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嫁金蓮王婆圖利遭惡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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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俏嫂武鬆報仇祭大郎
陳經濟立即包了三錢銀子,徑到胡太醫家叫問。胡太醫相見,認得是西門大官人女婿,讓坐,問道:“一向稀麵。動問到舍,有何見教?”
經濟說道:“別無幹瀆。”向袖中取出銀子:“充藥資之禮,敢求下良劑一二貼,足見盛情。”
胡太醫說道:“我家醫道,大方脈,婦人科、小兒科、內科、外科、加減十三方、壽域神方、海上方、諸般雜症方,無不通曉,又專治婦人胎前產後。不知問哪科哪方?”
“婦人科,胎前。”
“且婦人以血為本,藏於肝,流於髒,上則為乳汁,下則為月水,合精而成胎氣。女子十四而天癸至,任脈通,故月候按時而行,常以三旬一見則無病。一或血氣不調,則陰陽愆伏。過於陽,則經水先期而來;過於陰,則經水後期而至。血性得熱而流,寒則凝滯。過與不及,皆致病也。冷則多白,熱則多赤,冷熱不調則赤白帶。大抵血氣和平,陰陽調順,其精血聚而胞胎成。心腎二脈,應手而動。精盛則為男,血勝則為女,此自然之理也:胎前必須以安胎為本,如無它疾,不可妄服藥餌。待十月分娩之時,尤當謹護。不然,恐產後諸疾。慎之,慎之!”
經濟耐著性子聽他說完,笑道:“我不要安胎,隻用墜胎藥。”
胡太醫驚道:“天地之間,以好生為本。人家十個九個隻要安胎,你如何反要墜胎?沒有沒有!”
經濟又添二錢銀子藥資:“你休管這些,各人自有用處。這婦人生落不順,情願下胎。”
胡太醫接過銀子,便改了口:“不打緊,我與你一服紅花一掃光。吃了下去,如人行五裏,其胎自落矣。”
經濟取了藥,作辭回來,瞅空把藥遞與金蓮。晚夕,金蓮吃下這紅花湯,登時肚裏生疼,睡在炕上,教春梅按住身子,隻管揉揣。須臾坐淨桶,孩子便下來了。借口身上來了令秋菊攪草紙倒進東淨茅廁裏。碰巧,次日被掏坑的漢子挑了出來,一個白胖的小廝兒。不消幾日,家中大小傳開:金蓮養女婿,偷出私肚子來了。
不過幾日,月娘曆經千辛萬苦,回到家中,便得知了此事,心中叫苦,暗地歎氣。
這日,秋菊又來到上房,小玉不在,直接進房告知月娘道:“奴婢兩番三次告大娘,大娘不信。大娘不在時,俺娘和姐夫在家明睡到夜,夜睡到明,偷出私肚子來了,這大娘都已知道。還有那春梅也和他們打成一家子。現在,他倆又在樓上幹歹事,不是奴婢說謊,大娘快些瞧去!”
月娘不再說什麽,急忙朝前邊走來。不想金蓮房簷籠內馴養一隻鸚哥兒會說嘴,一見月娘,高叫起來:“大娘來了!大娘來了!春梅先聽見,一邊報與二人知道,一邊迎了出來。陳經濟慌忙穿衣,又拿起幾件庫房裏的衣裳走下樓來,被月娘堵住罵了幾句:“小孩兒沒記性,一人撞進來做什麽?”
經濟辯白道:“鋪子裏有人等著要衣裳。”
月娘道:“我不是吩咐過了,教小廝同進來取。如何又單個進寡婦房來?沒廉恥的東西!”
經濟不敢再說什麽,匆匆出去了。
金蓮羞得半日不敢下樓,下樓後,月娘盡力數說了一頓:“六姐,今後再休這般沒廉恥!你我如今是寡婦,比不得有漢子。你和這小廝纏什麽,教奴才們在背地裏排說得硶死了!常言道:男兒沒信,寸鐵無鋼;女人無性,爛如麻糖。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行。我幾次聽奴才來說,皆不信,今日親眼看見,不得不信。你自家要立誌,替漢子爭口氣。”
金蓮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口裏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千遍“沒有”,終是心虛。
晚夕,陳經濟回自己房中,被西門大姐好罵了一頓,使性往前邊鋪子裏睡去了。
月娘吩咐下去,前後內外封鎖得更嚴了。金蓮怎禁這種阻隔,度一日似三秋。
春梅見金蓮吃睡不思,悶悶不道:“娘,你老人家也少要憂心。是非來入耳,不聽自然無。古昔聖賢,還有不足,休說你我。如今爹也沒了,大娘她養出個墓生兒來,莫不也來路不明?她也難管你我暗地的事。你把心放開,天塌了,還有撐天大漢哩。人生在世,且風流了一日是一日。”說完,篩上酒來,遞與金蓮。
正飲著,見薛嫂走來。當年,春梅就是由她領到西門慶家來的。見了禮,薛嫂說是月娘要她來的,也不知何事。順便也就進來看看,春梅情知自己有什麽事,淚水湧了上來,趕緊偷偷擦去?那薛嫂見房中無別人,取出一個封得妥當的柬帖兒遞與婦人。金蓮拆開觀看,是經濟寫的一首《紅繡鞋》:
襖廟火燒著皮肉,藍橋水淹過咽喉。緊按納風聲滿南州。畢了終是染汙,成就了倒是風流。不恁麽也是有。
六姐妝次
經濟百拜上
看罷,收入袖中,教春梅陪薛嫂吃酒,自己進入房中,半晌拿了一方白綾帕,上寫一詞:
我為你耽驚受怕,我為你折挫渾家,我為你脂粉不曾搽,我為你在人前拋了些見識,我為你奴婢上使了些鍬筏:咱兩個一雙憔悴殺!
寫完,又包了一個金戒指兒,封得停當,交與薛嫂,又給了她五錢銀子。
薛嫂收好,告辭出來,去見月娘。
月娘叫她來,是要她領走春梅:“原是你手裏十六兩銀子買的,你如今拿十六兩銀子來領去就是了。”於是,約定晚夕來領人。
薛嫂出來,到前邊鋪子裏找到經濟,把金蓮的柬帖兒給他,又說了領春梅的事。經濟說道:“薛媽,你隻管領在家裏去,改日我到你家去見她一麵,有話問她。”
晚夕,薛嫂來了,月娘吩咐小玉:“你帶薛嫂去,教她罄身兒出去,休要她帶衣裳去了。”
薛嫂走到前邊,見了金蓮,隻得照實說了:“她大娘教我領春梅姐來了。對我說,她與你老人家通同作弊,偷養漢子。”
金蓮聽言,睜著眼,半日說不出話來,珠淚順著香腮流下。
薛嫂又說道:“大娘吩咐,休教帶衣裳出去。”
春梅在旁,一言不發,一點眼淚也沒流。直到見金蓮哭出聲了,才勸道:“娘,你哭怎的?奴去了,你耐心兒過,休要思慮壞了。一旦你思慮出病來,沒人知你疼熱的。等奴出去,不與衣裳也罷,自古好男不吃分時飯,好女不穿嫁時衣。”
小玉倒是個好人,瞞上不瞞下,把春梅的汗巾兒、翠簪兒都教她拿去,又從自己的頭上拔下兩根簪子遞與春梅。金蓮揀了兩套上色羅緞衣服,包了一大包,又與她幾件釵梳簪墜戒指。春梅當下拜辭金蓮和小玉,淚水奪眶而出,臨出門,頭也不回,揚長決裂出大門而去。
金蓮一個人歸回房中,屋裏隻是冷冷落落,倍感淒淒慘慘,不覺放聲大哭。
陳經濟得知,帶了銀子去看春梅,薛嫂見錢眼開,讓他們二人廝會。這事被月娘知道,催薛嫂趕快把春梅賣了。後來,五十兩銀子賣給周守備為妾,薛嫂隻給了月娘十三兩,又要回五錢賞錢。
經濟見春梅被賣了,更與月娘作對,竟在鋪子裏當眾說孝哥兒像自己。月娘知道,氣昏過去。孫雪娥勸月娘把經濟哄進來。幾個家人媳婦打了他一頓。又要月娘把王婆尋來,將金蓮領回去。月娘也隻得教玳安去找王婆來。
王婆已不開茶房開磨房了,聽說是西門宅裏叫她,連忙換了衣服就走。一路上隻顧問玳安:
“我的哥哥,好些日子沒見你,都籠起頭了,有了媳婦不曾?”
“還不曾有哩。”
“你爹沒了,你家誰人請我?做什麽?莫不是你五娘養了兒子了,請我去抱腰?”
“俺五娘沒養兒子,倒養了女婿。俺大娘請你老人家,領她出來嫁人。”
“天麽,天麽,你看麽!我說這淫婦,死了你爹,該守著住。狗改不吃屎,就弄出硶兒來了。你家大姐那女婿姓什麽?”
“姓陳,名喚陳經濟。”
“賊淫婦,我隻道她千年萬歲在他家,如何今日就出來!好個狼家子淫婦!報應也!虧我替她作成這麽好的人家。”
“她差點沒把俺大娘氣殺了哩,你快去領她出來吧。”
王婆進了月娘房,道了萬福,坐下,上茶。
月娘說道:“老王,無事不請你來。”於是把金蓮的事說了一遍。“今來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一客不煩二主,還起動你領她出去,或聘嫁,或打發,教她吃自在飯去吧。我男子漢已是沒了,招攬不過這些人來,說不得當初死鬼為她丟了許多錢的話了,就打她恁個銀人兒也有。如今隨你聘嫁多少兒,交得來,我替他爹念個經兒,也是一場勾當。”
王婆不太願意日後還把錢交來,說道:“你老人家稀罕這錢?隻要把禍害離了門就是了。”看看月娘,見月娘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接著說:“我知道了。今日好日,就出去吧。又一件,她當初有個箱籠兒,有頂轎兒來,也少不得與她頂轎兒坐了去。”
月娘不肯叫轎兒。
小玉對王婆說道:“俺奶奶氣頭上便是這等說,到時不會少雇一頂轎兒。不然,街坊人家見了,拋頭露麵,吃人笑話。”
月娘不再言語了。
丫環繡春去前邊叫了金蓮來。
金蓮一見王婆在房裏,眼就睜了,向前道了萬福,坐下。
王婆說道:“你快收拾了。剛才大娘說,教我今日領你出去哩。”
金蓮說道:“我漢子死了多少時兒?我為下什麽非?作下什麽歹?如何平白無故打發我出去?”
王婆說道:“你休稀裏打哄,做啞裝聾!自古蛇鑽窟窿蛇知道,各人事兒心裏明。金蓮,自古沒個不散的筵席,出頭椽子先朽爛,別再說了,跟了我回去吧!”
“回去?我回哪裏去?這不是我的家麽?就這逼著我出去,我去哪裏?”金蓮嚷道。
王婆勸道:“先回我家住下。再給你設法找個人家,也好打發你的下半程哩。”
月娘一句話也沒說,待金蓮起身,一同到了前邊房中,打點了她兩個箱子、一張抽屜桌兒、四套衣服、幾件釵梳簪環、一床被褥,加上她穿的鞋腳,都填在箱內,金蓮穿好衣服,拜辭月娘,在西門慶靈前大哭了一場。又走到玉樓房中,兩個人手拉著手落了一會淚。
玉樓悄悄與了她一對金碗簪子、一套翠藍緞襖和紅裙子,說道:“六姐,奴與你離多會少了,你看個好人家,往前進了吧。自古道:千裏長篷,也沒個不散的筵席。你若有了人家,使人來對奴說聲,奴往那裏去看你,也是姊妹情腸。”於是灑淚而別。
臨出門,小玉送金蓮,與金蓮兩根金頭簪兒。轎子已在大門首等候,王婆雇了人把箱籠桌子先抬回家去了。玉樓和小玉一直送金蓮上了轎才轉身。
金蓮到了王婆家,王婆安插她在裏間,晚夕同她一起睡。她兒子王潮兒也長成一條大漢,籠起頭去了,還沒有妻室,外間支著床子睡。這潘金蓮次日依舊打扮喬眉喬眼,在簾下看人。無事坐在炕沿上,不是描眉畫眼,就是彈弄琵琶。王婆不在,就和王潮兒鬥葉兒下棋,朝來暮去,又把王潮兒刮剌上了。晚間等得王婆子睡了,金蓮推下炕溺尿,走出外間床子上,和王潮兒兩個幹,幹完事依舊悄悄上炕睡去了。
陳經濟打聽得金蓮出來,還在王婆家待聘,提了兩吊銅錢,戴著眼紗,走到王婆家來,對著王婆深深地唱個喏。
王婆正在門前掃驢糞,問道:“哥哥,你做什麽?”
經濟道:“請借裏邊說話。”
王婆讓進屋裏。
經濟揭起眼紗,問道:“動問西門大官人宅內有一位娘子潘六姐,在此出嫁?”
王婆反問道:“你是她什麽人?”
經濟笑嘻嘻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是她兄弟,她是我姐姐。”
那王婆子眼上眼下打量了他一回,說:“她有什麽兄弟,我不知道?你休來哄我,你莫不是他家女婿姓陳的?來此撞蠓子,我老娘手裏放不過!”
經濟笑著向腰裏解下兩吊銅錢來,放在麵前,說:“這兩吊錢權作王奶奶一茶之費,讓我且見一麵,改日重謝你老人家。”
王婆見了錢,越發喬張致起來:“休說謝的話!她家大娘子吩咐了,不許閑雜人來看她。咱放倒身說話,見可以,與我五兩銀子,見兩麵,十兩,你若娶她,一百兩銀子,我的十兩媒人錢在外,我不管閑帳。這兩串錢兒,打水不渾的做什麽?”
經濟見這虔婆口硬不收錢,向頭上拔下一對金頭銀腳簪兒,重五錢,又殺雞扯腿似地跪在地上:“王奶奶,你且收了,容日再補一兩銀子來與你,且讓我見她一麵兒,說幾句話兒。”
王婆把簪子和錢收了:“你進去吧,說了話就與我出來,不許你涎眉睜目,隻顧坐著不走。所欠那一兩銀子,明日就送來與我。”於是掀開簾子放他進去。
金蓮正坐在炕邊納鞋,見經濟進來,放下鞋扇,會在一處,好不埋怨:“你好人兒!弄得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有上梢,沒下梢,出醜惹人嫌。你就影兒不見,不來看我一看,我娘兒們好好兒的,拆開得你東我西,皆因是為誰?”說著,扯住經濟,隻顧哭泣。王婆不讓她哭,怕有人聽見。
經濟說道:“我的姐姐,我為你剮皮割肉,你為我受氣耽羞,怎不來看你?昨日到薛嫂家,已知春梅賣到守備府裏去了。又打聽得你出了他家門,在王奶奶這邊聘嫁,就趕來見你一麵和你計議。咱兩個恩情難舍,拆散不開,如之奈何?我如今要把她家女兒休了,問她要回我家先前寄放的金銀箱籠。她若不與我,我去東京萬壽門一本一狀告下來,那時她便雙手奉還我還是遲了。我暗地裏假名托姓,一頂轎子娶你到家去,咱倆永遠團圓。做上個夫妻,有何不可!”
金蓮說道:“現今王幹娘要一百兩銀子,你有這麽多銀子與她?”
經濟問道:“如何要這許多?”
王婆搭腔:“你家大丈母說的,當初你爹為她打個銀人兒也還多,定要一百兩,少一絲毫也不成。”
經濟向王婆求道:“實不瞞你老人家,我與六姐已是打得熱了,拆散不開,你老人家下顧退下一半兒來,五六十兩也罷了,我娶了六姐家去,也是春風一度。你老人家少轉些兒吧!”
王婆道:“休說五十兩,八十兩也輪不到你手裏了。昨日湖州販綢絹的何官人,出到八十兩,被老娘堵了回去。你這小孩兒家,空口來說空話,倒還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傷了哩!”說完,一陣風出房走向街上,大聲吆喝道:“誰家女婿要娶丈母,還來老娘房裏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