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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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魚的眼如小貓的一般大小,鼓鼓的圓圓的,四周紅而中間綠,亮晶晶地發著光。保爾感覺章魚已追到足以傷到他雙眼的地方了,它無數條腕足就如一團一團蛇在爬動還沙沙地發出一些響聲。保爾覺得章魚正伸出它的尖刺,紮到他的腦子裏,如水蛭一樣伸縮著吸他的血。他覺得身體中的血正往外淌著,而那條章魚正鼓了起來。他被弄得越來越疼。
    從很遠的方向傳來了輕輕的話聲:“他的脈跳如何?”有個女的回答的聲音則更輕了:“一百三十八次,體溫是三十九度五。老是在講胡話。”
    而章魚已經沒了,但那些被刺了的地方仍然非常疼,他感覺有人在拿手觸著他的手腕。他很想睜眼看一下,但眼皮是那麽重,怎麽使勁也沒法子抬起來。怎麽會這樣熱呢?大概是媽媽把爐火燒得太旺了吧。又有人在講話了:“現在是一百二十二了。”他很想將眼睛睜開,但他心裏如同在燒著火球一樣,特別熱。
    真是特想喝水!他恨不得立即喝它個夠。可怎麽著就是起不來呀!很想動彈動彈,但立刻就覺得身子已不聽使喚了。媽媽這就要拿水來了。他想告訴她自己要喝水。有什麽東西正在身邊動彈?是不是章魚又過來了呢?是它,它眼裏發著紅光……
    遠處又傳過來打招呼的聲音:“弗羅霞,將水拿來?”
    “這是誰的名字?”保爾費勁地想著,但他一用腦子就立即暈了起來。當他再次醒來時,他還是要喝水。而又有人在說話了:“他好像是想醒來了。”緊跟著,一種柔和的聲音更加清楚也更加靠近了。
    “傷員同誌,你是要水嗎?”“傷員同誌?是在跟我講話嗎?可能是我得了傷寒吧:我是傷員了!”於是這一次他第三回想抬起眼皮來,這次終於成功了。從那睜開了的窄縫中,他最早看見的是麵前一個紅色的球體,但這個球又被一團黑東西給擋住了。這一團黑東西向他靠近,於是他的嘴感覺到了一個玻璃杯的口子,以及那沁人心脾的液體,他的心中之火已漸漸地熄下了。
    他很滿足地輕聲說:“這真是舒服啊!”
    “傷員同誌,您看得著我嗎?”這是剛才那團黑東西在問他。就在他想再次昏睡過去之前,他回答道:“看不著,但我聽得著……”
    “真想不到他居然可以活過來。他還是真擺脫了死神。他生命力真是太強大了!尼娜·弗拉基米羅夫娜,你真是了不起。他能活下來全靠你精心照理啊!”
    “哦,我太高興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也很激動地說。
    保爾終於在昏迷了十三天之後又醒了過來。
    他年輕的身體並不想死去,體力也慢慢地恢複了。這已是他二次重生了,一切也變得新鮮而不平凡起來,隻不過他那重重的頭被固在石膏裏麵,不能動彈。不過好的是他已有所感覺了,手指頭也可以伸屈自如了。
    在那個正方形的小屋子裏,陸軍醫院的實習醫生尼娜·弗拉基米羅夫娜正在小桌子後翻著她那本已經很厚了的、封麵是淡紫色的筆記本。她那簡短的日記本內,是很秀麗的斜體字。
    “1920年8月26日
    今天送來了很多的重傷員。在病室靠窗戶的床位上,有一個頭上受了重傷的紅軍戰士。他據說隻有十七歲。一個紙的口袋裏放著他的病曆,還有他另一個衣袋中放著的證件顯示,他叫保爾·安德列耶維奇·柯察金。還有已經破損了的共產主義青年團九六七一號的團員證,上麵所寫的入團時間是:1919年;破了的紅軍戰士證;有團部嘉獎令。上麵寫道:獎給英勇無畏的紅軍戰士保爾·柯察金。另外,還有一張應是他親筆寫的紙條:
    假如我犧牲了,請告訴我的家屬:舍佩托夫城,鐵路東屬的鉗工阿爾焦姆·柯察金。
    他從8月19號中彈之後一直都處於昏迷狀態。明天阿納托利·斯捷諾維奇醫生將為他做檢查。
    8月27號
    今天查看了他的傷勢。傷口那麽深,顱骨都穿透了,頭的右側無知覺。右眼出血,眼球鼓腫。阿納托利要摘了他的右眼,以免發炎。但我勸他隻要還有可能消腫的話,就先不做這手術,他同意了。
    傷員一直說著胡話,看來準是難受壞了。必須有個人一直守著他。我得為他花些時間了,他如此年輕,很讓人可憐。有一線希望的話,我也一定要把他從死神之處救回來。
    昨天下了班之後,我又待在病房中好幾個小時。保爾的傷最重。我聽他所講的那些胡話,似乎是一個故事。我聽清了他過去的許多事。隻是他非常喜歡用髒話來罵人。阿納托利講他不會再醒來了。這個老頭兒很生氣地講:“我搞不清楚,部隊為什麽會接受這樣一個娃娃呢?氣死人了!”
    8月31日
    保爾依然沒有什麽知覺。他現在已躺在了專門的病室中,那裏全是病危的人。護理員弗羅霞就守在他旁邊,真是一步也不離開。她認識他,還曾一塊兒做過工。她對他真是照顧到了極點。但我現在也覺得他沒多大希望了。
    9月2號
    現在已是夜裏十一點鍾了。我今天真是特別高興。保爾竟然醒了過來。他度過了危險期又活了下來。我已兩天沒有回家了。
    又救活了一個傷員,真是難以表達自己的感覺。我們的朋友中又會少死一個人。我現在最感到欣慰的便是看見他們一個個康複起來。他們都像孩子一樣地依戀著我。我與他們的友誼是那麽真誠,每一次他們要走時我都掉眼淚,這讓人有些不好意思,但真是這樣。
    9月10日
    我今天給保爾寫了封家書。他讓我寫他隻受了點小傷,不久便會康複,然後就回去。但看他現在由於大量失血,臉色依然蒼白,身體還是那麽的虛弱不堪。
    9月14日
    保爾今天第一回笑了。他笑起來很可愛,但他平日裏卻嚴肅得跟自己年齡不太相符。他身體康複得是那麽快。他與弗羅霞是老朋友了。我經常看見弗羅霞趴在他的身邊。看來她已經將我的那些事都講給他聽了,當然是有些過頭地誇我。所以每次我進屋,他都會對我輕輕地一笑。昨天他問我說,為什麽我的手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我要是對他說是他那時候昏迷中抓的,他肯定會不好意思的。
    9月17日
    看來他額頭上的傷口已好了很多。但他在換藥時的那種不一般的忍受能力還是讓我非常驚訝。一般情況下,傷員都是很痛苦地呻吟發怒,但他一聲也不吭。給他抹碘酒時,他甚至疼得暈過去,把身子繃得緊緊的,也從來不吭一聲。
    大家都知道的:保爾哼哼了,那肯定他又昏迷了,他怎麽會這麽剛強呢?
    9月21日
    今天我把他弄上了輪椅,推他上了大陽台。他非常興奮地看著花園,很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他臉上纏著繃帶,隻露出一隻眼睛。這眼睛活靈活現,很有神,它似乎頭一回來到這個世界似地觀看著這個世界。
    9月26日
    今天有人叫我到接待室裏邊去,我看到有兩個姑娘在等著我,其中有一個很漂亮。她們要來看保爾。她們的名字分別是冬妮亞和塔妮婭。冬妮亞我聽過的,保爾曾多次在胡話中提過這個名字。我讓她們去探視他了。
    10月8日
    保爾已經不再被人攙扶著便可以在園子裏散步了。他已問我好幾次他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了。我說已經快了。而每次探視的日子裏,那兩個女孩都來看他。他一直沒有喊疼也決不會再喊疼的原因,我終於搞清了,他回答我的時候講:“您讀一下《牛虻》便能知道答案了。”
    10月14日
    保爾已經出院。我們之間很戀戀不舍地道別。他已將眼睛上的繃帶去掉了,但額頭上還打著包紮。一隻眼已經失明,隻不過從外表上來看卻與大家是一樣的。我心裏其實挺不願意與這樣一位好同誌道別的。
    事情老是這樣:傷員一等到痊愈後便離我們遠去,而且我們希望他們再也不要回到我們這兒。臨別的時候,保爾講:“要是左眼瞎的話會好一點,現在我沒法打槍了呀!”
    他依然在想著去前線呀!”
    保爾在出院之後,一開始也住在冬妮亞寄居的塔妮婭的家中。他也試圖讓冬妮亞去參加他的很多社會活動。共青團在召開大會的時候,保爾也邀請她去參加,冬妮亞滿口答應了。但當她換好衣服走出房間的時候,保爾卻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她把自己打扮得非常高雅而不一般,非常與眾不同,讓保爾都不敢帶著她去見自己的朋友們了。
    於是第一次矛盾出現了。保爾講她不必要這般打扮,她一臉的不悅。“我就是從來都不喜歡與別人打扮成一個樣子。假如你不方便帶我去的話,我便留下吧!”
    那一天在俱樂部中,大家都穿得很普通,製服或短上衣,隻有冬妮亞花枝招展的。保爾很不好意思。大家都將冬妮亞當成外來人。她自己也覺得了,便故意地用輕蔑而挑釁的目光看著大家。貨運碼頭的共青團書記叫潘克拉托夫,這是一個肩膀較寬,身著粗帆布襯衣的裝卸工。他很不客氣地將保爾叫了過去,斜著眼睛瞧了瞧冬妮亞,問道:“那個漂亮的小姐是不是你帶來的呀?”
    “是我。”保爾難為情地回答道。
    “噢,……”潘克拉托夫故意將聲音拉長了,“你瞧她那一身穿著打扮,似乎有些像資產階級。怎麽可以讓她進來呢?”
    保爾覺得太陽穴的地方在突突地跳著。“她是我朋友,我才會帶她來的。你懂嗎?她也不是咱們的敵人呀。不過說打扮,那真的有些問題,但我們也不該僅憑穿戴來判斷一個人吧?同誌,什麽人能來這邊我心中明白,不用你過來挑毛病。”
    他原本還要加上幾句更難聽的話,但最終還是給忍住了,因為他明白潘克拉托夫講的話代表了大家的意思。這樣一來,他便將所有怒氣都轉向了冬妮亞。
    “我原來就跟她講過了的!幹什麽非要出這種風頭呢?”
    這天晚上友情便已經出現了裂痕。保爾抱著病苦與驚訝之心看見他原以為很牢固的情誼正在慢慢破裂。又過了幾天,中間的每一次見麵,每回聊話,都讓他們進一步地彼此感到很不舒服和不愉快。保爾已越來越不可以容忍冬妮亞那種庸俗的個人主義了。
    兩人都很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破裂到不可以避免的地步了。
    這一天,他們倆來到了滿地均是枯葉的庫佩切斯基花園,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談話了。他們都立在陡岸上的欄杆邊,麵前正在流過的是第聶伯河,閃耀著灰灰的光。而在橋下正逆流緩緩地上行著一艘大拖輪,排開河水。夕陽把屋子的窗玻璃給染得明亮而發紅。
    冬妮亞眼中充滿很深的傷感,她兩眼望著落下的夕陽說:“難道我們的友情也如同這就要落下去的夕陽一樣結束了嗎?”保爾隻是一個勁兒地盯著她,皺著眉毛低聲回答道:“冬妮亞,這咱們已說過了。你應該知道,我本來是愛你的,而現在我仍然可以恢複對你的愛,但是你應當站到我們這邊來。我已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保夫魯沙了。我一想起來就要臉紅,我當時為了你一個眼神就從懸崖上麵往下跳,現在看來是太誇張了。用生命去冒這個險,應當是為了其它的事,為了更加偉大的事業,而不應是一個姑娘的眼神。假如你以為我應該是首先屬於你而其次才屬於黨,那我肯定是無法成為你的丈夫的。因為我首先是屬於黨的而其次才是你和其他的親人。”
    冬妮亞非常難過地凝視著藍色的河水,眼中充滿了淚水。保爾望著她熟悉的側影和濃濃的紅色的頭發,便又對這個自己曾經特別心愛的姑娘產生了一股憐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