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潘帕斯草原,你可以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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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不可能再是那個旅行路上隨時惆悵、遲遲不肯回到現實的女子,而是喜悅著迎接每一次的出發與離別。我的堅強和柔弱,都不再佯裝。
去年冬天去南極,光顧著準備防寒防風,卻忽略了南半球正是夏天。從北京起飛,近40小時後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就隻有我還穿著抓絨長褲。走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夏日的豔陽下,著急地想要去買一條夏天的短裙。可就算忽略了夏裝,卻沒忘記老林在行前說,最後想留下來多呆幾天。這個時常被我戲稱作“大叔”的全球旅行家在微信朋友圈裏浪漫地說:“留下來,去看看潘帕斯草原。”
他隻說過一次,卻被我看到了,於是緊抓著他,一聲聲地說:“去吧去吧,不管去哪裏。”作為這個大團的老大,他知道“留下來”的後果,所以沒有大張旗鼓地號召,甚至在出發前兩天才告訴我,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留下來去潘帕斯草原的小團夥隻有四五人。
從去往南極的郵輪上下來,重新飛回布宜諾斯艾利斯,跟著團隊又晃蕩了兩天。在著名的五月廣場,隔著一道柵欄眺望粉紅色的總統府,這幢被稱為“casa rosada”的建築的二層陽台,是電影《艾薇塔》(evita)裏麥當娜扮演的貝隆夫人在丈夫的總統就職典禮上高唱“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阿根廷別為我哭泣)的地方。跟團的腳步匆匆:匆匆看過著名的“女人橋”——這座橋的設計靈感來自阿根廷特產探戈;匆匆去了雅典人書店(el ateneo),這間由早年的歌劇院改建的全世界第二美麗的書店,真是美麗精致到讓人舍不得離開,我還在舞台改建的咖啡館裏悠然地點了一杯咖啡;匆匆坐船去了老虎洲,吃了一頓豐富的水岸午餐;匆匆逛了博卡青年隊俱樂部,又在博卡街區的五彩斑斕裏流連;匆匆參加了一個探戈舞培訓,之後在探戈餐廳享受了一場極美的探戈舞表演……
這樣一個城市,哪裏是三兩天便能充分感受的?在街頭見到美麗的探戈,我總要停下來,想象著這熱情奔放的國度,到底還有哪些極致之美。在那些匆匆的極不滿足的時刻,我安慰自己:還有多出來的三天呢,還有潘帕斯草原呢。
在機場送別同船的團友,大家才知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小團夥存在,都忿忿地說:“早知道我們也留下來。”始作俑者老林好脾氣地笑著,我們幾個則低調地躲在後麵,心中竊喜。提前租好的suv就在機場,坐上駕駛座,老林這才正式地向我介紹同伴,一個是1989年出生的富二代i,一個是八五後南京美女培玲。我和培玲哈哈一笑,都說:“原來是你啊。”在船上,我們很多次見過,卻不知道彼此竟然會是這幾天的同伴。
我們之前對潘帕斯草原一無所知,甚至老林也有點發愁,因為能找到的相關資料太少了。他隻知道,這裏是以牧牛放馬為生的高喬人的精神家園。而作為早期西班牙殖民者與當地印第安人的混血,他們同時被山林土著人和城市歐洲後裔拋棄。好在潘帕斯草原以遼闊富饒的胸懷接納了他們。潘帕斯源於印第安丘克亞語,最初的含意很詩意:沒有樹木的大草原。至於這個76萬平方公裏的大草原為什麽會沒有樹木,則是因為西部的安迪斯山脈阻擋了來自太平洋豐富的降雨,所以隻有靠近安迪斯山脈一側的狹長地帶才有些許“走廊式”林木。草原大部分由於缺少雨水,樹木自然不能生長。——看看,這不就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如果不是來到這裏,誰會耐煩去了解隔著大半個地球的阿根廷會有一個潘帕斯草原,並去追問這個草原為什麽隻長草沒有樹?
路過一個收費站,老林故意用英文問“houch”,人家用手勢比劃著,大致是先甩出一個ok,然後再甩出一個完整的巴掌。老林幹脆遞過去50大鈔,再看找回來的錢,不由哈哈大笑。原來,這個手勢指的是3塊5。他一路都在學人家甩手掌,說:“這分明就是‘ok,走’嘛。”我們笑了好久。後來i硬逼著老林做了一連串這個動作,製成了一個tif格式的圖片,發到微博上,讓大家都來猜,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的,這裏是曾經的西班牙殖民地,英語在布宜或許還管點用,可是在潘帕斯草原,就隻得靠微笑和手勢了。
草原開始在窗外出現,草原的深處,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擁有4500畝草原的el ombo[]。翻回當時的微信,我寫下的是這樣一段文字:“一路看著美雲抵達,夕陽下草原上升騰起一層薄霧,一切美得讓人窒息。我們四人在星空下燭光晚餐,散漫地聊著南極,突然一隻螢火蟲飛來,地上跳來幾隻大蛙,各種狗狗橫躺在地上,酒杯裏葡萄酒飄著香。”
我們在傍晚時分尋到此處莊園,下了車就追著陽光在小樹林間漫步,然後又回到一棵大樹下喝茶喝啤酒,看旁邊的馬廄裏那些帥氣英俊的馬兒,想著明天,我們將騎著它們馳騁在草原……這4500畝的草原,今晚就隻有我們4個,這樣的夜晚,怎麽舍得入睡?更何況,房間既大又美,走廊裏連地磚都好看得要命。男生宿舍在一間大休息室旁邊,有書有桌球,離開晚餐桌後他們就玩了起來。我和培玲回到女生宿舍,她洗澡,想了想,便一個人拿著茶壺走出去。我想,在潘帕斯草原,至少要躺在草地上看一次星星啊。
尋到一處平坦的草地躺下來,先還拿出手機打開star walk辨認星座,很快就不耐煩了,索性扔下手機,直直地望著星空。此時,想什麽好呢?其實想什麽都不夠好,什麽也都好像想不起來,腦子裏一片空白,隻覺得這樣的時刻,一個人也是好的。
漸漸閉上眼睛,這些天的疲累到底還是湧了上來,便真的睡著了。沉睡的時間相當短,很快就醒來,感覺有什麽在舔我的臉和手指,睜開眼嚇一跳,我身邊竟然圍著四五條狗狗,其中一條黑色的拉布拉多,正打算繼續舔我的腳趾頭。我趕緊坐起來,它們後退一步,慵懶地蹲在地上看我,完全沒有離開的打算。我歎口氣,對它們說:“好吧,我該回去睡覺了。”
它們一直跟著我,走到房門前,我轉身和它們道晚安,說的是中文。
晨光讓這個莊園擁有了不一樣的美。牛仔們帥極了,戴一頂深色圓邊帽,襯衫紮在馬褲裏,脖子上係著一條三角巾,腰間是一條寬大的皮帶,綴滿了各式銀幣。當下就對培玲嘮叨,以花癡一樣的語氣:“呀,我想要一條這樣的皮帶啊。”
騎上挑好的那匹白馬,拍拍它,說一聲“good boy”,胸間自然湧起一股豪邁之氣,覺得我們也將要成為這草原的一員,哪怕隻是過客。牛仔們帶領著我們,涉過小溪,走過草場,行走在草原越來越遠的深處,一切都像電影畫麵。昨晚舔過我的狗狗們當然都不記得我了,它們在前麵奔跑著,領著我們和一大隊牛群。這完全不同於我們在四川或雲南的景區,這樣騎馬,還同時有著放牧的意味。牛群們時時跑離隊伍,領隊的牛仔威武地打馬而上,揚鞭將它們趕回來。狗狗們這時真的是狗仗人勢了,在一邊跳躍著,帶著點挑釁。我要求跑起來,牛仔看我一眼,表情冷峻地呼哨一聲,所有的馬便跟著他的坐騎奔跑起來。
這是最快樂自由的奔馳,在廣袤的潘帕斯草原,在對帥氣的高喬牛仔的無限愛慕中,我們跟隨著他們,打馬經過一片片草甸,一道道小溪,最後來到一處似乎是風力發電的高塔。牛仔停下來,作手勢告訴我們,可以上去看看。當然是要上去的,隻有到高處,才能看到更多的風景。雲朵像是要瘋了,在整個藍天肆意張揚著,一望無際的深深淺淺的草色啊,詩行一樣有著激越之美,而另外的牛仔帶著i和培玲的馬兒向前奔走著,成為這片靜謐草原美好的點睛之筆……
午餐後有極精彩的馬術表演,最後表演的牛仔讓馬輕輕臥倒在草地上,又示範給我們,說是我們也可以像他那樣,躺在草地上和馬兒依偎在一起。這樣的依偎無限溫存,像情人的懷抱,不由得在心底哼唱起一首老歌:“大家一起來讚歎,生活多麽美。”這個午後,我們不約而同地決定放棄騎馬,而是駕車去周圍的小鎮亂晃,看教堂,去小店買手工皮帶和馬黛茶杯。培玲內心的瘋狂也被牛仔們點燃,一路都在說他們的帽子好看,然後將小店裏的“牛仔同款”各色全部買下。
又來到一處河邊,將車停在大樹下,任李健深情的歌聲在天地雲水間流淌,一時間,哪裏想得起過去與未來。當下,是的。當下才是最值得擁有的。這是在後來將要離開潘帕斯草原的時候,無意中打開手機裏的《西藏生死書》看到這一句,不由得恍惚。在旅行的路上,每一個當下,過去了,就真的不可能重新回來。
離開小鎮,又跟著路標,去一處果園買回一大堆車厘子、藍莓,老林不能免俗地換算了一通人家的物價,然後歎一聲,說:“吃吧。”回到莊園,暮色正在來臨,晚餐的鈴鐺剛好敲響,即將到來的,是潘帕斯草原的第二夜。
brunch還是在花園大樹下。而這個臨近正午的時刻,莊園終於熱鬧起來,有一群快樂的年輕人在擊鼓彈琴。他們的party剛剛開始。想著要離開了,又不舍得,女人們告別的方式很奇怪,便是衝進人家的小店,將各色手織的披肩圍巾全部買下。溫婉靜秀的江南女子培玲也終究被潘帕斯草原感染了,我笑她,昨天買空了小鎮手工店的半麵牆,今天又買空了莊園小店的兩麵牆。
而潘帕斯草原的第三夜,我們將在一個叫作finca maria cristina的度假村裏消磨。人家問:“要騎馬嗎?”我們對視一眼,集體搖頭,大家似乎都有點除卻巫山的想法。是的,這最後的屬於潘帕斯的時刻,我們要用來放空,漫走,發呆,靜靜地向草原告別。
這個空氣裏有梔子花香的叢林度假村,和之前的莊園相比熱鬧了許多。我和培玲赤足走向草原,在這裏,我們迎接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持久的壯美晚霞。最好的方式,當然還是躺在草地上,躺在密密的盛開的小黃野花之間,用最親密的方式,完成一次清新的文藝行為。當然,後來夜深了,我一個人又來到這裏,獨自看著星空,想著第二天將要離開,心底滿足又快樂。在潘帕斯草原隨意地遊蕩,沒有導遊和翻譯,晚霞、星空、螢火蟲、騎馬,英俊牛仔,偶爾翻書,隨時停留,還有各種用手勢來完成的點餐與要熱水的服務,才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旅行。來到潘帕斯草原,擁有了這些之後,讓我們最後的告別,終是沒有半點惆悵——萬分歡喜於這樣的發現,讓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成長。是的,我已經不可能再是那個旅行路上隨時惆悵、遲遲不肯回到現實的女子,而是喜悅著迎接每一次的出發與離別。我的堅強和柔弱,都不再佯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