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婢怨主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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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太太見錢帆伸過手來,包著一肚子氣,也沒了地方泄去。錢帆是這家裏最有希望,最有前途的人,錢太太滿心裏隻看重他一個,想想也就沒了話說,再大的火,也忍了下去。
錢帆擦擦頭上細汗,瞟了蘭緯一眼,心想你也夠了,見好就收吧。蘭緯隻作看不見,欲再叫過春娘子上前來細問,錢老爺又發話了:“怎麽酒也沒了?這什麽娘子,你去燙一壺來!這樣的好菜,怎可無酒?掃興掃興!”
見老爺發話了,蘭緯也就罷手,春娘子見其衝自己微微擺手,心裏明白,便低頭下去了。
後來再無他話,各人獨自吃喝,幾回瑞芬要說話,都被錢太太以目光止住了。倒不是說顧忌錢帆,更不是忌諱蘭緯,隻是錢太太自己也覺得累了,對嘴對舌,實在耗費心力體力,她也是快近半百的人了,哪有這許多精力?
蘭緯細細將每樣菜都品過了,很好,她在心裏點頭,都是自己愛吃的菜,也都甚合自己口味,別人麽,她才不管。這錢家上下沒一個好東西!想到這裏,蘭緯便有些恨得牙癢。眼裏隻看中她娘家帶來嫁妝銀子。若不是因為這些,錢太太才不會對自己這樣忍讓。對這一點,蘭緯心裏明鏡似的。所以她才不服這口氣,不願意忍。但凡能發泄時,她更是盡力宣泄,似乎這樣才能平息自己心頭的不忿,與委屈。
“嫂子,你頭上今兒帶得那支珠釵倒好看,是台老爺新從杭州帶回來的吧?以前沒見你戴過。”席近終了,曼英忍了半天的一句話,終於憋不出,還是吐出口來。
蘭緯在心裏冷笑一聲,抬頭正撞見書玉忍笑已忍到扭曲的臉,於是也回應地笑了一下 ,然後對曼英回道:“妹妹眼光真好,從沒見過杭貨,倒看得出這釵子來曆。確實是我爹采辦宮中緞品時,從杭州帶來?可是妹妹喜歡?”
曼英別的話都聽不見,唯最後一句,問她是不是喜歡,叫她立刻心花怒放起來,嫂子一向大方,前兒不是還給了大姐姐一支簪子?說不定今天就輪到自己了呢?
這樣想著,曼英就歡天喜地回了一句:“確實喜歡呢!嫂子!”落後兩個字,叫得繃脆清甜,書玉覺得自己身上的寒毛都乍起來了。
“行,妹妹既然喜歡,”蘭緯有意拖長了聲音,慢慢悠悠地應道:“他日等我帶舊了,一定送給妹妹!”
書玉猛烈地咳嗽起來,因為蘭緯說話時,她正喝了水,預備漱漱口,蘭緯的話令她再忍不住,水嗆進了鼻子和氣管,她像個水牛一樣,四下裏噴出水來。
好容易等到書玉平靜下來,蘭緯便含笑斜睇問候道,書玉不答,她實在於心裏佩服這女人。
別人則不必說了,曼英與錢太太早將鼻子也氣歪了,水也不曾喝一口就抬身走了,瑞芬緊隨其後,走時還不忘丟下一雙白眼。
雅秋沒事人一樣坐著,自管自地喝茶,又等書玉。
錢進呆呆坐著,一會兒看看老爺,一會兒又偷偷從眼角處,張張書玉臉色。書玉隻裝看不見,理也不理他。
錢帆心裏不是滋味,錢老爺也是一樣。向來一家人吃飯,最後總是這樣,他想,到底哪兒出了問題?怎麽在這個家裏,要做到和和氣氣,就這麽難呢?
書玉這時便起身要走,雅秋也跟她起來,先去錢老爺麵前道了一聲,老爺也沒別的話說,臉上灰撲撲的,若不熟悉的人見了,隻怕他在生氣。可書玉與雅秋明白,他就是這個樣子,整日都如此,她們也習慣了,也沒人拿他當回正事。
錢進見書玉過來告別,慌張起來,手也不知該放去哪裏了,眼也不知要往哪裏看了,忙亂之下,將桌上一杯酒也帶翻了。
書玉看其笨手笨腳的樣子,不禁又好笑,又有些可憐,並油些生出些同情之心來。不過搜腸刮肚地,她對他,也隻有這點感覺了。
“天黑了,妹妹們走好!”蘭緯將書玉與雅秋送到台階下,又命人點上燈籠來,暗中拉住書玉便道:“明兒你早點過來,我才已說了,等你用早飯呢!”
書玉來不及多說,雅秋已在那頭叫了:“書玉妹妹,咱們走吧。”
兩個大房裏的小丫頭前頭打著燈籠,書玉與雅秋各自扶著自己的丫鬟,慢慢跟在後頭走著。
因日前才下過雪,地上結了凍,雅秋的鞋有些抓不住地似的,身子左右搖擺著,不時要摔倒。
書玉關切地問:“姐姐這是怎麽了?若這鞋不好,明兒該換一雙才是,看這凍硬的,隻怕一二日也化不去。”
雅秋默不作聲,隻管專注地看著地下,倒是菱兒歎氣不止,過後看看左右無人,前麵小丫頭又隔得完,方才湊到書玉耳邊,悄悄對她道:“有好東西能落到我家小姐手裏?這鞋還是大小姐穿舊的,太太說丟了可惜,給了咱們小姐。大小姐腳偏生又大,這鞋一點兒不合我家小姐的尺寸,穿起來走兩步,看看就容易摔跤。這地又滑,我家小姐怎麽站得穩呢?”
書玉聽了可憐,想想又嗔菱兒道:“衣服也罷了,鞋你們怎麽也不給小姐做一雙好的?看你和桂兒手腳倒挺伶俐,怎麽連雙鞋也要小姐穿人家的?”
菱兒抱怨道:“表小姐,你這話可怨錯人了。我跟桂兒空有手藝,沒有好鞋麵子是難的。二小姐一應銀錢出入都掌握在常媽媽手裏,媽媽是太太的人,說句夠了,半分錢毛也摸不到她的,哪裏去買好鞋麵子?家裏若有,也隻給了大小姐三小姐,我們小姐,真真是有苦說不出,外頭看著說是小姐,不知怎樣享福,哪裏想到是如此境遇?”
書玉細辨菱兒話裏意思,似有不滿錢太太之意,正要開口再問,雅秋卻喝住菱兒,不叫她再說:“你這丫頭今兒是瘋了怎的?又不見你喝酒,發什麽酒瘋?這破包簍奴才,在這屋就是走水的槽,單管屋裏事兒往外學舌!現在不是在咱們小院裏,正經是在園子裏呢!一會兒叫人聽了去報給太太,你就吃不了兜著走吧!”
菱兒包著一眶眼淚,愁眉苦臉地望著雅秋回道:“叫他們報去!反正我不是學舌挑撥的,就是個賊!既擔了這些名聲,還怕什麽呢?要見官就見官,要打就打,索性殺了,倒落個幹淨!”
雅秋停下正艱難走著的腳步來,輕輕將菱兒的手拉過來,渥於自己手心,然後方黯然開口道:“好妹妹,你若去了,也許真就落了個幹淨,可隻留下我一個在這園子裏,可怎麽熬呢?”
書玉聽這話淒愴寒柝到了極點,實在不忍再聽下去,忙上來勸道:“雅秋姐姐別傷心了!如今你院裏有我,也不算孤獨,有什麽事,我替你抗就是!”
說完又嗔菱兒:“你這丫頭,平日裏看你能說會道,再聰明不過的一個人,怎麽今兒這麽不懂事起來?大節下的,不說逗小姐開心,反惹得你家小姐這樣難過起來。為驢扭棍不打緊,倒沒的傷了紫荊樹。你惱那常媽媽不要緊,沒得帶累小姐傷心呀!”
一語提醒菱兒,於是眼淚汪汪地衝著雅秋就要跪,說是陪罪。雅秋一把拉住,隨即也落下淚來。
書玉看看前頭,兩個小丫頭見後頭停住了不走,都有些好奇地向這裏看來,忙衝兩人喊:“前頭等等!我的鞋掉了,正在尋呢!”
雅秋感激地衝書玉笑了一下,書玉拍拍她的手,示意其不要再說,兩人遂小心翼翼,雅秋依舊一步三滑地,向自家小院走去。
待書玉回到屋裏,劉媽媽早將床鋪設好,又熏得溫暖噴香,書玉卸妝淨麵之後,酒兒與劉媽媽伺候她睡下。這一天實在太累,晚飯雖精致可口,人與人之間卻實在是鬥得厲害,書玉雖不是主角,卻也看得有些疲憊,隱約間仿佛聽見酒兒正與劉媽媽說話,無非說些今日席間瑣事。她邊聽邊打著瞌睡,很快就在舒適的被褥裏,睡著了。
一夜無話。
次日,書玉剛剛起身,尚來不及梳洗,蘭緯院裏丫頭,蝶兒,就站在房門口了。
“我們奶奶請表小姐過去呢!”蝶兒笑嘻嘻地衝屋裏道。
書玉不禁啞然失笑,這也太早了吧?
“你們奶奶起得倒早,我還沒梳頭呢!”書玉正回了一句,蝶兒便笑道:“奶奶也是一樣,卻是心裏急得厲害,這不,趕著就叫我過來了!”
見蝶兒這樣說,人又靠在門口不走,立等著的樣子。書玉無法,隻得匆匆更衣淨麵,酒兒鬆鬆替她挽了個慵懶髻,正要插上頭釵,蝶兒又開口道:“這不必了,奶奶說了,請表小姐過去,一起挑揀頭麵帶呢!”
書玉不肯,口中直道:“你們奶奶的東西,我可不要!”說著想起雅秋來,嘴角不覺騰起一絲微笑來,看來自己與雅秋,是真有些緣分,想法一致,說出話來竟也一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