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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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古老而寬敞的住宅,窗戶都掛著簾子,隻有一個映出燈光。院子裏,特列佐爾的狗用鐵鏈拴著。突然間,狗狂叫起來。
冬妮亞在半睡半醒之間,聽到母親小聲在說:
“沒有,冬妮亞還沒睡呢。莉莎,請進來吧。”
女伴輕柔的腳步聲,熱情洋溢的擁抱,驅走了她所剩不多的睡意。
冬妮亞起來後很累,但帶著微笑。
“莉莎,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家有件喜事——我爸爸昨天脫離了危險,整整睡了一天。我和媽媽有好幾天沒有睡好了,剛才打了個盹兒,莉莎,有什麽新鮮事兒,都給我講講吧。”冬妮亞把女伴拉過來,按在沙發上。
“哦,新鮮事兒可多了!不過有些隻能和你單獨講。”莉莎一邊笑,一邊調皮地看著坐在旁邊的冬妮亞的母親葉卡捷琳娜·米哈伊洛芙娜。
冬妮亞的母親笑了。這是一位不尋常的太太,雖然已經三十六歲,卻很有風度,舉止溫柔,宛如一位淑女。她的那對灰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心靈,麵容雖不豔麗,但是明亮照人,十分和藹可親。
“過一會兒我去忙自己的事兒,你們倆說說悄悄話,不過現在您還是說點兒可以讓我聽的新聞吧。”她把椅子向前靠了靠,逗趣地說。
“第一個大新聞是我們可以不上學了。我聽說,校務會已經決定允許七年級學生畢業。我高興死了。”莉莎 說得眉開眼笑。“那些代數、幾何,真討厭!真不知道學這些東西有什麽用處。男生可能要繼續上,不過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兒去上。到處在打仗,砰砰放槍,打到自己怎麽辦?真是太可怕了!……我們將來總要嫁人的,嫁了人後還用懂什麽代數。”莉莎邊說邊笑了起來。
葉卡捷琳娜·米哈伊洛芙娜陪著兩個姑娘稍坐片刻,就離開了。
莉莎向冬妮亞跟前挪了挪,抱住她,輕聲講述了發生在十字路口的那件事。
“冬妮奇卡,那個逃跑的人我認出來了,我是那麽驚訝,你猜——你猜他是誰?”
冬妮亞聽得興致勃勃,她不知道莉莎是在賣什麽關子,便搖了搖頭。
“是保爾!保爾·柯察金!”莉莎大叫起來。
冬妮亞不禁打了個寒戰,身體不停地顫抖著,很痛苦的樣子。
“保爾·柯察金?”
一語驚人,莉莎得意洋洋,接著便描繪起自己和維克托拌嘴的場麵。
莉莎講得很是激動,卻沒有注意到冬妮亞已經變了臉色,柔細的手神經質地揪著藍上衣。莉莎並不知道冬妮亞的心中在想什麽,心中如何痛苦,也不知道冬妮亞那雙美麗的眼睛上麵長長的睫毛為什麽抖個不停。
莉莎還講到了那個酒鬼警備司令,冬妮亞卻早已不在意聽了。她隻在想一件事:“維克托知道了誰是襲擊者。莉莎為什麽要說?”不知不覺,她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我說了什麽?”莉莎不懂了。
“你為什麽把保爾·柯察金的事說給維克托·維克托可能會出賣他的……”
莉莎不在乎:
“哦,不!我想他不會吧,他有什麽必要這樣做呢?”
冬妮亞一下子站了起來,雙手用力抓住膝蓋,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
“莉莎,你什麽都不知道。維克托和保爾向來是不和的,後來又發生了那件事……你把這件事說出來是要惹出大麻煩來的。”
莉莎很無奈,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她不說話了。
“原來真有那麽一回事。”她心想。“真奇怪,冬妮亞居然會愛上他——一個普通的工人……”她真想問一下冬妮亞,可是又覺得失禮,隻好不說了。她很希望挽回這個過錯,便拉住冬妮亞的雙手,問:
“冬妮奇卡,你很著急吧?”
冬妮亞神情恍惚,輕聲答道:
“不,也許,也許維克托不是那種人。”
冬妮亞送走莉莎,獨自站在門口,好長時間不動。她倚著柵欄門,看著那條灰白的,伸向城區的大路。風吹個不停,含著一種春天的泥土味,又有幾分寒意。遠處就是城裏的房屋,像一隻隻眼睛般的窗戶裏閃著暗紅色的燈光,似乎有種不祥的預兆。那就是讓她感到陌生的小城,其中一間房子裏,住著她那位不安生的朋友,還不知道大禍臨頭了。他恐怕早就不記得她了。自從上次見麵後,一天天過去了,已經過去了多少日子?那是他的不對,但是她早已不再忌恨他了。隻要他出現在她麵前,一定能恢複那段美好的友情——一段令人心動的純潔友情。一定會和好的,冬妮亞對此深信不疑。但願這一夜不會發生什麽意外。然而這夜的黑暗讓人感到不安,好像一頭惡獸的眼睛在前方閃動……天真涼呀。
冬妮亞朝遠方看了最後一眼,轉身回屋了,她躺在床上,裹著被子,心中不停地祈禱:黑夜,千萬別出賣他!……
天剛亮,家裏人還都在睡夢中,冬妮亞已經起床了,她很快地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地走進庭院,不想驚動任何人。她解下長毛大狗特列佐爾的鏈子,帶著它朝市區走去。在柯察金家門口,她猶豫不決,站了好一陣兒。然後她推開門,走了進去。特列佐爾先鑽了進去,在前麵搖著尾巴。
正好在這天清晨,阿爾焦姆從鄉下回來了。他是和鐵匠結伴坐大車回來的。這陣子他就在為這個師傅幹活兒。他扛著掙來的一袋麵粉,走進院子。鐵匠跟在後麵,拿著其他的一些東西。阿爾焦姆走到屋門口——門是開著的——他放下東西,喊道:
“保夫卡!”
無人應聲。
“搬進去吧,站在這裏幹嘛!”鐵匠走過來說。
阿爾焦姆把東西放進廚房,走進屋裏,頓時他被驚呆了。屋裏亂七八糟,仿佛被翻過,破破爛爛的東西散了一地。
“活見鬼了!”阿爾焦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嘟噥著轉身向鐵匠走去。
“真是的,怎麽是這個樣子。”
“這小東西躲到哪個角落去了?”阿爾焦姆生氣地大叫。
屋子裏沒人,叫也叫不到人。
鐵匠告辭了,趕著大車離開了。
阿爾焦姆仔細檢查著院子。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門開著,保夫卡卻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背後有聲音。阿爾焦姆忙轉過身來。一條大狗豎著耳朵出現在他麵前。一個陌生的姑娘進了門,向這邊走過來。
“請問,保爾·柯察金在嗎?”她看著阿爾焦姆,輕聲問道。
“我也在找他。天知道他到哪裏去了!我才進家門,門開著,卻沒人在家。您找他有事兒嗎?”他問。
姑娘仿佛沒有聽到,反而再問:
“您是保爾·柯察金的哥哥阿爾焦姆吧?”
“是的,正是我。有事兒嗎?”
可姑娘仍然不回答,而是不安地看著敞開的門。“我昨天晚上怎麽不來看一下?難道真的發生了那種事……”她心裏像被壓上了一塊鉛石。
“您回來時門就開著,保爾卻不在嗎?”冬妮亞緊張地問阿爾焦姆。
“您是不是知道保爾在哪裏?”
冬妮亞上前一步,四下打量,著急地說:“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保爾不在家裏,那他一定是被抓走了。”
“為什麽?”阿爾焦姆大吃一驚,猛地哆嗦了一下。
“咱們進去談吧。”冬妮亞說。
阿爾焦姆聽著她講,默不作聲。等冬妮亞把她所了解的情況講完,他幾乎絕望了。
“唉!情況壞透了!無可救藥……”他緊緊皺著眉頭,小聲嘀咕,“家裏出這麽大的漏子,這下我算明白了。這小子幹出這種事來,連命都不要了……現在怎麽辦呢?到哪兒去找他呢?唔,請問您是哪家的小姐?”
“我是林務官圖曼諾夫的女兒。我是保爾的朋友。”
“哦……”阿爾焦姆心不在焉。“是這樣,我給弟弟送麵粉來,誰知竟發生了這種事……”
冬妮亞和阿爾焦姆四目相對,不作聲了。
“我先回去了。您會有他的消息的。”冬妮亞輕聲道別,“晚上我再來您這裏聽消息。”
阿爾焦姆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一隻蒼蠅身體幹癟癟的,飛到窗子的一角,嗡嗡地叫著。一個農村姑娘胳膊支在膝蓋上,坐在破沙發上,目光茫然,直勾勾地盯著不知已多少天沒清掃的地板。
警備司令嘴角上叼著一支煙,龍飛鳳舞地寫完一張紙,在“舍佩托夫卡警備司令哥薩克少尉”的頭銜後麵,心滿意足地簽上了名字,簽得很花哨,特意在結尾處畫了一個長長的鉤。門口響起刺耳的聲音。警備司令抬起頭來。
警衛連長薩洛梅加走了進來,一隻胳膊上纏滿了繃帶。
“哪陣風把你吹來了?”警備司令問道。
“風倒還是不錯,可胳膊被打得傷了骨頭,那該死的博貢團。”
薩洛梅加不顧當時有婦女在場,吐出一連串難聽的髒話。
“那你來這兒幹嗎?養傷?”
“養傷?下輩子吧。前線很緊張,我們被壓得快不行了。”
警備司令朝姑娘那邊揚了揚頭,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住口。
“咱們以後再說吧。”
薩洛梅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摘下軍帽。
“戈盧勃派我來的。”他壓低聲音說,“謝喬夫狙擊師就要到這邊來了。這一帶將要熱鬧了,我得整頓一下秩序。總頭目可能要來,可能還會有一位洋大人要來,以後這兒誰也不要再提那些‘消遣’事件了。謔,你在寫什麽?”
警備司令把香煙叼到嘴的另一邊。
“我這裏關著一個小東西。你記得的,朱赫來在車站裏落網了,就是那個造反的家夥,煽動鐵路工人反對咱們的家夥,你記得嗎?”
“哦,那個家夥,怎麽了?”薩洛梅加挺感興趣,把身子向前挪了挪。
“啊,那個駐站警備隊長奧梅利琴科,那個蠢豬隻派了一個哥薩克往我們這兒押送朱赫來。可是我抓住的那個小子居然在大白天就把人劫走了。他們搶了槍,還打掉了哥薩克的幾顆牙,轉身就跑。朱赫來跑掉了,那小子倒是落了網。這是這件事的材料,你看看吧。”他把一份寫好的公文推到薩洛梅加麵前。
薩洛梅加用沒有受傷的左手翻看了一遍。之後,他瞪著警備司令,問道:
“你有沒有審出些什麽東西?”
警備司令拉了拉帽簷,搖了搖頭。
“我整整審了他五天。我沒轍了,他可真嘴硬,死活就是不招供,隻是說什麽都不知道。告訴你吧,押送兵認出了這個混小子,恨不得當場掐死他。我好不容易才拉開。因為跑掉了犯人,他被駐站警備隊長揍了二十五通條,所以他在這裏狠命地打了這混小子一頓。現在再關再審也沒用了。我寫好呈文,等批下來,就把這個混小子斃了。”
薩洛梅加鄙夷地一笑。
“他要是被我抓住,早就招了。嚴刑拷打,你不行。神學院畢業的,心慈手軟,哪能當司令呢?他用通條抽過他了嗎?”
警備司令不高興了:
“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那些風涼話還是自己聽吧,在我的地方,你不要管得太多。”
薩洛梅加瞟了警備司令一眼,見他氣得麵紅耳赤,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小神父,別生氣,氣破肚皮怎麽辦。我才沒空兒管你的閑事呢。你還是先告訴我,哪兒有美酒呀?”
警備司令冷冷一笑。
“這包在我身上。”
“至於那個小子。”薩洛梅加指指公文,“你把他的年齡改大兩歲,由十六改為十八。你看,在這兒,拐一個彎兒就成了。否則恐怕批不下來。”
倉庫裏關著三個人。一個是老頭兒,長著大胡子,穿著破長袍,側身躺在板床上,穿著肥大的麻布褲子,兩條瘦腿彎曲著。因為他弄丟了住在他家的匪兵的馬,他被抓了進來。另一個是釀私酒的老婆子,尖下巴,眼射出賊光,因為有人告她偷東西,她才被抓了進來。第三個就是保爾·柯察金,腦袋壓在一頂皺巴巴的帽子下,躺在窗戶底下的角落裏,正昏迷不醒。
有個姑娘被帶了進來。正如同其他農村姑娘一樣,頭上紮著圍巾,眼睛中顯出不安的神色。姑娘遲疑了一會兒,挨著釀私酒的老婆子身旁坐下。
老婆子打量了一下這位姑娘,急切地問:
“小姑娘,你也被抓了?”
小姑娘不說話。她繼續盯著問:
“你怎麽也被抓了?也釀私酒嗎?”
農村姑娘站起身,看著緊張的老太婆,輕聲回答:
“不。我是因為我哥哥的事情。”
“你哥哥出了什麽事兒?”老婆子追問。
老頭兒看不慣了:
“你問那麽多幹嗎?人家心裏不舒服,你又惹她傷心。”
“你來教訓我?我又沒問你。”
老頭兒吐了一口唾沫。
“我是說,別煩人家了。”
倉庫裏沒人說話了。姑娘鋪開圍巾,躺了下去,一隻胳膊枕在頭下。
釀私酒的老婆子開始吃東西。老頭兒把腿伸開卷了一支煙,點著了開始抽。倉庫裏飄滿了刺鼻的煙霧。
老婆子嘴裏塞滿了東西,一邊嚼,一邊抱怨:
“又抽煙,臭死了,就是不管別人怎麽樣,我在吃東西呀。”
老頭兒嘻嘻一笑,挖苦道:
“還吃呀?再吃胖得連門都出不去了。隻顧自己吃,你讓那個小夥子也吃點兒呀。”
老婆子像是受了委屈,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