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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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我並非不思念她,我隻是忘了那股思念所帶來的衝激而已。
    就像我不是不呼吸,隻是忘了自己一直在呼吸而已。
    呼吸可以暫時屏息,卻無法不繼續。
    所以,我決定去找小雯碰碰運氣。
    看完她的mail,我的心情又像是坐了一次雲霄飛車。
    但這次更緊張刺激,因為這輛飛車還差點出軌。
    我從她的日記裏,發現了隱藏在她聰明慧黠的談吐下,竟然同樣也有顆柔細善感的心。
    我不禁想著:當初她在寫日記時,會想到日後有別人來閱讀她的心嗎?
    或者隻是以網絡世界裏的她為發信人,而以現實生活中的她為收信人?
    又或者是相反呢?
    連續兩個星期,我習慣以自我催眠的方式,去麵對每個想起她的清晨與黃昏,白天與黑夜。
    我不斷地告訴我自己,她隻能在虛幻的網絡裏fly in dance,
    並不能在現實生活中輕舞飛揚。希望能忘掉這種椎心刺骨的痛楚。
    我也不斷地去逃避,逃避pc、逃避任何與咖啡色有關的東西。把自己放縱在書海中,隱藏在人群裏。希望能逃避這種刻骨銘心的感覺。但我還是失敗了。
    因為椎心刺骨和刻骨銘心,都有骨和心。除非我昧著良心,除非我不認識刻在骨頭上的那些字,我的催眠術才會成功。但我卻是個識字且有良心的人。
    原來我並非不思念她,我隻是忘了那股思念所帶來的衝擊而已。就像我不是不呼吸,隻是忘了自己一直在呼吸而已。呼吸可以暫時屏息,卻無法不繼續。所以,我決定去找小雯碰碰運氣。
    那天是1998年1月15日。
    一早便下起了雨,台南的天氣開始變冷了。
    是天氣的緣故吧!我按門鈴的手一直顫抖著……
    “請問小雯在嗎?”“this is 小雯speaking。e?”“我……我……我是痞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的名字,jht她不知道,我老爸給的名字她也沒聽過,隻好這樣說了。
    “just a minute!i go dow!” 沒多久,我聽到一聲關門的巨響。然後是一陣急促且匆忙的腳步聲。阿泰有一套在武俠小說裏所形容的接暗器的方法,
    叫“聽聲辨位”。像這種類似放鹽水蜂炮的腳步聲,應該是b型的女孩子。
    小雯隨便綁了個馬尾,而且還沒用發帶或發卡,隻用條橡皮筋。長相如何倒也來不及細看,因為男生的目光很容易被她的胸圍所吸引。更狠的是,她還穿緊身的衣服,使我的眼睛死無葬身之地。如果是阿泰來形容的話,他會說那叫“呼之欲出”。
    “你就是痞子?”
    她仔細打量著我,滿臉狐疑。
    “yes。this is 痞子 speaking。”
    我學她講話,也許會讓她對我有親切感。
    “你為什麽現在才來?”
    她雙手叉著腰,瞪視著我。
    “我……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她。”看來小雯對我並沒有親切感,我隻好小心翼翼地回答。“你不會來問我嗎?你研究所念假的?一點智商也沒有!”
    “那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裏了!”我的聲音因為興奮而顯得有點打顫。“廢話,我當然知道。我早已經去看過她了,等我期末考考完,我就要上台北陪她。那時我不在台南,看你怎麽辦!”沒想到小雯講話的速度和聲音,也像在放鹽水蜂炮。
    “對不起。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裏?”
    “她在這裏。”小雯說完後給了我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榮總”,和一間病房號碼。
    我愣愣地看著她。
    不過這次的目光往上移了25厘米,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我看到她的眼裏噙著淚水。
    “在發什麽呆?還不給我趕快去看她!”
    “這是……”
    “shut up!別囉嗦了,快去!”
    小雯好像察覺到她的聲音和語氣都很不善,於是歎了口氣,輕聲說:“還有台北比較冷,記得多穿幾件衣服。”
    “砰”的一聲,她關上了公寓大門。然後又是一陣鹽水蜂炮聲。小雯恐怕不僅是b型,而是b+型。下次要跟阿泰報這個明牌,讓他們去兩虎相爭一番。
    我聽了小雯的話,多帶了幾件衣服。不過不是因為我擔心台北比較冷,而是因為我不知道要去多久。我打了通電話給在台北工作的老妹,告訴她我要去住幾天。她問我為什麽。我說我要去找一隻美麗的蝴蝶。我搭上11點40分遠航往台北的班機。我想兩個星期前,她一定也搭同樣的班次。一上飛機,我立刻係了安全帶,倒不是因為今天的空中小姐很ugly,而是我已不再相信有任何美麗的空中小姐,身上會有與她類似的香味。
    下了飛機,迎接我的,是另一種與台南截然不同的天氣。幸好台南今天也下雨,所以台北對我而言,隻是比較冷而已。我在老妹的辦公室裏,卸下了行李。然後坐上277號公交車,在榮總下了車。
    我進了病房,她正熟睡著,我靜靜地看著她。她長長的頭發斜斜地散在棉被外麵,我並沒有看到可以稱為咖啡色的頭發。她的臉型變得稍圓,不再是以前那種美麗的弧線。而她的臉頰及鼻梁已經有像蝴蝶狀分布的紅斑。但不管她變成如何,她仍然是我心目中那隻最美麗的蝴蝶。
    她的睫毛輕輕地跳動著,應該正在做夢吧。她夢到什麽呢?工學院路上的輕舞?麥當勞裏的初會?南台戲院內的鐵達尼號?還是勝利路巷口的香水雨?
    病房內愈來愈暗。我想去開燈,因為我不想讓她孤單地躺在陰暗的病房裏。但我又怕突如其來的光亮,會吵醒她的美夢。正在為難之際,她的眼睛慢慢地睜了開來……
    她張大了眼睛怔怔地看著我,突然轉過身去。我隻看到她背部偶爾抽搐著。她變得更瘦了,而我終於可以用“弱不禁風”這種形容詞來形容她。
    過了很久,大概是武俠小說裏所說的一炷香時間吧!
    她才轉過身來,用手揉了揉眼睛,淺淺地笑著。
    我又看見了滿是笑意的慧黠眼神。
    “痞子,你來啦!”
    “是啊!今天天氣真好,對吧?”
    “對呀!今天太陽也很圓,不是嗎?嗬嗬。”
    這是我們去看《鐵達尼號》那天,她坐在我機車後的對白。隻是她不知道,台北今天下雨,根本沒出太陽。
    “痞子,你坐呀!幹嗎一直站著?”經她提醒,我才想找張椅子坐下。在舉步之間,我才發覺雙腳的麻痹,因為我已經站了幾個鍾頭了。
    “痞子,你瘦了哦!”她真厲害,竟然先下手為強。我才有資格說這句話吧!
    “痞子,肚子餓了嗎?中午有吃嗎?”“醫院的夥食不太好,所以病人通常會比較瘦。”“其他都還好,不過不能在線上跟你聊天實在是件很無聊的事。”“痞子,論文寫完了嗎?今年可以畢業嗎?”等等,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你不是我啊!怎麽都是你在問問題呢?
    不過,我也沒什麽好問的。因為我隻是來看她,不是來滿足好奇心的。也許我該學著電影說出一些深情的對白,但我終究不是浪漫的人。而且畢竟那是電影,而這是人生。
    我隻希望她能早點離開這間令人窒息的醫院,回到溫暖舒暢的台南。這次我絕對不會讓她一個人漫步在成功校區的工學院路上,我會一直陪著她,隻要不叫我跳舞的話。
    過沒多久,她媽媽便來看她了。
    50歲左右的年紀,略胖的身材。
    除了明朗的笑容外,跟她並不怎麽相像。
    “嗯,我該走了。伯母再見。”
    “你……你……”她突然坐直身子,像是受到一陣驚嚇。
    “我明天還會再來,明天的明天也是。直到你離開這裏。”
    在回到老妹的住處前,我先去買瓶christian dior的dolcevita。我買最大瓶的,這次要讓她灑到手酸也灑不完。老妹笑嘻嘻地說:自家兄妹,何須如此多禮。我告訴她:“你說得對,所以這不是買給你的。”我想要不是因為我們擁有同樣一個娘親,她恐怕會罵出台灣人耳熟能詳的三字真言了。
    當天晚上,我一直無法入眠。台北的公雞是不敢亂叫的,所以我隻能偶爾睜開眼睛瞥一下窗外的天色。在第一道陽光射進窗內後,我離開了溫暖的被窩。我坐上taxi,因為我不想多浪費時間在等277號公交車上。進了病房,她正在看一本小說。封麵上有個清秀的女子畫像,但比她略遜一籌。
    “痞子,你終於來了。等你好久。”“你昨晚睡得好嗎?”“我不敢睡得太沉,因為你來了也不會叫醒我。”“那你再睡一會?”“嗬嗬,你既然來了,我就更加睡不著。”
    我送給她那瓶dolce vita,約好她出院那天在榮總大門灑它個痛快。她問我小雯美嗎。我說她太辣了,對眼睛不好。不過阿泰喜歡吃辣,可以讓他們去自相殘殺。然後她又問我台南的天氣好嗎。
    我並沒有告訴她,她離開後的台南,天氣一直不曾好過。說著說著,她就睡著了。我不敢凝視著她,因為她的臉上有一隻蝴蝶。
    昨晚離開前,我才知道她罹患的是紅斑性狼瘡,俗稱叫蝴蝶病。但我喜歡的是一隻能自在飛舞的咖啡色蝴蝶,而不是停在她臉上伴著蒼白膚色的這隻紅色蝴蝶。況且不能飛舞的蝴蝶還能算是蝴蝶嗎?
    “痞子,你幹嗎一直看著我?而且又不說話?”我也說不上來。因為我發覺她愈來愈虛弱,這讓我有股不祥的預感。
    “痞子,我很渴,想喝點東西。”我絕不會在此時離開你半步的。電影《新不了情》裏,劉青雲到太平山去幫袁詠儀買紅豆糕回來後,就沒來得及見袁詠儀的最後一麵。我不笨,所以我不會下這種賭注的。
    “你在學電影情節把我支開嗎?”
    “痞子,電影是電影,人生是人生。”電影如何?人生又如何?
    在電影《鐵達尼號》裏,jack要沉入冰冷的海底前,用最後一口氣告訴rose:
    “you e this honor…
    proe you u will never give up……
    no atter hopeless…
    proe no of that promise……”
    結果呢?
    rose老時還不是照樣鬆手,而把“海洋之心”丟入海裏。
    而在真實人生中,為了拍《鐵達尼號》,rose刻意增胖。
    戲拍完後,還不是因為無法恢複成以前的身材,而放棄減肥。
    所以電影和人生其實是有相當大的關聯性。
    “你不是剛喝過水了?又想喝什麽?”
    “痞子,我又渴了嘛!我現在要喝曼巴咖啡。”這裏是醫院,到哪裏去煮曼巴咖啡?而且咖啡這種刺激性飲料,畢竟對身體不好。
    “咖啡不好吧。喝點別的,好嗎?”
    “痞子,你也知道咖啡不好。所以請你以後少喝點,好嗎?”我看著她嘴角泛起的笑意,以及眼神中的狡黠,我才知道她拐這麽多彎就是希望我以後少喝點咖啡。我心裏仿佛受到一股重擊。
    不行了,鼻子突然感受到一股ph值小於7的氣息。再不平靜下來,也許淚水會決堤。我是學水利工程的,防洪是我吃飯的家夥。絕不能讓水流越過堤防而漫淹,即使隻是淚水。
    “好,我答應你。我盡量不喝咖啡。”
    “那順便答應我以後不要熬夜。”
    “還有以後別日夜顛倒了。”
    “還有早餐一定要吃。”
    “還有別太刻意偏愛藍色,那會使你看起來很憂鬱。”
    “還有……”
    氣氛突然變得很奇怪,好像有點在交代後事的感覺。我不想讓她繼續,隻好說:“我去幫你倒杯水吧!免得你口渴。”
    “痞子,飲水機遠嗎?如果遠我就不喝水了。”從這裏到置放飲水機的轉角,男人平均要走6~7步,女人則要8.5步。加上裝水的時間,平均隻要花1.8~2.1分鍾,不算遠。
    “不會的,很近。”
    “痞子,趕快回來。我不想一個人,好嗎?”她很認真地看著我,然後低下頭輕聲說:“我很怕孤單。”我這次沒有回答。低著頭,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