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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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戈靜靜地坐著,什麽都不想說。
他不是懼怕死亡,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在地下樓蘭電梯口殺了兩個人還會手抖的修車工。十幾天過去了,幹戈不知道手刃了多少敵人。
說實話,整個團隊除了他,沒人對穀未素有感情。穀未素曾跟他朝夕共處,而其他人都是後來的,包括沈小題。
他難過還有個原因,他是團隊領袖。
他這輩子從沒想過當領袖,也從不願意當馬仔,他就是個痞子。但是,他來了羅布泊,被推上了領袖的位置,他知道他必須對每個人的生命負責。
趙軍、鍾離彩、穀未素,一個個死在了他的眼前。
夏邦邦、樸詩玄、徐則達、cassie,幹戈知道了他們的死訊。
想想太恐怖了,上一個團隊,路線明確,裝備精良,最後隻剩下他和小題兩個人活著。而幹戈還摸過一次閻王爺的鼻子,小題現在又是生死未卜……
在城市裏,隻要一個人非正常死亡,至少是個新聞,而且一定有人要被追責。可是在羅布泊,這些人隻有兩個字——“死了”,連個墓碑都沒有。
穀未素臨死之前想了些什麽?幹戈很想知道。
如果可能的話,他甚至希望穀未素留下一份遺書,他可以把遺書帶回北京,交給她的父母,留下些念想……
那麽,穀未素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呢?
幹戈抱著腦袋使勁想,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好像是什麽“愛惜生命”!
想到這兒,幹戈使勁搖了搖腦袋,嘟囔了一句:“真可悲……”
隨後的故事乏善可陳。
蔣新華死了之後,桃花源的人丟盔卸甲,紛紛跑沒影了。
令狐山帶著兩個類人,連招呼都沒打,馱著幾箱物資,也走了。
好像宴席散場之後的一片狼藉,隻留下了靜悄悄的湖水和因為感受不到活物而同樣靜悄悄的藤蔓。
隻有一動不動的穀未素和車下緊緊纏繞著的藤蔓,提示著大家之前發生過什麽。
雖然看不清湖裏的情況,但大家商量了之後,一致認為,這些恐怖藤蔓的根係肯定來源於湖中央。
幹戈再次擔當了死士,他沒跟別人商量,跑到車上,搬出四桶柴油,一桶桶潑在了湖麵上……
那些藤蔓在大幹了一場之後似乎也非常疲憊,對於幹戈的舉動顯得無動於衷,隻有一根細細的藤蔓纏上了幹戈的腳脖子,被幹戈用刀砍斷了。
油的密度比水小,飄在水麵上也能燃燒起來。
隨後,他拿出了一根煙,掏出打火機點著,然後就把打火機扔到了湖麵上,動作帥極了。
幹戈第一次知道,點燃柴油是有聲音的——湖麵上發出“呼”的一聲,像是湖水歎了口氣,接著,湖麵上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幹戈的臉被烤得生疼,他轉身離開了。
場麵很是壯觀,大家可以上網搜搜關於貨輪漏油失火的圖片,你會發現最簡單的藍天白雲、鋼鐵海水、柴油烈火,也能組合成不世出的美景。
幹戈無心欣賞。
岸邊又傳來了“沙沙”的響聲,那是藤蔓們退回的聲音。
幹戈在危險區域內又蹦又跳,就像在挑釁,卻沒有一根藤蔓爬出來。
幹戈朝老貓揮了揮手,兩個人把越野車和吉普車開到了安全地帶。
幹戈有點後悔,如果早點想到這個辦法,也許穀未素不會死……然而,當時大家看見了大船,隻想著得到物資,全部昏了頭腦。幹戈暗暗警告自己——從此之後,再不能有任何一點點失誤了。
……
大家來到遠離大船的地方,胡亂地倒在車上,合上眼恢複體力。穀未素的死對每個人都是個打擊,大家的心情都很糟。
幹戈是第一個醒來的,這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他感到腦袋昏昏沉沉。
他吃力地抬起頭,看了看湖水的位置,第一個印象就是:火已經熄滅了。
他拿起一卷膠帶,下了車,走了過去。他的雙腳有點飄,摸摸腦袋,滾燙。走著走著,他感覺到不對頭了——船還在,那個湖卻不見了!
水底永遠是最神秘的地方。經常有這樣的新聞——村民動遷的時候,把自建池塘的水抽幹了,驚現某種從未見過的水生動物……
區區池塘尚且如此,野生的江河湖海下麵不知道埋藏了多少秘密。
幹戈突然激動起來!
湖水消失了,湖底究竟藏著什麽?這個秘密終於要大白於天下了!
當他快步來到大船下的時候,隻看到了一大片窪地,沙子幹爽,不見一絲水分。窪地裏,橫七豎八地躺著很多枯死的藤蔓,它們的根須深植於沙地之下,竟然拽不動。剛才它們還四處亂竄殺人,現在卻變成了一根根爛繩子。幹戈用刀把“繩子”割開,內裏還泛著翠綠的顏色。
這個湖和這些藤蔓似乎是個共生係統,湖吸引人類接近,而藤蔓把人類拖進湖裏,湖和藤蔓共享人體的養分……
他四下看了看,終於看到了蔣新華的屍體——這個製屍團夥的鉤子雙眼圓睜,眼瞼眥裂,五官扭曲。不過,他身體的姿勢卻很安詳,雙手交叉搭在胸前,兩條腿自然伸展,平平地躺在湖底——就像他製作的一具幹屍。
幹戈走到他跟前,蹲下來,靜靜地點上了一根煙,說話了:“老蔣啊,你說,我遇見你,是福還是禍呢?或者換個說法,你遇見我,是福還是禍呢?”
蔣新華的嘴巴動了動。
幹戈看了看,那是一片幹枯的藤葉,它在蔣新華的嘴角上翻動了兩下。
幹戈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膠帶,撕下一截,輕輕地貼在了蔣新華的嘴巴上:“到了那邊,你就不要再說話了……”
接著,他站起來又看了看,遠處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有類人,有長毛。
他轉身就走了。
這時候,隊友們都來到了岸邊。老貓正拿著工兵鏟,給穀未素挖墳,其他人登上船去搬東西了。
幹戈走過去,幫他挖。
挖著挖著,他踉蹌了一下,老貓趕緊扶住了他:“你怎麽了?”
幹戈說:“沒事兒。”
老貓搖了搖頭:“你還是休息吧。”
幹戈就在一旁坐下來。他真的堅持不住了。
其他人很快就從大船上下來了。
沈小題走到幹戈跟前,低聲說:“船上的東西都變質了……”
幹戈很迷惑地抬頭看了看沈小題:“為什麽?”
沈小題說:“不知道,水都臭了。它……可能穿越了太長的時間。”
幹戈無力地搖了搖頭,好像在說:算了吧。
老貓很快就挖出了一個深坑,大家把穀未素埋進去了。荒漠上又鼓起了一個沙包,很小,很矮,孤零零,很像穀未素生前睡覺的帳篷。
幹戈吃力地站起來,低低地說:“走吧。”
沈小題說:“等一下。”
她的手裏拿著幾朵塑料桃花,走過去,插在了穀未素的墳包上。那是她從桃花源裏帶出來的。
接著,她朝陳傘招了招手,陳傘走過來。
沈小題輕聲說:“你不是總給我背書嗎?我記得有一首詩是寫上墳的……”
陳傘說:“那叫陶淵明的《挽歌》。”
沈小題指了指穀未素的墳包,陳傘就低聲吟誦起來——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
……
再次啟程的時候,幹戈依然開那輛吉普。
可是,剛剛走出短短一段路,他一頭就栽到了方向盤上。
暈倒之前,他的腳死死踩在了刹車板上。
陰森的湖水,殺人的藤蔓,令狐山見死不救,穀未素不幸身亡、箭傷再次發炎……所有這些把幹戈擊垮了。
沈小題趕緊把幹戈扶到吉普車後座上,換了陳傘開車,她則守在幹戈旁邊,觀察和照顧他。
幹戈唯一的一縷意識充滿了擔憂。這種迷迷瞪瞪癱如爛泥的感覺他太熟悉了,正是上次瀕死時的反應!他想說點什麽,卻感到有氣無力,終於沉沉地合上了雙眼。
從此,他進入了他一生中最離奇的一次幻曆,在昏迷中,他似乎變成了一個旁觀者,看到了這樣的劇情——
幹戈和團隊已經來到了一個古墓口,四周整整齊齊地插著一些木樁,呈月亮形狀。蔣新華和令狐山竟然都在團隊裏!
令狐山判斷,這個古墓不是正常古墓,裏麵凶多吉少。
死而複活的蔣新華突然變得高尚了,他提出他下去探探。
蔣新華進入之後,大家等了好久好久,一直不見他出來,幹戈把心一橫,拿著手電筒就要下去。
沈小題一把拉住了他:“你不能下去!”
幹戈說:“我是領隊,我為什麽不能下去?你在外麵等著!”
沈小題一臉嚴肅地說:“最開始,你說要去怪圈看看,我同意了,結果你差點死在裏麵。你又說要在那個假工作站待一晚上,我也同意了,結果咱倆差點死在裏麵。後來你又要去找小題,我的心大,又同意了,結果我們差點死在那個桃花源裏麵……這次,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下去了!”
幹戈說:“如果換了小題站在這兒,她不但會同意我下去,還會跟我一起下去!”
聽到地上的幹戈說出這句話,空中的幹戈愣了愣,他覺得自己不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
沈小題眼神一黯,朝後退了一步,說:“我不是她。”
幹戈不再說話,大步走進了古墓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