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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小筍子呀!你可算回來了!”冷不丁一聲銅鑼腔,將剛進村口的雪筍嚇了一跳,轉眼一看,是堂嬸李麻花。

    李麻花年過花甲,外號“老美女”,在鄉間婦女中,屬於那種愛扮俏的。她那褶子縱橫的臉,被抹上一層香粉,看上去像風幹的老橘皮上結了些許鹽霜。那花白的頭發在理發店裏染過,黃不黃、黑不黑的那種,稀拉的頭發被精心地扭成兩條細細的小辮子,辮梢還被纏上了紫紅色的絨花,劉海也被輕燙過,呈波浪狀。

    平素雪筍是有點看不慣堂嬸“老美女”的作派,不過這陣子他倒是很高興地叫聲“李嬸好”,將手中的一袋子玩具往上提了提,“李嬸,您有空來我們家坐坐吧。”

    李麻花瞇縫著小眼,嘿嘿笑了兩聲,“著急回家看小子了?我說小侄子呀,你這福氣真是不淺啦,這常年累月在外,還能生出個胖小子來喲。”

    雪筍滿門心思都在那個未曾見麵的小人兒身上,並沒有在意李麻花的話,他笑著衝她揚揚手,側身急匆匆地往家趕。

    很快,那幢三開間紅瓦青磚的平頂房子呈現在雪筍的眼前。雪筍對自己的房子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那是三年前他請鄉間建築隊蓋的。父親病逝那年,雪筍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就跟著兩個哥哥到城裏打工,十八歲那年自立的門戶。每年打工掙的錢,他都自個兒攢著。從蓋房子到結婚,基本上都是雪筍自己操持的,這一點始終讓雪筍感到驕傲。如今,他的驕傲又更添一層,那就是他有兒子了。眼下他的兒子正舒服地躺在繈褓中,被妻子抱著坐在門口曬太陽。

    雪筍心底湧出濃濃的暖意,老遠就扯著嗓子喊:小葉!

    小葉聞聲抬頭,一見分別多日的丈夫,欣喜萬分,抱著孩子迎上來。

    雪筍顧不得肩上的包滑到地上,擱了行李箱,樂顛顛地從妻子懷中抱過兒子,“來,寶貝兒子,嗬嗬!讓爸爸抱抱。”繈褓裏的兒子剛睡醒,張開小嘴,哼哼著打了個哈欠。雪筍樂了,伸出小指輕輕刮兒子的嫩鼻子,“嗬!兒子呀,你還會打哈欠啦。看樣子,你也是個小懶蟲喲。”

    小葉將包挎到雪筍的肩上,拎起那袋玩具,說買這麽多的玩具呀?雪筍美滋滋地說:“給咱們的兒子玩唄。”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拖著箱子,跟小葉說笑著進了家門。

    雪筍環視堂廳,問:“媽呢?”

    “沒多會還看見她在家呢。”小葉說著,將棉布鞋拿過來,“趕緊將皮鞋換了,別凍腳了。”

    雪筍換完鞋,坐在暖筒裏逗兒子玩。魏老太黑著臉從外麵進來。雪筍說:“媽,我回來啦!”

    “早就該回來了!”魏老太沒好氣,“老怪貨!”

    雪筍有點納悶,“媽,您這是跟誰生氣呢?”

    “跟誰?除了隔壁老美女那老怪貨,還能跟誰!”

    “李嬸她對您怎麽了?”雪筍問。

    “什麽狗屁的李嬸!成天在外造我們的謠!”

    “造什麽謠呀?”雪筍不經意地問。

    兒媳婦臉色有點發白了。魏老太忿忿地說:“她那茅草嘴能放出什麽香屁來!她這是嫉妒我們家有小孫子了,故意這麽惡毒地對咱們!”煩躁地一擺手,“別理那老怪貨!”

    雪筍也知道老美女的秉性,她說的話十句恐怕隻有兩句是真的。老美女究竟在外麵造什麽謠,母親不願說,雪筍也不想去追究。

    晚上,一家人吃完飯,在一起閑聊了一會兒,魏老太回自己的廂房去了。屋裏隻有雪筍和妻兒,兒子也早早地被妻子奶飽睡著了。小兩口先後在塑料澡罩裏洗了澡,兩人在床上相擁著說些軟話。雪筍畢竟跟妻子分別的時間長,如今回到家裏,晚上夫妻生活自然是充滿激情的。雪筍算得上是個守規矩的人。雖說他常年待在外麵,夜裏也難免想想女人,但從來都是熬著,沒有做過什麽出格的事。倒是他的某些工友,實在熬不住,也瞅著機會出去找找“小姐”。他們有時也慫恿雪筍去,雪筍總是找借口婉拒了。作為男人,他也理解那些工友,總免不了善意地提醒他們:小心,別給警察逮著了。小心,別惹病回來。工友就善意地嘲笑他,膽小鬼!雪筍願意做這樣的膽小鬼,讓他跟別的女人幹那種事,是不大可能的。他總記得奶奶在世時說過的一些話: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兩個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男女能在一起搭幫過日子,那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啊!雪筍認定夫妻之間必須彼此忠誠,小葉守規矩,他也必須守規矩。

    雪筍跟妻子盡情親熱之後,剛穿好內衣,兒子醒了,哇哇地哭起來。雪筍跟妻子相視一笑,這小家夥,挺會掌握時間的嘛。

    翌日,天氣依然響晴,沒有一絲風。一些村人們就聚集在場外的太陽底下閑扯。雪筍抱著兒子出去紮堆。

    李麻花的小女兒玲秀回娘家小住,也將剛滿三個月的兒子抱出來湊熱鬧。她看見雪筍,馬上過來打招呼,“筍子哥回來啦。”騰出一隻手來逗雪筍的兒子,“你這兒子長得夠機靈的喲。”

    雪筍嗬嗬一笑,“你兒子也挺壯實的嘛。”

    旁邊一位老婆婆插話了:“玲秀家的這孩子長得跟她家姑爺一個樣,你看那眼,那眉,還有那嘴巴,沒有不像的。一看就曉得是人家小姑爺的兒子。”她又扭頭朝雪筍懷抱的兒子瞅了又瞅,“我說小侄子呀,你這孩子長得可就有點不一樣了,一點不像你這做爸爸的。”這位婆婆平素愛說媒拉纖,腦瓜子也很活絡,一見雪筍麵露不悅,趕緊大聲樂嗬著說:“小筍子呀,你這孩子雖不像你這當爸的,可長得還是像他媽。兒子像娘,長大福氣無量。”

    李麻花過來了,幹笑兩聲,拿腔作調地說:“小筍子真有福氣,一年到頭在外,不費一點勁,大胖小子就生下來了。”玲秀拿胳膊肘使勁碰母親,示意母親不要多話。李麻花從女兒那裏抱過外孫,親親外孫的小臉,“你這個小東西,怎麽長得一點不像你媽!跟你爸是一張皮扒下來的,一看就是他的種!”

    周圍的人都跟著笑起來,雪筍總覺得他們笑得意味深長。李麻花話裏有話,傻瓜都聽得出來!他的臉部有點抽搐,將兒子從左手換到右手抱著,又從右手換抱到左手,終於還是憋不住,直視著李麻花,“你說這麽多,是不是要說我這兒子不是我的種?”

    李麻花忙擺手,“哎喲喲,小筍子多心啦,你李嬸可不敢這麽說!是不是你自己的種,這事可不是別人說了算的,自己理應最知曉的嘛!”

    雪筍厲聲說:“我兒子就是我的種!誰要背地裏胡說,被我聽到了,我非要砸破他家的飯鍋!”

    本來鬧哄哄的現場一下子靜下來。老婆婆點頭應和雪筍:“就是,這種事誰也不能胡說嘛!”李麻花嘴角掠過一絲譏諷的笑,抱著外孫走開了。玲秀過來勸雪筍,說她媽向來嘴沒遮掩,勸雪筍別往心裏去。也轉身尾隨母親而去。

    雪筍悶悶不樂地抱著孩子回了家。他鎖眉盯著懷裏的兒子,越盯越覺得兒子真不像是自己的根苗。兒子的身上,很難找出哪點跟自己相像的。他再尋思著妻子懷胎的日子,他是正月十一離的家,如果兒子真是自己的,那也是妻子在他正月初十那天晚上跟他行房事後懷上的。可兒子是十一月二十出生的,從懷胎到分娩不就隻有十個月嗎?妻子妊娠要十個多月?雪筍越尋思越痛苦,越尋思越怨恨。孩子被他撂在搖籃裏,搖晃著兩隻小手不停地哭。雪筍像木頭人一樣,任憑孩子哭鬧。

    小葉在附近的菜園摘菜,聽見孩子啼哭不休,扔了菜籃子回來,埋怨雪筍,“你怎麽弄的?孩子哭得那麽凶,你也不去搖搖,哄哄他!”她要去抱兒子,準備喂奶。

    雪筍扯樹葉般地將妻子扯過來,衝她低吼:“你跟我說清楚,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你,什麽意思?”小葉有些驚詫。

    “你有沒有背著我,跟別的男人鬼混過?!”

    小葉低了低頭,眼裏含著淚,從他懷裏掙脫開,抱起了孩子。

    雪筍將孩子搶過來,扔進搖籃,揪住小葉的衣領,咬著牙顫聲說:“章小葉,你今天必須跟我說實話!要不然,我跟你沒完!”

    小葉帶著哭腔,“筍子,你不要聽著風就是雨!”

    孩子哭得聲音都有些嘶啞了,從集市上趕集回來的魏老太小跑著進屋,斥責兒子兒媳婦,“你們倆都是死人啦!讓我寶貝哭得這麽可憐!”心疼地抱起孩子,將孩子塞到兒媳婦懷裏,“讓他吃幾口奶,哄哄他!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能讓孩子哭得過頭,那樣容易生疝氣的!”

    小葉揩揩淚,抱著孩子到隔壁的房間去了。

    魏老太瞪著滿臉怒氣的兒子,“你發什麽神經呐!小葉盼星星盼月亮,把你給盼回來了,你這才回來一天,就跟她吵架!有你這樣的嗎?!”

    雪筍委屈萬分,“媽,你不曉得!”

    “我不曉得?我早就曉得了!不就是那老怪貨在嚼舌根嗎?你就當她在放臭屁!”

    生性倔強的雪筍沒吭氣,恨恨地咬牙,拳頭緊攥。

    魏老太瞧兒子一副凶煞模樣,苦口婆心地勸說,“小祖宗,外麵的風言風語你也聽信?小葉不是那種沒規矩的人。你不好好想想,這事鬧來鬧去,有什麽好處?那老怪貨巴不得我們家不和。你再好好想想,平時小葉跟媽一起住,她幹什麽我都一清二楚,你是相信外人還是相信你媽?”老太太其實還想勸兒子:退一萬步說,就算有點什麽事,你也得往開處想。想當年,你舅舅不能生育,你外婆想辦法(找人)讓你舅媽懷了孩子,這不讓舅舅有後了嗎?你舅舅不也想得開嗎?她沒敢這樣勸,唯恐招惹兒子更大的火氣,兒子向來覺得舅舅太軟弱,一個大男人,怎麽能一輩子都戴著綠帽子?簡直太荒唐!

    母親的再三規勸,暫時讓雪筍消了點火氣,隻是雪筍的心裏依然有個小疙瘩。無風不起浪,李麻花那老東西陰陽怪氣地說三道四,總是有點什麽由頭的。

    晚上,草草吃了點飯,小葉收撿衣物,她的腦子裏晃著那讓人心顫又讓人無比懊悔的一幕——那一幕本該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才能有的,可男主角卻不是她的男人!其實她並不是那種輕浮的女人,她曉得筍子對自己的好,她實在不應該做任何對不住筍子的事。可是回娘家的那天,鬼使神差地碰到他,她曾經發誓要忘掉他的,可是當他站在她的麵前,曾經所有的過往情感卻又鬼驅般地複蘇了……她感到有些眩暈,不由得在床頭靠了靠,待回了點神,繼續收拾東西。

    雪筍一個人悶坐在堂廳,他心裏糾結著兒子的問題。不將這個問題弄清楚,他的腦袋都快爆炸了。他記起去年曾從一位老鄉那裏聽說有關親子鑒定的一些情況。省醫科大學附屬醫院能做親子鑒定。隻要在那裏一鑒定,就能知道孩子是不是親生的。

    雪筍打定主意,走進臥室,看見妻子在收拾東西,更是惱怒,“你想回娘家是不是?想逃避是不是?明天帶孩子跟我到省城去做鑒定!”

    小葉身子發了一下顫,繼續埋頭往旅行箱裏擱東西。

    雪筍將箱子踢到一邊,吼道:“聽見沒有?!”

    小葉看了看臉部有些扭曲的丈夫,抽泣起來,“筍子,求求你,不要做什麽鑒定,好不好?你想離婚就離婚吧,不要拿這個做借口。”

    “少廢話!”雪筍點指著她,“我告訴你,明天去定了!”

    似乎是受人陰鬱情緒的感染,天變得有點反常,上午還是晴日,下午開始轉陰,到了後半夜,竟簌簌地下起雪來,一直下到天明。

    早上,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白晃晃的一片,一夜無眠的雪筍心裏七上八下的。魏老太一旁小心翼翼地勸兒子,“小筍子呀,你看這大雪天的,別再折騰了。啊?”雪筍冷著臉沒答話,進臥室拎起小皮包,催促小葉:磨蹭什麽!還不走?!

    小葉悶聲菩薩一般,經過一夜的思量,她已清楚自己的去處,既然罪孽已經做下,苦果也隻有自己來吞。這樣想想,她倒也橫橫心,雪筍堅決要做鑒定,也就隨他去。無論如何,兒子是她的,她好歹有個依靠。

    麵對雪筍的再三催逼,小葉一聲不吭地用厚厚的小被子將兒子裹得嚴嚴實實,還在兒子的被子裏放了一個小暖壺。她抱著兒子,跟在雪筍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門。

    魏老太追到門外,咬牙切齒地大罵兒子蠢豬,“你要將我寶貝孫子弄出病來,我決不放過你的!”她越想越痛恨李麻花,事端都是這個老怪貨給攪和起來的!那麽大的歲數,說起來還是嬸娘輩的,真是吃多了泥疙瘩撐得慌!她平日裏還能隱忍著,這會兒實在忍不住,跑到李麻花門前,破口大罵:老怪貨,你給老娘聽著!你在外麵造謠生事,惹我兒子兒媳婦不和!老娘家裏要是出點什麽事,老怪貨你跑不了幹係!

    李麻花拉開門,幹笑著回敬:老嫂子,你在這裏咋呼什麽呢?別忘啦,家醜不可外揚嘍!

    “黑心的老怪貨,不得好死!”魏老太氣喋喋地從雪地裏摳起一塊黑石頭,惡狠狠地朝李麻花砸去。李麻花慌忙關上門。黑石在那剛刷過新漆的朱紅大門上彈出了一個難看的凹印,自然又招來李家老男人的一頓謾罵,罵自己婆娘嘴臭惹事,罵魏家老毛頭手生黃水瘡——沒處搔癢。

    省城不是很遠,不到百裏,平日裏坐汽車兩個小時就能到。今天因為下雪,車速要慢很多。

    雪筍帶妻兒到省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已是吃午飯時間。表情冷漠的雪筍拿出事先買的麵包遞給妻子。妻子沒有接麵包,兀自從自己的小背包裏掏出一袋餅幹吃起來。餅幹還是前兩天婆婆特意買給她夜間加餐用的。她本沒什麽食欲,為了能有奶水給兒子吃,她還是得吃點東西。

    DNA親子鑒定是下午到醫大附院的親子鑒定中心做的。來這裏做鑒定的除了雪筍一家,還有另外三家。這三家男人跟雪筍一樣常年在外打工,妻子留守老家,做鑒定的目的,都是想證明孩子是不是親生的。

    負責做鑒定的是個女醫生,性子比較直爽,隨口問雪筍憑什麽懷疑孩子不是親生的。雪筍說外人就是這麽議論的,而且他老婆懷孕的時間也不大對,人家十個月就生下孩子,她要十個多月。女醫生說,延後一點時間也不是沒可能的嘛。又歎息:你們這些男人啦,耳根子就是軟,心底子就是淺。你要知道,你這麽一鑒定,會傷你老婆的心的!雪筍沒答腔,心裏像鋪雞窩的蓬草,亂糟糟的。

    鑒定至少需要一周才能出結果。小葉一離開省城醫院,抱著孩子搭車直接回娘家去了。那一刻,雪筍突然覺得心一下子空了。回到家,母親劈頭就罵他小雞腸子,說人家抱養的孩子都養著好好的,就你這個孬種,非得鬧得雞飛狗跳的!母親罵著罵著還哭起來,說老魏家遭了什麽報應,非要弄出這種事!雪筍不響,兀自鑽到房間悶頭睡覺。

    好不容易捱過一周,去醫院取鑒定報告。雪筍心頭的陰霾像被一陣爽風掃得一幹二淨。兒子真的是自己的!

    雪筍出了醫院,坐車直奔丈母娘家,想將小葉和孩子接回來,被丈母娘和丈人一頓臭罵。雪筍一個勁地賠不是,說錯怪小葉了。丈母娘說,以後你要是再這樣欺負我們小葉,我們可饒不過你!丈人說,你這麽對我女兒不放心,我看你出去打工,索性將她和孩子一起帶上算了!

    不管丈母丈人怎麽數落,雪筍都唯諾著。丈母丈人這才罷休,勸女兒帶孩子跟雪筍回去,好歹看在孩子的分上,前嫌就不要計了,小日子還是要好好過的。

    回來的路上,雪筍不住地在妻子耳邊說軟話,小葉始終一聲不吭。雪筍要抱孩子,她不讓,又拗不過雪筍,隻好由得他。雪筍抱過孩子,輕輕搖晃著,哼著不成調子的搖籃曲:嗬嗬,好寶寶要睡覺覺喲,好寶寶睡覺覺喲!

    回到家,小葉躲到後廂房裏,哭得稀裏嘩啦的。鑒定結果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什麽,按理她應該感到慶幸才對。

    孫子真的是自己的親孫子,一點不假!魏老太端詳著搖籃裏熟睡的小人,喜極而泣。她想給兒媳婦弄點雞蛋麵,一進廚房,卻又沒頭沒腦地圍著灶台轉。她抹抹有點昏花的老眼,突然想起什麽,抄起一根擀麵杖和一個瓷質的洗菜盆,跑到外麵的雪地裏,邊敲瓷盆邊高聲嚷嚷:你們這些愛嚼舌根的貨,都給老娘聽清嘍!我兒子帶著我孫子去醫院鑒定過了,我的孫子就是我的親孫子!日後要是有哪個老怪貨再放臭屁熏人,老娘我不將她家的鍋砸破了,不將她的舌頭割爛了,老娘我就枉了做這個人!

    老太太聲嘶力竭地叫嚷了一通,收起家什進後院。她看見兒子正站在柴垛旁盯著院北角的一堆冷雪出神,說:“小筍子呀,媽給你出氣了。”

    雪筍的目光不離冷雪,籲籲氣說:“媽,我想一開年就帶小葉和孩子一起出去。”

    “媽始終將小葉當親閨女看,你也是曉得的。你走後,我斷不會苦著她跟孩子的。你說你要帶小葉娘兒倆出去,那花銷多大?你也得算算經濟賬嘍。你一個人掙錢三個人花呢。那還不把你給累死!”

    “媽,夫妻常年累月的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總不是個事嘛。我就是苦點累點,也是情願的。再說,小葉爸媽也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看著嚴肅的兒子,默然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大年好歹過得還算平和。正月十五元宵一過,雪筍毫不猶豫地帶著妻兒,別了母親,匯入進城的打工潮。

    責任編輯/董曉曉

    來自《短篇小說(原創版)》2019年8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