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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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檢查組由十名肅反人員組成,他們徹徹底底地將整節車廂清理了一遍。保爾也照往常的慣例,由始至終幫著他們一起檢查。雖然他已經離開肅反委員會了,但他卻時常與那裏的朋友保持聯係,更何況在他擔任共青團書記這一職務後,還將不少優秀的團員輸送到鐵路運輸肅反委員會去了呢。保爾在檢查結束後又回到車廂,找到了麗達。此時的車廂又有了另一班人,他們都是出差的幹部和紅軍戰士。
    一捆捆報紙堆滿了鋪位,麗達在保爾給她找的上鋪一角的座位坐了下來。
    麗達說:“就這樣,我們湊合著坐吧。”
    列車開動了。
    望向車窗外,就看見那個胖女人坐在一大堆口袋上。她的身形隨著列車的行進,向後退去。
    遠處傳來她的喊聲:“曼卡,我的油桶到哪兒去了?”
    麗達和保爾擠在一個十分擁擠狹小的空間內,他們與鄰鋪被大捆大捆的報紙隔斷了。他們一邊興奮地回想剛才發生的那段不那麽令人愉快的插曲,一邊吃著麵包和蘋果,吃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四隻眼睛相對而視,兩人會意地笑了起來。
    列車在緩緩地行進,車廂因為超載而不停地搖晃,嘎吱嘎吱地作響。尤其是每次當列車行駛到鋼軌的接頭處時,車廂都會突然地震跳一下。太陽落山了,車廂裏也漸漸昏暗起來,終於深深的夜色遮住了開著的窗戶。整個車廂便被黑暗籠罩起來。
    麗達太累了,以致於她頭枕著旅行袋就睡了過去。保爾則墊著兩條腿,坐在床鋪邊上,嘴裏抽著煙。他也累極了,但又真的是找不到可以供他躺下來休息的地方。車窗裏吹進來一股涼爽的夜風。麗達在車身猛地一震後驚醒了。她看見了保爾吸的煙頭的火光,心中想著:“他打算就這樣坐到天亮吧,這肯定是因為他怕擠到我,免得我尷尬。”
    麗達與他開玩笑說:“保爾同誌,請你徹底拋掉資產階級那套虛偽的禮節,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保爾這才在她的身邊躺下來,他那早已發麻的雙腿這時才舒服地伸直了。
    “我們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幹呢,早些睡吧,你這愛打架的小夥子。”她很自然地摟了摟她的旅伴,麗達的頭發在不經意間碰到了保爾的臉,至少他這麽覺得。
    麗達在保爾的心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因為她是他的戰友與同誌,是他在政治上的開路人,當然她終究是個女性,這是他在車上時才第一次意識到的。因此,他才在麗達的擁抱下心怦怦地亂跳。她的雙唇離得是那麽近,保爾能明顯地感覺到那均勻的呼吸,這一切都激發了他要貼近那嘴唇的欲望。但他終究還是用頑強的意誌將這種欲望控製住了。
    麗達在黑暗中靜靜地微笑,他仿佛猜到了保爾的感情。熱戀的歡樂與失去愛人的痛苦,她都曾品嚐過,她的愛先後奉獻給了兩位布爾什維克。她的這兩個親人也是被白匪軍的子彈相繼奪走的:一個是旅長——威風凜凜的軍人,一個是有著一雙藍瑩瑩眼睛的小夥子。
    保爾在車輪聲的伴奏下很快就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被一聲汽笛的吼叫給驚醒了。
    這段日子以來,麗達都是很晚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很少打開她的筆記本,偶爾才寫幾則非常短小的日記。
    8月11日
    省代表大會結束了。哈爾科夫,阿基姆米哈伊拉和另外一些人都參加了這次的全烏克蘭代表大會,這些日常工作都歸我負責。杜巴瓦和保爾也都拿到了去團委任職的證件。
    自從杜巴瓦擔任佩喬拉區的團委書記一職後,他晚上就再也不來學習了,沒辦法,他工作實在是太忙。保爾倒是一直想要學習。不過有時候我太忙以致抽不出時間,他呢有時也會被派到外地出差。鐵路上的情況一天比一天緊張,他們總是要處於隨時動員的狀態。紮爾基昨天就來找過我。他對我們調走他那裏的人極不滿意,他說他現在也非常需要他們。
    8月23日
    今天在我經過走廊的時候,我看見潘克拉托夫、保爾和另外一個與我素不相識的人站在行政處的門口。我向他們走過去,聽見保爾正在說件不知什麽的事:“那邊的幾個人真該吃槍子兒了。他們居然說:‘你們根本沒有權力插手幹預我們的事。在這兒是鐵路林木委員會管,不關共青團的事兒。’看他們那神氣活現的樣子……寄生蟲在那兒成堆做了窩……”後麵我聽到的是一句不堪入耳的髒話。這時,潘克拉托夫見我來了,連忙碰了保爾一下。保爾轉過頭看見我,臉色發白。他不敢再看我,慌忙溜走了。這一次他肯定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敢來找我了,因為他知道我怎麽都不會原諒說髒話罵人的人。
    8月27日
    委員會召開了內部會議,形勢正在變得越來越錯綜複雜。我不能現在就將全部情況都寫出來,那是不允許的。阿基姆滿麵愁雲地從縣裏回來了。因為就在昨天,又一輛運糧火車在捷捷列夫附近被弄翻了。如此一來我得放棄寫日記了,所以我總是寫得斷斷續續的。今天我等保爾來學習,說起來,我今天見過他了,他與紮爾基等五個人正在籌建一個公社呢。
    這天中午,保爾在鐵路工廠裏接聽了一個電話,麗達打電話給他說,因為今天晚上沒事,讓他去她那兒學習,題目還是上次沒有討論完的巴黎公社失敗的原因。
    保爾晚上到了大學環路那幢樓房的門口。他一抬頭就看見麗達住的房間的窗戶透著燈光,他沿著梯子一路上了樓。他用拳頭敲了一下房門,還沒有等到裏麵有應答的聲音,就推門走了進去。
    麗達那張床,小夥子們一般不敢坐,可這時卻躺著一個穿軍裝的男子。他的手槍、行軍背包和紅星軍帽都放在桌上。坐在他身邊的麗達緊緊地擁抱著他,看起來他們正在興高采烈地交談著……這時,麗達向保爾轉過了身來,她臉上喜洋洋的。
    麗達擁抱的軍人一見保爾就推開了麗達,站起身來。
    “讓我來介紹一下吧,”麗達對保爾說,“這位是……”
    “我叫達維德·馬斯季諾維奇。”還沒等麗達介紹,那位軍人就大大方方地報上了自己的姓名,他把保爾的手握得緊緊的。
    “他是突然到的,就好像從天而降似的。”麗達一邊笑一邊說。
    保爾握手卻握得相當冷漠。他眼中閃現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但那隻是極短的一閃而過罷了。再一眼,他看見了達維德衣袖上戴著的四個方形組成的軍銜標誌。
    麗達好像剛想要說什麽,保爾就搶在她的話前聲明:
    “其實我今天是特地來和你說一聲的,我等會兒要去碼頭卸木柴。你就不要等我了……剛好你今天有客人。好了,就這樣吧,我馬上就得走了。我的夥伴們還在樓底下等我呢。”
    保爾就這麽突然地進了門,又匆忙地出了門。他急匆匆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了下來,樓底下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後,就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了。
    麗達看著達維德眼中疑惑的目光,猜測著說:“他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兒。”
    ……在天橋的下麵,長長的一口氣由一台機車吐了出來。從這台機車強勁的胸腔裏還噴出了一大團金色的火星,這團火星奇異地向上飛迸,直至在煙霧中消失不見了。
    保爾身子斜靠在天橋的欄杆上,眼睛直直地望著道岔上各種信號燈的閃光。他不自覺地將雙眼眯縫起來。
    “真是莫名其妙!保爾同誌,為什麽一看到麗達原來有丈夫,你就這麽痛苦呢?親愛的同誌,你不是一直以為,你與她之間除了純潔的友誼外沒有任何關係嗎,……那……你怎麽把這點忘了呢?嗯?”保爾責怪自己,用譏諷的口氣,“而且,萬一那人根本不是她的丈夫?也許達維德·馬斯季諾奇隻是她的哥哥,也許是她的叔叔……你這樣什麽也不問就給……這也實在是太荒唐了。很明顯你也與其它男人一樣是個小心眼兒。你其實隻要問一問她就知道是不是哥哥了嘛!可是如果真的是她的哥哥或叔叔,你又該怎樣向她解釋自己剛才失禮的地方呢?唉,算了罷,以後你也不要再去見她了。”
    保爾的思路至此,被一陣汽笛聲打斷了。“不要再在這兒瞎想了!”
    索洛緬卡是一個鐵路工人的住宅區,在這兒有五個人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公社。他們中有紮爾基,保爾,有頭發淺黃、性格開朗的捷克人克拉維切克,有機車庫共青團的書記奧庫涅夫,還有鐵路肅反委員會的阿爾和欣,他前不久還是個修理廠的鍋爐工呢。
    他們先找了一間屋子,連續三天他們都是下了班就去打掃、擦洗、粉刷、油漆。他們整天提著桶跑來跑去,不知情的鄰居差點兒要以為是哪兒起火了呢。他們又自己動手搭了張床,床墊是把公園裏弄來的好些槭樹葉塞進大口袋裏製成的。第四天,他們又把彼得羅夫斯基的畫像和一幅大地圖掛在雪白的牆壁上。這麽一來,整個房子看起來煥然一新了。
    一堆書放在兩個窗戶之間的擱板上。方凳呢,是由兩隻上了硬板紙的木箱做成的,屋子正中擺著一張挺大的台球桌,桌麵已經開始脫落。這張白天當桌子用,晚上被克拉維切克當床睡的桌子是他們費了老大的勁兒從公用事務局找回來的。同時,大家也將各自的東西搬了過來。克拉維切克是最會當家理財的。他將全部財產都列入一份清單,一目了然。一開始,他還想把這份清單釘在牆上,最後因遭到大家的一致反對才作罷。屋子裏的一切都是集體的財產,不論是誰,拿到工資、口糧,以及偶爾收到的包裹,都一律要平均分配。屬個人所有的隻有武器。公社成員若違反了取消擁有財產的規定,他就辜負了同誌們的信任,就會被開除出社。這是由社員一起決定的,奧庫涅夫和克拉維切克還在這之外堅持加了一條:從屋子裏驅逐出去。
    公社成立後來了好多人,尤其是本區的共青團活動分子。公社的社員向鄰家的院子借了一個大茶炊,為給人沏茶用去了他們所有的糖精。大家喝完茶之後,都開始齊聲高唱:
    淚水流遍了天涯海角,
    我們這一生做牛做馬,
    但那個日子必會到來……
    煙廠女工塔莉婭。拉古京娜任指揮。她戴的紅頭巾微微地偏向一邊,眼睛長得像調皮的男孩,這雙眼睛現在還沒有人能湊近仔仔細細地觀察個遍。塔莉婭的笑聲非常有感染力。這個隻有18歲的糊煙盒的女工青春煥發地看著生活著的世界。大家隨著她單手朝上一揚便引吭高歌起來,嘹亮得如同吹響了銅號一般:
    我們的歌聲響徹四方,
    我們的旗幟全球飄揚,
    我們的熱血在沸騰,
    放射出萬丈紅光。
    大家一直到了深夜才散去。歡聲笑語,將沉睡的街道喚醒了。
    是團區委書記的伊萬·紮爾基伸手接的電話。
    他向圍坐在辦公室裏高聲交談著的共青團員們大聲喊:“小聲些,同誌們,我現在什麽也聽不清楚!”
    說話的音量低下去了一些。
    “我正在聽呢。哎呀,原來是你啊!對,好,我們這就開會,討論內容嗎,還是那個老問題:到碼頭上去搬木柴。什麽?沒有,沒有派他出去。他在。要他聽電話嗎?好。”
    紮爾基向保爾揮了揮手:
    “馬斯季諾維奇同誌找你有事。”他邊說邊把話筒遞給了保爾。
    “我還以為你不在呢!今天晚上我正好沒事,你要不就過來吧,剛巧我哥哥也乘車路過這兒,來看看我。我與他都有兩年沒見麵了。”
    原來是哥哥!
    保爾再沒有聽進一句麗達後來講的話。他回憶起當晚的情形,回想起那夜他一個人在天橋上所做的決定。對,我今天應該去看看她,掙斷維係著我們雙方的那條線。看,愛情給人帶來了多少煩惱與痛苦啊!難道現在是適合談情說愛的時候嗎?
    麗達的聲音從話筒的一端傳了過來:
    “咦,你這是怎麽了?難道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不,不,我一直聽著呢,沒問題,我一開完會就去。”
    保爾把話筒放下了。
    保爾用手扶著橡木桌子的邊沿,直視著麗達的眼睛對她說:
    “以後我恐怕不能再到你這兒來了。”
    他一說完,就看見麗達那濃密的睫毛很明顯地向上顫動了一下。本來麗達還在用手裏的鉛筆在紙上迅速地寫些什麽,這時她卻突然停住了,筆尖一動不動地擱在打開的筆記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