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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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根木樁構成了國境線。它們互相敵視著,麵對麵立著,象征著東西兩個世界。其中一支滿身黑白相間的油漆,就象治安崗亭,崗亭頂上釘著一支貓頭鷹,它展開雙翅,用爪子緊抓木樁,鉤嘴前伸,凶惡的目光直逼前方,擺開一副就要向前猛撲啄食獵物的架式。對麵的那根木樁距它僅六步之遙。這根木樁是一根粗大的被削了皮的橡木,木樁頂端有一個鐵牌,繪有錘子和鐮刀,另一頭則深埋在地下。雖然兩根柱子都立在平坦的地上,雖然它們隻相距六步,卻沒人敢冒死的危險去跨過這兩根木樁之間,確切地說是兩個世界之間的深淵。
這是國境線。
從黑海到北極到北冰洋,這數千公裏的國境線上豎立著無數個頭頂繪有錘子和鐮刀的鐵牌的木樁,它們是共和國堅不可破的無聲的哨兵防線。這根釘著猛獸的木樁便是蘇維埃烏克蘭與地主的波蘭之間分界線的開始。不起眼的別列茲多夫鎮就位於這偏遠而又荒涼的地區。小鎮與國境線相距十公裏,波蘭的科列茨鎮就在對麵。斯拉武塔鎮與阿納波利鎮之間是邊防軍某營的防區。
這許多根界樁,在雪原上蜿蜓前行,穿過叢林,落下山穀,又爬上山峰,直達河邊,它們在高處注視著對麵異國被白雪覆蓋著的空曠的原野。
天非常冷,地也被厚厚的雪蓋著,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一名魁梧的紅軍戰士,頭頂盔形帽,從頂著錘子和鐮刀的界樁那裏,有力地邁著大步,巡視著自己管轄的地段。他身著綴有綠領章的灰色軍大衣,外麵套著羊皮外套,雙手戴著羊皮手套,腳上穿著氈布靴。那羊皮外套直拖到腳跟兒,盡管天寒地凍,也絲毫侵犯不了這位紅軍戰士。他肩披步槍,沿著小路巡邏,所過之處衣服的下擺在地上的積雪上留下了一道痕跡。他抽著自己卷的莫合煙,津津有味,自得其樂。在這片空曠的雪原上,每隔一公裏就有一位蘇聯的邊防哨兵。而另一邊的波蘭,每一至兩公裏之間有一個哨兵。
有個波蘭兵腳穿劣質的半高筒皮靴,身著灰色的軍衣褲,外麵套一件黑色大衣,大衣上釘著兩排閃亮的扣子。他沿著自己巡邏的路線朝紅軍戰士這邊走來。他頭戴一頂四角軍帽,軍帽上綴著一頭巨鷹,肩章上、領章上也都綴著這樣的鷹,這些鷹使人在刺骨的寒風中感到更加寒冷。這波蘭兵不停地揉搓著自己的雙耳,一邊走還一邊不忘讓兩個腳後跟兒相互磕碰著,他的雙手戴著一副薄手套,顯然已經凍得麻木了。他不敢停下來,因為一停下,他就可能凍僵了。他不停地走著,還不時跑上幾步。兩位哨兵相遇了。這時,波蘭兵突然轉了過來,與蘇維埃哨兵並排走著。
在國際法上,邊界哨兵是不能交談的。但在這片一公裏外才有人的空曠的雪原上,又有誰知道他們到底是這樣不作聲地走著,還是已經違背了國際法呢?
風把蘇維埃那邊莫合煙的煙草香味吹到了波蘭那邊,那誘人的香味勾起了波蘭哨兵的煙癮,可是他偏偏把火柴落在了兵營裏。在波蘭的這段邊防線上,那班長或者中尉經常會帶著騎兵巡邏隊從山後突然出現,他們是來巡查哨兵是否守著自己的崗位的。但是這時候,四周空無一人,天上也沒落下一片雪花。
“同誌,借火用一下。”波蘭哨兵用波蘭語說著,他已經破壞了神聖的國際法。他把帶有刺刀的法式連射步槍向身後一甩,然後用已經凍僵了的手從大衣兜裏費力地掏出一包劣等卷煙。
紅軍聽見了波蘭哨兵在請求著什麽,但是邊防軍條令上規定,邊防哨兵在崗位上是不能和境外的任何人交談的,再說他也壓根兒沒聽清那波蘭人在說些什麽。他依然邁著堅實的步子向前走著,他那又暖和又柔軟舒適的軍靴踏在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布爾什維克同誌,有火柴嗎?扔過來讓我點根兒煙吧?”這回波蘭哨兵又用俄語說。
紅軍戰士打量了一下自己身邊的這位波蘭哨兵,心想:“看起來他也凍得可以了,五髒六腑也都快結凍了。雖然是資產階級的走卒,但是作為一個人,他也活得夠可憐的了。他穿著破爛的大衣,戴著薄薄的手套,卻還被派到了這寒冷無比的雪原上來。看他這副德性,像隻兔子一樣亂跳著,如果再不抽上一口煙,那簡直就忍不下去了。”紅軍戰士身子並沒有動地扔過去了一盒火柴。波蘭哨兵高興地接過了火柴,他劃斷了幾根之後終於點著了煙,他又用同樣的方式把火柴扔了過去來。這時,紅軍也在不經意間違反了國際法:
“你留著吧,我還有。”
邊界那邊兒的人說道:
“不,謝謝。我會為留下這盒火柴坐兩年的監牢。”
紅軍戰士看了看那盒火柴,盒上印著架飛機,而代替那飛機螺旋槳的卻是一隻上麵寫著“最後通牒”的粗大的拳頭。
“是的,他如果收下真的會有那樣的結果。”
點了煙之後,那波蘭哨兵還是與紅軍戰士並排走著,在這空曠的雪原上,他感到孤獨和寂寞。
馬鞍發出均勻的吱吱的響聲,馬蹄一起一落,平穩而輕快。那是一匹黑色的公馬,鼻孔周圍的長毛上已經結了一層白白的雪,馬兒呼出的白霧也清晰可見。營長騎著一匹花騍馬,那馬步伐優美,細長的頸彎成漂亮的弧形。騎馬的兩個人都穿著灰軍裝,束著武裝帶,而且他們的衣袖上都有三個紅色的軍銜標誌,隻不過營長加夫裏洛夫的是綠色的,而另一個人的是紅色的。加夫裏洛夫營長是一位邊防軍官,他的營分布在七十公裏境線的哨位上,他主管著這一切。跟他一塊兒過來的那個人來自別列茲多夫,是普及軍訓營政委保爾·柯察金。
昨夜的一場雪使這時的地上特別鬆軟,雪地上沒有馬蹄的印痕,也沒有人的足跡。兩個人騎馬穿過樹林,催馬在雪原上跑了一陣兒。在旁邊四十步左右的地方,又出現了兩個木樁。
“籲——”
營長突然勒韁停馬。保爾也停了下來,轉過馬頭,看看發生了什麽事。營長在馬鞍上俯身仔細察看著地上的一串奇怪的痕跡,這痕跡象是帶齒輪的小輪子留下的。其實這是一隻聰明的小動物留下的腳印,它用後腳踩在自己前腳的腳印上,還故意轉著圈,踩亂自己的腳印來惑亂別人。腳印引起了營長的高度警覺營長停了下來,他發現了離這些痕跡不遠處的另外一些腳印,這些,腳印已經蓋上了薄薄的一層雪。這顯然是人的腳印,這些腳印並沒有被弄亂,而是徑直通向了樹林。這腳印顯然是從波蘭那邊過來的。營長策馬前行到了邊境線旁,循著那些腳印向前找,可以看到在波蘭那邊也有這樣清晰可見的腳印。
“昨晚有人越境了,”營長低聲說著,“又是三排的防區出了漏洞,他們今天早上匯報時卻說沒有任何可疑情況,這簡直是亂彈琴!”營長呼出的氣變成霜凝結在胡子上,就像鍍了銀一樣。營長的表情變得嚴肅而又冷峻。
這時,迎麵走過來兩個人。一個身材矮小,一身黑衣,槍上的法國刺刀反射著太陽光,另一個則很高大,披著羊皮外套。保爾雙腿用力一夾花騍馬,馬兒就一陣兒小跑,轉眼來到了大個子紅軍麵前。紅軍戰士趕緊整了整掛在肩上的槍帶,又連忙把煙頭吐到雪地上。
“您好,同誌!這段有什麽情況發生嗎?”營長問著,同時把手伸了過去。這位紅軍戰士很高大,營長幾乎用不著彎腰。大個子急忙摘下手套,與營長握手問好。
波蘭士兵在那邊看著,兩個紅軍軍官(布爾什維克軍隊中,少校軍銜的標誌是三個小方塊)正跟像老朋友似的一名士兵握手致意。這一刹那,他覺得這好像是他自己在跟紮克熱夫斯少校握手。這個念頭太荒謬了,他不由自主地環視四周。
“營長同誌,我剛接班不久。”紅軍戰士報告道。
“那邊的腳印,您看到了嗎?”
“不,沒有看到。”
“誰值昨夜兩點到六點的班?”
“蘇羅堅科。營長同誌。”
“好了,請多注意觀察情況吧。”
他離開時又認真提醒戰士:
“盡可能別跟他們並排走。”
一條大路隔開了邊界和別列茲多夫。有兩匹馬正沿著它小跑。這時營長說:
“在邊境線上眼睛一定要擦得雪亮,否則稍微有點差錯,就會讓人追悔莫及。幹我們這工作是睡不好覺的。白天沒那麽容易越境,但一到夜晚,耳朵就得豎起來。柯察金同誌,您想想看,我的防區裏跨國界的村莊有四個,這使工作進行起來尤為困難,即使哨兵成行也起不了作用。每逢有喜事,逢年過節的,親友們就要越界相聚,這很容易,因為兩邊房屋的距離不過二十步,連母雞都能淌水走過那條小溪。走私也不可避免。還好大多是做些小生意,比方老太太帶兩瓶四十度的波蘭第香露酒過境等等。不過,大走私犯也有很多,他們本錢很大,做的買賣也很大。知道波蘭人想幹什麽嗎?所有靠近邊界的村莊裏,他們都開了百貨商店,想要什麽您都能在那兒買到。當然了,這些可不是為他們國家的貧窮農民開的。
保爾·柯察金聽得津津有味。邊界守衛工作,同不斷地進行偵察一樣,不能有半點懈怠。
“加夫裏洛夫同誌,請您談談,邊防工作是不是隻是為抓走私犯?”
營長繃緊了臉:
“這就是問題之所以複雜的地方……”
小鎮別列茲多夫,這個偏僻的角落曾是猶太人的指定居住地。這一帶零亂分布著兩三百間簡陋的房屋,鎮上有很大的有二十多家小鋪子的集貿市場。市場裏髒亂不堪,糞便到處都是。一些農戶散居在小鎮周圍,一條大路以猶太人居住地為中心直通屠宰場。一座古老的猶太教堂座落在路旁,這棟破舊的建築物一副破敗荒蕪的模樣,不過,每到禮拜六教堂還有些人來做禮拜,但比起往昔卻冷清得多了。教堂的拉比也早不再奢望能過上他所向往的生活了。看來發生在1917年的事太糟糕了,連這窮鄉僻壤的年輕人,都對拉比缺少應有的尊敬了。是的,老人仍然沒有“破戒”,可是有那麽多孩子在吃褻瀆神靈的豬肉腸!呸,即使想想也覺得惡心。拉比博魯赫看見一頭豬正起勁兒地拱糞堆找食物,不禁萬分惱火,踹了它一腳。沒錯,他很煩別列茲多夫成了區中心,天知道是打哪兒來的這些共產黨員,他們鬧騰個不停,一天一個新花樣,昨天,他看見一塊新牌子掛在神父家大門口,上邊寫著:
烏克蘭共產主義青年團
別列茲多夫區委員會
這絕不是什麽好兆頭!拉比滿腹心事,到了他的教堂門口時,意外地看到門上被貼了一張不大的公告:
今天的勞動青年群眾大會在俱樂部召開。蘇維埃執行委員會主席利西岑同誌和區團委代理書記柯察金同誌將在會上講話。會後由九年製學校學生表演歌舞節目。
拉比好像發了瘋一樣將門上的布告撕下。
“好,來惹我了!”
神父家的大花園,從兩邊都圍著鎮子上的正教小教堂。還有一棟比較老的大房子,一間一間的屋子都空蕩蕩的,死氣沉沉地發出一股股黴味。神父和他的妻子從前便生活於此,他們就如這棟房子一般既老又空,彼此都很厭煩。隨著新主人的來臨,這種沉悶的氣氛全被掃光了。那個大客廳,在早先隻是遇到了宗教的節日時才會由虔誠的主人在此會賓,而今總是人滿滿的,這兒成了別列茲多夫黨委所在。正門進入,靠在右方有一間小屋,用粉筆在門上寫著:共青團區委會。保爾每天都必在此過很長一段時間。他一身兩職——第二軍訓營的政委和共青團區委會代理書記。
自他們一群朋友在安娜那兒舉行了晚會後,已過了八個月,可仿佛那是不久之前的事。保爾將很多文件推到旁邊,往椅背上一靠便沉思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