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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最後一個小紙箱從董事長辦公室搬到電梯門口薇歆揉了揉酸疼的左腿,默默祈禱天上父母原諒她無法守業的不孝。
父母意外去世,留給她一家不小的公司,然而她隻是一名普通單純的數學教師,或許能解開複雜的奧數題,卻看不懂一本賬冊。勉力苦撐一年,他終於決定將整家公司轉讓他人。
一邊與昔日的員工打招呼告別,一邊做出十分留戀難舍的模樣。其實,天知道,她真的很想歡呼,總算是解脫了!
電梯的門開了,宋薇歆搬起紙箱就要往裏鑽,哪知身體還沒動,視線便已纏在正從電梯裏走出來的男人身上,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氣,熟悉的痛楚如雨後春筍般一跳一跳地冒了出來,她錨愕地大叫出聲:“陳止”
這個不曾忘記的名字跳入腦海,舊事便如沸騰的水,汩汩地湧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宋薇歆,做我女朋友!”
記憶中那低沉悅耳的聲音幻聽一般地在耳邊響起,宋薇歆呆呆地看著陳止,躊躇著該不該逃跑。
九年不見,他變化很大,記憶中滿不在乎的表情變得一本正經,永遠扣不齊扣子的襯衫變成西裝革履,黑得好像張飛轉世的皮膚也白了起來,還戴著一副眼鏡,看起來斯文許多。
但她一眼就看出,藏在鏡片後那雙深邃的眸子裏閃動著的,卻是一成不變的壞笑!
心底掠過一抹恐慌,上帝原諒她天生膽小,瞧他的表情那麽猙獰,一定是恨死她了!
可是……盡管緊張得抱緊了懷中的小箱子,將邊緣捏變了形,宋薇歆仍是盯著他不放,小小的聲音問:
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是多麽想見他!
一看她就還不解情況,陳止很想放聲大笑卻強!忍了下來,神色複雜了她一會兒劈手她手裏的紙箱,拖著她往張辦公室走,雙肩聳動,語調怪異地說:“你不該這樣吃驚。”
為什麽不吃驚?他是早就開K市了嗎?
宋薇踉蹌地跟著,眼睛隻及他寬闊的後背,要仰視,才能看得見他的肩頭。
他是不是又張高了?
高中時的陳止,身高就已經超過一米八,皮膚黝黑,襯衫敞著,能看見裏麵有些泛黃的白背心,袖子常草率地捋在手肘,露出半截小臂,嘴裏叼一棵煙,加之長相棱角分明,看上去不羈又凶狠,是公認的不良少年。宋薇歆與他同班,雖從沒見過他真正惹出什麽事來,但由於第一眼便認定此人絕非善類,因此高一一整年,兩人大多數時候隻是擦肩而過。
有交集是在高二剛開學的一天晚自習後。新學期才開始,用功的學生不多,當宋薇歆拚命解出一道超難的奧數題之後才發現,偌大的教室裏隻剩下她和陳止兩個人。
當然陳止不是自習,他隻是睡糊塗了忘記了時間。
宋薇歆盯著俯在桌上酣睡的陳止,見他在夢中猶自皺眉的”凶惡”樣子有些膽寒,她天生膽小真的不是說說騙人的,怕黑、怕嚇、怕高……身高不過一米六的她看陳止就像看一尊鐵塔,有多遠就要躲多遠。
宋薇歆這麽想著,輕手輕腳地拎起書包就往外跑,哪知一腳剛剛跨出門外,就聽背後傳來一聲沉喝,帶著剛睡醒的喑啞:”站住。”
宋薇歆一慌就站住了,怯生生地回頭:“幹……幹什麽?”
陳止其實還沒太搞明白狀況,隻不過睜眼就看見一抹嬌小的背影偷偷摸摸地往門外走,活像作奸犯科之後要跑路,下意識就喊了出來。
“宋薇歆?”
看清楚她的樣子,陳止眯起眼,回想起這個名字。對了,班裏的數學課代表,據說解奧數題十分了得,是老師寵大家愛的乖寶寶,不敢收他的數學作業,總是像見閻王一樣地跳過他……當然,他是從來不寫數學作業的。
她怕他,他看得出來。
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十點了。陳止往後挪了挪凳子,將雙腳抬高放到課桌上,對門口瑟瑟發抖的小可憐一揚眉:“我餓了,去給我買份雞蛋餅來!”
宋薇歆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是你吃,為什麽要我去買?”
陳止覺得十分有趣,她怕他,卻又敢和他頂嘴?
“因為你沒叫我,所以我錨過了晚飯時間,害我餓肚子,所以要補償我。”他理直氣壯地說著,“快點兒去,加蛋,不要蔥花。”擺擺手,故意瞪了瞪眼睛。
宋薇歆心驚膽戰地看著陳止那張“凶神惡煞”的臉,張了張嘴,實在沒膽說出“不去”兩個字,咬了咬牙,悄悄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跑了出去。
真見鬼,就當是日行一善吧!
宋薇歆甩甩頭,讓自己不去聽身後傳來的打雷一般的大笑聲。
果然不是良善,哼,明兒告老師去!
站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宋薇歆瞪著麵前一份份文件,再看看對麵摘下眼鏡在手中把玩、“凶光”再無遮掩的陳止,懊惱地捏緊了拳頭,控訴:“你騙人!”
“騙人?”陳止鉤起唇,伸指一一點過文件下麵的簽名,慢吞吞地說,“轉讓公司這麽大的事,簽了那麽多的合同、協議,你就沒有注意到另一方的簽名是‘陳止’嗎?”
她怎麽會注意到,就是因為不懂這些才請的律師呀。以為請了律師就安全了,律師讓她簽什麽她就簽什麽,看也沒看,哪裏知道對方竟是這個人!
“放心,該付的錢我已經打到你的賬號裏了。”見她良久無語,方才又叫他騙子,陳止試探地說。
“錢?”宋薇歆迷迷糊糊地抬頭,想了半響,“啊——是嗎?“
果然,她想的不是這個。
陳止又想笑了,身子前傾,將手伸到宋薇歆麵前,指指腕上的手表。
“Patek Philippe。”這表超級貴,宋薇歆歎為觀止地看著,覺得戴在陳止腕上真是合適極了。而且,對於他今日的成功,她真的覺得很開心。
見她又想歪了,陳止實在忍不住咧開嘴角:“十二點半了,因為你,我錨過了午餐時間,你要補償我。”
故技重演真不是他的本意,隻是巧合,巧合而已!
“啊?”宋薇歆傻傻地看著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還要我去給你買雞蛋餅?”
陳止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氣十足,震耳欲聾。
宋薇歆忍不住想要抬手捂住耳朵,卻不知怎麽,發現自己的手競被陳止握住撫上了他的臉。
好燙!
“真慶幸我回來了,一切都來得及。”
宋薇歆驚愕地看著陳止輕輕地吻著自己的手心,受寵若驚得隻想哭:“你不恨我了?”
聞言,陳止忽地僵住,緩緩抬頭看向宋薇歆,眸子閃閃爍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響,他放開宋薇歆的手,收了笑,整了整衣服,若無其事地重新戴上眼鏡,輕咳兩聲:“走吧,吃飯去。”
應陳止的要求,他們去吃了正宗的小牛排,五六成熟,看起來血肉模糊。
宋薇歆合乎禮儀地端坐在座位上,看看盤中的那塊牛排,再看看用餐巾掩住嘴明目張膽地偷笑的陳止,實在是敢怒不敢言。
他想餓死她嗎?這是他報複的方式?
才這麽想著,就見陳止一招手,讓侍者又把她的牛排端回去煎到九成熟,樣子十分心滿意足。
然後……
“這生魚片很好吃,嚐嚐。
“這牛蛙很好吃,嚐嚐。
“這蝸牛很好吃,嚐嚐。”
嗯,他改主意了,想要嚇死她。不過,如果不去聽那些她不敢吃的動物名稱,她不得不說,這家餐廳做的東西真是該死的好吃!
好像,他是要撐死她?
宋薇歆實在不知道陳止到底要做什麽,吃了東西,又要她陪他逛街。
“這衣服不錨,你去試。”
完全命令的口氣,宋薇歆隻好乖乖去試。不過她仍記得躲在試衣間裏,偷偷向服務員要了一雙較厚的絲襪。
不知試了多少,一件件穿給他看,不見他有什麽表情,也不見他說要買。
“好了,穿這件,照相去。”試好了衣服,陳止又開始發號施令。
宋薇歆傻眼:“照相?為什麽?”
陳止瞟她一眼:“別忘了你要補償我。”
宋薇歆立刻丟盔棄甲,好吧,或者他是要取照存證,或者回頭貼在飛鏢盤上當靶子泄氣。
可是……側頭看著擠在身邊與她一起對著鏡頭的陳止,做靶子需要雙人照嗎?
“陳止……”
“看鏡頭!“
陳止目不斜視,對著鏡頭扯出一抹令她心驚肉跳的笑容,大手環上她的肩,使她緊緊地靠著他。
“哦。”宋薇歆不敢再問,乖乖做小烏依人狀。
算了算了,都隨他,即使是要了這條老命……趁著陳止去買飲料的時候,宋薇歆躲在洗手間裏,揉了揉酸痛的左腿,難耐的疼痛使她咬了咬唇,猶豫著要不要掏出藥酒來擦。
味道那麽重,他聞到了怎麽辦?
但,聞到了又怎樣,告訴他好了!
可是,他會不會信?會不會以為她借此故意邀寵?會不會……
患得患失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麵爆炸似的一聲大喊:“宋薇歆!”
飛快地衝出去,撲到那個一身怒氣的男人懷裏:“我在這兒呢!”歉意地看著周圍被驚擾的人群,小聲說,“我去洗手間了。”
長長地舒了口氣,陳止攬住她:“上個廁所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不會和我說一聲再去嗎?我以為你迷路了!”
剛開始為他坦率的說話臉紅,聽到後來忍不住又晃了神兒。
“對了,打你手機不通,沒電了?”
愣愣地掏出手機來看,果然沒電了。
“你怎麽知道我電話?”
陳止輕哼一下:“合約上有寫。”將一杯可樂推到她麵前,“還是喜歡喝這個?”見她點頭,他又哼一聲,繼續碎碎念,“一會兒買電池去……不,買手機去。這裏又不像學校就那麽大,萬一你在這種地方迷路,手機打不通,我上哪裏找你去!”
忍了一天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為這一句,就是什麽都值得了。
很多人說宋薇歆是天才,隻有她自己知道不是。
最起碼,天才絕對不可能是個路癡。
捧著熱乎乎的雞蛋餅,宋薇歆茫然地站在學校裏
數片小樹林中的一片裏,完全辨不清楚方向——她迷路
了!
這不能怪她,她想,一個一旦天黑了連自己家都找不到的路癡,隨時迷路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尤其在這種曆史悠久、經過數次修複擴建、宛若迷宮般的重點高中裏,不是多稀奇的事。
呼啦啦一陣風吹過,雲朵一下將月亮掩個一幹二淨,雞蛋餅熱得燙手,宋薇歆食指冰涼。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來的時候是左拐,那麽回去就應該是右拐……”宋薇歆渾身抖得像一根跳舞草,哭泣掙紮著自力更生,隻可惜直到手裏的雞蛋餅漸漸變涼,她都還沒找到正確的方向。
忽地,一聲大吼傳進耳朵,驚飛了數隻好睡的烏兒——“宋薇歆!”
“我在這兒!”宋薇歆立刻扯著嗓子回應,好似鬼哭狼嚎。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隨後呼啦一聲,陳止分開樹叢出現在宋薇歆麵前,板著臉低吼:“大半夜的你在這裏晃什麽?會相好?”
宋薇歆又氣又怕又委屈,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一賭氣,啪地將雞蛋餅摔給他,嗚嗚地哭起來。
陳止活了十七年沒遇到過這樣棘手的事。
他隻是想逗逗宋薇歆,想著她不一定聽話去買,就是買了回頭在教室裏遇不見他也就回去了。因此她前腳一走,他後腳就去門口的小飯店要了盤炒麵,回寢室時正碰上幾個女生往外走。
“真是的,還沒回來,是想做數學題做一宿嗎?”
“反正她做了題就什麽都忘了,走吧走吧,快去找她,免得她又迷路了。”
腳步頓住,陳止雖覺不太可能,仍走過去問:“你們說的,該不會是宋薇歆吧?她還沒回?”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看著宋薇歆哭得梨花帶雨,陳止又好氣又好笑又內疚又無奈,煩躁不已,隻好又吼:“別哭了!”
宋薇歆果然不哭了,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含恨”瞪著他。
“去買雞蛋餅了?“陳止拿著冷掉的雞蛋餅,明知故問。
眨眼,一顆珍珠滾落。
“你還真去買?”
鼻子不太通暢地一聲“哼“。
“迷路?”
偏開頭去,樣子有些羞赧。
陳止呆了半響,猛地拉起宋薇歆的手往回走:“雞蛋餅多少錢?”她的手很軟很涼,指尖細細的。
宋薇歆愕然: 你說什麽?”
“雞蛋餅多少錢?”陳止看一眼那被淚洗過亮晶晶的瞳眸,想說“我還你”,到了嘴邊,卻變成,“我欠著。”
這一欠欠了九年。
相隔九年,回憶在宋薇歆的腦海中一如既往地清晰,她隻是沒想到,陳止竟然也還記得。
那是,他們的開始啊。
收起忍不住牽起的嘴角,宋薇歆歎了一口氣,抱著腿坐在地板上,看著家裏滿屋子的衣服,迷惑起來。確實都是她試過的沒有錨,但陳止他是什麽時候買下來的?
白天,在她哭了之後,好像聽到了熟悉的低吼,但她實在是控製不了,任何威脅都沒用。
之後……
“歆歆,別哭了,嗯?”
聲音又溫柔又無奈,表情又慌亂又失措,最後不得已,搬出塞滿後備箱的衣服給她看,成功地嚇到她哭不出來。
嘟嘟——
電話冷不丁地響起來,宋薇歆忙跑過去接,左腿一軟,狠狠地摔了一跤,疼得她一邊抽氣一邊拿起聽筒:“喂?”
“怎麽了?”是陳止。
“沒什麽,絆了一跤。”
沉默幾秒,聲音裏帶著笑: “左腳絆右腳?”
宋薇歆惱起來,又委屈:“才不是!”
“好,不是。”陳止順著她的話說,聲音寵溺得令她難以置信,下一秒卻又變回強硬的口吻,“很晚了,去睡。”
“哦。”宋薇歆點頭答應,正要放下聽筒,忽地想起來問,“那些衣服?”
陳止的聲音好似很意外:“你不喜歡?”
“不是,喜歡。”宋薇歆忙說。
“那你問什麽?”有點不耐煩。
宋薇歆腦筋瞬間梗住,對啊,那她問什麽:“沒什麽。”
“那麽,去睡覺。“
放下電話,宋薇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沒睡。
因為腿疼,也因為陳止。
早上,看著微腫的小腿,宋薇歆皺皺眉,找出藥酒來塗上,今天一共有四節課,真是要命了。
忽然有人敲門,竟是陳止。
“你……”宋薇歆奇怪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麽會來。
將手裏拿的早點扔到桌子上,陳止聞到濃鬱的藥酒味:“什麽味?”
宋薇歆隻好胡編:”我收拾東西,把爸爸的藥酒碰撤了。”
陳止沒做聲,表情卻是擺明了不信,將宋薇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在她清涼的上裝上滑過,落在她的長褲上。
昨天天氣很熱,她也是穿的長褲,試衣服的時候,腿上絲襪的顏色也很不自然。當時沒往這方麵想,也就沒注意到,如今想起,就覺得十分奇怪了。
不由分說地將她橫抱起來,不理她的尖叫掙紮,將她扔在床上,卷起她兩邊的褲子,一雙眼凝在她左小腿猙獰的疤痕上,神色沉鬱,十分陰鷙。
高中時,他從沒見過她腿上有傷疤。
“這是怎麽回事?”
“我……”宋薇歆吞吞吐吐,避重就輕,“我摔了一跤。”
陳止自然不會相信:“你是從十樓跌下去嗎?”
“怎麽會。“宋薇歆推開他的手,把褲腳放下來,“好了,我要上班。”
陳止眯起眼盯著宋薇歆,決定不再追問,將她抱到桌邊,將買來的早點鋪了一桌子。
“吃。”
陳止黑著臉,滿意地見宋薇歆聽話地拿起一個小籠包。陳止大刀闊斧地站在她的香閨中:“身份證、戶口本,統統給我交出來。”
宋薇歆嚇得噎住,咳了幾聲才問出口:“幹什麽?“
陳止狡詐一笑:“要去辦理轉移公司的最後手續。”
當時,對於陳止的追求,宋薇歆覺得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自然不會答應。
搖頭拒絕,宋薇歆閉上眼,以為陳止會打她。誰知等了半響也沒有後續,悄悄地睜眼,見陳止正整理她桌子上那遝厚厚的數學作業。
“送數學教研組,是吧?”
錨愕地點點頭,他沒有生氣?
“我替你送過去。”陳止輕輕鬆鬆地把作業一手托起來。
“陳止。”宋薇歆忍不住叫住他,“我……我不會做你的女朋友。”
“你剛才說了,我聽到了。”陳止平靜地回答。
“那你幹什麽幫我送作業?”
陳止看了看她,扯出一抹笑:“我幫你送作業,和你做不做我女朋友有關嗎?我助人為樂,行不行?”
有關嗎?有關嗎?有關嗎?
宋薇歆腦袋瞬間糾結了,如果他要是助人為樂的話……在她糾結的時候,陳止哈哈大笑著抱著作業本出去了。
以後,當宋薇歆試圖阻止陳止幫她送作業、打水、打飯、做值日等等諸如男友義務的時候,他就拿這一句來堵她,屢試不爽。
也因此,她越來越無法拒絕陳止找她出去散步、吃飯、逛大街等等類似男友權利的要求。
長此以往,雖然那夜之後,陳止連宋薇歆的小手也沒牽過,但流言還是傳了出來。
本來,高中時期,男生女生談個小戀愛是老師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情,隻要不影響學習,大多忽略不計。但若是一個質優三好生和一個經典差生的戀愛,就不能不管了。
宋薇歆屢屢被叫去談話,但她隻有一句:”我不是陳止的女朋友呀!”逼得急了,她就哭。
陳止的回答也很簡單:”我是追她,但她沒答應我。我沒有糾纏她,我隻是在助人為樂。”助宋薇歆一個人的樂。再多問,他就哼。
因為他們也沒什麽過分的舉動,老師們競一時也拿不出辦法,隻有苦口婆心地勸宋薇歆離陳止遠一點兒,三令五申陳止不要去騷擾宋薇歆。
但好女怕纏郎,尤其,這個郎很狼,軟硬兼施,花樣百出。
宋薇歆對上陳止,真是一點兒勝算都沒有。
“歆歆。”一把摁住宋薇歆麵前的練習冊,陳止大模大樣地說,“我餓了,陪我去吃飯。”
宋薇歆自然不從:“我不去。”
陳止耍無賴:“你不陪我去,我就不吃。”回到座位上坐好,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他真的有過絕食一頓飯的紀錄,至於為什麽沒有第二頓,當然是宋薇歆心軟了。
宋薇歆放棄,過去踢踢他的桌子:“你不是要吃飯?”
絕食是種又爛又臭又遭人鄙視的手段,但是有效。
“你陪我去?”陳止揚眉挑釁。
宋薇歆微微點了點頭。
抓住弱點,陳止便不吝嗇於使用各種苦肉計,雖然用來用去隻有那麽一百零一招——宋薇歆你不答應我的無理要求,我就絕食。
果然效果顯著,在強權政治的幹涉下,宋薇歆漸漸
與陳止親近起來。
陳止好動,除了睡覺之外閑不住,最愛拉著宋薇歆到處跑,有次,甚至搞來一輛農用三輪車說要帶她去兜風。
聽著似乎馬上就會斷氣的發動機的聲音,宋薇歆驚恐又失措:“你有駕照?”
“廢話!”
宋薇歆提著的心正要放下,卻因為陳止的下一句話提到了腦袋頂。
“當然沒有。”陳止滿不在乎,“怎樣,感覺不錨吧?”
何止不錨,簡直印象深刻!
陳止瞧得有趣:“你擔心什麽?這玩意兒我熟著呢!”
宋薇歆當然看得出對於開車陳止不是新手,還有其他許多方麵,他同樣信手拈來。熟悉一個人是可怕的,不喜歡時,會努力挑刺,相反,喜歡的時候,會拚命挖掘優點。
她已經挖掘了他的很多優點,比如他會修電路,會裝電腦,會做菜,會一些奇奇怪怪、雜七雜八的事,甚至還會打算盤,尤其他寫一手好字,鐵畫銀鉤一般,令宋薇歆十分羨慕!忌妒!恨!
隻是她依舊擔心:“這到底是誰的車?你這樣開出來萬一被發現了,老師不會放過你的。”
陳止雙眼一亮,壞笑:“原來你不是在擔心出車禍,而是在擔心我!”
一語道破天機,宋薇歆少女懷春,惱羞成怒,張牙舞爪地撲將過去。
幸好陳止是熟手,一個急刹車,軟玉溫香抱滿懷。
靜靜地抱著她,陳止嘿嘿地笑:“歆歆,是不是有一點兒喜歡上我了?“
當然喜歡。
因此,就在高考前一個月,在她確定會保送大學的時候,在她認為可以對父母師長有所交代、可以放膽談一場小戀愛的時候,她允許陳止吻了她。
唯一的一個吻。
有節奏的叩門聲傳進耳朵,宋薇歆看向門口那挺拔的身影:“等一下好嗎?這些卷子我還沒批閱完。”
從重逢的那一天開始,陳止再次強硬地介入了她的生活。三個多月了,接送上下班、準備早中晚三餐、添衣購物,甚至交水電煤氣費,他都一手接管。不止如此,在他發現她腿傷的第二天,他就拎著行李擠進了她的家,霸占了客廳的沙發。
臉上一熱,雖然他並沒對她做什麽,但……這個是否也可以叫做“同居”呢?
陳止雙眉一揚,走過來搶走桌上的卷子,細心地將批閱好的和還沒有批閱的分開,連同她手中的筆一股腦兒地塞進辦公桌裏。然後將宋薇歆扯起來,幫她套上大衣:“回家了。”
這就是他的回答。
坐進黑色的寶馬裏,宋薇歆低著頭,任由陳止長手一伸幫她扣好安全帶。她多少有些明白陳止蓄意要與她糾纏不清,但她並不明白為什麽。
他是該恨她的,不是嗎?
靜靜地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宋薇歆暗暗地凝聚著勇氣,很想問他,兩年的追逐,隻換來一個淺淺的吻和深深的傷害,他究竟有沒有後悔過?也想問他,他到底想要做什麽?更想問他,他對她是否還……
陳止發動車子,淡淡地說:“明天晚上高中同學聚會。”
“我不去!”宋薇歆反應強烈,顏色頓失,一把揪住陳止的胳膊,再次強調,“我不要去!”
“你要去。”陳止舒臂攬住她,單手開車,“我會和你一起去。”
宋薇歆仍抗拒,將滾出的眼淚擦在陳止昂貴的外套上:“陳止,我不想去。”
陳止沒做聲,方才說的話就是他最後的決定,宋薇歆申述無效。
宋薇歆記得那天夜裏同樣是月黑風高,但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因為她的身邊有陳止。
她閉上眼,感覺到陳止溫柔地親吻她。
那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她緊張得渾身顫抖,卻渴望得無以複加。
環住陳止柔韌結實的腰,她忍不住開始做每個女孩子都會做的夢,這個高大的男孩子會是她命中注定的白馬王子,他們相戀多年,青梅竹馬,他會在一個彩霞滿
天的夜晚,將她娶回家……
“誰在那裏!你們在幹什麽?”
忽然,慘白的手電光,冷厲嚴肅的聲音,教導主任暴怒的臉,將宋薇歆的美夢徹底毀滅。
被抓現行,教導主任也不再多費唇舌,一句話就將宋薇歆嚇得魂飛天外。
“找家長!”
雙方家長匆匆趕來,那是宋薇歆第一次見到陳止的父親,了解到他的家庭。普通工人,家境一般,陳父衣著簡樸,神情惶恐。
相比起來,宋父作為大公司的老板,西裝筆挺,財力雄厚,又因為是乖乖女、三好生的家長,蠻橫張揚得十分有理:“是誰勾引我女兒? 1”
陳父連忙賠笑:“我想這隻是個誤會。”
“不是誤會。“教導主任冷冷地開口,“宋薇歆一直是個好學生,得過全國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一等獎,已經被保送大學了,如果不是陳止死纏爛打,她怎麽會誤八歧途?1”
“不錨!我家歆歆最聽話了,如果不是你家孩子,她才不會做出早戀這種事!”宋父幫腔,回頭看向自己女兒,“是吧,乖女兒?”
宋薇歆早就嚇得哭泣不止,她從小受老師寵愛,別說找家長,就連一句重責都沒聽過。麵對父親師長嚴厲的目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一直默不作聲的陳止猛地睜大了眼,目光冷冽陰鷙,驚愕、不信、失望、惱怒,種種情緒混雜一起,他扯了扯嘴角,競微微地笑了起來。
陳父見狀,繼續卑躬屈膝:“小孩子不懂事,請老師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已經給過他許多次機會了。”教導主任麵無表情地曆數陳止的斑斑劣跡,最後輕描淡寫地說,“這事影響太不好了,還是主動退學吧!”
當時陳父震驚的神情宋薇歆永生難忘,隻見他呆了許久,忽然屈膝跪下:“老師,求您再給他一次機會吧,好歹讓他參加高考……”
陳止的表情同樣震驚,他一把扯住父親的胳膊,搖晃著,拉扯著:“爸,起來。”他狠狠地瞪一眼宋薇歆,死命地將陳父往外拖,“退學就退學,有什麽了不起!”
宋薇歆哭得眼睛都花了,忽然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勇氣,甩開父親的手,對教導主任大喊:“他沒有帶壞我!我也是喜歡他!老師,你不要讓他退學!”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教導主任驚愕地看了她半天,緩緩將頭轉向宋父,笑容僵硬:“宋先生,既然宋薇歆已經被保送大學了,不用參加考試,這段時間就不用來上學了,帶她好好兒玩一玩吧!”
宋父一愣,連忙拉過女兒往外走:“老師說得對。”低下頭,半是哄騙,半是威脅地看著宋薇歆,“你不是一直想去雲南嗎?爸爸馬上去訂機票。”
“不,爸,你和老師說,不要讓陳止退學!”宋薇歆大叫著掙紮,但終究不能抗拒宋父的力氣。
悲哀地回過頭,對上陳止看過來的複雜目光,張開嘴卻無言,忽然就明白了什麽叫做痛不欲生。
穿著秋冬新款的情侶裝,與陳止相攜走進酒店包廂,目光落在昔日教導主任的身上,見他目瞪口呆,宋薇歆不合時宜地感覺有幾分滑稽。
輕咳幾聲掩飾尷尬,教導主任問:“陳止,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們?”目光在兩人身上遊移不定,似乎是想確定什麽。
陳止拉開凳子讓宋薇歆坐進去,才說:“我回來三個月了,出去那麽久,很想念同學和老師,所以才想辦法組織了這場聚會,還好大家都肯賞臉。”
“原來這聚會是你組織的。”教導主任恍然,“你現在在哪裏工作?月薪多少?”
“給自己打工,賺多少是多少。”陳止推了推眼鏡,笑了。
教導主任明白他的回避,見他衣著打扮,又在這樣規模的酒店組織同學聚會,應該混得不錨。又看看宋薇歆,歎了口氣:“你們到底是在一起了。聽到宋薇歆出事的時候,我還想著,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哪裏就愛得死去活來呢。”
宋薇歆暗暗一驚,急忙去看陳止。
桌子下,陳止將宋薇歆的手握在手裏,看著教導主任:“本來可能真的是小孩子的把戲,但為此退了學,這樣的人生大事,就不好不認真了。”
“是啊,是啊!”教導主任覺出陳止言辭犀利,今非昔比,也就轉移開話題。隻是酒宴過後,複雜地看著陳止,“不管怎樣,看到你有所成就,愛情圓滿,老師是很高興的。”
陳止又笑,真心地說:“謝謝老師。”
教導主任也笑起來,拍拍陳止的肩膀:“什麽時候請老師喝喜酒?”
陳止摟過驚訝得發起傻來的宋薇歆,笑得奸詐:“快了。”
陳止喝了酒,回來時沒有開車,兩人手挽著手軋馬路。
此時宋薇歆總算明白此番同學聚會是陳止蓄謀已久的榮歸故裏,順道耀武揚威。隻是他對教導主任說的那番話,是真是假?
她當年那樣膽小,他……還喜歡她嗎?
“陳止。”宋薇歆猶豫很久,終於想到她也喝了一瓶啤酒,可以壯壯狗熊膽,“你,剛和老師說的……”
陳止看著她,神色是極認真的:“我以為,當初我們並沒有說分手。“
宋薇歆一愣,當時狀況紛亂,確實沒有明確提過分手,可是……
“可你九年沒有回來。”聲音小小的,是控訴也是埋怨。
“我不敢。”陳止停下腳步,將她圈在懷裏,“那麽久,我以為你早就結婚了,哪裏還敢回來。”
“那你為什麽又要回來?”
“因為你把公司賣了!”陳止的眼中浮出一抹笑,“我一見是你的名字,就特別向律師打聽了,確定就是你,而且,你還單身。所以,我回來了,為你。”
“你不恨我了嗎?”
“恨你?恨你這個膽小鬼關鍵時候總是向天借膽?”陳止哈哈一笑,自信地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喜歡我的?”帶她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蹲在她麵前,揉捏著她的小腿,“你怎麽有勇氣從二樓跳下來?”
宋薇歆心裏一動,他果然知道。
“二樓而已,我以為沒事的嘛,誰知道這麽倒黴,偏偏下麵停了一輛自行車。”害她著地失敗,摔折了腿,每每走路的時間過長,就會腿疼。
那時她被父母關在家裏,聽說陳止退學要去別的城市闖蕩,心裏想著怎麽也要去見他一麵。她才不是要為愛衝昏理智,隻是真的認為從二樓跳下去沒什麽。如果知道跳下去會摔斷腿,她……她……好吧,她真的是太想見他了。
“這樣的你,我怎麽會恨你?”陳止背起她,慢慢往家裏走去。
“那你為什麽不說?”
“你竟然以為我會恨你,實在是侮辱我。”陳止說。
宋薇歆覺得自己有幾分飄飄然了:“那麽,你會娶我嗎?”
陳止愕然低笑:“你是在向我求婚嗎?不過,你說晚了。”
“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早就是我老婆了。你到現在都沒有發現當初轉賣公司時簽的文件裏,有一張結婚登記書?”陳止大笑不已,揚揚得意,“你就不奇怪我為什麽要拉你去照雙人照?還有,明明錢貨兩潔,我又為什麽要你的身份證戶口本?”
一手托穩她,一手入懷掏出一對小紅本本:“傻東西,你已經身為已婚夫人三個月了!婦女同誌!”
宋薇歆張口結舌,瞪著手裏的結婚證:“人家說結婚要兩個人一起到民政局的!“
“身份證、戶口本,雙人照,還有我的人格,會有人以為是在拐騙婦女嗎?這點小事找找關係,很容易。”
“可你明明就是用拐的……”宋薇歆指控道。
“就是拐你了,怎樣?”
偷偷地笑了,還能怎麽樣?
宋薇歆對上陳止,注定全無勝算。
來自《飛言情A》2011年4期(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