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帝王篇,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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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後的眼淚讓他覺得愧疚,可是他卻沒多餘的力氣去跟她說出自己此刻的心境,明月走了,似乎已經將他的一切都全都毀了,但是在他知道自己也許還沒有真正走到絕望盡頭的時候,他漸漸不再去排斥那些苦澀的藥汁,因為他還想見到她,他不想讓她回來的時候看到自己是這樣的頹廢……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變化,母後的心也漸漸的安了,不像之前那般傷神,但是他依舊能看出她內心的焦慮,因為她鬢角的白發已經漸漸的多了起來,每一天,都顯得更加蒼老,他知道那是因為什麽,他與三弟,都已經讓母後操碎了心……
    三弟自明月離開後,咳血之症就一直都沒有好,這幾日似乎顯得更為嚴重,他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在聽到暗衛向他匯報關於三弟的病狀時,他都不免冷笑,為什麽就連她走了,還有這麽人惦記她?她為什麽就不能完全屬於他一個人的?為什麽就連回憶她,思念她的,都不止他一個人?
    他低首,望著手中的那些雜亂無章的奏本,猛的將所有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突然就恨起自己,恨自己為什麽會愛上那樣一個女子,恨自己為什麽要為了她將自己變得如此行屍走肉……
    忘記自己究竟翻閱了多少資料,最終,他得到了尋回她的方式,可是那種方法很可笑,可笑得讓他憤怒的砸毀了‘禦書房’內的一切,但是他依舊拿著那塊她遺留下來的鳳佩,用自己的心頭血最引,再將自己左胸膛上的那塊龍形印記用匕首連肉割下,將它們合二為一……
    據說,她在另一個時代也會路經他的宮殿,隻要他的血液能引得她找到龍鳳玉佩,他就可以逆轉時空,重新納她入懷,可是這樣的機率很小,小到或許他就算等上一百年都不可能實現,可是他還是那麽做了,因為他想她,真的想她……
    他將自己關閉起來,做著別人以為瘋癲的事情,他查閱太祖留下來的所有筆記,想從中找到一些別的線索,可是,沒有找到任何關於她的,卻讓他知道了一件更為諷刺的事,那便是太祖的先皇後荷清婉臨死前的那段詛咒:“你為了得到她,竟然殺我,我恨你,禦旭,我詛咒你生生世世都得不到真愛,我詛咒你……”
    詛咒……一個女人在生命盡頭對他撕心裂肺的咆哮,他望著那段已經泛黃的紙張上麵的鮮紅字跡,突然冷笑起來,試問,他這一生又負了多少女子?試問在這皇宮內死去的所有女子,哪一個會在死前不詛咒他?如果是這樣,那麽他還能再見到她麽?還能再見麽……
    他閉上雙眸,顫抖的手緊拽著那張書頁,翻過另一頁,想繼續看下去,但是卻看到了一段觸目心驚的字跡:“如果是她的容貌吸引你,來生,我願意成為她的模樣,願意以她的模樣跟隨你,伺候你,但是絕不會放過你……”
    心一驚,他不甚打翻了桌案上的燭台,而眼前的書,也在瞬間燃燒起來,在幽綠色的火光中,他似乎看到數百年前的那場悲劇,一個美麗嬌柔卻又妖嬈的女人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一雙絕望而無助大眼卻依舊深情不悔的望著站在她麵前,用一把鋒利匕首刺進她胸口的男子,紅唇帶著淒楚的笑意,在嘴角血液流淌的那一刻,說出詛咒他的話語……
    那一刻,他想到了如月,想到她清淺的微笑和無怨無悔的眼神,以及她身上的那個鳳形印記與她那張酷似明月貴妃的容貌,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擺脫過宿命,而太祖他也知道他將來會得到這些詛咒,可是為什麽這一切都讓他來承受?
    他突然想去殺了如月,可是他知道這一切根本錯不在她,當年太祖為了得到明月貴妃,不惜殺了無辜而深愛自己的荷清婉,他為了自己所愛的女子而犧牲了深愛他的女子,這,也許就是罪孽,今生,他又利用了如月,或許欠下了,就算轉世輪回,都必須還清,這就是輪回的始初……
    從要布置好一切的那一天開始,他逼迫自己靜下心來等待,他知道或許這樣的等待會是一年,或許是十年二十年,更或者……是來生,但是他知道她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其實等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等待沒有期限,沒有盡頭,甚至讓他不知道這究竟會是多久,但是他依舊從等待的那一天開始,命令秦安安排人在‘唚心宮’的隔壁建造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宮殿,而宮殿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金色巨形鳥籠,他瘋癲的想,也許隻有囚住她,她才不會再離開,因為她對他來說,就像一隻長了翅膀的鳥兒,會飛到他的身邊,也會飛得無影無蹤……
    他坐在‘禦書房’裏,日複一日的批閱的奏本,用這些堆積如山的政務將自己等得快要心碎的感覺埋葬在心底,可是偏偏在他快要忘記自己活著的理由時,秦安卻匆匆跑來告訴他,蕭童幾次尋死未遂……
    有一種傷,它潛藏在人的心底,雖然看不見,但是隻要輕輕一碰,就會另人痛得死去活來,可是他的這種傷痛,已經脆弱到了連聽到跟她有關聯的人都會裂開開口,血肉模糊……
    他放下朱批,沉默的望著窗外,不住的在自己的心裏衡量著蕭童的價值,她曾經幾次三番的想從他身邊帶走他致愛的明月,所以她是該死的,他應該殺了她,可是她卻又是明月在這裏唯一疼惜的人,如果明月回來,發現他殺了蕭童,那麽她會如何待他?會恨他?還是像蕭童想刺殺他為她報仇一樣要殺了他?
    在想到她可能會恨他,他的心突然間慌亂了,她什麽都不喜歡,但惟獨對蕭童極好,所以,他要留住蕭童,如果她一回來就能見到蕭童,一定會覺得很開心,或許他還能看到她微笑,見到她開心的樣子……她跟他在一起,從來都不曾真心的笑過……
    可是蕭童已經十七了,按照宮內的規矩,宮女在二十五歲之時就可以出宮嫁人,閉上眼,他站在窗前吹著冰冷的風,突然想到了一個留下她的辦法,於是他便立刻喚來秦安,對他道:“將蕭童記載入冊,次日冊封禦女,賜姓木,安置在內宮大牢,衣食都由你親自監視……”
    秦安不明所以,因而一臉不解的望著,滿是擔憂的道:“皇上的意思是……是要招寢蕭童姑姑麽?”,說著,便低下首,神色憂傷。
    他薄唇一扯,他知道秦安在擔心什麽,他已經有半年未碰女人,這對曾經的他來說其實沒什麽,但自從明月進宮後,他便每夜都會宿在‘凝雪宮’,這樣的極端,太過不正常,他閉上雙眸,將實情說出:“朕想留住她,在明月回來的時候,她不會覺得寂寞……”
    秦安一怔,而後將頭低下,他知道自己說這些,像是在瘋言瘋語,因為明月已經死了,她的屍體他派人打撈了整整三月都沒有任何消息,可是他還在一直等待著她回來,他這樣的等待讓整個皇宮內的人都慌了,可是他沒有辦法去隱藏自己迫切等待她回來的心,因為他已經等待了半年,已經等得心都擰碎了……
    秋涼夏炎,一度一春秋,歲月無痕,如光飛逝……
    每一天,都在默默數著時間,看著一柱香更換一柱香,就如同如初更換月升一樣,默然的等待著時間將他的一切斑駁成霜,等待她歸來的那一天,周圍的所有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隻有他感覺自己越來越冷清,空蕩蕩的‘唚心宮’中有的是他曾經習慣的寂寞和她離去後的痛苦,滿滿的充斥著每一個角落,包裹著他的靈魂,讓他無處可躲……
    他不知道這樣的痛苦還要延續到什麽時候,每一天醒來的時候,他都會覺得自己漸漸衰老了,可是每一次照見鏡子中的自己時,卻又連一根白發都找不到,可是這究竟是時間緩慢了,還是他的心老了,明月,你不會明白他在每一個朝花夕拾中等待的痛苦,就如同她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愛她一樣……
    愛她……他閉眸苦笑,直到現在,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愛上她……
    又是一年冬天,在第一片楓葉零落的時候,他的耳邊突然就響起了她的聲音,她曾在第一個初秋對他說:“一葉落而天下知秋……”,她的聲音很清晰,清晰的讓他以為,隻要自己一回首就能看到她的身影,可是他對氣息太過敏感,沒有那抹幽然的冷香,那麽……便不會有她……
    那年的冬季,他隻身一人走在漫天飛舞的梅花林中,聞著那自己曾經熟悉,可是此刻卻陌生的冷香,感受著冰寒沒有溫度的眷戀,心口似乎已經愈合的傷口再一次活生生的被撕裂,鮮血淋漓。可是,即便是痛,他還是選擇沉默等待,一如自己已經熬過去的那一春一秋……
    那一日,離開梅花林時,他在‘禦花園’中遇見了如月,看著她張與明月貴妃一模一樣的臉,他突然就想起了太祖記載中,荷清婉臨死前說的那句話,薄唇扯出冷笑,心頭的空落頓時染滿的淒楚,如果他與明月今生不能在一起,隻是因為如月是印證了荷清婉前世的詛咒的話,那麽他是否應該把希望放在來世?可是輪回之說又怎麽可信……
    “皇上……”見他要走,如月提著長裙,楚楚可憐的走上前,即使一身戎裝也遮掩不出她眼中的淒楚與悲涼,她伸手拽著她的衣裳,紅唇微顫抖,眼淚掉落,哽咽道:“皇上不是不喜歡暮雪麽?皇上要以毒酒賜死她,可是為什麽她真的走了,皇上便連如月都不要了?”
    他望著如月眼中的淚水,心頭沒有一絲感覺,但是她口中的‘暮雪’二字卻刺痛了他的心,暮雪……暮雪不過隻是明月寄居的身體,不過是一個犧牲品,可是她至少為他帶來了明月,也同樣讓他跌進了地獄……
    “朕……愛她……”他艱難的吐出這三個字,三個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每一次被提及都會另他痛不欲生的話語,其實要承認愛上那一個倔強的女人很難,至少他的心性不容許他承認,可是現在卻連向她承認的機會都沒有……
    如月怔住了,像是不相信他竟會在她的麵前承認自己深愛著另外一個女人一般,她望著他,眼中滿是不敢相信,囤積的淚水不斷的滴落下來,可是卻依舊婉約的輕呢道:“皇上……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皇上,如月愛您啊……”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多可笑的話語,含滿了對他的諷刺,因為這句話曾經是他對三弟說的,那時三弟與暮雪相戀,最後見暮雪嫁入皇宮而鬱鬱,而他,則是淺笑著將傾城公主推進他的懷中,對他說:“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三弟,不過一個女子而已,又何必如此苦苦掛懷?”
    當時,他說得瀟灑,卻不知道原來真正愛上一個人,即使她再平凡,也會比姹紫嫣紅更另你覺得憐愛,他懂了,可是也錯過了……
    “如月,你不會懂……”或許,比他更懂,他扯開她的手,大步離去,不顧她在身後的哭喊,或許如月的確是真心愛他,就如當年的荷清婉深愛著太祖,可是她終究不明白太祖當初為什麽要用她的命來換得明月貴妃,因為太祖對明月貴妃的愛太癡狂,這種感情也來得太猛烈,太措手不及……
    護國寺的主持突然來了,他不想接見,以往這些事情都是由母後操持,但是母後卻在三日前已經起程去了別莊休養,他知道母後的用心,因為她太累了,心也實在太痛,畢竟他與三弟在感情上的執著都讓她太失望了,對於她來說,他們都太相象父皇……
    他思緒起後宮的嬪妃,突然就想到了聰慧淡定的歐陽紅玉,於是他便讓秦安搬旨讓歐陽紅玉前去接見,但是秦安卻對他道:“皇上,方丈說非見皇上不可,且有要事稟報……”
    ‘護國寺’能有什麽要事?他擰起劍眉,擺了擺手,示意秦安擺駕‘禦書房’召見主持方丈。
    到了‘禦書房’,那名年邁的主持方丈一見到他便急忙叩禮,而後焦急的對他道:“皇上,老衲這幾日預測到今年寒冬,皇上的故人將破雲而來,因而他來稟報……”
    他起初不解,但那老方丈卻不緊不慢的將事情始末都一一敘述,他或許真的不願意相信鬼神之說,也不願意承認輪回的真實存在,畢竟那些是另人恐懼的東西,可是今天他卻相信了,因為他說,他的明月會回來……
    說不出自己才意識到老方丈所謂的‘故人’是明月的時候,心頭的那種激動該如何形容,他喜極卻又擔憂,甚至連說話都混亂起來,但是那位老方丈卻隻是慈愛對他微笑,隻念道:“緣也,孽也,業也,惡緣善果,也未嚐不可……”
    當時,他激動得什麽都聽不下去,心頭一直想著該如何麵對她,想著她在見他會是什麽樣,她再出現時又會是怎樣的容貌?
    那一日,他內心狂喜卻又不能言於表,推了所有政務,獨自在後花園中散步,破例的讓秦安找了梅花樹,親手一棵一棵的摘下,想著在她回來後要跟她說什麽……
    可是這種激動沒有維持多久,到了傍晚的時候,他的心情就已經平複了下來,因為他想到了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誤會,想到她曾經對自己說的那句‘生不成雙,死不相守’,他突然間就害怕了,怕得整夜難眠……
    第二夜,他獨自一人坐在禦案前一直待到東方發白,拿起了那兩塊被她斬斷的被單,讓秦安找來了針線,一針一線的縫起來,他笨拙的將自己的手指拽得滿是血珠,可是卻依舊顫抖著將他縫合起來……
    明月,如果你還有一絲感情,求你不要對他太殘忍,他望著手中的針,心頭頓時就抖得厲害,左胸膛上沒有愈合的傷口開始如萬箭穿過一般的疼痛,撕扯得他握住了拳頭……
    明月,難道她真的不願意原諒他……否則為什麽每一次念及她的名字,他都會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