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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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場中一百個人裏至少八十個跟保爾相識,因此,臉色蒼白的保爾走到台上的腳燈旁,還未開口,會場裏先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和暴風雨一樣的掌聲。
“同誌們!”保爾沉靜的聲音裏有著掩飾不住的激動,“親愛的朋友們,我又和你們在一起了,我又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了,我又見到了這麽多朋友。
我感到無比幸福。通過在奧庫涅夫那兒看的資料,我知道咱們區增加了三分之一的新團員,再也沒有人在鐵路工廠和機車庫裏為自己偷偷地做打火機了,一些報廢機車也送去大修了。這些都說明我們的祖國正在慢慢地複蘇和繁榮。隻要活著就能有所作為,所以,這個時候我哪能死去呢!”保爾的臉在月光中洋溢著幸福和喜悅。
保爾在歡呼聲中走下講台。他走向安娜和塔莉婭坐的位置,一路上大家紛紛伸過手來,保爾快樂地跟他們握手。幾個朋友擠了擠為他騰出位子。保爾坐了下來,塔莉婭激動地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安娜瞪大眼睛歡喜而敬佩地望著保爾,連眼睫毛都在微微顫動。
時光飛逝,每天都不一樣,每天都不尋常。保爾一大早就安排好一天的事,卻總因時間不夠而懊惱不己,計劃好的事情總是完成不了。
保爾在鐵路工廠做電工助手。住則住在奧庫涅夫那裏。
保爾費了好一番唇舌才使奧庫涅夫同意讓他暫時不參加領導工作。
“正是人手不夠的時候你卻躲在車間裏享清閑。休想拿大病未愈身體還弱來敷衍我,我也得過傷寒病,可我還是堅持拄著棍子去區委員會上班,有一個月哪!我太了解你了,保夫卡!病不是問題。你快把真正原因給我說出來。”奧庫涅夫刨根問底道。
“因為我想學習。”
奧庫涅夫激動不已。
“噢!……原來如此!你以為隻有你想學習,我就不想了嗎?老兄,你這是自私自利。我們忙得焦頭爛額時你卻在一邊學習,那可不成,明天你就得來組織指導處上班。”
不過爭論好久之後,奧庫涅夫還是讓了步。
“我給你兩個月,這是照顧你。但你肯定跟茨韋塔耶夫合不來。他驕傲得不得了。”
的確,茨韋塔耶夫對保爾回來這件事始終是心懷戒備的。他以為保爾是來跟他爭當領導的,因此這位自命不凡的人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反擊準備。然而幾天後他發現自己錯了。保爾一得知團委想要他參加團委會工作,就跑到書記辦公室說明自己早跟奧庫涅夫達成了共識,要求撤消這項議題。在車間團支部保爾也沒擔任什麽職務,隻負責一個政治學習小組。盡管如此,保爾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他還有好幾次善意地伸出援助之手,幫茨韋塔耶夫脫離困境。
有一次,當茨韋塔耶夫走進車間時,驚奇地發現這個支部的全體團員和三十多個青年正在大搞清潔工作,刮洗掉窗子和機器上沉積多年的汙垢,運出垃圾和廢銅爛鐵。保爾正用拖把使勁地擦洗著水泥地麵上的油汙。
“你們為什麽要這樣?”茨韋塔耶夫迷惑不解地問保爾。
“我們不想在這麽髒的環境裏幹活兒。我們要在一周內讓這二十年沒打掃過的車間麵貌一新。”保爾回答。
茨韋塔耶夫聳聳肩,走了。
電氣工人們一幹起來就一發而不可收拾。接著又清理院子。打從很久以前這院子就成了垃圾場,什麽東西都有:幾百副輪軸,無法計數的鋼軸、緩衝器、軸箱和廢鐵。總之,幾千噸鋼鐵被扔在這裏任其生鏽、腐爛。不過,他們這項行動被廠領導勸阻了:
“重要的任務多得是,清理院子可以先往後排排。”
於是他們在車間門口鋪砌了一小塊磚地,安裝上鐵絲網挫用來避免鞋被紮亂,才將車間之外的工作放下。車間內部的掃除則仍在每晚下班後繼續進行著。一星期後,總工程師斯特裏發現這個車間變得寬敞明亮。裝有鐵製護欄的大玻璃上多年的汙漬消失不見了,陽光肆無忌憚地照射進機房,使柴油機上那些擦淨的銅質部件閃閃發光。機器的大部件漆成了綠色,輪軸上還被人細心地畫上黃色箭頭。
“哦,好呀……”總工程師頗為意外。
有幾個人正在車間遠處的角落裏做著掃屋工作。斯特裏日朝他們走過去。保爾正提著滿滿一桶調好的油漆迎麵而來。
“親愛的小夥子,稍停一下。”總工程師叫住他,“我很欣賞的你們作法。不過是誰給的你們油漆。沒有我的批準油漆是不能動用的,這是緊缺物資。油漆機車部件要比你們手裏的活兒更重要。
“可這是從廢棄的油漆桶裏刮來的,兩天裏大概刮到二十五磅。總工程師同誌,這並不違反製度。”
總工程師有些不好意思,他又“哦”了一聲。
“那麽,你們盡管幹就是了,嗯……挺好的……我不知該怎麽說……你們這種,這種主動做好車間清潔工作的積極性……該怎麽解釋啊?你們是在業餘時間幹的吧?”
保爾察覺出總工程師確實不太理解。
“當然。斯特裏日同誌,您看吧,我們還要擴大工作範圍呢。到時您會更吃驚。”
保爾·柯察金小心翼翼地繞過他,以免總工程師沾到油漆,然後朝門口走去。
保爾每天都會在公共圖書館待到深夜,三個月後圖書館管理員都很熟悉他了,他就施展攻勢,終於獲準能隨便翻閱圖書館的書籍。他在高大的書櫥上豎把梯子,經常一呆好幾小時,一本接一本地看,搜尋有趣的、有用的書。大部分書是舊書,隻有一個小書櫃裏有不多的一批新書,和一些偶然購進的國內戰爭時期的小冊子,還有馬克思的《資本論》,傑克·倫敦的《鐵蹄》,以及其他一些著作。保爾在舊書堆裏找到意大利作家喬瓦尼約利的長篇小說《斯巴達克思》,這本書花了他兩夜時間。後來這本書被他放進另一個書櫥,在高爾基的一部分著作旁邊。他喜歡把最有意義且性質類似的書放在一起。
三個管理員不幹涉他的這些調整,因為她們覺得這無所謂。
一件乍看似乎無關痛癢的事驟然間打破了團組織裏的單調和和平。菲餘,一個翅鼻頭、一臉雀斑、反應遲鈍的小夥子,是中修車間的團支部委員。他在鐵板上鑽孔時弄壞了一枚昂貴的美國鑽頭,這是由於他的極不負責造成的,也許更嚴重——幾乎是故意弄壞的。事故發生在早晨。中修車間的工長霍多羅夫要菲餘在鐵板上鑽幾個洞,被他回絕了。後來在工長的強製下他才開始鑽。車間裏有些人對霍多羅夫的過分要求深感頭痛。他曾是孟什維克,從不參加任何社會活動,也看不順眼一些團員。不過他精通業務,對工作認真負責。他發現菲餘沒往鑽頭上注油就幹鑽起來,便馬上跑過來關掉了鑽床。
“你在幹什麽,眼睛長哪兒了,還是昨天才來?!”他衝菲餘大喊,因為這麽幹下去鑽頭非壞不可。
誰知道菲餘開口就罵,還又開了鑽床。霍多羅夫去找車間主任,菲餘沒關鑽床就跑去找注油器,想趕在領導來之前掩蓋好一切,但等他回來時鑽頭已經壞了。車間主任打報告要開除菲餘。團支部指責工長霍多羅夫打擊青年積極分子,而車間領導則堅持開除菲餘。於是這件事轉到工廠的團委會,也就引起了團委會的內部紛爭。
五個團委委員中有三個主張警告處分菲餘,並將他調至他處,茨韋塔耶夫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認為菲餘沒錯。
會議是在茨韋塔耶夫屋裏召開的。這裏有一張鋪著紅布的大桌子,和幾把木工車間的小夥子自己做的長凳和小方凳。牆上掛著領袖像。一麵團旗占了桌子後邊的整整一麵牆。
茨韋塔耶夫是位“脫產”幹部,原本是鍛工,因近四個月表現出色被提拔擔任了共青團的領導工作,還當上了團區委和團省委的委員,他以前在機械廠做鍛工活兒,最近才調到鐵路工廠。一上任他就獨掌大權,自以為是,什麽都辦又什麽都辦不了,而後又遷怒於其他領導人員,指責他們袖手旁觀。
這間屋子就是在他的親自監督下布置好的。
這時他正在主持這場內部會議,他仰靠在那惟一一把從紅色文化室搬來的軟椅上。黨小組長霍穆托夫正要說話,外邊有人敲了敲門。茨韋塔耶夫皺起眉頭。敲門聲再度響起時油漆工卡秋莎打開了門,見是保爾,就讓他進來了。
保爾朝一隻空凳子走去,茨韋塔耶夫卻叫住他:
“保爾,這是內部會議。”
保爾臉紅了,他慢慢轉向桌子。
“我知道。但我想了解一下你們對這件事的處理意見。此外我還有個相關的新問題。你還反對我參加嗎?”
“不反對。不過你該明白,內部會議隻有團委員才能參加,人多嘴雜討論起來就困難了。不過既然來了,你就先坐下吧。”
保爾頭一次受到這種羞辱,他的雙眉之間出現了一道皺紋。
“何必講究形式呢?……”霍穆托夫提出反對意見。但保爾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別再說了,自己坐在一隻方凳上。
“對這件事我有幾句話要說。”霍穆托夫又說,“的確,霍多羅夫不太合群。但咱們的勞動紀律確實存在漏洞。如果團員都這樣隨便弄壞鑽頭,咱們的幹活兒工具就沒了,這對團外青年會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我認為該給菲餘一個警告處分。”
他話音未落,茨韋塔耶夫即提出異議。保爾聽了大約十分鍾,了解了團委會的態度,快表決時他要求發言。茨韋塔耶夫克製住自己的不滿,同意了。
“同誌們,我想對此事談談我個人的看法。”
保爾的口氣比他預料的要嚴肅多了。
“菲餘事件是個訊號,主要問題不隻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我昨天搜集到一些數字。”保爾從衣袋裏掏出筆記本,“這是從考勤員那裏得來的。請大家注意:百分之二十三的團員每天上班遲到五到十五分鍾。這已司空見慣。百分之十七的團員每月曠工一到兩天,這也早見多不怪了。還有百分之十四的團外青年曠工。數字可比鞭子更厲害。我還有另外一些數字:每月曠工一天的,或是遲到的黨員占百分之四,黨外的成年工人,百分之十一每月曠工一天,百分之十三有遲到現象。損壞工具的人裏青年占了百分之九十,其中百分之七是參加工作不久的。由此可見,咱們的團員比起黨員和成年工人,差遠了。不過情況不是處處相同,鍛工車間和電工車間都不錯,其他車間就大致相同了。我覺得霍穆托夫關於紀律問題隻談了四分之一。當前我們要做的是找出差距,趕上先進。我不想空談什麽,不過我們必須抨擊不負責任、違反紀律的現象。老工人說得很明白,以前替資本家老板幹活兒能幹得更好更認真。如今我們自己做主人就該好好幹。說起過錯不在菲餘或其他人身上,而在我們自己。因為我們沒有對這種現象進行鬥爭,而是一味找借口袒護菲餘那一類人。
“剛才薩莫欣和布特利亞克說菲餘是自己人,‘可以相信的人’。他是積極分子,經常參加社會工作。弄壞鑽頭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誰沒遇上過這種情況?反正小夥子是自己人,霍多羅夫則不是……可是有誰去做過霍多羅夫的工作?對,這位工長愛挑刺兒,可他的工齡有三十年!不管他有何政治立場,這檔子事他就是做得對。他這樣的人在維護國家財產,我們自己人卻在任意毀壞昂貴的進口工具。該如何解釋這種違背常理的現象?我認為該從這裏突破,發起進攻。
“因此我建議開除菲餘的團籍,理由是不負責任、破壞生產、違反紀律。還要把他的情況寫成文章登在牆報上。剛才的數字也要寫進評論去,並公開張貼。不必怕什麽議論,咱們有力量,會得到支持的。那些優秀工人是共青團的基本群眾,他們中有六十個人去過博亞爾卡築路工地——一所最好的學校。有了他們的參加和幫助,我們肯定能讓後進變成先進。但首先,你們現在對此事的態度必須完全、徹底改變。”
平時不怎麽說話的保爾,此刻慷慨激昂、口氣尖銳地說出這番話語,令茨韋塔耶夫第一次見識到這個電工的本領。他明白保爾是正確的,但是由於戒備心理作怪,他不肯承認這一點。他認為保爾犀利批判的矛頭是指向整個團的工作,企圖動搖他茨韋塔耶夫的威信
,於是他決定反擊。他指責保爾的頭一條就是袒護霍多羅夫這個孟什維克。
整整三個小時,直到天色都很晚了,這場激烈的辯論才有了結果:茨韋塔耶夫敗在了大量確鑿可靠的事實下,失去了多數人的支持,他最不應該做的是又做出錯誤的舉動——壓製民主——他在最後表決前要求保爾離開會場。
“行,茨韋塔耶夫,我這就走。不過這並不能讓你好過多少。我要提醒你,要是你繼續固執下去,我明天會在全體大會上發言。而且,我相信大部分人不會支持你的,茨韋塔耶夫,你大錯特錯了。霍穆托夫同誌,我提議你在全體團員大會之前,把這個問題提到黨的會議上去討論,這是你的責任。”
茨韋塔耶夫惱羞成怒,斥責道:
“你憑什麽威脅我?我知道該怎麽走,用不著你來做向導。我們還要討論一下你的問題呢?你既然自己不工作,就請離開,不要妨礙他人。”
保爾關上門,用手擦擦因激動而發熱的額頭,穿過空蕩蕩沒有一個人的辦公室,向門口走去。
走在大街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點著一支煙,他走向托卡列夫那位於巴特耶夫山上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