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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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巴瓦一聽語氣就知道了潘克拉托夫的情緒。碼頭裝卸工隻有受到極大侮辱時,才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杜巴瓦的目光十分陰鬱,望著個子高大,背稍駝的潘克拉托夫快步走向主席台,他的心中感到一陣壓抑和莫名的驚恐。他知道潘克拉托夫將要說些什麽。他想起了昨天在索洛緬卡區和老朋友們的聚會,大家在善意的交談中極力想說服他脫離反對派。聚會的地點就在托卡列夫家裏。當時杜巴瓦與茨韋塔耶夫和米哈伊拉在一起,潘克拉托夫、奧庫涅夫、塔莉婭、沃倫采夫、卡秋莎、斯塔羅韋羅夫、阿爾秋欣都在場,他們表示希望大家重新團結起來,杜巴瓦卻在那裏裝聾作啞、一言不發。當大家討論得最熱烈的時候,他和茨韋塔耶夫離開了,他們用這種揚長而去的方式,表明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觀點是錯誤的。
米哈伊拉當時留了下來,剛才他又拒絕發言。“膽小軟弱的知識分子!一定是被他們爭取過去了!”杜巴瓦恨恨地想。在這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鬥爭中,他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在哈爾科夫共 產主義大學裏,他和伊萬·紮爾基多年的友誼也破裂了,兩人的分歧嚴重到相互之間不再說話。他屢次在家裏看到紮爾基上門來找安娜。他一年前與安娜結婚,但現在兩人各自住在自己的房間裏。安娜也不讚同杜巴瓦的觀點,夫妻關係不斷緊張,而且日益惡化。杜巴瓦認為,紮爾基成為了安娜的常客應該是他們夫妻關係惡化的原因之一。這不單單是吃醋的問題,他與紮爾基的友誼破裂了,而安娜卻與紮爾基關係如初,這讓杜巴瓦異常惱火。他把這一點同安娜說過,結果兩人立即大吵大鬧起來,雙方的關係越來越緊張。這次杜巴瓦沒跟安娜說一聲,就到這個地方來了。
潘克拉托夫站到台上開始發言,打斷了杜巴瓦混亂的回憶。
“同誌們!”潘克拉托夫堅定有力地說。他一上台,就站到了腳燈擋板跟前。“同誌們!反對派的發言,我們已經聽了九天!我坦率地講:他們說話的腔調不像戰友,不像革 命戰士,不像與我們並肩作戰的階級兄弟。他們的發言是充滿敵意的、囂張的、惡毒的、誹謗性的。是的,同誌們,正是誹謗!他們把我們布爾什維克說成是黨內專橫製度的守護者,說成是出賣階級利益和革 命利益的人。我們黨內有一大批光榮的、優秀的、久經考驗的老布爾什維克戰士,是他們培育和鍛煉了俄 國共 產黨,是他們在沙皇的牢獄中受盡折磨,是他們在列寧同誌的領導下,同國際上的孟什維克主義、同托洛茨基進行了頑強的鬥爭。而現在,正是這樣的老戰士,卻被汙蔑為黨的官僚主義的化身。
除了敵人之外,誰還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黨和黨的機關不是一個整體?大家想想,這像什麽人的口吻?如果在一支部隊被敵人包圍的時候,有人跳出來唆使年輕的紅軍戰士去反對指揮員,去反對政委,去反對司令部,我們把這種人稱作什麽呢?如果我今天仍當一名鉗工,按照托洛茨基分子的論點,我還可以算是一個‘正派人’,而如果我明天當上了黨委書記,我就變成了‘官僚’、‘機關老爺’了。這話能講通嗎?同誌們,看一看反對派中有哪些人吧,圖夫塔、茨韋塔耶夫、阿法納西耶夫……圖夫塔不久前因為官僚主義問題而被撤職;茨韋塔耶夫由於搞他的所謂‘民 主’,在索洛緬卡區出了名;阿法納西耶夫則是由於在波多拉區壓製民 主,被省委三次撤職。
反對派高喊著反對官僚主義,標榜要爭取民 主,卻網羅了一批這樣的人,這不是咄咄怪事嗎?我們應該看到,實際情況是:被黨處分過的人懷著對黨的不滿糾合在一起,向我們的黨發起了攻擊。同反對派進行鬥爭,使我們的隊伍更加團結,使青年一代的思想更加堅定。在反對各種小資產階級思潮的鬥爭中,我們的布爾什維克黨和共青團得到了真正的鍛煉。反對派的某些人歇斯底裏、危言聳聽地攻擊我們,說我們將遭受到經濟上、政治上的全麵失敗,我們的明天將會證明他們的話有多大價值。他們要求把我們的老同誌,如托卡列夫和謝加爾同誌,派去開車床,而讓杜巴瓦這類人取而代之,去取代老同誌的位置。大家都看到了,這個杜巴瓦隻是一隻失靈的睛雨表,他把反 黨活動視為某種英雄的壯舉。同誌們,我們決不允許他們這樣做!老同誌雖然需要接班人,但絕對不能讓一遇到風浪就向黨的路線猖狂進攻的人來接他們的班。我們偉大的黨的團結,決不允許這幫人破壞!老一輩和青年一代的近衛軍永遠不會分裂!我們在列寧同誌的旗幟引導下,在與各種小資產階級思潮進行不妥協的鬥爭中,一定能夠走向最終的勝利!”
潘克拉托夫發表完激情洋溢的演講,從台上走了下來。大家熱情地為他鼓掌。
第二天,十幾個人聚集在圖夫塔那裏。杜巴瓦說:
“我和米哈伊拉今天就要返回哈爾科夫。在這個地方,我們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你們應該盡可能團結在一起,不要輕易解散。我們應該等待時局出現轉機。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全俄黨代表會議將會批判我們,但我個人認為還一定立刻對我們進行迫害。多數派還想在工作中繼續考驗我們。現在,尤其是在這次大會以後,估計繼續進行公開鬥爭是會被清除出黨的,這將不利於我們的行動計劃。以後的情況會怎樣發展,現在還難以預料。別的也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杜巴瓦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薄嘴唇的瘦子斯塔羅韋羅夫也站起來。
“杜巴瓦,”他結結巴巴、口齒不清地說,“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一定要服從大會的決議?”
茨韋塔耶夫怒氣衝衝地打斷了他:
“形式上你要服從他們,否則丟了黨證怎麽辦。要學會見什麽風使什麽舵。現在我們就散會吧。”
圖夫塔坐在椅子上,焦躁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米哈伊拉緊皺著眉頭,臉色蒼白得十分難看,連夜的失眠使他眼圈發黑。他坐在窗子旁邊,啃著手指甲。聽到茨韋塔耶夫最後的兩句話,他不再費勁地啃指甲,朝聚會的人們轉過身來。
“我反對再搞這一類名堂。”他突然發起火來,粗聲粗氣地說,“我個人認為我們應該服從大會的決議。我們已經擺出了自己的觀點,但大會的決議必須服從。”
斯塔羅韋羅夫讚同地看了看他。
“這也是我想說的。”他口齒不清地說。
杜巴瓦盯著米哈伊拉,毫不掩飾臉上嘲弄的表情,半陰半陽地說:
“誰也管不著你。你自己到省黨代會上去‘低頭認罪’也可以。”
米哈伊拉跳了起來。
“杜巴瓦,你這是什麽口氣?我直率地告訴你,你所說的話讓我感到反感,這使我不得不重新考慮昨天的立場。”
杜巴瓦不耐煩地對他揮揮手:
“你也隻能這麽著了。悔過自新去吧,向他們懺悔,現在還不晚。”
杜巴瓦和圖夫塔等人握手告別。
他走後,米哈伊拉和斯塔羅韋羅夫也立刻離開了。
1924年,挾冰裹雪的時期到來了。一月剛開始,嚴寒早已在積雪的大地上逞凶;進入中旬,到處是狂風怒號,大雪狂舞。
西南的鐵路線已經全部被白雪覆蓋。人們在同嚴酷的大自然作鬥爭。除雪車前麵的鋼鐵螺旋鑽透一個個高大的雪堆,為列車開路。天寒地凍,風雪肆虐,電報線也結冰凍裂了。十二條線路中隻剩下三條暢通。
在舍佩托夫卡火車站的報務房裏,三架莫爾斯電報機在不停地響著,隻有內行人的耳朵才能聽懂這種嘀嘀嗒嗒的語言。
女報務員都還很年輕。估計她們從開始工作到現在,收發的電報紙帶也不會超過兩百米。而她們的同事,那個年老的男報務員,卻早已經收發電報約二十多萬米。他收報時,不必像那些女報務員皺著眉頭費勁地把一個個難以辨別的字母拚成句子。他聽著機器的嗒嗒聲,就能拚出一個個單詞,直接寫在電報紙上。此刻,老報務員正在邊聽邊記:“同文發往各站!同文發往各站!同文發往各站!”
老報務員手裏寫著,心想:“大概又是一份關於清除積雪的通知。”窗外風雪彌漫,寒風卷起地上的雪團,一陣陣叩擊著窗戶玻璃。老報務員好像覺得有人在敲窗,他轉臉向窗戶望去,禁不住欣賞起窗玻璃上美麗的窗花來了。沒有一個凡人的手能雕刻得出這麽精致、美妙的版畫。
老報務員似乎被這美麗的畫麵迷住了,暫時忘記了麵前那永不停息的電報機的嗒嗒聲。等他終於欣賞完大自然這份充滿神奇的創作,將他的目光離開窗戶回到電報機上時,他已經漏掉了一段電文。他托起電報機剛剛打出的紙帶念道:
“一月二十一日晚六點五十分……”
一手支著頭,老報務員很快抄下這段電文,然後放下紙帶,又開始認真聽:
“在哥爾克村逝世……”
他仔細地記錄著。多少年來,他就這樣收聽著各種喜訊和噩耗,總是最先知道別人的快樂與悲傷。他早就不再去注意那些斷斷續續的字符的含義,隻是仔細聽著嗒嗒聲,然後記錄著,並不琢磨他的內容。
就在此時,老人得知有人去世了,正要把消息通知一個別的什麽人。老報務員將電文的開頭:“同文發給各站!同文發給各站!同文發給各站!”忘記了。嗒嗒地,機器不斷地響著,逐字譯出的是:“弗……拉……基……米……爾……伊……裏……奇……”他坐著,感到一些疲倦。有個地方,一個叫弗拉基米爾·伊裏奇的人死了。他要將這個噩耗發出,有人收到以後要痛苦地哭泣。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是個旁觀者。機器不停地打出點、橫,又幾點、又一橫。他熟練地將這些譯成第一個字母,寫在紙上。是個“Л”。接著第二個字母“e”,然後是“h”,兩豎之間的橫又多描了一次。又是“n”,最後一個字母“h”也寫出來了。
在機器間隔,老報務員以十分之一秒的神速瞥了一眼那五個字母:
Лehnh(列寧)。
“嗒嗒嗒”,機器繼續響著。但是那個名字太熟悉了,老報務員不由地呆了一下,再次看看那個詞:列寧。什麽?列寧?他直盯著電報紙,呆呆地坐著。工作了三十二年的他,第一次懷疑了,懷疑了自己親手抄錄的電文。
他又看了三遍。仍舊是那幾個字:弗拉基米爾·伊裏奇·列寧逝世。老報務員一躍而起,仍是呆呆地看著抓在手中的紙帶,他不願相信這條消息,但電報紙證實了,這是真的!他臉色蒼白,對女同事們驚呼:
“列寧逝世了!”
偉人逝世的噩耗飛出報務房,傳遍車站,卷進暴風雪,在鐵路線、道岔口飛舞,然後又鑽進了機車庫。
一台機車停在一號修車溝上,正在修理。在地溝裏,老司機波利托夫斯基在機車底下,給鉗工們指出損壞的部位,紮哈爾·勃魯紮克和阿爾焦姆一起將壓彎了的爐條錘平。
人生的經曆在紮哈爾的額頭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
機車庫門口,光亮一閃,不知是誰跑了進來,他呼喊了一聲,但淹沒在鐵錘敲擊的聲音中了。於是,他跑到人們麵前大叫:
“列寧去世了!”
阿爾焦姆聽到這個消息,過肩的錘子慢慢垂下,無聲地落在水泥地上。
“你說什麽?”
“是的,同誌們,列寧去世了!”
來人是黨組織的書記,阿爾焦姆看清了,也聽清楚了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
一個世界偉人逝世了。工人們爬出地溝,呆呆地聽著這個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