與保爾差不多高了。
    “我在你們家過一夜,成不成,小兄弟?”他低聲地問。“當然可以。”保爾很友好地答道,“你還用說嗎!從窗口進來好了!”朱赫來粗壯的身子擠進了窗口。
    他站在窗戶邊側耳傾聽著。大路被月亮照得亮亮的。他很仔細地看了看大路,便轉過身問保爾:“咱們不會把你媽媽吵醒吧?她是否睡著了?”
    保爾便說媽媽不在,除他之外沒有其它人了。朱赫來這才放了心,嗓門提高了些,說:“小兄弟,那夥混蛋已經開始找我麻煩了。由於車站最近有很多麻煩事兒,他們都在找我算賬。假如我們團結得更好的話,在他們屠殺猶太人期間,我們是完全能狠狠地教訓那群‘灰狗子’們的。可是我跟你講吧,大家還都沒有足夠的膽量去鬥爭。事情沒成功,我卻被盯上了。他們兩次都設下套子來抓我,今天就險些落在他們手中。今天我走到住的地方,當然是從後門了。到了板棚邊一看,院子裏有一個人正緊靠在大樹邊,身上露出了刺刀。我拔腿便跑,這樣就跑到你家裏來了。小弟弟,我要在你家麻煩幾天了,你不會反對吧?……那就好。”朱赫來使勁地扒下全是汙泥的靴子來。
    朱赫來的到來讓保爾非常高興。最近發電廠停工了,保爾一個人待在家中,很是寂寞無聊,他們倆躺下後,保爾很快便睡著了,朱赫來卻在不停地抽煙。然後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子前。他很不放心地往外看了很久,才重新回到床上。一陣倦意重新襲來,他也睡了。他的大手始終伸在枕頭下麵,自己的體溫將手槍給烤暖了。
    朱赫來深夜到來,並與保爾一塊兒住了八個晝夜,這件事對保爾來講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從他那兒,自己頭一回聽說了那麽多不同一般的說法,心裏很激動。這麽一段時光決定了這個小鍋爐工一生的成長。
    這個水兵已受到兩次突然伏擊,他猶如困獸般地蟄居於此。他對這支呆在烏克蘭土地上的“藍黃旗軍隊”心裏滿是憤怒,並且恨之入骨,所以也便用這麽一段被迫閑著的時間,將滿腔的憤怒都講與這個很愛聽他講故事的保爾聽了。
    朱赫來語言簡明扼要,明白而生動。保爾已開始明白隻有布爾什維克黨才會同所有的財主們進行鬥爭。
    費道爾·朱赫來,這個體格較為壯實的人,是一位已經經曆了狂風暴雨的波羅底海艦隊水兵。他於1915年便參加了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堅信著布爾什維克,對保爾講了許多嚴峻的生活和真理。這個年輕的保爾目不轉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充滿崇拜之情。
    “小兄弟,你與我小時候差不多,渾身都是勁兒,總是想反抗誰,但又總不知該往哪兒去用勁兒。家裏日子很窮,所以一看到那些衣著打扮都很華麗入時的闊少年們,便氣到了極點。我就經常狠揍他們。但這根本沒有用,還會被父親打。單槍匹馬去弄,什麽時候都沒有希望的。保夫魯沙,我看你完完全全夠成為一名好戰士的資格,為事業作貢獻吧。就是年齡上小了些,作階級鬥爭的經驗少了一點兒。小弟弟,我來告訴你一條正確出路,因為我認定了你是有出息的。如今各地都在造反,奴隸們在起義,要將舊天地換成新時代。但是幹這種事是需要有大無畏的精神,而不是整日靠在媽媽懷裏的那種“小寶貝”;要敢豁出命來去鬥爭,不能像怕光的蟑螂一般,見要打仗了就使勁往牆縫子裏鑽。”
    朱赫來“咚”一拳擂在桌子上。他站起來,雙手插進口袋裏,緊皺著雙眉,在屋中徘徊著。
    費道爾·朱赫來已閑得受不住了,他非常後悔,當時真不該留下來,他現在覺得留在此處已經毫無意義了,因此他已下定決心,穿過火線去尋找自己所屬的紅軍隊伍。
    城裏有一個幾名黨員組成的黨組織,可以繼續展開工作。“我走後他們依然可以幹好工作的,我真的不可以再閑待著了。”朱赫來非常惱火地想。
    “費道爾,你能告訴我,你是來幹嘛的嗎?”保爾有一天突然問。朱赫來一時間並沒有搞清楚對方問話是什麽意思。“你現在還不清楚我是幹嘛的嗎?”
    “我想你要麽是布爾什維克黨要麽是共產黨。”保爾低下頭輕聲地回答道。朱赫來哈哈地笑起來,拍了下自己寬寬的胸脯。
    “小兄弟,這些是明擺著的道理呀!而且我來告訴你吧:布爾什維克就是共產黨,兩者是沒有區別的。”他接著便將口氣轉了過去,很嚴肅地講:“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記住吧。假如你並不想讓我橫屍街頭的話,那就無論何時何地,對何人都不要講出去,知道了嗎?”
    “知道了!”保爾回答得很幹脆。
    院裏邊有人的說話聲,有人沒敲門就進來了。朱赫來一隻手迅速伸向衣袋,但很快又抽了出來。進屋的是謝廖沙·勃魯紮克,他的頭上打著白色繃帶,消瘦了許多,臉色也很蒼白。他後麵的人是瓦莉婭與克利姆卡。
    “你好啊,小鬼!”謝廖沙將手伸給了保爾。“我們三個一塊兒結伴來你家了。瓦莉婭他不讓我一個人過來,不放心。克利姆卡也不讓瓦莉婭一個人來,也是不放心。他雖是滿頭的紅頭發,不過腦子還算是挺活,知道一個人獨自出去是有危險的。”瓦莉婭便很打趣地用手蓋住了弟弟的嘴巴:“胡說什麽呢你?”瓦莉婭憋不住笑了出來:“你為什麽今天老在欺負克利姆卡!”克利姆卡則很憨厚地笑了一下,他的牙齒倒挺白。
    “病人嗎,就算饒了他吧!腦袋被刀砍了嘴卻關不上了。”大家笑了起來。
    那天謝廖沙挨了一刀背,現在還沒能完完全全地康複過來,一個人倚在保爾的床頭上。不過一會兒,大家就談得很是活躍了。一向愛說愛笑的謝廖沙現在反而有些矜持沉默起來,他向朱赫來講述了自己被彼得留拉的匪兵打傷的過程。
    朱赫來很早便了解這幾個小夥子。他已去勃魯紮克家裏好多次了。他很喜歡他們。朱赫來認真地聽著這些年輕人講述各自是如何去幫助那些殘弱的猶太人,如何將他們都藏在各自的家中以躲過這場暴行的。這天晚上,朱赫來也說了很多話,講布爾什維克,講列寧,幫他們去分析各種困惑的想法的根由。
    天都很黑以後,保爾才將這些客人們送走。
    朱赫來每天都是早出晚歸,他正忙著將手裏的工作在離開之前與留下的同誌們交待清楚。
    這一天朱赫來徹夜未歸。保爾睜眼醒來時,看到床鋪上空空的。保爾·柯察金便隱隱約約地估摸著是出問題了。他連忙穿好衣服,走出了屋門。他將門鎖住,把鑰匙藏在約好的地方。他到克利姆卡家去了,希望能打探得著朱赫來的一些消息。克利姆卡的母親身材有些矮胖,闊臉盤子上有些麻子,她正低頭搓衣服。柯察金問她知不知道費道爾在哪裏,她不太高興地答道:“幹嘛,我是不是專給你看守他的呀?佐祖利哈家正是由於收留他而受到搜尋,被翻得亂七八糟。你幹嘛去找他?你們這幾個家夥到底在做什麽?真是一批好搭檔啊……”她一邊說著一邊使勁地搓著衣服。
    克利姆卡的老母親是一個嘮叨嘴子,就是愛嘮叨。保爾離開了她們家,又去找謝廖沙。他把擔心的事情講了出來。瓦莉婭插嘴說道:“你有什麽擔心?可能他是住在熟人的家裏了吧!”但聽得出她的口氣也很生硬。
    保爾·柯察金就要回去了。瓦莉婭了解到他最近這些天裏正在忍耐著饑餓——他們已把家中能賣的東西全賣了,換成了食品——所以這次非要讓保爾留下吃飯,而且威逼他,不吃的話就不再跟他要好了。保爾自己也確實感到很餓,便很是幸福地大吃了一頓。
    快到家裏時,他是多麽希望看到朱赫來啊!但門仍然上著鎖。他停了下來,心情很難過,他一點兒也不想進到這個無人的家中去。
    他站在院子裏呆了好長時間,想來想去,在不太清醒的狀態下,跑進屋取出了那把藏著的手槍,然後朝車站走去。他摸到自己口袋裏麵那把沉甸甸的手槍時,自己不免緊張起來。
    車站裏也沒有朱赫來的一丁點兒消息,他再次往回走,當走過冬妮亞家那非常熟悉的花園子時,自己不免將腳步放了下來。他不由自主地往屋子的窗戶邊瞧了瞧,但沒有在花園和屋子裏發現半個人影。當他走過這座花園再次回頭張望時,看到那花園的小路上鋪滿了去年留下的枯枝敗葉。整個小花園顯得荒蕪而淒涼。很明顯,愛護這些花草的主人們已經不再去弄它們了。空空的大宅院子顯得特別蒼涼,這使保爾感到心裏非常壓抑。
    他與冬妮亞最後的一次爭執,要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這大概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了。保爾把兩隻手深深地塞進口袋中,一邊慢慢地向城裏麵走去,一邊回想著吵架時的一切。
    那又是一回與她在路上的邂逅,冬妮亞邀他去家裏作客:“爸爸媽媽要去玻理尚斯基家參加一個儀式,家裏隻有我自己。你來吧,我們一塊兒來讀列昂尼多·安德烈耶夫的《薩盧卡·日古廖夫》,這部小說特別有趣的,我已經看過了,但我想跟你再讀上一遍。晚上你過來,咱們會過得非常愉快的,好嗎?”
    她露出非常期待的目光,一雙大眼睛望著保爾,濃濃的栗色頭發在風中搖擺著。
    “我一定會去的。”於是他們約定了。
    保爾急速地去上班了。當一想到自己就要與冬妮亞一塊兒度過一個愉快的晚上的時候,他立刻覺得興奮異常,他眼前的木柴也似乎劈劈叭叭燃得更加歡快起來。
    他當晚敲響那寬闊的大門。來開門的是冬妮亞,她的臉上似乎有些窘迫的表情:“我有幾個客人,我不知道他們會來的,但答應我,你可不許走。”柯察金轉身就要退出去,結果冬妮亞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
    “咱們進去一下,讓他們與你認識認識,有好處的。”冬妮亞硬挽著他,穿過了餐廳,向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進了屋子之後,她對在座的幾個年輕人微笑著說:“你們都不認識吧?這是我的朋友保爾·柯察金。”
    房子的正中間,小桌子旁坐著三個人:一個是莉莎·舒哈裏科,這是一個黑黑的、俊俏的女中學生,長著一個任性的小嘴巴,一頭秀麗飄散的長發;另一個是保爾從沒有見過的男青年,細長的身材,黑色的上衣很整齊,油光滿麵,從灰色的眼睛之中看得出他很無聊;第三個人坐在他們當中,很流行的學生裝束,是維克托·列辛斯基。冬妮亞把門推開之後,保爾一下便看見了他。
    列辛斯基也同樣一下就認出了保爾·柯察金,那兩道眉毛似乎驚訝地擠到了一塊兒。保爾在門口立了幾秒鍾後沒有吭出聲,隻是充滿不友好的表情逼視著維克托。冬妮亞為了將這種尷尬的局麵打破,便趕忙一麵請保爾進來,一麵對莉莎說:“我給你介紹介紹。”
    莉莎很好奇地盯著這個新來者,彎了一下身子。保爾卻猛地轉過身子,幾步便穿過灰暗的餐廳,朝大門那兒走去。冬妮亞追上了他,他已走到門廊那兒了。她抓住了保爾的雙肩,非常地困惑:“你幹嘛要走呢?我是故意讓他們來與你會麵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