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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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他吃了,可他就是不吃,你別跟我耍威風,我又不是吃你的東西。”
姑娘轉過身,朝著釀私酒的老婆子,向保爾·柯察金那邊揚了揚頭,問:
“您知道他是什麽原因坐牢的嗎?”
老婆子見有人跟她說話,十分高興,起勁兒地說:
“這小夥子是本地人,廚娘柯察金娜的小兒子。”
她湊到姑娘耳邊,小聲說:
“他救走了一個布爾什維克。一個水兵,單身漢,借住在我的一個鄰居家裏。”
姑娘腦中突然想起那句話:“我寫好了呈文,等批下來,就把這個混小子給斃了。”
軍車一列一列的開來,車站裏全是車。謝喬夫狙擊師的各個支隊(營),從軍車上擠下來,亂成了一鍋粥。“紮波羅什哥薩克號”裝甲列車由四節車廂組成,正沿著鐵路線慢慢行進。大炮從車上卸下來,馬匹被牽出。騎兵們整裝上馬,從隊形混亂的步兵群中擠出,到車站廣場上去集合整隊。
軍官們到處亂跑,叫喊著各自部隊的番號。
車站上亂糟糟的,仿佛一個黃蜂窩被炸開了一樣。漸漸的,人們形成了整齊的隊伍。然後,這隊人馬便朝著城區湧去。傍晚時分,隻有謝喬夫師的輜重馬車和後勤人員還在公路上拖拖拉拉地遊動。走在最後的是內勤連,一百二十個人一邊走一邊吼叫:
“為什麽喧嘩?
為什麽呼喊?
哦,因為彼得留拉
來到了烏克蘭……”
保爾站起身,走到小窗跟前。在黃昏的暮色中,他聽見街上亂糟糟的各種聲音。
背後有人輕聲說:
“準是軍隊開進了城區。”
保爾·柯察金轉過身去。
是昨天入獄的姑娘在說話。
他聽見姑娘講自己的事情。釀私酒的老婆子也聽到了,了卻了她的好奇心。姑娘名叫赫麗斯季娜,住在離城七俄裏的一個村子裏。她有一個哥哥格裏茨科,是紅色遊擊隊員,在蘇維埃時期,他當過貧農委員會的領導人。
紅軍轉移了,格裏茨科也跟著離開了,可是家裏卻遭了大禍,僅有的一匹馬,也被搶走了。父親被抓住了,飽受折磨。由於她哥哥過去鬥過村長,村長趁機報複,總是把各種人安排到她家去住。她家窮得一清二白,怎能經得起這種折磨。前天警備司令來村子裏抓人,村長便把司令帶到她家。司令對這個姑娘有非份之想,第二天一早就帶她回城,說是要“審問”一下。
保爾心靜不下來,睡不著,腦海裏翻騰著一個念頭,他心裏焦急不安:“以後會怎麽樣呢?”
身上一陣陣劇痛,因為剛剛挨了毒打。
為了擺脫這些叫人心煩的念頭,他開始靜聽旁邊兩個女人的輕聲談話。
姑娘的聲音極低,她講述警備司令如何糾纏她,威逼利誘,可是遭到了拒絕,終於露出了那張凶惡的嘴臉,說:“我把你關進地牢,你一輩子也甭想出去。”
暮色彌漫,各個角落都暗了下來。又一個黑夜,一個令人喘不過氣來、心煩意亂的黑夜到來了。明天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這是第七個夜晚,卻似乎像過去了幾年。躺在硬梆梆的地上,身體疼痛難忍。倉庫裏現在隻剩下三個人。老頭兒在打呼嚕,好像睡在自己家的熱炕上一樣,夜夜如此。釀私酒的老太婆被哥薩克少尉放出去弄伏特加了。赫麗斯季娜和保爾躺在地上,離得不遠。昨天,保爾從窗口向外看時,看到了謝廖沙。謝廖沙在街上久久地站著,焦躁地望著這座屋子的窗戶,很不安的樣子。
“看樣子,他知道我被關在這裏。”
連續三天了,有人送進來變了質的黑麵包,卻不知是誰送的。這兩天,警備司令總是提審他,拷問他。將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在被提審時,他咬緊牙關什麽也不說。他希望自己是個勇敢無畏、剛強堅定的人,就像書中寫的那些英雄人物一樣。可那天夜裏,他被押送經過高大的機器磨坊,聽到一個匪兵說:“少尉老爺,一槍打死他算了,何必這麽麻煩把他帶回去呢?”聽到這些,保爾心裏有些害怕。他隻有十六歲呀,人死不能複生,他害怕這麽年輕就死去。
赫麗斯季娜也有心事。她還知道一些情況。小夥子大概還不知道……她卻親耳聽見了。
保爾接連幾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睡。赫麗斯季娜很同情他,可是自己也有麻煩。警備司令的威脅在她耳邊響起:“我明天再收拾你。再不聽話就把你交給衛兵隊,那些哥薩克正垂涎三尺呢。你自己看著辦吧。”
“哦,怎麽,怎麽辦呢?格裏茨科參加紅軍,怎麽妹妹遭了殃?哦,老天呀!”
苦澀難言,喉嚨仿佛被哽住,心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無法解脫。赫裏斯季娜隻好暗自哭泣。
赫麗斯季娜感到無助,年輕的身軀抖個不停。
牆角邊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怎麽了,你?”
赫麗斯季娜異常激動地低語起來——她向身旁年輕的難友傾訴苦情。保爾默默地聽著,隻是握住了赫麗斯季娜的手。
“那些該死的混蛋一定會糟蹋我的,”赫麗斯季娜吞咽著淚水,心中無比恐懼,無意識地喃喃自語,“我完了,我怎麽辦呢?”
保爾能說什麽呢,什麽樣的話能安慰這位可憐的姑娘呢?什麽也說不出。這世道把人推到了懸崖的邊上,讓人無法逃脫。
“明天跟他們拚,不讓她被帶走嗎?他們準會打得我半死不活,甚至殺了我。我也就完了。”保爾輕輕地撫摸姑娘的手,隻是為了給她一點點安慰。姑娘不再哭泣了。屋門處傳來一聲:“什麽人?”這是守大門的哨兵在喝問過往的行人。隨後又是無邊的寂靜。老頭兒依舊在熟睡。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越來越深。這時,一雙手緊緊摟住保爾,並且把他往身邊拉。保爾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親愛的,你聽我說,”兩片熾熱的嘴唇喃喃地說,“我一定完了。那些混蛋或是那個當官的,一定會糟蹋我。你要了我吧,我信任你,親愛的小夥子,我還是個處女,不能讓那些狗東西來玷汙我的貞操。”
“姑娘,你在說什麽?”
然而那雙緊摟著他的手依舊抱得很緊。兩片豐潤、熾熱的嘴唇使他難以抗拒。姑娘溫柔的話語意思很明確,保爾完全懂了姑娘的心意。
一時間,幾天來的一切苦難無影無蹤,所有的疼痛都煙消雲散,保爾不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此刻,隻有一雙熾熱的嘴唇和淚濕的臉蛋。
猛然間,他想起了冬妮亞。
“我怎麽把她給忘了呢?……那麽一位可愛的姑娘。”
他有了足夠的自製力,像一個酒醉的人,掙紮著起來伸手抓住了窗柵。赫麗斯季娜那雙溫柔的手又伸過來,抓住了他的褲角。
“你怎麽樣?”
這問話中含有多少深情!保爾俯下身子,拉住她的雙手說:
“我——我不可以的,赫麗斯季娜,你是一位好姑娘。”他還說了一些話,連自己也不明白。
為了打破這種沉悶的氣氛,保爾站起身,走到板床跟前,坐在床沿兒上,推了推老頭兒,說:
“老大爺,給我口煙抽吧。”
在屋子的另一角,姑娘裹著圍巾,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第二天,警備司令果然來了,叫幾個哥薩克押走了赫麗斯季娜。她用眼睛向保爾告別,目光中有幾分無奈與責難。姑娘走了,牢門“砰”地關上了。保爾內心越發沉重,越發顯得憂鬱了。
直到天黑,保爾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崗哨換了,司令部的值班人員也換了。晚上,又押進來一個新的難友。保爾認識他,他是製糖廠裏的職員穿一件褪了色的黃襯衫。他以審視的目光打量這個人。
保爾在1917年的2月裏見到過他,當時革命的浪潮正洶湧澎湃。在多次的示威遊行中,他隻聽過一個布爾什維克的演說。這就是多林尼克。他對著士兵們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講。記得他最後這樣說:
“士兵們,大家都支持布爾什維克吧:布爾什維克會永遠保護你們,是決不會出賣我們的同誌的!”
從那兒以後保爾沒有見過他。
老頭兒見來了個新的難友,很高興,因為又有人可以和他說話了。整天沒人和他說話,悶坐著,他心裏憋壞了。多林尼克坐到板床上,湊到老頭兒身邊,跟他一塊兒抽煙,東拉西扯問個不停。
然後他又坐到了保爾身旁。
“你有什麽好消息嗎?”他問保爾,“怎麽進來的?”
保爾的回答簡單到隻有一兩個字,似乎不信任對方,多林尼克也感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盡量少開口。不過當他知道保爾是被扣上了什麽罪名後,他眼睛一亮,驚奇地凝視著這個年輕人,仿佛發現了什麽。他又挨著保爾近了一些坐下。
“那麽是你救了朱赫來,對嗎?原來是這樣。我不知道你被捕了。”
保爾有些吃驚,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望著多林尼克。
“哪個朱赫來?我知道什麽?他們把什麽罪名都往我頭上扣。”
可是多林尼克笑了,向前湊湊:
“算了,小兄弟,和我你不用緊張,我什麽事都知道了。”
接著,為了不讓老頭兒聽見他們的談話,他壓低了嗓門,說:
“朱赫來被我親自送走了。現在他應該到了吧。費道爾把這件事的前前後後都告訴我了。”
他有一會兒不說話,好像在想什麽事情,然後又說:
“小夥子,你真是好樣的。可是如今他們已經知道了你的許多情況,不太好呀,情況很糟糕。”
他把上衣脫下來,背靠著牆坐下,開始卷煙。
多林尼克的這番話是叫保爾清楚,多林尼克是自己人。既然朱赫來是被他送走的,那麽……
晚上,保爾又知道了多林尼克是因為在彼得留拉的哥薩克中間進行鼓動而被捕的。他散發省革命委員會的傳單,號召他們棄暗投明,參加紅軍,於是被抓了。多林尼克很謹慎,沒有透露更多的情況。
“他們一定會用通條抽這小家夥的。他那麽小。”多林尼克暗想。
在快要睡覺的時候,他向保爾表達了心中的憂慮:
“柯察金,咱們的處境十分危險。等等看,結果不知會怎樣。”
第二天,倉庫裏又來了新的囚犯。這是全城出了名的史廖瑪·澤利采爾。這位理發師長著細細的脖子、大大的耳朵,很滑稽。他很是激動,比劃著對多林尼克說:
“喏,就是這麽回事,福克斯,布盧夫斯泰因·特拉赫滕貝格等幾個老板準備去歡迎彼得留拉。我說他們要去就自己去,可是他們竟然說他們代表全體猶太居民。他們沒這個權利。他們有他們的鬼主意。福克斯開商店,特拉赫滕貝格有磨坊,而我有什麽?別的窮漢有什麽?全是一無所有。哦,我有一條長舌頭。今天我替一個哥薩克軍官刮胡子,他是剛來的。我問他:‘您說說吧,彼得留拉知不知道虐猶事件?他會接見這個猶太人請願團嗎?’唉,我這條長舌頭總是惹禍。等我給這個軍官刮好胡子,撲了香粉,按一流水準弄好以後,您猜怎麽樣?他不給錢,反而我被抓了,他說我進行煽動,反對當局。”
澤利采爾仰天長歎。
“煽動?我哪兒進行過煽動?我就問他那麽兩句……他就憑這個抓我……”
澤利采爾的臉通紅通紅,抓著多林尼克的襯衫扣子,一會兒拉他的左胳膊,一會兒拉他的右胳膊。
澤利采爾激動不已。多林尼克聽著,不禁微微一笑,等他講完才認真地說:
“唉,你這條長舌頭幹了一件蠢事。現在是什麽年月,你開口就胡說。進了這種地方,麻煩大了。”
澤利采爾望著他,點點頭,又無可奈何地擺擺手。
門開了,那個釀私酒的老婆子被推了進來。她惡狠狠地咒罵身後幾個哥薩克:
“你們這群混蛋不得好死!喝了我的酒都要遭報應!”
衛兵“砰”地關上門。門被鎖上了。
老婆子坐到板床上,老頭兒說話了:
“啊呀,這是誰回來了?不是老熟人嗎?對了,這次是貴客呀,請坐。”
老婆子生氣地瞪了老頭兒一眼,抓住她的小包袱,坐到了多林尼克旁邊。
他們拿了她的幾瓶私酒以後,又把她關了起來。
門外的守衛室裏響起吆喝聲、走動聲。有個尖細的聲音在響。倉庫裏所有人都朝牢門方向看去。
一座帶有古老的鍾樓的破舊教堂,旁邊有一個廣場。廣場上正在進行一場浩大的活動。謝喬夫狙擊師的部隊全副武裝,列成方陣,從三個方向圍住了廣場。
前麵,三個步兵團排成棋盤狀的隊形,從教堂大門口開始,一直延伸到學校圍牆的附近。
這是彼得留拉“政府”的王牌師團。士兵們站在那裏,步槍貼著大腿,頭上頂著如同南瓜皮一樣難看的俄國鋼盔,身上纏著子彈帶,看上去如同灰蒙蒙、髒兮兮的一大堆垃圾。
這個師團算是裝備最精良的,從頭到腳是前沙皇軍隊的儲備物資。他們中大部分都是富農分子,頑固地反對蘇維埃的人。他們被調來這裏,要守衛這個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鐵路樞紐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