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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簡介:

    鍾承衍最恨別人算計他,偏偏那個人還是林琅。

    人人都說鍾家公子身後跟著一條小尾巴,鍾承衍也樂得帶著林琅一起玩鬧,直到小尾巴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小新娘,鍾承衍這才發現她的接近竟然沒那麽簡單。

    01

    林琅回國那天C城下了漫天的大雨,降落前她便為自己訂好了酒店,闊別三年,林琅自知這座城市早已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了,自然也不會有人來為她接風洗塵。

    航站樓的落地窗依舊明亮,林琅有些費力地推著行李箱往前走,還沒到出口便被人擋住了去路。她順著那雙長腿往上看,正好就對上了鍾承衍的眼睛。

    “幾年不見,還是沒學會抬頭走路。”鍾承衍天生桃花眼,看人時眉目含情,開口卻帶著一貫的冷漠語氣。

    林琅花了點兒時間平複心裏的憤怒和驚訝,默不作聲地繞過他繼續向前。鍾承衍卻不依不饒地擋住她的去路:“林琅,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不說話的樣子。”

    林琅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把長發攏向腦後:“鍾總貴人多忘事,三年前害得我家破人亡,無處可歸,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

    “‘家破人亡,無處可歸’?”鍾承衍垂下眼皮,臉色幾不可察地暗了一暗,隨後又輕輕笑了一聲,“你別忘了,從前我們是夫妻,要說‘家破人亡’不是還有我的那一份嗎?”

    林琅不願同他糾纏,推著行李徑直向前。鍾承衍長手一伸,把人攔下來,滿臉曖昧地看著她,然後毫無預兆地靠近,貼在林琅耳畔低語:“要不要和我重修舊好?畢竟,從前大家都要叫你一聲‘鍾太太’。”

    林琅被這曖昧的動作逼得耳朵發燙,伸手想推開鍾承衍,胳膊卻撞上了他堅硬的胸膛。鍾承衍紋絲不動,捏著林琅的手腕道:“我勸你不要這樣對你的頂頭上司,以後我們還有很長的相處時間。”

    林琅不解地抬頭:“什麽意思?”

    “還蒙在鼓裏呢?”鍾承衍輕笑一聲,“據我所知,你在法國供職的公司是叫INSO吧?不巧,INSO中國總部的老板就是我,這次調你回來,也是我安排的。看在往日的麵子上,我給你的薪酬會比市麵上高三倍……”

    “黃鼠狼給雞拜年!”

    鍾承衍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林琅難得噎一次人,鍾承衍覺得頗有些好笑:“林小姐,你的意思是,你是……”

    在貧嘴問題上,林琅從來說不過鍾承衍,她漲紅了臉也隻憋出一句話來:“你要不要臉?”

    鍾承衍不但沒生氣,反而紳士地接過她的行李:“別多想,我不是什麽狡猾的黃鼠狼,調你回國也不過是公司需要,況且當年那些事——”鍾承衍難得正色起來:“林琅,是非黑白有誰能說得清呢?”

    02

    林琅第一次遇見鍾承衍的時候堪堪十七歲,正是天真不知愁的好年紀。那時林家還沒落到一敗塗地的境況,母親帶她去參加一個的生日宴,林琅嫌應酬無聊,趁著大人客套的工夫溜到後花園放風。

    時值盛夏時節,別墅區開了滿地的露薇花和洋桔梗,林琅穿過成片的花叢,跑到噴泉邊上玩兒水。池水明亮可鑒,小天使雕塑不知疲倦地向外吐著水流,林琅把胳膊浸在裏麵,用手撥弄出一圈圈漣漪。

    過了半晌後,林母尋到花園裏,看見女兒弓著背戲水,當即在背後嗬斥了一聲:“林琅,看看你成什麽樣子了!”

    林琅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待要回身,踩著高跟鞋的腳沒站穩,一個趔趄掉進水裏,跌出一小片清透的浪花。林母一邊驚呼一邊往前趕,還沒到噴泉旁,林琅就被路過的人撈了出來。她驚魂未定地抬頭,看見的便是一雙脈脈含情的桃花眼。那時候的林琅還不知道,往後的半生裏,她會和這雙眼睛的主人朝夕相對,彼此成全也互相傷害。若是能料到後來的那些事情,她寧願自己不要遇見他。

    鍾承衍外形俊朗,英氣十足,唯獨一雙眼睛生得像母親,看人自帶三分情,然而開口時不帶溫度,隻是禮節性地詢問:“你沒事吧?”

    林琅搖了搖頭,水珠順著鬢發流下來,一路流到下巴。鍾承衍剛要放她下來,林琅卻又忽然“啊”了一聲,紅著臉頰小聲道:“有事。”

    鍾承衍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白色的衣裙濕了水後緊貼在大腿上,裹出少女玲瓏的曲線。他俯身把林琅放在噴泉邊的大理石台上,脫了自己的西裝外套遞給她:“披上吧。”

    鍾承衍大約剛從空調房裏出來,外套上還帶著絲絲涼氣,妥帖地收拾起林琅的尷尬。屋內一幫闊太太聽見動靜趕過來,見鍾承衍隻著襯衫立著,林琅小雞崽兒一般坐在旁邊,膝上蓋著他的外套,一時臉上都掛了笑,欲說還休地問林母:“琅琅今年十七歲了吧?正當好年紀呢!”

    林母假裝客氣,麵上的笑容卻收不住:“她小孩子心性瘋瘋癲癲的,哪裏上得了台麵?”

    這邊的閑言順著風碎碎地刮進林琅的耳朵,她頗有些尷尬,再次向鍾承衍道了謝。鍾承衍低頭看著她:“自己能走嗎?要不要我抱你進去?”

    林琅揉揉腫脹的腳踝,幾不可聞地答了一聲“可以”。

    在眾人意味複雜的目光裏,鍾承衍把林琅打橫抱起,徑直走向屋內。明明是三伏天氣,鍾承衍的手指卻涼津津的,碰到林琅的腿彎時她忍不住打了個戰。但好在隻有一瞬,鍾承衍立刻細心地調整了外套,不讓自己的手指接觸林琅的皮膚,又壓低了聲音對懷裏的小人兒道:“別抖,我會抱穩你的。”

    回家的車裏,林母滿麵春風,笑著對林琅說:“你好福氣啊!”

    彼時,林琅尚且不解,咬著巧克力棒含糊道:“我哪裏來的好福氣?什麽時候你不逼我念金融,放手讓我做喜歡的事,那才是真正的好福氣。”

    03

    初次打過照麵後,林琅與鍾承衍有數月未曾見麵,林琅自己不覺得怎樣,反倒是母親先坐不住了。鍾承衍大了林琅六歲,正是獨挑大梁的時候,他並不像其他貴公子一樣醉心社交。然而耐不住林母上心,顛來倒去地打聽他的行蹤。凡是有鍾承衍在的場合,無論消息真假、是否得當,林母總要舍下臉麵帶著林琅去湊熱鬧,又刻意給他們製造獨處的機會,端著要做準丈母娘的夢。

    時間久了,難免有些風言風語,都說林家沒了主人不成氣候,要靠著小女兒攀親結貴才能過活。流言自然是背著人講,林母不甚在意,林琅稀裏糊塗的不諳世事,傻乎乎地以為自己與鍾承衍真有緣分,回回都樂得貼過去。鍾承衍自然參得透其中的原委,難得也肯賣林琅麵子,帶著她吃過幾頓飯,看了兩場電影,權當逗小孩兒玩兒,順便也是給自己放假。

    有一回他們一起參加一個聚會,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打桌遊,鍾承衍對此類卡牌遊戲興趣不大,林琅卻非要拖了他去湊熱鬧。

    鍾承衍無奈,盤腿坐到榻榻米上,手撐在膝蓋兩端:“輸了可不許賴我。”

    林琅滿口答應,到了緊要關頭卻還是忍不住嗔怪他,握了拳頭砸鍾承衍的肩膀:“怎麽能這麽出牌!”

    鍾承衍在商場上翻手雲覆手雨,上了牌桌卻被個小丫頭嘲笑,一局下來實在覺不出趣味,榻榻米又坐得難受,一雙長腿無處安放,打了小半晌便要起身。那些紈絝子弟自知留不住他,也沒人敢開口怪他掃興,唯有林琅伸了手拉他的衣角,一雙杏眼亮晶晶地仰頭望著他,像小貓一般。鍾承衍起身到一半,又被這眼神拉了回去:“好,再打一會兒吧。”

    林琅笑眼彎彎道:“你最好了。”

    鍾承衍側身貼到林琅耳邊:“總纏著我,你是小尾巴嗎?”

    他大約是喝了酒,身上的古龍香水混合著若有若無的酒氣,盡數灑在林琅耳畔。他們相處的時間雖長,卻從未有過這樣親昵的舉止,林琅一時間耳朵發燙,喃喃著答不上話來。

    邊上有人眼尖,捕捉到了一切,帶頭衝著他倆起哄,林琅臉上掛不住,垂著腦袋把手裏的牌往前一推:“不玩兒了!”

    鍾承衍原本就興致不高,林琅一鬧,正好找到了借口:“她都不玩兒了,我還坐著幹什麽?”說完也跟著林琅起了身,剩下半桌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04

    林琅讀大學那幾年,正是林家敗落得最厲害的時候。

    父親去世後,家裏的產業便一直靠林母一個人撐著,她雖能幹,但到底沒有主心骨,比不上林父在世時的境況。開始尚且可以撐出個架子,後來投資失誤,幾年的工夫便難以維持,留下一堆爛尾項目無法收場。

    林母是個不肯認輸的人,她平日擅長交際,同許多豪門太太都是密友。自林琅認識鍾承衍後,她便有意和鍾太太親近。鍾承衍年歲漸長,鍾太太倒也開始留意他的婚事,林母在邊上不著痕跡地提醒:“承衍年紀到了,還是早些成家的好。不然心總不定,若是被什麽狐狸精騙了去,一家子產業可不是要拱手讓人了?”

    鍾太太自小在蜜罐裏長大,心思單純,林母幾句話便讓她慌了神:“阿衍是不是在外麵學壞了?”

    林母一臉為難的笑:“嗨,我也是聽別人隨口說的,似乎和一個叫什麽儀的走得很近。”

    “這是哪家的女孩子,怎麽沒有聽說過?”鍾太太蹙起眉頭,“我想著還是給阿衍找一位門當戶對的,不求比我們富裕,至少也得是世家……”

    林母笑著不言語,恰好林琅的電話打進來,鬧著要她幫忙找實習的去處。

    “傻丫頭,現成擺著的,你承衍哥哥不是新開了公司嗎,你自己求他去。”

    掛了電話後,林母還沒說話,鍾太太便眉開眼笑道:“我竟然給忘了,琅琅和阿衍不是很要好嗎?我們兩家又是知根知底的。”

    林母臉上帶笑,既不答應,也不拒絕,輕飄飄留下一句:“年輕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決定吧。”說罷,便拎了包回家。

    林家雖也曾是豪門,但到底比不上鍾家家業昌盛,林母自知如此,私下裏找了鍾承衍的父親,一番話講得滴水不漏,麵上說要合作,實際是把林家名下的大半產業白送出去。鍾父心裏明白,也樂得占便宜,笑嗬嗬地道:“既然如此,便當作是琅琅的嫁妝吧。”

    一來二去,長輩們便私下敲定了鍾承衍和林琅的婚事,隻是兩位當事人還毫不知情。林琅知道這消息時又驚又喜,麵上害羞,心裏卻高興得不得了。她拉著閨密選婚紗,又遺憾自己是從母親嘴裏得知的消息,沒能親自聽到鍾承衍的告白。

    林家這邊歡天喜地,鍾承衍心裏卻十分不痛快。他的確已經習慣了總是跟在他身後的小尾巴,也總會帶著林琅玩鬧,卻從沒想過要娶她為妻。何況鍾承衍最恨被人算計,冷不丁冒出個小新娘,他隻覺得無比煩躁。奈何消息已經發布出去,他再執拗也拗不過父親,鍾太太在一邊柔聲相勸:“你也不用這麽生氣,林琅挺好的。”

    鍾承衍頭一次對著母親發火:“處心積慮地接近我,賠上全部的產業也要嫁進我們家,這要算得上好,那你說說什麽叫差?”

    05

    在林琅的記憶裏,鍾承衍的態度就是從訂婚時開始改變的。出嫁前,她總幻想著,鍾承衍那樣溫柔的人,婚後必定會是個模範丈夫,事事周到、恩愛甜蜜。林琅懷揣著這些小女孩的甜蜜幻想,睡覺時都不自覺彎著嘴角,殊不知鍾承衍早已對她厭惡至極。

    鍾林兩家的長輩一拍即合,婚期便定在下月,雖然倉促,卻也算得上盛大。林琅穿著華貴的禮服,頭上蓋著白紗,言笑晏晏地站在鍾承衍麵前。兩個人換了戒指,喝了香檳,賓客們起哄要他們接吻的時候,林琅的心忽然開始怦怦地跳起來,鍾承衍麵上沒什麽異常,放了高腳杯向前傾身。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林琅緊張得睫毛都在打架。鍾承衍溫柔地攬過她的頭,貼在她耳邊輕語道:“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吻你。”

    說罷,他往後側側身子,歪頭擋住林琅。眾人眼裏他們是在熱吻,隻有林琅知道,鍾承衍離她那樣遠,即便是蜻蜓點水的一下,他也不願意給她。明明是初秋時節,太陽還照得人身上發燙,林琅卻僵在原地,起了滿胳膊的雞皮疙瘩。

    婚禮舉行完畢,林琅坐鍾承衍的車一道回家。她還是第一次看婚房,雙層小別墅,裝修得精致周到。站在寬敞的客廳裏,林琅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今天累不累?”

    鍾承衍沒有回答,冷冰冰撂下一句:“你睡主臥,我去客房。”

    林琅望著他上樓的背影,到底還是大著膽子開口:“你怎麽了?為什麽這樣討厭我?”

    鍾承衍停住步子,眯著眼睛望向林琅:“你還有臉來問我怎麽了?你和你媽處心積慮想攀上鍾家,如今可算是得逞了。”

    林琅半晌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急急地追上去:“不是的,我們沒有……”

    鍾承衍不肯聽她這些徒勞的解釋,甩開胳膊徑自上樓。林琅心中急切,又被冷不丁推了一把,慣性使然,跌坐在樓梯上。鍾承衍下意識想扶她,手還沒伸出去便停住了,冷哼一聲,道:“林小姐,好手段啊。初次見麵便是這樣設套要我救你,可惜現在沒有用了。”

    林琅呆呆地坐在原地,直至腳下那片冰涼的地磚都被暖得溫熱,她才緩緩起身上樓。鍾承衍那幾句話講得不留情麵,從前她小孩子心性,以為自己和他之間是水到渠成、緣分使然,可現在躺在婚床上她才明白,原來人人都覺得是她高攀了鍾家,之前那些窸窣的流言不隻是羨慕,更多的是嘲諷。

    結婚後,鍾承衍很少回家,林琅知道其中的原因,但不曾向他解釋。她也不怪母親自作主張,隻是一人守著空蕩蕩的別墅,插一捧花,做兩道菜,閑時也接一些設計稿為自己賺點兒零花錢。

    鍾承衍在外人麵前尚且給林琅留著情麵,有些場合需要兩個人一同出席,他會提前準備好禮服,指派司機來接她。鍾承衍做事一向妥帖,服飾的顏色總與林琅的裙子相配,天冷時給林琅披外套,上台階時幫她拎裙邊。這些小細節鍾承衍做得麵麵俱到,恍惚間,林琅也覺得他對自己多少有些情意,隻是避開外人後,鍾承衍牽著她的手便會立即鬆開,合目靠在車上,一句多餘的話也不願講。日子久了,林琅便明白,鍾承衍這樣體貼,並非對她有情,而是家醜不外揚,讓外人知道夫妻間的不睦,多少會對他的生意不利。

    06

    鍾承衍雖然麵上功夫做得周到,流言卻還是漸漸傳開,從一張酒桌傳到整個飯局,觥籌交錯間鬧得滿城皆知。人人都說林琅野心勃勃,強行上位惹惱了鍾承衍,之所以不離婚,不過是鍾承衍看在林家拱手讓出的那些地產上。

    林母恨鐵不成鋼,隻能無奈地勸林琅爭氣,好歹留一留鍾承衍的心。林琅盯著窗戶苦笑:“他已經恨透了我,又怎麽能留得住呢?”

    林琅自己不爭取,外人便越來越欺負她。鍾承衍不知是多少豪門太太眼中的金龜婿,不聲不響被林家占了便宜,許多豪門千金都覺得不樂意。眼見著林琅不得寵愛,便開始拐彎抹角地奚落她。

    有一回,他們一起參加聚會,鍾承衍去應酬交際,留林琅一個人站在陽台上吹風。幾個女孩兒看她落單,故意湊到林琅麵前調笑道:“原來是鍾太太,我還以為是誰呢。”

    “新婚時便聽說鍾承衍總不回家,現在日子久了,當著外人的麵也隻剩你一個人,我看下一步就是把你扔在一邊不帶出來了。鍾太太,當初想方設法往他身邊擠時,沒想過有這一天吧?”

    這些話講得刁鑽難聽,林琅從前雖然隱約聽見過幾句,但到底不是當著她的麵講的。她不是會爭是非的人,被那幾個小姐一頓奚落,眼眶有些發紅,卻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見林琅要哭,幾個人更加得意,再開口時,卻冷不防被人打斷了。

    “她用了什麽方法擠在我身邊?我怎麽不知道?”鍾承衍走過來擋在林琅身前,和那幾個人對峙道,“剛才你說自己是外人,既然知道,就不要管我們家的事。”

    “林琅是好是壞和你有什麽關係?總歸她是鍾太太,不是什麽旁的人。”

    鍾辰衍說完,便拉著林琅走了出去,剩下那幾個人尷尬地留在原地。林琅吸了吸鼻子,小聲道:“謝謝你。”

    鍾承衍低著頭看她,林琅的眼眶和鼻頭都紅紅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他心下不忍,抽了紙巾遞給她,開口的話卻依舊冷冰冰的:“往後在外麵不要不聲不響地由得人說,你是鍾家的媳婦兒,別人欺負你,便是欺負鍾家。”

    林琅心裏剛漾出一點兒感動的漣漪,立刻又被鍾承衍的話止住了,他才不是為她出頭,而是為了顧全鍾家的麵子。林琅小聲答了句“知道了”,伸手端了身邊的香檳,一口氣喝掉半杯,然後被嗆得連連咳嗽。

    鍾承衍蹙著眉頭看她:“又不會喝,逞什麽強?”

    林琅迎上他的目光,眼睛睜得大而無辜:“你整晚整晚不回家,我不高興的時候就不能喝酒嗎?”

    鍾承衍伸手抽走她手裏的杯子,把剩下的半杯飲盡:“你能有什麽不開心?”

    林琅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最後還是默不作聲地低了頭。

    07

    那晚,鍾承衍罕見地陪林琅回了家,小別墅裏第一次有了熱騰騰的人氣兒。初冬風涼,林琅摁開了空調,手指卻還是冷得發硬。她去廚房給自己熱了杯牛奶,指頭碰到溫熱的杯壁,仍不自禁地打戰。鍾承衍知道她在發抖,又想起第一次抱她時,她也是這樣害怕。

    林琅喝完了牛奶,轉過身才發現鍾承衍依舊沒走。兩個人安靜地站了一會兒,鍾承衍忽然開口道:“她們從前也經常這樣欺負你嗎?”

    林琅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小聲答道:“沒有。”

    “到底有沒有?”鍾承衍蹙著眉頭,語氣有些不耐煩,“什麽時候學會對我撒謊了?”

    林琅摸不透他的意思,心裏又委屈,鼻子越發酸起來。

    “別哭。”鍾承衍見她又要落淚,語氣方才柔和了些,“以後再有人欺負你,你就和我說。”

    林琅抬頭看著鍾承衍,還是眉目如畫的一張臉。從前他們一起吃過法餐,坐過遊輪,鍾承衍還被她鬧著抓過娃娃,那樣溫柔的一個人,結婚後卻變得冷若冰霜。林琅到底不死心,抬起頭問他:“你很討厭我嗎?”

    “不是。”對著那樣一雙清澈的眼睛,鍾承衍實在無法說出什麽無情的話。

    香檳的後勁發作起來,林琅大著膽子湊到鍾承衍臉前,踮起腳給了他一個親吻,蜻蜓點水的一下,卻有如驚雷在鍾承衍腦子裏炸開。他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見過各式各樣魅惑的女子,卻偏偏被這輕輕的一個吻撩得難耐。

    因為應酬,鍾承衍也喝了不少酒,他借著酒勁兒把林琅拉到懷裏,力氣大得像要將她揉碎。親吻雨點兒一般降下來,落在林琅的額頭、眼角、嘴唇上。她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曆,下意識地伸手隔在兩人中間。鍾承衍睜開眼睛,看見她緊張得睫毛都在發抖。廚房的窗戶沒有關嚴,冬風順著縫隙鑽進來,吹得鍾承衍清醒了些。

    白天時,秘書向他匯報了林母最近的行蹤:她私下裏找了李家談條件,想借他們之手扳倒鍾家,事成之後隻分三成產業,其餘的一概不要。

    “我女兒是鍾家明媒正娶的兒媳婦,我既然敢找你合作,那就是誌在必得。”這是林母曾講過的原話,被鍾承衍的眼線一字不落地轉述過來。

    林琅一直在輕輕地發抖,不知是冷還是害怕。鍾承衍被冷風吹得煩躁,推開林琅關了窗戶,他竭力遏製著自己的情緒:“林琅,你不用做戲給我看。”

    “今天我們有了夫妻之實,明天你就鬧著要搬進我的房子,下一步就是進書房偷合同,要把公司搞垮了吧?你和你媽的這些手段,真以為我不知道嗎?”

    林琅滿頭霧水地站在原地:“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你不用和我裝。”鍾承衍的音量陡然提高,“當初想方設法嫁進來,眼看撈不到好處便要搞垮鍾家,林琅,你們打得一手好算盤。

    “這段時間你媽暗地裏使的絆子不少,我敬她是長輩,小打小鬧的也就算了,現在她要和李連成聯手,放話讓我再無翻身之力……”

    “不會的,我媽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林琅十分著急地解釋,激動地扶住鍾承衍的手臂,“你聽我解釋。”

    “她不會做這樣的事?”鍾承衍掙開林琅的手,俯身攬過她的脖子,“那你剛才為什麽勾引我呢?”

    鍾承衍看著懷裏那雙眼睛,伸手扯掉了林琅的衣服,白皙圓潤的肩頭暴露在空氣裏,他沒理會林琅的驚恐,自顧自地說道:“不是你自己要和我結婚的嗎?現在怎麽害怕了?”

    兩行眼淚順著林琅的臉頰流下來,鍾承衍重重地歎了口氣,粗暴地幫她把衣服拉回去:“以後我不會再來了。”

    坐在駕駛座上,鍾承衍疲憊地點了支煙,望向別墅裏朦朧的燈光。白天林琅被人羞辱時,他的確有過一瞬間的心疼,後來便收到了秘書的匯報。他也曾想過,也許這些事全是林母一人所為,和林琅沒有關係,可她躲了他那麽久,卻偏偏在今晚湊上來吻他。

    林琅貼過來的時候,他的呼吸的確不受控製地加重了,但是他不能,即便他們是名義上的夫妻,他也不能為了一己私欲葬送鍾氏。鍾承衍熄滅了煙頭,無聲地歎了口氣,若林琅沒有這樣費盡心機地要害他,他或許真的會好好愛她,可惜萬事萬物,從來沒有如果。

    08

    第二天,C城下了難得一見的鵝毛大雪,鍾承衍約了林母在咖啡館見麵,一上來便開門見山道:“約在背人的地方,是我給長輩留的最後一點兒麵子,但你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

    鍾承衍把手裏的錄音筆推出去,林母還沒聽內容,就已經麵色慘白。

    鍾承衍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地往下道:“鍾氏不會那麽容易就倒台的,至少不會栽在你手裏。當初是我疏忽,被你和林琅擺了一道,現在我不追究,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林母攔住將要起身的鍾承衍,顫抖著嘴唇道:“這些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包括當初策劃結婚,都和琅琅無關,你不要怪她。既然不能一起生活,那你們便離婚吧。”

    鍾承衍冷哼一聲:“我不會輕易離婚的。我會讓她永遠頂著鍾太太的名頭,永遠留在鍾家。”

    鍾承衍披上外套,經過林母身邊時,冷若冰霜地說道:“嶽母,好自為之。”

    收到秘書的匯報時,鍾承衍正準備跨進會議室的門。他蹙著眉頭確認道:“出車禍了?”

    “是的。”

    “嚴重嗎?”

    “醫生說,情況比較危急。”秘書小心翼翼斟酌著用詞,“鍾總,您要去看看嗎?”

    “不看。”鍾承衍長腿一伸,跨進了會議室,腦子裏又忽然閃過林琅那雙小鹿般的眼睛,他皺了皺眉,道,“還是去看看吧。”

    鍾承衍趕到醫院時,林母的死亡通知單已經下發了。林琅站在走廊裏,滿臉都是眼淚,哭得幾乎站不住。看見鍾承衍,她把手裏的礦泉水瓶砸了過去:“我媽出事之前隻見過你!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麽?!”

    與鍾承衍分別後,林母獨自開車回家,左轉彎的時候分心闖了紅燈,被一輛奧迪迎麵撞過來,造成了大出血死亡。鍾承衍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上前想把林琅扶起來,林琅一把甩開他:“我們離婚吧。”

    看著林琅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鍾承衍的心一陣一陣地刺痛。他蹲到林琅身前,放緩了語氣道:“我很抱歉,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隻要你不再對公司……我會保證你往後平安無憂……”

    “鍾承衍,你放過我吧。”林琅含著眼淚,連連搖頭,“我以為我們之間是有感情的,直到現在,我才願意承認,你沒有。”

    他怎麽可能沒有?他承認,他一直誤以為她是為了利益才接近他、嫁給他,在他一點兒一點兒習慣身後這條小尾巴的時候。他氣自己的自作多情,氣她的唯利是圖,所以他才故意疏遠甚至報複她。可也是因為林琅,他才願意放過林母,隻要她不再企圖危害鍾氏,他願意把她當成長輩尊敬。

    鍾承衍的喉頭滾動,張口了好幾次,卻始終沒能講出心裏的話。沉默良久,他艱難地應了一聲:“好。”

    鍾承衍原以為自己是個重利輕別離的商人,卻沒料到林琅說出“離婚”這兩個字時,他會那樣難受。直至那時,鍾承衍才明白,原來他舍不得林琅,可惜他們之間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簽字那天是個晴天,陽光耀眼,曬得積雪都融化了大半。林琅臉上沒什麽血色,眼眶也依舊泛著紅色,鍾承衍看見她時,心髒不受控製地痛了一下。出了民政局大門,他放低了聲音問她:“你準備去哪裏,要不要我送你?”

    林琅沒有回答,鍾承衍又補充道:“如果有什麽事需要幫忙,可以隨時來找我。”

    離婚後的第二天,林琅坐上了去巴黎的航班。少女時期,林琅便一直想學設計,後來被林母一番話勸解下來,說鍾承衍這樣的人不可多得,去國外念幾年書回來,指不定就被別人搶走了。然後,她就真的留了下來。

    那時候林琅以為,隻要她留下來,便能和鍾承衍成為神仙眷侶。可在這裏虛耗了幾年,她既沒有得到愛,也沒有要到關懷,現在連媽媽也沒有了,C城也不再值得她留戀了。

    09

    再度坐在鍾承衍的副駕駛座上,林琅覺得空氣裏都有種陌生。方才那句“是非黑白有誰能說得清”驚雷一般在她心頭炸開,久久揮散不去。離開的三年時間,已經足夠沉澱悲傷,林琅從母親生前的日記裏知道了她給鍾承衍使過的絆子,即便身為女兒,她也無法接受那些背後的算計。許多個睡不著的夜晚,她也曾反複思索,鍾承衍和母親的死並無直接關係,而所謂造化弄人,大約就像她和鍾承衍這樣了。

    經過反複考量,林琅還是沒有從INSO辭職。不是貪圖錢財或伺機報複,INSO是全球最優秀的珠寶品牌之一,既前衛又優雅,很符合林琅的設計理念,她不舍得為了私人恩怨而放棄夢想。

    正式開始上班後,林琅與鍾承衍的相處時間陡然增加。出乎意料的是,鍾承衍沒有如想象中那樣刁難她,反而十分尊重她的意見。兩人在工作上格外合拍,林琅總能迅速明白鍾承衍的意思,然後給出最完美的方案。

    有一次,兩人在一起討論新的產品線設計,不覺熬到了深夜。秘書給他們訂了海鮮比薩和黑咖啡,拿進來後,鍾承衍瞥了一眼林琅,淡淡地道:“重新訂一份吧,有人海鮮過敏。”

    秘書應了聲“好”,便退了出去。空氣一時安靜下來,流淌著若有似無的尷尬。

    最終還是林琅先打破沉默:“你還記得。”

    “是。”鍾承衍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心底難得起了漣漪,“別的長處沒有,我就是記性太好。”

    林琅抿了抿唇,拿起策劃案故作冷靜地說:“鍾總,我們繼續。”

    10

    林琅效率高,不久便給出了第一份設計手稿,鍾承衍看後十分喜歡,當即拍板投入生產。新品甫一上市便十分受歡迎,對家公司眼紅,誣陷INSO的新品與國外設計師的設計相似,打擦邊球,INSO的官方微博下一時罵聲一片。

    公司裏炸開了鍋,幾個主管都主張開除林琅。鍾承衍力排眾議:“我相信她。”

    那晚,鍾承衍從辦公室出來便看見了林琅,全公司隻剩她的工位還亮著燈。林琅的頭發微微散開,妝容也不似白天那樣精致,長睫毛忽閃忽閃的,十分認真地在整理手稿。

    鍾辰衍走過去,生硬地開口:“你……注意身體。”

    林琅有些驚訝,一時迷迷糊糊地抱怨:“結婚的時候,也沒見你對我講過這樣的話。”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了。鍾承衍卻難得服了軟:“我很抱歉。林琅,這麽多年,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林琅一時覺得有些鼻酸,她垂著腦袋小聲道:“要是那時你也肯信我就好了。”

    一瞬間,她仿佛又變回了過去的小女孩。鍾承衍看著她頭頂那個小小的發旋,忽然覺得無盡心酸。

    “對不起。”他第一次那樣誠懇地向人道歉,“林琅,對不起……”

    “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吧。”林琅抬頭看向鍾承衍,眼眶裏凝著亮晶晶的淚,“不是你說的嗎,是非黑白是說不清楚的。”

    鍾辰衍抬起手,輕輕在她頭上揉了兩下。

    林琅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在巴黎的這些年,鍾承衍一直在暗中照顧她。知道她學的是設計,所以他才入股了INSO,她的每一份作品鍾承衍都有看過,大學時那位對她照顧有加的導師,也是鍾家的世交……鍾承衍一直在彌補她,隻是他不太會表達。

    林琅整理了手稿,又詳細列出創作的時間線。鍾承衍找關係聯係到了那位設計師,拜托他寫了公開信為林琅作證,一場風波就此平息。

    林琅的一係列作品反響很好,一舉拿下了“最佳設計師”獎。頒獎那天,林琅穿了件白色禮服,優雅地站在台上,舉著閃閃發光的獎杯,說:“我很感謝這些年來的經曆,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是它們造就了現在的我。”

    台下掌聲雷動,林琅的眼神掃過觀眾席,和坐在下麵的鍾承衍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眼睛裏都有淚,在燈光下麵折射出亮亮的光。

    散場後,鍾承衍送她回家。初秋的風裏,他載著林琅穿過一個個繁華的街口,忽然開始想念從前他們結婚的日子。那時候他不懂珍惜,隻去過那個小別墅兩次。

    林琅的白禮服還沒來得及換下,鍾承衍沉了一口氣,緩緩道:“你還記得嗎?第一次見麵時,你穿的也是白色的裙子。”

    “忘了。”林琅說的是真心話,“不過我倒是記得,那天你的領帶是香檳色,袖扣是金色的。”

    她的話裏含有笑意:“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參加生日宴也要戴袖扣的人。”

    車子停在林琅家樓下,鍾承衍在黑暗裏望向她:“我們,還有可能嗎?”

    “不知道。”林琅似乎是吸了一下鼻子,“你想不想看看我最新的設計稿,還沒有取好名字。”

    她從手機裏調出掃描後的照片,放大了拿給鍾承衍:“幫我取個名字吧。”

    鍾承衍接過手機,上麵是熟悉的筆觸,星星一般的碎鑽聚在一起,不看實物也覺得耀眼。他斂眉想了一下,借著手機的光看向林琅的側臉:“就叫,‘琳琅滿目’吧。”

    “好。”微弱的燈光裏,鍾承衍看見林琅在點頭。他大約不知道,那時那刻,自己的眼睛裏全是林琅。

    來自《飛言情A》2019年11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