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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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擊敗了病魔。傷寒沒能奪去保爾的生命,他第四次從死神的手掌裏逃了出來。臥床一個月以後,保爾終於站起來了。雖然他骨瘦如柴,麵色慘白,兩腿打顫,但已開始用手扶著牆壁,試著在房間裏挪步了。他讓母親把他攙扶到窗前,在那裏他久久凝視著大路。雪水匯成的一個個小水坑閃閃發亮。外麵已閃現出冰消雪化的初春景象。
    在緊臨著窗戶的櫻桃枝上,站著一隻生氣勃勃的灰胸脯的麻雀,它正用機敏的小眼睛困惑地望著保爾。
    “喂,咱們總算是熬過一個冬天了吧?”保爾用手指敲敲窗戶,輕聲地問。
    他母親驚訝地望著她的兒子。
    “你在跟誰說話呀?”
    “跟麻雀……飛走了,這機靈的小不點兒。”保爾無力地笑了幾下。
    綠意盎然,春波蕩漾。保爾·柯察金開始考慮回到城市去的事兒。他已經恢複到可以走路了,不過體內大概還潛伏著別的某種病。那天他正在園子裏散步,脊椎間突然一陣劇痛,保爾摔倒在地。他費勁地站起來,慢慢回到房間裏。第二天,醫生為他做了全麵細致的檢查,在脊柱上摸到一個凹處,便情不自禁地驚叫起來:
    “您這兒怎麽會往下凹的?”
    “醫生,這是公路上的石頭給砸了一下。在羅夫諾城下,我背後有一門三英寸口徑的野炮將公路上的石頭炸得四處飛濺……”
    “那您是怎麽走路的?難道這對你沒產生過妨礙嗎?”
    “不礙事。當時我躺了兩個鍾頭,隨後又騎馬,到現在才第一次發作。”大夫流露出了同情,看著保爾。
    阿爾焦姆住在他老婆斯喬莎家,這是個貧困的農民家庭。斯喬莎長得醜,但年齡並不大。那天,檢查完身體後,保爾順便到他哥哥家看看。剛走進肮髒的院子,就有個既醜又髒的男孩向他跑來,一麵認真地挖鼻孔,一麵粗聲粗氣地問:
    “你是幹什麽的?想偷東西嗎?再不走,我媽會發火的!”
    這時,阿爾焦姆在一間破舊的矮木房裏朝保爾喊道:
    “保夫魯沙,進屋吧!”
    走到屋內,保爾看見一個臉色臘黃的老太婆正拿著爐叉在爐邊忙著。她見保爾進屋,隻是翻著眼皮看了他一眼,並把鍋勺敲得叮當響。
    兩個年紀較大的綁著短辮的女孩好奇地爬上爐炕,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客人。
    阿爾焦姆仍舊坐在桌旁,覺得有些尷尬。他知道,母親和弟弟並不讚同這樁婚事。石匠的女兒加林娜長得不錯,還是個服裝廠的女工。阿爾焦姆和她談了三年戀愛,可後來不知何故竟然斷絕了來往,轉而與這個醜陋的有三個孩子的寡婦結婚,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他每天下班之後,還得料理田地,擔負起這個家庭的全部重擔。
    阿爾焦姆很清楚保爾不同意他這樣做,說他這是退到了“小資產階級自發勢力”地步。所以此時他正仔細觀察弟弟對這裏的反映。
    兄弟倆寒暄了幾句,保爾就提出要走了,阿爾焦姆挽留他:
    “不用這麽急,吃完飯再走吧,斯喬莎馬上就端牛奶來。不如在這裏住一夜?保夫卡,你的身體還需要調養。”
    這時斯喬莎進屋了,和保爾招呼了一聲,然後叫阿爾焦姆與她一起到打穀場搬東西。屋裏隻剩下保爾和那個冷漠的老太婆。窗外傳來教堂的鍾聲,似乎把老太婆從睡夢中驚醒了,她放下爐叉,開始嘟噥:
    “我的主啊,我太忙了。連禱告的時間都沒有了!”說著,他取下脖子上的圍巾,白了保爾一眼,徑直來到屋子的一個角落,在一個年久發黑、麵容愁苦的聖像麵前,撮起三個幹枯的手指畫十字。
    “我們上天的主啊,願所有人都尊你的名為聖名……”她那幹癟的嘴唇不住地顫抖。
    這時,院子裏的小男孩興奮地跳到長著兩隻大耳朵的黑豬身上,揪著豬鬃,兩隻光腳猛踢豬肚子,不停地對團團轉的黑豬吆喝。
    “駕!駕!前進,快往前跑吧!籲!聽話!”
    豬馱著小男孩在院子裏亂竄,想把他甩下來,可那既醜又髒的調皮鬼始終坐得穩穩當當的。
    老太婆停止了禱告,把頭探出窗外。
    “你再騎,不摔死才怪呢!還不快下來,你這討厭的調皮鬼!別裝瘋了,快給我滾!”
    小男孩最終還是從豬背上摔了下來。老太婆這才滿意地轉過身去,麵對聖像,繼續虔誠地祈禱:
    “願你的天國降臨……”
    小男孩跑了進來,邊用衣袖擦著摔痛的鼻子,邊掉著眼淚大哭大嚷:
    “媽……我要吃甜餡餃子!”
    老太婆轉過身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斜眼鬼,小調皮,攪得我連禱告都做不成。別吵了,我馬上做給你吃,看不撐死你!……”說著,他抓起凳子上的鞭子。小男孩見了,一溜煙地跑了,兩個女孩在灶台後麵樂得哈哈直笑。
    老太婆第三次做禱告。
    保爾見哥哥沒回來,就站起身走了。在他關籬笆門的時候,發現老太婆正從牆邊的小窗口中探出腦袋,監視著這位客人。
    阿爾焦姆真是鬼迷心竅了,竟會跑到這裏受罪。看來他到死也掙脫不了了。斯喬莎每年都能生一個孩子,他就像是掉進糞堆裏的甲蟲,隻會越陷越深。再這樣下去,他在機車庫裏的那份工作恐怕也保不住了。保爾走在空蕩無人的街上,愁苦地想:“原本我還指望吸引他參加政治活動呢。”
    一想到明天就要到一個大城市,那裏有他誌同道合的朋友,他的心情便好多了。大城市裏充滿了活力,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到處都有電車鈴聲和汽車響亮的喇叭聲——所有這些都是他向往的。而他喜歡的是那巨大的石頭廠房,熏黑的車間,還有一排排的機器,轟轟作響的滑輪。他已經習慣了飛輪高速動轉、彌漫著機油味的地方。而這沉悶的小城,即使走在街上,也會令保爾感到壓抑。難怪他覺得小城如此生疏和無聊,即便在白天也不想出去散步。有時他從那些坐在台階上的長舌婦麵前走過,會聽到她們的一陣聒噪聲:
    “嗨,姐妹們,瞧這是哪來的醜八怪?”
    “看上去是個癆病鬼。”
    “身上的那件皮衣還值幾個錢,一定是偷來的……”
    諸如此類令人厭惡的話語常會聽到。
    他早已和這個小城徹底斷絕了關係,大城市是多麽親切,可愛,那裏有堅毅勇敢、充滿活力的朋友們,那裏有他的工作。
    保爾·柯察金在不知不覺中走近了鬆林,他在岔路口停了下來。右邊隔著高高的尖頭木柵欄的是恐怖的舊監獄,監獄後麵的白房子是醫院。
    就在這個空曠的廣場上,瓦莉婭和她的戰友們被絞死了。保爾肅然佇立在曾經豎起絞架的地方,而後沿著陡坡,來到烈士墓地。
    墳墓四周,有熱心人擺上的用雲杉編成的花環,就像是為墓地築起的一道綠色籬笆。陡坡上蒼鬆挺立,斜坡旁綠草如茵。
    這寧靜而肅穆的地方,是小城的邊緣。鬆林在冥思。春回大地,空氣中散發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同誌們就在這裏英勇地獻出了生命,他們為的是讓受苦受難的奴隸們過上美好的生活。
    保爾慢慢地摘下帽子,心中充滿深切的悲痛。
    生命是人最寶貴的,因為每個人僅有一次。應當怎樣度過人生呢?回首往事,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平庸無為而羞恥;臨終的時候能說:我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美麗的事業——為全人類的解放而奮鬥。我們必須抓緊時間生活,因為即使是一場暴病或意外,都可能終止生命。
    保爾沉思著,默默地離開了墓地。
    在家中,母親正為兒子收拾行裝,心情憂悶。保爾發覺她在偷偷地流淚。
    “保夫魯沙,你能不能留下?我年紀大了,我不想一個人過淒涼的日子。你們幾個兄弟,都各奔東西了。你在這兒也可以過日子,何必到那個城市?你恐怕是看上了哪隻短尾巴的雌鵪鶉了吧?你們對我守口如瓶,阿爾焦姆就是這樣一聲不吭地結婚了,你更不會告訴我。我隻有在你們病倒的時候,才能看見你們。”母親嘟噥著,並把一些簡單的衣物放進幹淨的布袋中。
    保爾抱住母親的雙肩,將她靠在胸前。
    “親愛的媽媽,根本沒有所謂的雌鵪鶉!您是知道的,鳥兒是與同類做伴的。若照你的說法,我不就是公鵪鶉了?”
    這句話把母親逗樂了。
    “媽媽,我曾經發誓過,在把全世界的資產階級消滅掉之前,我不談戀愛。這並不需要多長時間,資產階級就要垮台了……一個屬於勞苦大眾的共和國會建立起來的。到時你們這些辛苦一輩子的老人們都將到意大利去,那很暖和,沒有寒冬,而且靠近海濱。到時你們將住在資本家的宮殿裏,在溫暖的陽光下享受,而我們要到美洲去消滅資產階級。”
    “孩子,我恐怕是活不到那一天了……你很像你爺爺,滿腦子都是怪念頭。他是水手,常出海航行,簡直就像個海盜。上帝原諒我如此說他!當年從塞瓦斯托波爾打完仗回來,就已沒了一隻胳膊和一條腿。他胸前掛著兩枚十字獎章,絲帶上還有兩個五十戈比的銀幣,到頭來他還是在窮困中死去。他脾氣暴躁,曾用拐棍打了一個官老爺的腦袋,結果坐了將近一年的班房。十字獎章頂什麽用,他還是被關起來了。我看你的倔脾氣跟你爺爺沒什麽兩樣。”
    “媽媽,我們何必這樣傷心地離別呢?把手風琴給我,我好久沒拉了。”
    他埋著頭坐下,按在那排珠母色的琴鍵上,奏出全新的旋律,令母親大感詫異。
    他的彈奏變了許多,沒有了飄忽浮躁的曲調,少了花哨狂野的樂音,就連曾使他聲名遠播的醉人的亢奮旋律也不見蹤影了。現在,他的琴聲沉穩有力,更有內涵了。
    保爾獨自來到車站。
    他不想見到母親離別時的淚水,而勸說她留在家裏。
    人們爭著向車廂裏擠,保爾占到一個上鋪,在那兒他可以俯視過道上激動萬分的旅客。
    大家都把布口袋塞到鋪位底下,這可不太容易。
    列車出站後,旅客們安靜下來了,因為他們要大吃大喝了。
    保爾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保爾想去的頭一個地方是位於市中心的克列夏季克大街。他沿著台階緩緩而上,登上天橋,眼前的一切依舊如故。在天橋上,他邊走邊撫摩著光滑的欄杆。快到盡頭了,他停了下來。天橋上空蕩蕩的,夜空如此深邃、美麗、令人心曠神怡。夜色給蒼穹披上了一層黑天鵝絨,無數的星星如磷火一般,閃爍不定。天地間隱約相交的地方,昏暗中透出城市的點點燈光……
    有幾個人朝保爾·柯察金走來,他們熱烈的爭辯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保爾無心觀賞那萬家燈火,邁步走下天橋。
    保爾·柯察金走到克列夏季克大街,進入軍區特勤處的警衛室。在那兒他得知朱赫來早已離開了本市。
    警衛長問了保爾很多問題,在他確信這小夥子跟朱赫來很熟悉之後,才告訴他朱赫來在兩個月前被調往塔什幹,如今正在土耳其斯坦前線工作。保爾很失望,也無心再停留,轉身就走,他覺得很累,就在大門外的台階上休息。
    電車轟鳴而過,行人川流不息,真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時而傳來陣陣女人的笑語,時而響起男子的喊聲,時而有小夥子大發感慨,時而又有老者沙啞的咳嗽聲。電車把電影院照得如同白晝。大街上人來人往,笑聲不絕於耳,這就是大都市的夜晚。
    街上喧鬧的景象使保爾覺得心情好些。但該去哪兒呢?回到索洛緬卡區住在朋友家,那太遠了。倒是大學環路離這兒近些,保爾想起一個人來。“對,除了朱赫來,我不是還要探望麗達嗎?在那裏,我可以和阿基姆或米哈伊拉過夜。”
    還有一段距離,保爾已經看到了樓房高處窗戶裏的燈光。他盡量靜下心來,拉開橡木大門,在樓梯的平台上他站了幾秒鍾。同時,他聽見在門的那一邊,麗達的房間裏,有人在說話,還有人在彈吉它。
    “噢,看來連吉它都讓彈了!政策變寬鬆了。”保爾一邊心裏想著,一邊輕輕地敲了敲門。由於情緒激動,他不自覺地咬緊了嘴唇。
    一個兩鬢垂著卷發的陌生的年輕女人打開門,她疑惑地看著保爾:
    “您找誰呀?”
    從門縫裏保爾看見了屋裏陌生的擺設,他心裏明白了。
    “我可以見見麗達·烏斯季諾維奇嗎?”
    “她不在這兒住了。一月份她到了哈爾科夫,聽說後來去了莫斯科。”
    “阿基姆同誌還在這樓裏住嗎?他有沒有搬走?”
    “他也搬走了。現在他是敖德薩省團委書記。”
    保爾隻好轉身離開,重返這座城市的愉悅心情消失殆盡。
    該好好想想去哪兒過夜了。
    “要是這麽一家一家找下去,怕是跑斷了腿也找不到一個朋友。”保爾嘟噥著,強壓下心頭的沮喪和鬱悶。不過後來他還是決定去找潘克拉托夫,就算碰運氣吧。這個碼頭裝卸工住在碼頭附近,去他家比去索洛緬卡區近些。
    當走到潘克拉托夫家門口時,保爾已經累壞了。他邊敲著曾是紅褐色的門邊心裏盤算:“要是他也找不到,我就在小船艙裏湊合一宿算了,再不亂跑了。”
    開門的是潘克拉托夫的母親,她頭上紮著素色頭巾,在下巴下打了個結。
    “請問您潘克拉托夫在家嗎,大娘?”
    “他剛回到家。您找他?”
    老太太沒認出保爾,她回頭喊兒子的小名:
    “有人找你,甘卡!”
    保爾跟著她進了屋,把布口袋放在地上。潘克拉托夫從桌邊轉過身來,嘴裏咬著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