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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等你好久了。
姐姐長得很漂亮,修為又高,大家都很喜歡她。
我也很喜歡姐姐。
從小到大,好吃的,都留給她,好玩的,都留給她,連她犯了錯,我都甘願替她挨打受罰。
隻是,姐姐從小到大都不喜歡我。
她說我是父親撿來的野種,她說我一輩子都隻能是個廢人,她說我沒資格當她的妹妹。
她說,總有一天要讓我後悔在這人世間走一遭。
生死與喜樂,自有命數,我奈何不了天命。
隻是可惜,終有一天會站在南迦城頭,用她手中的繡雲劍,刺穿她胸前的雲裳。
哪怕這一天,我要等十六年。
1
姐姐從小就是一個美人胚子,眉如柳葉,唇似丹霞,膚如凝雪,指若青蔥。
姐姐從小就不喜歡我,她把我推進後院的池塘時,惡狠狠地說我長得這麽醜,沒有資格做她的妹妹。
姐姐比我大兩歲,在我還不知道“醜”是什麽意思時,她把我推進了池塘,想要把我淹死。
爹把我從池塘裏抱了上來,我說,爹,是含襄不好,非得拉著姐姐在這裏玩。
我本以為姐姐會害怕心思被看穿,會感激我原諒了她,但姐姐沒有,姐姐淚眼汪汪地說,“是我不好,不該陪含襄到池邊玩耍,害得含襄受驚一場。”
爹安撫我說沒事了,就讓大師兄帶我回房換身幹淨衣服。
在回去的路上,大師兄訓斥我說,含襄,你都已經六歲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繡雲如果受傷了,師父一定會打死你的。
在我離開之後,爹牽著姐姐的手,心疼地說,繡雲別哭了,是爹不好,下次別帶她來這裏玩了。
姐姐為什麽要哭呢?掉進水裏的人,受驚嚇的我,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嗎?
在回房的路上,我問大師兄,姐姐為什麽要哭?
“哭是因為難過。”
“那她為什麽要難過呢?”
“因為她是姐姐,沒有保護好你,心裏很內疚。”
“可是,姐姐並沒有想要保護好我,是她把我推進池塘的。”
“小師妹,你怎麽可以這麽誣賴你的姐姐呢?這樣很不好。”大師兄並沒有聽我解釋,就關上了房門離開。
的確,南迦城的城主是我爹,我是她的女兒,但是,所有人都隻相信姐姐,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一個麵如黑炭,且修為幾乎為零的人,根本就不值得被相信。
大師兄比我大八歲,十八歲入元丹之境,已經是南迦城的驕傲。
可在同一輩的師兄妹中,姐姐入門最晚,修為精進卻最快。
姐姐從小就展現出了過人的修行天賦,十歲趨氣,十二歲築基,十四歲便入元丹之境。
而我,直到十四歲生辰之後,甚至還無法煉氣。
爹常說,含襄,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的悟性就好了。
我也想,可是,有什麽用。同樣的招式,姐姐看一遍就會了,而我,修習了半載卻仍舊入不了門。
在師兄妹的眼裏,姐姐是公認的南迦城未來的城主。
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姐姐從來不懷疑我將來有一天會搶她的城主之位。
畢竟,在這個南迦城裏,姐姐是大家心中的驕傲,而我則是大家眼裏的笑話。
他們有多欽佩姐姐,就有多看不起我。
除了我爹,他並沒有看不起我,他常說我也是爹的女兒,就算我一生都無法築基,一輩子隻能做一個凡人,仍舊是他的女兒。
但我不甘心,我也想讓爹為我驕傲。
我努力修行,就算不能成為他南迦城裏百千弟子中的數一數二,至少不能成為他們最不願意提起的存在。
爹說,他並不期待我有一天能像姐姐一樣,並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修行,他隻希望我一生平安喜樂就行了。
但姐姐不這麽想,在我出現在南迦城之前,她是父母眼裏的掌上明珠。
她覺得,我所有的平安喜樂,本來都應該隻屬於她一個人的。
而我,不配擁有爹娘的喜愛。
她嘲笑我的出生,嘲笑我的樣貌,她覺得自己有這麽一個來曆不明且境界全無的妹妹,是一種恥辱。
其實,在我出現之後,父親給予她的寵愛並沒有減少,但是,她卻怪我奪走了原本隻屬於她一個的愛。
我本就無意跟她爭,甚至為了能讓她開心,故意找一些事情去惹怒掌門父親。
爹打我罵我的時候,姐姐難過地讓爹饒了我這一次,雙眼噙淚地說是她沒有照顧好妹妹。
爹讓姐姐帶我回房間反省,一回到房間,姐姐就怪我為什麽要惹爹生氣。
我也不想惹爹生氣,可是,爹越生氣,姐姐不是就越開心嗎?
我也渴望得到爹的寵愛,希望成為他眼裏懂事又聽話的乖女兒。
可是,姐姐你不是說過,我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野種,不配嗎?
我在南迦城已經待了十五年,南迦城是我唯一的家。
但現在這個家,已經容不下我了。
南迦城的霜雲殿前有106級雲梯,我就落了106滴眼淚。
我已經哭到說不出聲音,但還是在央求,“爹,我沒有修邪功,請你相信我!”
大師兄的劍,離我的喉嚨就隻有一指的距離,“師父今日廢你修為,沒有殺你,是念及父女一場,你快走吧!”
“大師兄,我真的沒有入魔……”
霜雲殿前,爹失望至極,“從今往後,南迦城中,不再有含襄,他日再見,正邪不兩立。”
千百餘師兄弟,沒有人願意相信我。
大師兄不願意相信我。爹娘也不願意相信我。
從今天起,天下沒有任何人會再相信我含襄了。
他們都選擇了相信姐姐,哪怕那套心法是姐姐給我的,說是為了讓我提升的。
我也相信姐姐不會害我,可是,為什麽她不願意站出來為我解釋呢?
看著站在爹身旁一臉正氣的繡雲姐姐,我突然覺得她真的好狠。
我本就無意搶她的風頭,我也甘願當她身旁的綠葉,可是,為什麽連這點東西,她也不願意給我。
我修了魔功,所以才能在一年時間,從煉氣到築基。
可是,我明明苦苦修煉了十五年,他們真的都沒有看見嗎?
如果天下非要負我,那我為什麽不可以負天下?
正也好,魔也罷,隻有你足夠強大,天下才會聽你說話。
這是大師兄說的,不過他說的是“隻有你足夠強大,天下才會聽你說話”。
大師兄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裏隻有姐姐,他覺得姐姐一定可以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執掌南迦城主大印,強大到五邦四鄰臣服。
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師兄的眼裏根本就沒有我,斷定我此生注定碌碌無為,終將湮滅於野草。
南迦城的春日,偏愛下雨。
霜雲殿外的血痕,早已被雨水洗淨。
你看,隻需一場雨,便能洗刷一切的罪惡,世人又豈懂你的哀傷,你若不願心疼你自己,誰又會去保護你呢?
含襄不難過,自小便是如此,不是嗎?
南迦城不要我了,爹娘不要我了,大師兄不要我了,隻有那柄含襄劍,此刻安靜地躺在我的身邊。
爹在給我含襄劍的時候,愛撫著我的頭,“願這柄含襄劍,能斬你世間荊棘,能護你平安喜樂。”
當我喜悅地去告訴姐姐這個喜訊時,她輕蔑一笑,似乎早就已經知道了。
大師兄說,我的那柄含襄劍,師父本來是要給繡雲姐姐的。
是爹要給姐姐的東西,那一定就是最好的。我想,姐姐應該是愛我的。
大師兄又說,她不要這柄劍,所以師父就把本來要給你的繡雲劍給了她。
即便如此,即便是姐姐不要的,但我仍舊萬分的喜愛,每天都抱著它入睡。
幻想著有一天,我可以執著這柄含襄劍,像姐姐一樣,底氣十足地昭告天下:我是南迦城的含襄。
沒有了真氣的加持,即便是春日的細雨,也仍舊讓我覺得全身苦寒,每走兩步,就疼得不行。
真正讓我疼痛的,並不是軀體,而是含襄城不再是我的家了,那往後餘生,我該去往哪裏?哪裏又會是我的家呢?
“同我前去紫玄宮可好?”
紫玄宮早就已經湮滅了,小時候聽爹說起過,十五年前,紫玄宮主風若棲為了執意破境,不幸墜入魔道,唯恐天下再生大亂,南迦城攜五邦四鄰將其剿滅,紫玄宮在一夜之間覆滅,無一幸免。
“我是南迦城主的女兒,是正派人士,豈可去魔族之地?”
“你已經不是南迦城的人了?”
“那又如何,修行在自我,飛仙不為魔?”
“你已境界全無,何為飛仙,況且,何為正,何為邪,欺你辱你可為正?護你愛你可為邪?”
“跟你有什麽關係?”
2
在南迦城外十裏處有一山穀,名喚千瘴穀,傳聞穀內有許多凶猛異獸,過去數十年,也有不少南迦城的弟子曾試圖前往一探究竟,都是有去無回,早就成為南迦城的禁地。
而我卻在神識不清時,在含襄劍的指引下,鬼使神差地闖進了這片千瘴穀。
穿過千瘴穀,再往西北大陸走上七七四十九天,就到了紫玄宮。
我剛睜開眼睛,白胡子老頭就遞了一個烤熟的野兔腿給我,“吃吧!吃飽了再決定去哪?”
“你是誰?”
“我就是我!”
“我現在在哪?”
“你現在在這裏!”
我有的腦子裏有成千上萬的問題,但肚子卻已經不爭氣地咕咕叫了,情不自禁地把野兔腿送進嘴裏。
吃完了一個兔腿,我又忍不住看向白胡子老頭,他歎了一口氣,又笑著遞給我半隻烤熟的野兔。
吃完後,肚子終於不再叫了,體力也恢複了幾分,“所以,你到底是誰?”
白胡子老頭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根本就懶於回答我的問題。
“你要去哪裏?”我問他。
“去我該去的地方!”
這老頭真奇怪。
白胡子老頭走出破廟,並不在乎我走或者不走。
我已經無處可去,也不知該去何處,便起身跟了出去。
我也不是非得去紫玄宮,隻是這千瘴穀,數十年來,就沒有人能活著走出去。
我不想死在這裏,成為一堆爛骨頭,成為被姐姐嘴裏的笑料。
十歲那年,我把爹在生辰時送給我的那顆精丹,送給了姐姐。
那時,姐姐已經在突破築基之境,應該能幫助她破境。
我無所謂,就算服了那精丹,仍舊是一個連氣都聚不起來的廢物。
姐姐也說,“這種上品精丹,爹怎麽會給你,你肯定是偷來的。含襄,你不配待在南迦城,你應該去千瘴穀,那才是你這種人待的地方。”
從那時開始,千瘴穀在我的心裏,就是邪惡和汙穢的化身。
可我又怎麽甘願在這千瘴穀裏,化為一堆枯骨,與邪惡和汙穢為伴呢?
我悄悄地跟上白胡子老頭。
他說他要往西去紫玄宮,我沒興趣去那裏,但我隻要跟著他,就一定能走出這片山穀。
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太陽撥開瘴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得很。
白胡子老頭並沒有走很快,所以我才能跟得上。
餓了,自然就會想要找吃的。求生,是人的本能。
我想,我之所以跟著這個白胡子老頭,還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他烤的野兔真的很香。
是的,我得活著,總有一天我會回到南迦城,告訴爹和大師兄,我沒有入魔。
白胡子老頭嘲笑我,“你都已經被南迦城除名了,何必再去證明自己不曾入魔?”
“我就是沒有入魔!”我很生氣。
“有沒有入魔,真的那麽重要嗎?”
“是。”
“那你覺得我是人還是魔?”
爹常說,世間的魔頭,都長得奇醜無比、心狠手辣,隻會魚肉大千世界。
我看著白胡子老頭,他除了老一點、胡子白一點,長得並不醜,看上去也是人畜無害。
“我從小就住在南迦城裏,從來都沒有見過魔,又怎知你是人是魔?”
“小姑娘,這世間並沒有什麽魔,心若明淨,魔亦是人,心若混濁,人亦為魔!”
“你胡說,人就是人,魔就是魔,人魔不兩立,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我在努力捍衛自己的內心秩序,但這種捍衛分明一點力量都沒有,白胡子老頭說,你連手裏的劍都握不緊,大千世界裏,誰是人,誰是魔,又與你何幹。
是呀,我修行了十五年,尚且還不能練氣,世人是正是魔,本就不是我該考慮的事情。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強者的世界,從來不會跟弱者講道理,爹不會跟我講道理,大師兄也不願意聽我辯解。
從南迦城到千瘴穀,短短幾日,我內心常常再想,如果我也十歲趨氣、十二歲築基、十四歲入元丹之境,像姐姐一樣有悟性,現在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白胡子老頭問我,“你恨那些不相信你,把你趕出南迦城的人嗎?”
我點頭。
“那你想回到南迦城嗎?”
我點頭。
白胡子老頭兩指一揮,我手中的含襄劍就從劍鞘裏飛到空中,“劍是好劍,可惜主人太沒用!”
“把劍還給我!”
“去!”
白胡子老實兩指在空氣中繞了一圈,含襄劍就像是有了靈魂一樣,不費吹灰之力,就劈開了三丈磐石、劈開了十人合抱之木,劈開了環繞的濃霧,這把我看呆了。
這把劍,陪了我一年,但我嫌棄它連後院的柴火都劈不動,在霜雲殿外,更是當成我的拐棍。
這把劍,也是我曾在南迦城的證據,是爹留給我的唯一一件東西。
“厲害嗎?”白胡子老頭笑看著我,似乎這等功夫,在他的眼裏,不過就是皮毛。
可就是這點皮毛,我刻苦練習了十五年,也沒有得到。
“厲害!”
“想學嗎?”
“想!”
“叫我師父!”
“師父!”
白胡子老頭成為了我的師父,但我連他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隻知道,師父待我很好,教我劍技,授我功法,雖然無法一劍劈開三丈磐石,但明顯感覺可以聚氣,慢慢有了自己的氣海。
我問師父,“我已被我爹親手廢了修為,為什麽還可以再重拾氣海?”
“因為為師厲害!”
“是,師父最厲害了。”
師父不願意解釋,我便不必再去問。師父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告訴我為什麽。
就像穿過千瘴穀後,師父說如果我也想一劍劈開三丈磐石,就隨他去萬蛇林取千年蛇妖精血。
“不是說,出了千瘴穀,就到了紫玄宮嗎?為什麽還要去萬蛇林?”
“從南迦城出來,我們走了幾日?”
“十日有餘。”
“去紫玄宮需要多少時日?”
“我爹說,需要七七四十九日。”
“所以,剩餘的三十九日,是被豬吃了嗎?”
“哦!知道了,師父。”
師父不像爹、不像姐姐,經常會罵我。但是,師父就是師父,三言兩語,就罵我是“笨豬”。
出了千瘴穀,有一座小鎮,名曰平陽鎮。
鎮東街,有一家酒館,師父說那裏的牛肉很鮮、酒很香。
師父說,為了照顧我,風餐露宿了這麽多天,要去好好吃喝一頓,找個客棧,泡桶熱水,好好休息一番。
師父說,他口袋空空沒有錢,要我把腰間的玉佩當了,換一些酒錢。
我不同意,那是大師兄送給我的生辰禮物,我不能就這麽當了。
師父說,他揮劍刺向你喉嚨的時候,有把你當成小師妹嗎?
我搖搖頭。
師父不等我反悔,就已經取走了我的玉佩。
牛肉真的很鮮,酒真的很香,熱水真的很舒服,大師兄的玉佩?
算了,我已經是南迦城的棄子,我早就沒有大師兄了。
但是,大師兄並沒有忘記我,隻是,他沒有再把我當成小師妹罷了。
在平陽鎮的西街,我又遇見了我的大師兄。
我以為他們是出來尋我的,便高興地向他們奔去,直到大師兄飛劍出鞘,擋在了我的眼前。
一瞬之間,我的含襄劍就像是有了意識,拚命地想要出鞘護我。
我明顯可以感覺到大師兄的劍氣,似乎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小師妹,卻仍舊心懷憧憬地問他,“大師兄,你們是來尋我的嗎?”
就在大師兄的劍離我隻有一寸之距離時,我下意識地拔出了含襄劍,擋開。
若是之前,我這一檔,無非就是雞蛋碰石頭,但雙劍碰撞,激出強大的氣場,大師兄後退兩步,我的劍也應聲掉在地上,握劍的手被震得發麻,虎口滲血。
“含襄,你終究還是入了魔!”
大師兄並不是來尋我的,他是來殺我的,幸許,在他的眼裏,我早就應該死在千瘴穀了。
我正想解釋,姐姐聞聲趕來,看到受傷的大師兄,眼含殺意,“含襄,當日我便不應當攔住父親,應當讓他殺了你,不讓你再為禍人間!”
說罷,她的繡雲劍便已經應聲刺向了我的胸口。
沒有絲毫留情,亦不曾顧及我們曾為姐妹一場。也許,在她的眼裏,早就已經沒有我這個妹妹了。
可笑,從小到大,她也沒真正把我當成妹妹,就想讓我離開南迦城,想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好不容易,才讓爹把我逐出南迦城,誤入九死一生的千瘴林,本是必死無疑,為何卻還苟活著?
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聽她的話,她就是南迦城最厲害的年輕一輩,是南迦城的明日之主。
我也很聽她的話。但是,沒用,隻要我還活著,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失敗。
她不容許自己有這樣的失敗,所以,她必須殺了我。
3
隻差那麽一分,我便死在了姐姐的劍下。
但是,這一劍終究沒能把我殺死,並不是她手下留情,也不是我修為精湛,是師父一把把我拉開。
“傷我徒兒,經過我同意了嗎?”師父兩指一揮,姐姐的繡雲劍便如枯木一般,摔在地上。
轉過身,師父安靜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決定。
我什麽也沒說,心中隻有絕望。
大師兄和眾弟子,應聲站在姐姐身邊,誓要殺我為後快。
師父看了看我,似乎隻要我點點頭,他就會殺了他們。
然而,我搖頭了。
他們視我如蛇蠍,我待他們如家人。
“含襄,隻要你今日殺了這個魔頭,我便向師父……”
大師兄話還沒有說完。
“滾!”師父仍舊隻是兩指一揮,他們便摔倒在了十丈開外。
師父幫我撿起了含襄劍,笑著說,“用劍之人,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師父,那你的劍呢?”
師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也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但胸口是被姐姐刺穿後,滲出的鮮血。
師父問我,“疼嗎?”
“疼。”說完,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師父說,“疼就對了,說明你還有心。”
師父說的對,疼就對了,說明還有心,心若沒了,便成了魔。
簡單替我包紮之後,師父說我的含襄劍明明不隻這個威力,為什麽還會被她刺傷?
我說我累了。
師父便沒有再追問,而是去找朋友借了兩匹馬,說去萬蛇林還有兩天的腳程,怕我耽誤了他的行程。
我質問師父,“你在平陽鎮明明有朋友,為何還要拿我的玉佩去當鋪換錢買酒買肉?”
師父說他不想欠人情債。
師父說,就像你留著玉佩,又有什麽意義?
師父說的對,就算留著玉佩,又還有什麽意義,換了銀兩,至少可以填飽肚子,留下來,就隻剩痛苦。
平陽鎮一戰,師父說我天資太笨,要早日帶我去祭劍,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師父言下之意,也許是在七七四十九日到達紫玄宮之後,也許就要和我分道揚鑣了。
我突然有點舍不得,也隱隱感覺到了一些難過。
被忽略和傷害了十五年,突然多了一個師父疼我、護我,我真的舍不得。
南迦城弟子修的是正派功法,從煉氣初識開始,尋得一柄與自身機緣相融之劍,吸天地靈氣,集日月精華,邁入築基之境,喚出專屬於自己的劍靈,從此跨上修仙之路。
但師父說,這隻是南迦城的意願,並非萬千世界唯一的修煉之法。修仙之路,本來就人各有不同,你隻有找到屬於自己的修煉之徑,方能早日成仙。
“那為什麽我的含襄劍,就非得用靈獸的精血祭劍?”
“你願意再花十年煉氣,十年築基嗎?”師父問我。
“我不願意!”
“為什麽大師兄說你是魔頭,要我殺了你?你真的是魔嗎?”
“那你覺得我是魔嗎?”
“那你是嗎?”
師父說,就算是魔,也有好壞,殺人時他便是魔,救人時他便是神。
師父說的沒錯。
姐姐和大師兄執意要殺我的時候,我覺得他們就是魔,師父救我的時候,我覺得他就是神。
兩日後,我們抵達了萬蛇林。
遠遠望去,萬蛇林山清水秀,修長的竹林,嫋嫋的煙霧,儼然一幅人間仙境。
“師父,你不是說萬蛇林猛獸橫行嗎?騙人!”
師父抬起左手,輕輕一揮,剛剛還山清水秀的萬蛇林,有一條巨蛇騰空而起,吐著長且腥紅的蛇信,似乎在告誡試圖闖入的人,最好繞道。
我嚇了一大跳,怯生生地問師父,“要不然,我就不進去了吧?”
師父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你忘記你的大師兄是怎麽對你的了嗎?”
小師弟白紉也曾這樣拍過我的後腦勺,那時,我還不怕姐姐,沒有處處都委曲求全。
在南迦城的後山有一個山洞,常年無光,陰暗潮濕,據說有很多的孤魂野鬼。
白紉說繡雲師姐都敢一個人進去,你也是南迦城的二小姐,怎麽膽子那麽小?
對,我也是南迦城的大小姐,不就是一個破山洞,有什麽可怕的。
可是,我還是被嚇哭了,連同小師弟白紉也被嚇哭了。
其實,是他自己好奇想要去探洞,但是一個人又不敢,便拉上了我。
回到城主府之後,爹不僅沒有安撫我,反而是罰了我一個月禁閉。
爹怪我為什麽非得帶白紉去此處,嚇得七魂丟了六魄。可是,明明就是他叫我去的。
白紉是我爹的義弟之子,拜在我爹的門下,是未來的護城大將軍。
我沒有向爹解釋,隻是默默地領了這一個月的禁閉。
因為我的保護,白紉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否則,按照他爹耿直的脾氣,必定是屁股開花。
白紉說,這份恩情,他終有一日會報答的。
那一年,我十歲,白紉七歲。
在霜雲殿前,爹和眾人離開後,白紉偷偷地把含襄劍塞到我的手中,“你快走吧!”
他也沒有聽我的解釋。隻是讓我快點走。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時想起小師弟,也許是因為他是南迦城裏,唯一一個還相信我並沒有入魔的人。
萬蛇林的入口處,立著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十個大字:
此碑是我立,最好別進去
我問師父,立碑的人是誰,明明是萬分凶險之地,為什麽碑文卻如此隨意。
師父說,言簡意賅,不是很好嗎?
確實說的很簡單,一看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總讓人感覺太過於隨意了。
師父說,大道至簡,大象無形。
我搖搖頭,不知道師父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是進去殺條蛇,然後出來,就是這麽簡單。”
如果不曾看過師父也給展示的幻象,我也會覺得很簡單。
但是,那體寬一丈、身長十丈有餘的大蛇,哪裏簡單了。
師父用眼神催促我別想那麽多,趕緊進去。
反正有師父在,就算身長百丈的蛇,又能怎麽樣,師父隻需兩指一揮,就足夠了。
萬蛇林裏,我和師父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卻連一隻靈獸都沒有看見,我也慢慢地放鬆了緊張地心情,笑著問師父,“是不是因為我們來了,那些靈獸都怕死,所以都躲起來了?”
師父笑而不語。
師父的神情和我恰好相反,越往林深處,反而越小心翼翼。
又走了半炷香的時間,師父突然停了下來,輕聲地說,“就是這裏了”,仿佛深怕會驚醒什麽。
我才猛然察覺出不同之處,從萬蛇林入口開始,一開始還有飛鳥和地鼠,慢慢地就感覺不到生命的氣息,而在此處,四周更是靜得出奇,甚至連風都停止了呼吸。
師父說,他能助我凝結氣海,能傳我內功心法,唯獨祭劍一事,他隻能帶我到這裏,剩下的事情,我隻能獨自完成,是生是死,天命所定。
我心裏暗苦,什麽叫“是生是死,天命所定”,我不來這萬蛇林,又怎麽可能會死在這萬蛇林呢?
師父說的也沒錯,我若不來這萬蛇林,無法祭劍喚出劍靈,那含襄劍在我的手裏,就是隻是廢鐵一柄,我也早晚會死在大師兄和姐姐的劍下。
正當我進退兩難的時候,四周風雲突變,上一刻還陽光如泄的竹林,突然烏雲密布,而師父不知何時已經不見的蹤影。
一條身長八丈的烈焰蟒龍吐著一丈見長的信子,紅著眼睛看著我,似是我打擾了它的清夢,欲將我吞之而後快。
我揮舞著含襄劍,卻像是揮舞著砍柴刀,劈在烈焰蟒龍的身上,擦出陣陣火花。它一把將我掃出十丈開外,又將我從甩向空中。墜落在地上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早已盡裂。早已將師父傳授於我的劍訣忘在腦後,心裏這次死定了。
死了也好,死在烈焰蟒龍的手下,也總比死在大師兄和姐姐的劍下。
就在烈焰蟒龍以為我已全無鬥誌,準備一口把我吞下,享受這送上的美餐時,我的氣海深處,不知為什麽突然騰起一股力量,手中的含襄劍也瞬間幻化成一柄十丈有餘的巨劍,一劍就刺穿了它的七寸。
烈焰蟒龍倒在了我的腳下,化成一條小花蟒,而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震碎了神識,倒在了地上。
醒來時,師父已經烤好了一隻野兔,見我睜開眼,若無其事地問我,“餓了沒?”
我點點頭。又問師父,“那條大蛇呢?”
師父笑著指了指我抱在懷裏的含襄劍,“還是兔腿嗎?”
我點點頭。從懷裏拿起含襄劍,拔劍出鞘。
含襄劍散發出陣陣寒光,劍首處,多了一條蟒蛇的圖案,正是我剛剛擊殺的烈焰蟒龍。
“好餓啊,師父!”
師父又遞給了我剩下的半隻烤野兔,看我吃得津津有味,眼裏淨是喜悅。
“師父,如果我剛剛真的被那些蟒蛇吃了,你會難過嗎?”
“放心,它吃不了你!”師父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為什麽?”
“因為師父不會讓它吃了你!”
“你之前不是說剩下的事情,隻能我自己完成嗎?”
師父笑著點點頭,說:“但我沒說你會死。”
“師父,你以後可以不要說話隻說一半嗎?真的會嚇死人的。”
殺了烈焰蟒龍後,我明顯可以感覺到體內充盈的氣海,隻休息了片刻,就催著師父趕緊離開這片萬蛇林。因為真的太可怕了,我不敢想象,如果再來一條烈焰蟒龍,我有沒有剛才的幸運,能再一次戰勝它。
師父說,他其實根本就不擔心我真的會死在那條小蛇的手下,並不是因為他的修為有多高,一定能保護我,而是我手裏的含襄劍,根本就不允許它的主人死在靈獸的手下。
我問師父,“你的修為到底有多高深?”
師父說,“就算是你的父親南宮甲站在我的麵前,也應該叫我一聲師祖!”
我又問師父,“那你到底是什麽境界?”
師父說,隻有凡人才會關心境界,而世人都尊稱他為常昔神仙。
我又問師父,“那我現在是什麽境界?”
師父叫我再舞一下含襄劍,我隻使用了一分的力量,百米見方的竹林,已應聲倒下。
師父說,現在,就算是你的大師兄和姐姐聯手,也傷不了你分毫。
姐姐十四歲便入了元丹之境,師父說她就算和大師兄聯手,也傷不了我分毫,難道我已到了化神境。
“師父,我現在已經到化神境了嗎?”
師父笑得諱莫如深,我也不懂他是笑我自大,還是笑我無知。
從萬蛇林出來,已經午夜時分,月明如皎,借著月色,放眼曠野,到處都散發著生命的氣息。
師父在萬蛇林入口的碑文附近,生了一堆火,他說明天再啟程去寒冰大漠。
拴在入口處的兩匹馬,早就已經不見了蹤影,想到又要走著去寒冰大漠,就覺得心累,便向師父抱怨這世風日下,才短短半日功夫,就有蟊賊盜馬。
“不是半日,你已經在萬蛇林裏昏睡了七天七夜,就算沒有小蟊賊,林裏的異獸又豈會放過這頓美餐呢?”
七天七夜,我罵師父一定是在騙小孩子。
師父說,“騙你是小狗!”
師父就是師父,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怎麽可能是小狗呢?
所以,師父一定不會騙我,而我真的在萬蛇林裏昏睡了七天七夜。
萬蛇林裏猛獸橫行,師父一定是寸步不離地照顧著我,真是辛苦師父了。
師父說他一點都不辛苦,他說做師父的,本來就是要給徒弟當牛作馬的。
我不信,南宮甲是我的師父,甚至他還是我爹,但他從來都沒有給我當過牛作過馬,甚至根本就沒有把我當成他的女兒看待,否則,怎麽會不聽我的解釋,就廢了我的修為。
進入萬蛇林之前,我還希望能回到南迦城,讓他們知道我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廢物了。
走出萬蛇林,放眼整個大陸之時,我突然覺得我的餘生都不再需要南迦城這個家了。
我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慌了陣腳,連忙問師父,“師父,我覺得我可以入魔了。”
“為什麽會這麽想?”
“來這之前,我希望自己終有一天會回到南迦城,畢竟,那裏是我的家。可是,現在我不想回去了。”
“那又如何?”
“師父,你有家嗎?”
“我不需要家。”
“為什麽?”
“世人尊我為常昔神仙,而我的家人,汙我為常昔老妖!”
說到此處,師父的眼裏,有一股強烈的恨意一閃而過。
“師父,那徒弟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叫含襄小妖了?”
是魔還是仙,師父說他早就放下了。
但師父並沒有放下,他之所以要去紫玄宮,就是為了證明他不是妖,而是常昔神仙。
4
寒冰大漠並沒有冰,也從來不下雪,但那裏終年極寒。
師父說那是因為五百年前仙魔大戰,仙帝和魔神在寒冰大漠大戰了十天十夜,最終兩敗俱傷,在最後一刻,魔君耗盡最後的魔力,將所有仙人和魔君封印在此,永世不見天日。
我很難想象當時的場景,畢竟,在一個月之前,我還隻是一個未曾築基的廢物。
我問師父,“那場大戰,你參與了嗎?”
師父說,他是人,又不是鬼,凡夫俗子,怎麽可能活那麽久。
師父沒有參與那場仙魔大戰,但師父卻是魔君。
距離寒冰大漠還有一日的腳程,大師兄和姐姐,已經邀集了五鄰四邦的高手,把我和師父堵了下來。
師父說他無意殺戮。
姐姐說,隻要他交出那本《焚陽真經》,並且自廢修為,就可以饒了我和師父一命。
我問師父,什麽是焚陽真經?
師父說,那是魔族的聖物,也是所有修行之人夢寐以求的至高心法。
既然是魔族的東西,修仙之人要它有何用呢?
姐姐不等我向師父問個究竟,就大喊著,“常昔老妖,納命來!”
師父說他無意殺戮,也不願傷他們分毫,他們也同樣近不了我和師父的身。
見奈何不了師父,姐姐氣惱地質問我,“含襄,你到現在還不回頭,非要執迷不悟下去嗎?”
我搖搖頭。不是我執迷不悟,是你們趕盡殺絕。
“姐姐,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
“正邪誓不兩立,除非你們交出真經、自廢修為,方能放你們一條活路。”姐姐不置可否。
我拔出含襄劍,隻用了兩成功力,就把她給逼退了。
她驚詫於短短幾日不見,我竟修為大漲,自知贏不了我,不想在我手上丟了麵子,假意佯戰,實則趁機後退。
所謂的正義之師,不過就是一群貪生怕死之輩,不消半炷香的功夫,就已經作鳥獸散。
師父仰天大笑,“世人毀我成魔,我卻從未傷人,小徒與世無爭,人人卻欲誅之,可笑,可笑”。
“師父,他們要殺的是你,不是我,殺我隻是順帶手的事情!”
“師徒一場,幹嘛算得那麽清楚!”
師父說的對,我是否已入魔,早就已經不重要了。
世人給我貼上了魔的標簽,那我便已經魔。
就像師父說他是常昔神仙,但天下人都說他是常昔老妖,所以,他也就成了魔。
我問師父,“到底什麽是魔?什麽是仙?”
“滅世為魔,護世為仙。”
“師父,我好餓,野兔什麽要時候才能烤好呀?”
寒冰大漠真的是極寒之地,即便距它還有數十裏,我已經感覺到了冷。
不是身體上的冷,而是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嚴寒,讓人不禁瑟瑟發抖。
我的心裏還是在怪師父,為什麽要來寒冰大漠,為什麽要來受這份罪。
師父說,不是他想要來,是世人偏偏讓他來。
我不明白,腳長在師父自己的腳下,他不想來,便可不來,況且,就憑他的修為,世間也沒有幾個人,真的能奈何得了他。
傳說終究也隻是傳說,寒冰大漠也沒有什麽封印。
真相是在數十年前,以南迦城為首的正義之師,與紫玄宮的大軍在這裏大戰了一場,雙方元氣大傷,各自退回屬於自己的領地。但是搬師回宮的路上,紫玄宮主風若棲因練魔功時走火入魔而身亡,消息不脛而走,南迦城主南宮甲回師寒冰大漠,趁著紫玄宮群龍無首,大殺四方,雄據西方大陸數百年的紫玄宮,在朝夕之間湮滅,紫玄宮無一人幸免。
我問師父,“那你為什麽要騙我,說什麽這裏發生過仙魔大戰?”
師父笑著說,“這樣聽起來,不是更顯得大氣!”
“所以,戰爭隻是發生在數十年前,那你一定參與了這場戰爭?”
師父點點頭。
“難道你就是紫玄宮主風若棲?”
“你是在咒為師死得太晚了嗎?”
我搖搖頭,師父說了那麽多,描述得那麽繪聲繪色,就像是親曆一般,那肯定也是一個大人物。
師父說他不是大人物,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師父說鳳若棲是他的義兄,他也不是因練魔功走火入魔,而是被奸人所害。
“奸人誰是?”
“下毒的時候,我又不是他身邊,又豈能知曉,隻知是他最信任的人。”
“那你為什麽不去救他?”
師父說,他叫常昔神仙,但不是真的神仙,沒有飛天遁地、洞曉天機的本事,況且,那時候他還隻是一個常昔小道士,機緣巧合和風若棲宮主成為義結兄弟,待他趕到之時,風若棲隻剩最後一口氣,把“焚陽真經”傳授予他。
“為什麽偏偏是傳授給你?他膝下無後嗎?”
師父說我年紀輕輕,為什麽就喜歡打聽這樣的閑談,而不是去精進自己的修為。
師父說,並不是我天資愚笨,而是心思太重,所以才久久無法築基,不像繡雲姐姐,一心隻想成為天下第一。
修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誌要堅、欲要淡,方能修成大羅神仙。我不明白,姐姐如果真的一心想成為天下第一,那就不是執念太重。修煉之人,一旦執念太重,就會心魔入體,墜入魔道。
“姐姐墜入魔道了嗎?”
師父不置可否。他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所謂的魔和仙,其實並無區別。
所以,如果為了匡扶正道就殺盡無辜之人,仙也是魔。
師父問我,“如果有一天,你姐姐真的入了魔,你會殺了她嗎?”
“會。”
寒冰大漠深處,有一處梅花盛開的地方。明明是陽春三月,為什麽會有梅花呢?
師父說,這裏常年極寒,早就沒有四季之分,臘梅它想開就開,想謝就謝。
這是什麽鬼道理,根本就說不通。
但它就是這樣盛開著。然而,我一點都不喜歡梅花。
在南迦城的後院裏,也有著一株梅花樹,是我娘親手栽的。
每當南迦城被冰雪覆蓋月餘後,它便悄然盛放。
有一年,我和小師弟在梅花樹前玩耍,不小心揮劍斬斷了一株梅花。
我知道那是我娘的心頭之好,不敢承認,就把那株掉在地上的梅花扔進了池裏。殊不知,在我熟睡的半夜,被娘從溫暖的被窩裏拎了出來,罰我在淩雪宮外跪了三天三夜。
我恨我娘,恨她為了一株梅花,竟然狠心讓我在風雪寒夜,跪了三天三夜。
第二天,爹問我,為何要對梅花下此狠手?
我隻是無意中斬斷了一株梅花,難道我連一株梅花的比不上嗎?
爹把我帶到梅花樹前,隻見滿地狼藉,樹上早就已經沒有了梅花的蹤影。
我想讓小師弟幫我澄清,但他隻是躲在姐姐的後麵。
姐姐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瞬間清醒了,姐姐就是要我死。她不隻一次渴望這個願望能夠實現。
正是那三天三夜的風寒入體,我才落下了病根,也種下了怨恨的種子。
小師弟對我說,他後來也想跟你師父解釋,可是,已經罰過你了,又何必再扯上師姐呢?一時過錯,不必讓兩個人受懲罰。
爹娘後來也知悉這並非我所為,是姐姐練功時無心的之失,隻是訓斥了她幾句,就不再加以懲罰。
“師父,我想折一株梅花!”
師父用眼神告訴你,想折你就去折,哪怕一劍斬平這片梅林,也沒人會怪你。
但我沒有斬平,我隻是折了一株,將它埋葬在雪中,就像是埋葬那場南迦城的不公回憶罷了。
師父領到了梅林深處,有一株三米見寬的梅花樹,他指了指樹上唯一的一株梅花,說:“摘了它吧!”
那株梅花,比我的手掌還大,我把它托在手上,還沒來得及仔細觀詳,它便化進我的掌心,瞬間,我的神識動搖,感覺身體在慢慢地飄起來,我急忙說道:“師父,這梅花有毒!”
師父笑而不語。
不消片刻,我又重新恢複神識,環顧四周時,卻發現自己坐在那株梅花樹下,樹上開滿了花朵,我問師父,“我剛才怎麽了?”
我把手掌攤開,仔細了看了幾遍,卻一點異樣都沒看出。難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
“那不是幻覺,但也可以稱得上是幻覺,這株幻雪梅是紫玄宮主風若棲親手所值,此樹已被他施以焚陽神力,此樹三年抽芽,三年開花,凡人得此花可延年益壽,修行之人得此花可修為大漲,但並不是每個人有這等機遇,唯有緣之人才能看見花開,摘下此花,化為自身神力。”
“師父,你的意思是說,我是那個有緣之人?”
“不然,為師為什麽要帶你來這寒冰大漠?”
不是,不是師父你自己要來這裏,我無處可去,所以便跟隨的嗎?
所以,不是師父要來,是機緣巧合下,師父遇見了我,然後便帶我來此。
“師父,那紫玄宮也不是你想去,是為了要帶含襄去的,對嗎?”
“是。”
“師父,我到底是誰?”
“你是誰,你自己不知道嗎?為什麽要問我?”
師父越是不解釋,我就越懷疑自己是誰。
一個修行了十五年卻無法築基,一個被南迦城主南宮甲廢了修為扔在霜雲殿外,一個本該死在千瘴穀中,一個靈力淺弱卻被說是入魔的含襄,到底是誰?
“師父,風若棲是不是我爹?”我大膽地猜測了一把。
若我真的隻是南宮甲在霜雲殿外撿來的棄嬰,若我真是注定此生無法修行的廢柴,師父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授我武藝?為什麽要助我殺靈獸破境?又為什麽要帶我來寒冰大漠,帶我去紫玄宮?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5
被我折了“唯一”一株臘梅的神樹,哪怕是三米見寬的腰枝,一陣寒風吹來,花瓣也紛紛落地,落進雪中,瞬間就不見了蹤影。
我正在焦急地、欣喜地、渴望地,等著師父的答案。
師父鬼魅一笑,“你是餓暈了嗎?”
幸好,我不是風若棲的女兒。
可是,心裏又隱隱地有了一絲失落。
若我不是他的女兒,常昔神仙為什麽要收我為徒,授我武藝,是因為我長得黑長得醜嗎?
有了神樹梅花的加持,我感覺自己的修為又精進了不少。師父又教了我含襄劍的最後三式,摧林、斬海、破天,竟然也有一些師父在千瘴穀時的氣勢。
師父說,“果然沒有教不會的徒弟,隻有不會教的師父,南宮甲枉為大乘境高手,也就隻是一個廢柴。”
本來,師父罵我爹,我應該站出來維護我爹。
可是,我爹不聽解釋就親手廢了我辛苦十五年才攢下來的修為,也用了十五年卻沒能讓我踏進築基之境,當真就是一個廢柴。
出了寒冰大漠,再往西十四日的腳程,就將抵達紫玄宮。
師父說他還有其它要事要辦,讓我先行前往,他隨後就會趕來。
與師父同行半月有餘,早就習慣了吃他做的烤兔肉,他若一走,一天半日還好,若是三五日都不回來,那我豈不是得餓死。
師父說,“我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即便是陪你走到了紫玄宮,那之後呢?你該去哪裏!”
我沒想過到了紫玄宮之事,究竟會發生什麽。而是想不明白,師父為什麽不能照顧我一輩子。
師父走了之後,在前往紫玄宮的路上,我時常在想,如果爹知道我現在已經練成了含襄劍訣,雖然火候還不夠純熟,會不會為我驕傲。
大師兄如果知道我已經破了煉虛境,知道我也有能力幫助姐姐守住南迦城的盟主之位,會不會替我開心。
小師弟如果知道我已經有足夠的本事,去保護南迦城不受妖魔和蠻族的侵擾,會不會在我被誤會的時候,站出來替我辯解半分。
唯獨沒有想過姐姐會怎麽想?我尚且沒有修為的時候,她就處處要置我於死地,如今我大有修為,她應該更是容不下我了吧!
在平陽鎮,她那刺向我胸口的一劍,分明沒有半分想讓我活的意思。在寒冰大漠前,她也無意饒我性命,眼裏隻有師父的“焚陽真經”。
姐姐從小就要強,不允許我超過她。即便在大家的眼裏,我已經卑微到了塵埃裏,可她仍舊還是不願意放過我。似乎,隻有我死了,她才會開心。
但我不該死,我從未殺過人,也從未害過人,如果南迦城隻能有一位繼承人,那應該是我,該死的那個人應該是姐姐。
人,隻有在你自己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時,才會明白自己的心到底在哪裏,到底想要什麽。
過去種種,之所以事事順從姐姐,並不是因為我不要,而是忌憚她會殺我。
如今,她無法傷我半分,那我為何還要對她心存敬畏呢?
越往西,越是遠離寒冰大漠,天氣也越來越暖和。
沒有了師父的催促,我的旅程甚是愜意,有時候,在河邊聽著遊魚在嬉戲,也能逗留幾炷香。
畢竟,我不趕時間,畢竟,我還要等師父。
但我沒有等到師父,卻等來了大師兄,以及五鄰四邦九大門派的高手。
我本無意傷人,奈何世人卻皆要我死。
他們本以為,殺了我,或者把我綁架了,我師父就一定會來救我,也一定會臣服於他們,乖乖地交出“焚陽真經”,從此,九大門派就可以憑著除魔衛道的名號揚名天下。
但是,我的師父不知道去了哪裏,根本就沒有按他們計劃的那樣出現。
而我,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任人魚肉的廢物,就像師父在千瘴穀劈開三丈磐石、劈開十人合抱之木,就像在寒冰大漠斬盡百裏梅林一樣,九大門派的高手悉數倒在了我的含襄劍下。
包括大師兄,也倒在了我的含襄劍下。
我本無意殺他,大師兄卻一心求死,彌留之際,大師兄痛心疾首地說:“小師妹,你為何偏要入魔?”
至死,大師兄都不願意相信,我從未入魔。
我之所以修為精進,並不是想成為天下第一,也並不是想要複仇,隻是想要有能力去保護那些想保護的人,去保證自己還活著。
我為大師兄立了一個墓。
他沒有錯,除魔衛道本就是他的使命。
錯隻錯在,他到死都不相信我不是魔。
至於那些身受重傷的九大門派高手,以及修為尚淺的九大門派弟子,我並未再多傷他們一分一毫。
我以為我的仁慈,能換來世人對我的感恩,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師父說,“你終究也成為了含襄妖女。”
我說,我沒有殺大師兄,是他一心求死。
“世人說你殺了,你便是殺了。”
“但我沒殺他。”
“這,重要嗎?”
很重要。可是,解釋又有意義嗎?誰又會相信你?
就像在霜雲殿前,爹說我入魔了,我便是入了魔,南迦城千百弟子,誰會聽我的解釋,誰又會相信我的解釋。
就連小師弟白紉也不相信我的解釋。但他沒有傷我,還把含襄劍偷偷地送給了我。
和九大門派的這一戰,讓我徹底成為了世人眼裏的含襄妖女。
師父說,他在趕來的路上,聽說九大門派正在重新集結高手,誓要將你除之而後快。
我想不通,我已經放過了他們,為什麽他們還要對我趕盡殺絕呢?
師父反問我,“這,重要嗎?”
師父當然覺得不重要,他是白胡子老頭,什麽樣的腥風血雨沒有見過。而我隻是一個年方15歲的小姑娘,數月以前,手上沒有沾過一滴血。
紫玄宮佇立在高聳的紫雲山上,那長滿雜草的石階,足足比霜雲殿長了數倍,師父說它共有999個台階,我問師父你去數過了嗎?師父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我,半響才說,“數它作甚?”
是啊,誰會去數這些台階,屬實是吃飽了沒事做。
但是,我數過霜雲殿前的台階,在我爹南宮甲親手廢了我的修為時,在大師兄的劍距我隻有一寸之時,在姐姐眼神裏流露著得逞的笑意時,在小師弟白紉懦弱地躲起來時,我數過,一共是106級雲梯,我一共流了106滴眼淚。
師父不懂我心中的苦楚,隻當是我閑著無聊。
“不就是一座荒廢多年的宮城,我們為什麽要來這裏?”
“拜祭。”
師父沒再跟我開玩笑,眼神反而有一些肅穆。
的確,作為昔日紫玄宮主風若棲的義弟,作為焚陽真經的傳人,他的確應該來拜祭。
可是,越靠近宮門,我就越感覺到有一股靈力在無形之中索引著我。
“師父也許是在騙我,風若棲和我之間定然存在某種聯係。”我不曾作聲,隻是在心裏暗暗地想著。
紫玄宮很大,師父卻徑直帶我去後院。後院有一座小房間,比起宮內的其它地方,幹淨了很多。
推開房門,裏麵隻供了一個牌位,“義兄風若棲宮主之位”。
師父點了三炷香,插上。
又遞給我三炷香,平靜地說:“你也拜一拜吧!”
“非親非故,我為什麽要拜他!”
“來都來了,不能失了禮數!”
師父說的對,風若棲是我的長輩,又是師父的義兄,如此說來,要我拜他也是合乎情理。
拜完之後,師父突然大笑起來,“風兄,小常昔沒有失信,答應你的,都做到了。今日,就將焚陽真經傳給含襄,你的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了!”
不等我發問,師父兩指劃出一道銘文,嘴裏念念有詞,一瞬之間,光芒萬丈,刺得我眼睛生疼,待我反應過來時,師父已經昏倒在一旁。
此時,屋外雷鳴電閃,似有一擊擊破紫玄宮之勢。
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天空放晴,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打在師父的身上,而師父的滿頭白發,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黑發,白花花的胡子,也瞬間變黑了。
“我到底是誰?”
“你是含襄呀!”
“你到底是誰?”
“我是常昔小神仙!”
“那我以後還要叫你師父嗎?”
“隨你的便,叫我師父也行,叫我常昔也好。”
師父說他叫常昔小神仙,可是,他明明是叫常昔神仙,或者叫常昔老妖。
正當此時,紫玄宮門外人聲大作,許是九大門派又來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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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就不在乎紫玄宮外到底來了些什麽人。
隻是看著陪我風雨月餘的師父,竟然變成了年紀相仿的俊俏小生,百思不得其解。
師父說,紫玄宮已被他布了結界,宮外的人一時半會還闖不進來,焚陽真經他已經傳授給了我,趁這點功夫,幹脆把焚陽訣也傳授給我。
我問師父,為什麽是我?
師父說,因為我是含襄,手裏握的是含襄劍。
師父說完,也不管我要不要,就進入了我的神識,把焚陽訣傳給了我。
“師父,我現在是不是和你一樣,是頂級高手了?”
師父搖搖頭,“以後,就要換你來保護我了!”
沒有了焚陽真經的加持,師父的結界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就已經被宮外的人破了。
我和師父撤出小房間,回到正殿。
姐姐正帶著九大門派的高手,向我們走來,邊走邊喊,“除魔衛道,匡扶天下,殺了常昔老妖,還世間太平。”
“師父,這次他們是來殺你的!”
“你覺得,他們能認得出現在的我嗎?”
我搖搖頭。
果然,換了容貌的師父,早就變成了常昔小神仙,而我,則成為他們眼裏欲除之而後快的含襄妖女。
除了姐姐,南迦城的宗師姬野先生也來了。
姬野先生,是南迦城修為最高的宗師,甚至比爹南宮甲的修為還高。
看來,這一次,我是再劫難逃了。
“今天來的這些人,大半都是煉虛境以上,甚至還有大乘境的高手,你想好了怎麽應付了嗎?”師父倒像是一個隔岸觀火的看客,仿佛他們要殺的人是我,與他無關。
“大不了,就死給他們看。”
“不失為一個體麵的方法。”師父自從變成俊俏小生後,說話明顯白癡了許多。
我怎麽可能輕易就認輸了,就算要死,也得拉上姐姐陪葬。
況且,打都還沒有打,死什麽死。
在我和師父交談之間,三個肖小之輩一聲招呼都沒打,就飛劍要偷襲我,我學著師父,隻是兩指一揮,他們手中的劍就斷成三截,口吐鮮血倒在地上。
當然,我並沒有殺他們,我與他們無怨無仇,隻是用實力告訴他們:別再來送死了。
五個煉虛境的高手見此狀,一齊祭出飛劍,直奔向我。
師父見狀,第一反應是後退了幾步,斜靠在石柱上,根本就沒有要幫我的樣子。
五個煉虛境後期的高手,欺負我一個剛破煉虛境的小姑娘,那場麵,怎麽看都不太雅觀。
我再也不能隻是兩指一揮了,而是抽出了含襄劍,從第一招開始,和五大高手一直過到第十一招“摧林”,才略有占上風的態勢。
我想不通,按照我的境界修為,麵對五個煉虛境的高手,別說占上風,應該一招都接不住,早就應該死了。
師父坐在旁邊,偷偷地笑著。
我用眼神向他發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現在到底是什麽境界?”
五大高手見狀,發起奮力一擊,最終兩敗俱傷,我後退三步,感覺五髒六腑都被震碎了,他們也一樣,後退了十步,嘴角有血,靠弟子們的攙扶,才能勉強站穩。
煉虛境的高手,都奈何不了我,接下來,他們應該放大招了。
“師父,你再不出手,我可能馬上就要死了。”
師父依舊沒有回我,置身事外的做好他看客的角色。
“含襄,你終究還是入了魔,事已至此,我隻能替天行道了!”終於,姬野先生要出手了。
“大師父,大師兄就是這個妖女殺害的!”姐姐添油加醋地說道,說完,又自覺地躲在他的身後。
“唉!”姬野先生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麵對大乘境的高手,我必死無疑。
見他出了手,師父終於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身邊,遞給我一個方巾,“把額頭上的汗擦擦吧,看把你給嚇的。”
“我說,你們這麽多人,欺負人家小姑娘,真是為老不尊啊!”
“此事與你無關,小兄弟還是先退開說話,以免傷到了你!”姬野先生一直是正道之人,不會放過一個魔,也不會濫殺一個無辜的人。
可是,師父哪裏無辜了,我會變成今日他們口中的含襄妖女,就是拜他所賜。
不過,若不是他救了我、傳我劍訣、助我破境,我早死八百回了。
“哈哈哈哈……”師父大笑了幾聲,兩指一揮,“借劍。”
我的含襄劍瞬間就飛到了他的上方,“姬野老先生好久不見,不知先生可還記得‘此碑是我立,最好別進去’?”
這不是萬蛇林前石碑上刻的字嗎?
“你是……”姬野先生有些吃驚,“當年的那個小道士?”
“正是貧道!”
“20年不見,想不到今日在此重逢,待我殺了這個魔女,咱哥倆尋一處酒肆,痛飲三杯!”
“想得美。喝酒可以,殺人不行。”
姬野先生又歎了口氣,左手一揮,頓時烏雲密布,很快,雲層裏破了一個洞,一道光束照在他的身上,一條銀色的蟒龍盤旋而下,直追師父。
師父一掌把我推開,凝氣聚神,含襄劍在一瞬之間,化成了無數把劍,擋在了師父和姬野先生之間。
之後,時間就像是靜止了一樣,師父和姬野先生一動不動,眾人和我都很詫異。
我對師父說:“看啥呀,打他!”
但師父根本就不理我。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天空中的烏雲散去,我的含襄劍掉在了地上,師父總算是回了魂。
師父剛想張嘴說話,一口鮮血噴出,他連忙轉身捂住嘴巴,把噴出的鮮血生吞了下去,然後轉身微笑地看著姬野先生。
姬野先生是何等人物,怎麽可能看不出師父已受重傷。
本以為姬野先生一定會趁機殺了我,但我遠遠地看著回魂後的他,也後退幾步,捂著胸口。
姐姐手握繡雲劍,還想衝上來殺了師父和我,姬野先生攔住了她,聽不清他說了什麽,姐姐就攙扶著他,慢慢地退出了紫玄宮。
眾也見狀,也跟著退出了紫玄宮。畢竟,大乘境的高手都奈何不了我們,他們若要強攻,那就是找死。
活著不好嗎?他們又不傻。
我想扶著師父坐在台階上,師父沒同意,“等他們走了再坐,氣勢不能輸。”
都到這個時候了,師父還有心情開玩笑。
等他們都走遠了之後,師父才吐了一口鮮血,雲淡風輕地對我說,“好險,差點就死了!”
我問師父,他跟姬野先生說那碑林上的話,是什麽意思?
師父說,20年前,他助姬野先生在萬蛇林斬殺過一條蟒蛇,為此,他的屁股上還被蟒蛇咬過一口,是姬野先生幫他逼出的毒血,所以,他才會在萬蛇林外立那個碑,告誡後人“最好別進去萬蛇林”。
這麽嚴肅的事情,怎麽就立了一個這麽隨意的碑文。
師父說,“大道至簡,姬野不也沒說不好。”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先去找個地方喝三杯酒吧,被他說的嘴都饞了。”
離開紫玄宮,師父和我直奔平陽鎮,雖然,在那個小鎮,我差點被姐姐一劍刺死,但是,今非昔比了,況且,那裏的牛肉著實鮮美。
師父也沒有意見,顧不了我們都受傷了,在紫玄宮腳下的江邊,找了一條小船,直接向平陽鎮進發。
十日後,我們抵達了平陽鎮。
可是,一個多月前還人聲鼎沸的平陽鎮,此時,站在城門前,一眼望去,卻一個人都沒有。
師父囑咐我小心,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街道上一片淩亂,似被什麽東西屠戮過一遍。
好不容易,才尋得一個沒來得及咽氣的老嫗,見到我和師父,勸我們趕緊離開,否則,必將命喪於此。
據老嫗的描述,三天前的夜裏,鎮上出現了一個惡魔,見人就殺,無數人慘死她手,鎮上的人早就逃命去了,她當時裝死,才幸免於難。但被劍氣所傷,雙腿筋脈盡斷,也已是半死之身。
師父檢查了一遍他的傷勢,側過身對我搖搖頭。
老嫗倒是很豁達,說她自知時辰不多了,勸我們不要管她,趕緊離開吧!
我本想救她,師父勸我不必再浪費靈力了,她的命數如此,已無力回天了。
離開老嫗後,師父說他從老嫗的身上感受到了劍氣,有焚陽真經的氣息。
我搖搖頭,告訴師父,肯定不是我做的,我天天都和他待在一起。
“天底下,還有其他人修行焚陽真經嗎?”
師父搖搖頭,沉思了一會,又點點頭,“我聽義兄說過,《焚陽真經》還有一部外經,是非常凶險的一種功法,修行者但凡心誌不堅,就會入魔,義兄也隻是看過幾眼,就差點入了魔,還傷了不少弟子,此後,就親手將那部外經毀了。”
“焚陽外經?那我身上的也不能叫《焚陽真經》,而應該叫《焚陽內經》。”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誰在練這種功法?”
沒等我和師父討論出一個所以然,鎮外就已經響起了馬蹄聲。
白紉帶著南迦城的俘虎軍,向我和師父快馬飛鞭而來。
“聽師姐說你入了魔,我還不相信,想不到,真的是你?你真的是我的小師姐含襄嗎?殺了大師兄,殺了姬野先生,殺了九大門派的高手,差點也殺了師姐,妖女,今日,就讓我來為他們報仇!”白紉說罷,就長劍一揮,俘虎軍士毫不退縮地殺向我。
師父兩指一揮,眾將士連人帶馬摔在青石板上。
我疑惑地看著白紉,心想,我的確是殺了大師兄,但那是他自己尋死,怪不得我。而我根本就沒有殺九大門派的高手,更沒有樣姬野先生,這一切,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
可是,不聽我解釋,白紉已經飛劍向我殺來,眼裏隻有仇恨。
白紉撐死隻是元丹境,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我兩指一揮,他便摔在了三丈開外。
“人,不是我殺的,你也不是我的對手,你走吧,我不會殺你。”
敗下馬的俘虎軍,見根本就不是我和師父的對手,攙著白紉踉踉蹌蹌地退開。
“到底是誰造的謠?”
“肯定是殺害這些人的人。”
師父說的話很有道理。師父說的話,也都是廢話。
此時,我突然想起,為什麽我明明沒有殺他們,最後他們卻都死了,唯獨姐姐還活著,哪怕是身受重傷。是那個惡魔故意放走了她去報信,還是姐姐就是那個惡魔。
師父說,焚陽外經他也沒有見過,但據他所知,修行外經的人,可以吸取別人的靈力提高自己的修為和境界,也正因為每一個人體內的靈力性質不一樣,吸取之後也很難化為自身所用,這就需要極高的定力和修為,才能壓製、淬煉,再和自己的靈力融為一體,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
吸取別人的靈力?我突然想起姐姐之前給過我的那套心法,我也是在練功時走火入魔,吸取了丫鬟的靈力,才被爹認定入了魔,修了邪功。
難道,姐姐當真入了魔?
7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師父。
師父有些驚訝,他見過姐姐出手,一個多月以前,她的修為不過就是元嬰境,靈力也很正氣,不像是修行了焚陽外經的人。
但聯係這些天發生的時候,我愈加地肯定,姐姐就是那個殺光了所有人的惡魔。
並且,還不遺餘力地把所有罪名都加在我的頭上。
畢竟,我這一生,除了南迦城的人,就認識師父,其他的人若真是作了惡,根本就不必嫁禍於我。
除了姐姐,她從小到大就不喜歡我,自我被趕出南迦城後,更是一心要殺了我。
“南迦城可能會有危險,我得馬上回去。”
“你已經不是南迦城的人了,還回去做甚,他們是死是活,又與你何幹?”
“我要回去。”
“我陪你。”
新鮮的牛肉沒有吃成,美酒也沒有喝成。
我和師父在平陽鎮上尋了兩匹快馬,一路疾馳趕回南迦城。
雖然,南迦城那般待我,但那仍舊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況且,就算大家都該死,城裏的平民是無辜的。
兩日後,渾身是傷的白紉,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麵前,見到我的馬之後,隻說了一句“小師姐……”,然後就昏倒了過去。
他叫我“小師姐”,而不是叫我“妖女”,我突然有些難過。
在給他喂了一些水,又給他輸送了一些靈力之後,他才緩緩地醒了過來。
他說,在回南迦城的路上,他碰到了師姐,卻不承想,師姐早就不是當初的師姐了,她入了魔,在吸取了俘虎軍士的靈力之後,也要殺了他,他無路可走,便跳下了山崖,才撿了一條命。
“你別管我了,快去南迦城,滅了九大門派的高手,南迦城就是她最後的一個目標!”
“為什麽?”
“她瘋了,要做天下第一,要做這個世界的主宰。”
難道,她要屠城,可是,那是生她養她的南迦城,城裏還有那麽多愛她的師兄師弟,還有爹,還有娘。
爹曾經說過,修行之人,一旦入了魔,人命在他們的眼裏,不過就是草芥。南迦城是正義之城,斷然不可能有這樣的存在。所以,在深信我入魔了之後,會不顧及父女之情,廢了我的修為,將我趕出南迦城。
入了魔的姐姐,又怎麽可能會放過南迦城呢?
我不放心白紉,就讓他跟我們一同前行。
他倒是恢複了之前的樣子,仍舊對我像小師姐一樣,同我一起回憶孩時的趣事。
見我臉上難得有了喜色,師父問我,是不是喜歡小師弟。
少女情懷總是詩,聽到師父這麽說,我不禁紅了臉。
白紉笑著對師父說:“常昔神仙,你就別拿我和小師姐尋開心了,我怎麽配得上小師姐呢!”
師父笑著,不說話。
我喜歡小師弟,但隻是姐弟之間的喜歡,並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我無意之間瞥見師父的眼神,竟然有一絲的落寞。
我問師父,“你怎麽了?是想師娘了嗎?”
師父說我沒有師娘。
倒是在師父的提點下,白紉對我越來越熱情,早就已經超過了同門之間的情誼。
也許,師父的話,真的讓他對我動了心。
私下,我跟白紉說:“你別聽我師父瞎說,我隻是把你當成弟弟,並沒有那種喜歡。”
“我知道,你別擔心,我就是想要對你好,希望能彌補之前對你的虧欠。”
小師弟什麽都不欠我,他隻是被惡魔姐姐給欺騙了。
他還把含襄劍還給了我,不然,我早死在了霜雲殿外。
白紉身上有傷,馬匹不能跑太快,看出了我的焦急又無奈的心情,師父說,他先前去探路,我和白紉隨後慢慢趕來。
我隱約覺得,師父可能見不得我和白紉有說有笑,而他卻隻能像個外人一樣偷偷聽著。
所以,他才會提出去前麵探路。
白紉沒有否認師父對他的猜測,在師父離開之後,對我也愈加熱情。
他說,我是南迦城主的女兒,他是護城大將軍之子,雖然現在修為不如我,但也還算般配。
我根本就無心討論男女情愛,一心隻想早一點回到南迦城,不願讓姐姐再造殺戮。
此時,白紉越是對我用心,我反倒越覺得異常。
按理說,剛剛死裏逃生的人,怎麽會有閑情去談情說愛呢?便在他的身上留了一個心眼。
果不其然,在師父前去探路後的第二個夜晚,白紉劍指我的胸口。
“這是為何?”
“為被你殺害的人報仇!”
“我沒有殺他們。”
“你殺了!”
白紉終究不是因為相信我,之所以回來,是他和姐姐一起謀劃的計策。
他們自知修為不如我,如果光明正大地殺我,肯定無法成功。於是,姐姐就心生一計,用這種方式讓白紉來靠近我,趁我不注意,對我下毒,毀我修為,殺了我。
“你為何就是不信我?若我真是魔女,當日就已一劍殺了你,為何還會救你?”我質問白紉。
白紉不說話,隻是得逞地看著我。
“入魔的是姐姐。若不是她,那她是怎麽知道有此邪功,可以直接吸取人的靈力,這些,都是她告訴你的吧!”
白紉點點頭。
“小師弟,你醒醒,入魔的是她不是我!”
可惜,白紉根本就不相信我說的話,一心隻想殺死我。
就在此時,師父不知何時出現,一掌就將小師弟的劍打飛,連同小師弟的人,倒在了五米之外。
這一次,師父沒有留手,小師弟還想強撐著站起來殺我,卻怎麽也補不上那一口氣,癱倒在地。
師父說他從未走遠,一直在我的身邊。他早就發現了白紉有問題,但不宜直說,便借口前去探路,給他留下漏出破綻的機會。
“師父,其實我沒有中毒,他也殺不了我!”我很感激師父的保護,但小師弟毀了修為,我卻很難受。
師父說,我不必去為一個一心想要我性命的人難過,不值得。
師父說的沒錯,不值得。
世人傷我千千萬萬遍,我為何還要再為他們難過。
穿過千瘴穀,就到了南迦城外。
城門緊閉,護城大將軍白無盡橫刀立馬,獨自一人站在城門口,遠遠地看著我,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剝了。
“白師叔,我是含襄啊!”
不由分說,白無盡飛身一躍,他的白龍刀就向我劈開,刀刀要我性命,招招用盡全力。
白無盡是大乘境的戰神,霎時間,南迦城外,風雲滾動,天地變色。
在百招過後,仍舊沒有傷我分毫,白無盡質問我,“為何不出招?”
我不想傷他,就隻是見招拆招,並未對他有任何的攻擊。
“你是我的白師叔,我不願和你生死相對!”
“那你為何要殺害我兒性命?”白無盡使出他最後一招:白龍吞日。
“爹……”正在此時,白紉縱馬趕來,因馬兒跑得太快,毀了修為的白紉險些就要墜落馬上。
白無盡一個瞬移就到了馬前,接到了白紉。
白紉雖要殺我,但隻是誤信了姐姐的計謀。常昔救我心切,一時用力過猛,險些殺了他,但也隻是毀了他的修為。
在聽了白紉的解釋後,白無盡向我單膝跪地,“是我白某錯怪你了,二小姐。”
我趕忙扶起白將軍,並向他詢問我爹現在何處。
自南宮繡雲把我殘忍殺害姬野先生和屠戮九大門派的消息傳回南迦城後,我爹南宮甲和城內宗師已經南迦城內外布上重重大陣,就等我上門送死。
一日前,白紉被殺的消息傳回南迦城,白無盡單獨一人守在城外,誓要親手為兒子白紉報仇,於是,就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我霎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爹還不知道姐姐已經入魔,甚至早就已經是魔頭了,必然會有危險。
霜雲殿外,106級雲梯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無數哀嚎的南迦城弟子,姐姐立在殿前,一幅天下為我獨尊的樣子。
南宮甲躺在她身旁一丈之外,已然受了重傷。
8
我和白將軍在城外激戰時,我爹和南宮繡雲在霜雲殿前等待音訊。
就在激戰停止,傳信說白紉沒死時,南宮繡雲知道事情瞞不住了,便趁我爹不注意,一掌將其擊倒。
南宮甲雖是大乘境,但吸取了姬野先生和九大門派高手靈力的姐姐,早已經一隻腳踏進了半神境。
眾弟子見師父被中傷,欲上前救扶,紛紛被姐姐打翻在地。
看到我和白將軍,爹奮力撲到姐姐腳前,對我說:“快走”
姐姐絲毫不顧及父女之情,抬腳就將爹踢飛,重重地摔在了我和白將軍的麵前。
見此狀,白將軍提刀欲上,我把他拉住,說:“你不是他的對手!”
師父先是一驚,隨後飛身搶先上前,“你們先走,我來對付她!”
姐姐笑道,“常昔小兒,今日就算你有焚陽神力,也不一定是我的對手,現在的你,連大乘境都到不了,簡直就是找死!”
“反派往往死於話多!”師父回頭朝我一笑,說罷,兩指一揮,雲階上眾弟子的劍騰空飛起,在空中形成一個大圈,旋轉數圈之後,匯成一柄巨劍。
“破——天——”師父大叫一聲,巨劍以勢如破竹之勢,砍向姐姐。
頓時,在姐姐四周升起一個藍色巨球,將她籠罩其中。
我和白將軍被師父劍氣震得後退了幾個,巨劍冒出了滋滋的火花,卻沒有傷那藍球分毫。
“就這……”姐姐隨著巨球慢慢升起,師父的巨劍也被慢慢頂起。
白將軍不願意退後,揮起白龍刀,同樣砍在了藍球之上。
藍球和姐姐隻是停了一下,之後繼續上升。
師父和白將軍相視一眼,幾乎同時使出了自己的全力。隻見姐姐雙手合十,逆時針旋轉了一圈,然後抬起右手,喊了一聲“破”。
師父的巨劍又變回了無數把劍,紛紛掉落在地。
白將軍的白龍刀,則攔腰折斷片,摔在了地上。
兩人分分後退幾步,噴出一口鮮血。
“師父……”我趕緊扶住師父。
“爹……”白紉也努力站起來,要去扶住他爹白無盡。
我把他們護在身後,“你要殺的人是我,放了他們吧!”
姐姐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就像數月前,爹毀我修為,她站在霜雲殿前看到我落魄的樣子。
“為什麽?姐姐你為什麽要這麽恨我?”
“姐姐現在不恨你了,姐姐還要感謝你助我跨入半神境,成為這世間唯一的神。若你現在主動把靈力奉獻於我,我興許還能饒你一命。”
“姐姐,你收手吧!”
見我不願意,姐姐便不再說話,祭起繡雲劍,以雷霆萬鈞之勢朝我飛來。
我爹用最後的一絲靈力,驅動靈陣,將繡雲劍擋在靈陣之外,“常昔神仙,白將軍,快帶含襄先走……”
白無盡將軍不願意離開,同樣使出靈力護陣,“常昔神仙,快帶二小姐先走……”
我不能走,可是,留下又能如何?
難道要一起死在這裏,將自己的畢生修為,都奉獻給早已入了魔的姐姐嗎?
我拉起師父和白紉,無奈地要離開。
白紉掙脫了我的手,笑著說:“小師姐,就讓我保護你一次吧!”
白將軍看了一眼白紉,心裏雖有很多的不舍,但還是笑著點點頭,“這才像我白無盡的兒子!”
如果可以,我真的寧願數月前就死在霜雲殿前,這樣,姐姐就不會入魔,大師兄就不會死,姬野先生和那麽多無辜的人就不會死,白將軍和小師弟就不會死,我爹也不會死……
在千瘴穀的破廟前,師父遞給我一隻烤免腿,“吃點東西吧,吃飽了才有力氣為你爹報仇!”
“我要怎樣,才能打敗我姐,才能為他們報仇?”
“她已經是半神境,以你現在的修為,根本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把兔腿吃了,吃飽了,我就告訴你。”
“嗝……”吃了兔腿,又吃了半隻兔子後,我不禁打了一個飽嗝,“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師父說,破了半神境之後,其實就已成神了,世間的武功心法,世間的靈獸,世間的兵器,對破境就已經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了,除非自己在修行上有頓悟,否則,哪怕一輩子,也可能就隻是在這個境界打轉。
聽完師父的話,我已經沒了信心。活著固然重要,但是爹的仇得報,白將軍和小師弟仇也要報,慘死在姐姐手下的同門的仇也要報。
“除非強行破境!但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
“怎麽才能強行破境?”
師父搖搖頭,不願意告訴我。
在千瘴穀休息了數日,師父問我日後有何打算,我隻說了兩個字“報仇”。
師父擔心我報仇心切,練功會走火入魔,就時時守在我的跟前,隻在我睡下之後,才會外出打野兔。
我知道師父很擔心我,便不再提破境的事情。
也許,這世間的一切,上天早就有了安排,該是我報仇的時候,自然就能報仇。
可是,我不破境,並不代表姐姐就不會殺我。在她的眼裏,我就是眼中釘,肉中刺,是世間可留下的存在。
出了千瘴穀後,傳聞南宮繡雲已繼任南迦城主之位,並且成為了九大門派的首領,正召集九大門派的掌門,要來追殺我和師父。
因為,在南迦城裏,我親手殺了我爹南宮甲和護城大將軍白無盡,隻為報當時被廢修為之仇。
我再一次成為了世間眼中的惡魔含襄妖女,而師父也仍舊還是過去的那個常昔老妖。
“世人為何如此愚昧,總是顛倒黑白?”
師父笑著說,“小常昔不知道,我從未錯殺一個好人,不也成為常昔老妖。”
“好人被逼走投無路,壞人卻扛起了正義的大旗,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世道。”
“你真的想改變這個世道嗎?”
我想,但是我無能為力。
“常昔,如果我想回南迦城送死,你會阻攔我嗎?”
師父先是一愣,繼而笑著搖搖頭,“我陪你。”
如果南宮繡雲真的召集了九大門派的掌門去南迦城,那一定不隻是來追殺我,極可能也是趁他們不備,用焚陽神功去吸取他們的靈力,以助她再一次破境。此時,如果再不阻止她,向世人揭穿她已成魔的真實麵貌,天下宗門將盡數毀於她手,那才是對這個天下最大的傷害。
此計若是成真,那她必將跨入真神境,甚至到達分神境,我更不可能贏得了她。
當然,即便她隻是一隻腳跨入了半神境,我也不是她的對手。
否則,當日我就不會拉著師父離開,讓我爹、白將軍和白紉小師弟,為了掩護我,慘死在了霜雲殿下。
到達南迦城外時,南宮繡雲已經站在城頭上,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南宮秀雲,你收手吧!”
“除魔衛道,本就是我們修仙人士的使命,各位掌門,今日我們除了這對妖魔,奪回焚陽真經,為死去的英雄報仇,還天下一個太平!”南宮繡雲拔劍出鞘,和九大門派掌門從城頭飛身向下,直奔我和師父。
果然,她演了一手好戲,在各門派掌門麵前,展現自己隻是煉虛之境。
的確,她的武功修為確實隻是在煉虛境,若使用焚陽神功,大家必然會知道她已成魔。雖然境界在九大掌門之上,但麵對九個大乘境之上的高手,就算能贏,也需要耗費不少的靈力。
師父嘴裏念念有詞,之後大手一揮,在天空中化了一道符,結界出一道屏障。
九大掌門麵麵相覷,紛紛上前準備破了這個結界,在耗費了大半靈力之後,仍舊動搖不了這結界半分。
“焚陽神符……”南宮繡雲飛到九大掌門之前,“果然非同尋常。”
九大掌門驚訝之餘,不敢再上前半步。
“想不到,為了含襄這小妖女,你竟然祭出了焚陽神符!”南宮繡雲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大笑了出來,“也好,今天,我就讓你們知道,什麽是天下第一。”
說罷,南宮繡雲不再演戲,右手在空中繞轉三圈,騰空而起,九大掌門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已經動彈不得,而體內的靈力正源源不斷地被她所吸取。
師父見此情形,已然知道今日必是你死我活的場麵,回過頭,笑著跟我說,“含襄,你不是想知道怎麽強行破境嗎?今日,常昔助你破境。”
焚陽神符,是“焚陽真經”的最高符術,麵對它,即便是真神境的神仙,也無可奈何。但是,一旦被破,施符者輕則靈台被毀、修為盡散,重則灰飛煙滅。
南宮繡雲之所以在此時撕下麵具,無非就是想要破了神符,吸了師父體內的焚陽內丹,自此,就真的天下無敵了。
說罷,師父就吐出了自己的內丹,並用全身的靈力加持,不等我反應過來,就源源不斷地鑽入我的體內。
“含襄,還記得師父傳給你的焚陽訣嗎?閉上眼睛,放空自己,讓體內的靈力自由行走,去它們想去的地方……”
師父後麵還說了什麽,我早就聽不清了,隻看見自己在寒冰大漠的焚陽神樹前,天空中飄滿了梅花,師父坐在樹下烤著野兔腿,問我“餓了嗎?”
就當我伸手去接烤兔腿時,師父突然吐了一口鮮血,灑在了飄落在他身前的梅花上,霎時狂風大作,神樹被連根撥起。
待我回過神來之時,九大門派的掌門早已倒在地上,似乎沒了氣息。
結界被南宮繡雲打破,師父半跪在地上,身前是一灘鮮血。
四月的南迦城外,此時卻悉悉索索地下起了雪,可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吸取了九大掌門的靈力後,南宮秀雲已經破境,她手握繡雲劍,眼中盡是殺意,“今日,就讓我分了你們的神!”
說罷,就要取了師父和我的命。
勝券在握的南宮繡雲,以為跨入分神境的自己,一招就可以讓我們命喪黃泉。
而我,則且戰且退,她殺不得我,更是急躁不得。
待飛身退到南迦城頭時,她祭出全部靈力,一劍刺向我。
我騰空而起,手握含襄劍,聚起周身靈力,“摧林——斬海——破天”。
師父後來講,當時天地變色、乾坤倒轉,隻聽見我一聲“破”,霎時之間,南宮繡雲手中的繡雲劍應聲掉在了地上,披頭散發,儼然就是魔女的樣子。
我問師父,“當時的我,是不是英姿颯爽,傾國傾城。”
師父隻是笑了笑,沒理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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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含襄劍破了靈台之後,南宮繡雲跪在南迦城頭,一直重複著“不可能,不可能,我才是南迦城的掌門,我才是天下至尊。”
自小,姐姐就比我厲害,我也無意跟她爭。奈何她的眼裏容不下我,一心要將我逼入絕境。
可是,到頭來,入魔的是她,毀了靈台的她,遺臭萬年的也是她。
在南迦城頭,我本想饒了她一命,要她用餘生為自己造下的罪孽贖罪。
可是,即便已經成為了毫無修為的凡人,她還是不願意放過我,還要當天下至尊,還想用繡雲劍害我性命。
我問師父,怎麽辦?
師父說,殺了吧!
在南迦城頭,我用她手中的繡雲劍,刺穿她胸前的雲裳。
“我入魔了嗎?”
師父搖搖頭,說:“這本就是她的命數。”
九大掌門在向我致歉之後,紛紛離去。
南迦城又恢複了往昔的模樣,城內子民都希望我能繼承南迦城主之位,重振南迦城。
我問師父,我該留下來嗎?
師父說,你想留下,那便留下,你想離開,那便離開。
我不願意留下,這裏是生我養我的城池,也是給了我無盡痛苦回憶的城池。
我拒絕了大家的好意,選擇了離開。
“師父,我想去西方大陸走一走,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
“好。”
“那師父你呢?”
“你去哪,我便去哪。”
“為什麽?”
“我已沒了修為,成為一介凡人,需要你的保護。”
“師父,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
“還叫我師父嗎?”
“常昔,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師父所說的強行破境,其實就是將一身的修為,都注入到我的體內。自此,他就沒有內丹,毀了靈台,終生無法再踏上修仙之路。
而這一切,隻因為我是含襄,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甘願用生命去保護的女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