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桃花女與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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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桃花女與山女
    桃花女向我跪拜,多麽荒誕的事。
    她落淚時不停顫抖,黑亮如絲般光滑的長發梢搖擺起來,像是無數隻小蛇扭動著蛇頭,大有將我裹成一個粽子的意味。
    我咧開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桃花女隻是哭,見我無動於衷後,居然猛地彎腰瘋了一般的磕頭祈求,嘴裏發出一種野獸瀕死時的嚎叫,淒厲又沙啞,刺得我胸口發悶,如同自己受了莫大委屈卻無處宣泄一般難受。
    小心翼翼的扛起付雨辰,我真想就這麽跑了,可妞妞還在屋裏,隻好緊盯著桃花女向屋子挪步,桃花女身子不動,腦袋卻跟著我的身影轉,一雙死人眼滴溜溜轉動,死死鎖在我身上。
    我到了門口,桃花女用膝蓋走路向我爬了過來,嚇得我趕忙鑽進屋子把付雨辰放下,隻希望木門上的兩個門神能攔住她。
    虎子也躥進來,老黃牛還在門外,它是不怕的,我估計左紅蓮都奈何不了它,老牛被樹猴子踢一腳,就敢上杏橋山把五乘的碑踹到,一隻小女鬼肯定傷不了它,隻是它也對這種亡魂無力罷了。
    緊緊關住門,我扒在窗戶上露出半個腦袋小心打量著桃花女,她就跪在不遠處,不住的對著窗戶磕頭,啊啊亂叫也不知道說些什麽,但臉上悲憤和請求的意味很明顯,她好像是要我幫忙?應該是幫她報仇吧!
    我現在心裏毛毛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記得在碗子村老村長將那個小道士的故事時說了一句話,明裏刑法相係,暗中鬼神相隨,這個句話原本的意思是叫人不要作惡,既有法律約束,也有鬼神盯著,可到我這裏卻換了一個意思,鬼讓我幫她報仇,把害她的人幹掉,然後警察叔叔再來找我麻煩,難道我真是倒黴催的?
    看桃花女的架勢,今夜顯然不會善罷甘休,如果不答應她,說不定一會就要血海滔天,我已經在左紅蓮那裏欠了筆債,再被桃花女跟上倒是也無所謂,就怕會拖累爺爺。
    正在猶豫不決的當口,我卻看見牛哥慢悠悠的走向桃花女,小尾巴像狗一樣劇烈搖擺,好像向主人討寵一般,它的大腦袋湊到桃花女身邊,很親昵的蹭了蹭她的臉,桃花女也是一樣的親熱,伸手輕拍它的大嘴巴,然後牛臉與鬼臉緊緊相貼,兩行清淚變成了四行。
    一鬼一牛,相擁而泣,它們如痙攣般的掣動在一起。
    天呐,牛哥叛變了,或者說他倆早就認識!這桃花女不會是我奶奶吧?
    我還沒從錯愕中緩過神,牛哥已經踱到屋外,一腦袋撞斷木栓子,探著腦袋進來哞的來了一嗓子。
    我聽不懂它的話,牛哥也不羅嗦,張嘴咬住我的衣服,幹脆利索的拖了出去,這一刻,隻有狗才是人類忠實的夥伴,牛靠不住了。
    虎子亮著犬牙,壓低腦袋對牛哥低聲呼喝,牛哥斜眼瞟它,揪著我往外拖,虎子後腿猛蹬撲了上來,卻被老牛一腳踢飛在角落裏,嗷嗚著不敢再上前。
    踉踉蹌蹌的到了院子裏,牛哥鬆開嘴用大腦袋拱我的腰,將我推到桃花女身前,我真是無奈到哭不出了,怪不得人們總說最堅固的城牆,也可以從裏麵攻破,饒我精似鬼,也料不到會出牛哥這樣的叛徒!
    我被牛哥奉上,桃花女沒有欣喜,而反更加悲痛的磕頭,她的額頭重重砸在地麵,卻不能揚起塵土,也不會發出響聲,唯一能證明她心境劇烈的,隻有那一頭似火焰般瘋狂跳動的頭發。
    “那個……您找我有什麽事?”我很忐忑的對她說:“大人不在家,您能下個月再來麽?”
    心裏迫切的希望桃花女說好,飄然而去,等爺爺歸家時再來自尋死路,擔心她的回答,更被桃花女不停閃爍的恐怖身影所震撼,冷汗一瞬間打濕了後背,可她緩緩抬頭,撩開長及後腰的頭發,露出脖子上的一道三個手指粗細的勒痕。
    這痕跡也不知是被什麽樣的繩子勒出來的,居然生生劃開了皮肉,讓她冰一般森然發白的脖頸翻卷出上下兩層帶著碎肉沫的傷口,桃花女十根瘦的僅僅裹著一層皮的指頭,插進那道傷口裏,盡量向我展示著她的淒慘。
    腐肉,碎皮,血絲,我的胃裏一陣翻湧,險些將隔夜飯也吐出來,卻不得不強作鎮定,皺眉板臉的說:“您為什麽給我看這個呢?我知道你死的慘,但我真的沒辦法幫你,你仔細看看,我隻是未滿十八歲的小孩,而且你現在也變成鬼了,誰負過你,你親自去報仇不好麽?”
    桃花女脖子上的傷口胡亂翻動起來,她的嗓音就好像那半夜出沒梟,哪怕沒有惡意也會讓人不寒而栗。
    桃花女就這樣叫著,但我一個字也聽不懂,不知道是她這種鬼不能說話,還是脖子上的傷口讓她無法吐出人言。
    發現我臉上不解的神色,桃花女落寞起來,她將臉深埋進稠密的頭發中,肩膀微微抖動,聯想到她是身世可憐的女鬼,我不禁有些同情她,好言勸道:“你找我也沒用,真的,你下個月再來,到時候你有什麽冤屈……”思索一下,我不敢把話說的太滿:“我找人幫你,但這可不是答應你,你也不能因為這個纏著我。”
    桃花女無動於衷,依然深埋著臉,過了好一會,她緩緩抬頭,用一種說不清的眼神剜了我一下,左手斜指向天空。
    我順著望去,她值得地方是杏橋山,杏橋山山頂。
    那個爺爺一直不讓我上去的地方,哪怕山上的五乘,狐狸精,山女,這些奇異的生物都被我一一結識後,還不讓我上去的地方。
    “姐姐,那地方我真的不敢去啊,聽說……”回過頭,正想解釋,卻沒看到桃花女的身影,在院裏掃視一番,卻發現她居然掛在桃樹上,依然是那根白綾,依然是那個姿勢,腳麵緊繃,雙手緊貼,全身僵硬,腦袋側歪。
    這是什麽意思?威脅我?賴著不走?
    “牛哥,你勸勸她,咱家什麽情況你最了解,爺爺不在,我除了吃飯睡覺還能幹啥呢?”正想讓牛哥做個說客,他居然脖子一樣,扭著腰踱到桃花女腳下,安安穩穩的跪坐在地上,不停用腦袋蹭她的腿。
    哎,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女鬼根本不是付雨辰帶來的,而是老牛看見爺爺走了,專門找來欺負我的。
    願意掛就掛著唄,就當多了件裝飾品,別人家還沒有呢。
    整整一夜我都沒有合眼,不時扒在窗戶上偷看桃花女,她也一晚上沒動,就歪著脖子掛在那裏,臉對著窗戶,有時候見到我,還怪笑一下。
    不對勁,既然桃花女有事求我幫忙,為什麽三番四次的嚇唬我呢?還有初見時,牛哥直接把我撞在牆上,難道當時它還不認識她?
    想不通,便不想。
    我不知道付雨辰是什麽時候醒來的,當我無意間看她時,一雙大眼睛就瞪得圓鼓鼓,她的第一句話是:“方航,我不抓你了,也不當警察了。”
    “為什麽?”
    “累,心累。”付雨辰幽幽的說:“死的慘的人,變成鬼找罪犯報仇吧,沒變成鬼就說明死的不慘,我又何必多事呢?萬一哪天觸了黴頭被鬼跟上,我可怎麽活呀……”
    “唔,你說的很有哲理,有機會介紹一個和尚給你認識。”趴在床上,我往她身邊靠了靠,胳膊肘輕推她一下,小聲的說:“付姐姐,你看那裏有什麽!”
    付雨辰軟綿綿的從床上爬起來,向窗外看去,一頭霧水的說:“啥也沒有!”
    “你仔細看看。”
    “唔……你家的桃樹,還有那隻懂人話的怪牛。”
    “看不見鬼麽?”
    付雨辰停頓,重重在我腰上拍了一下,嗔怒道:“別嚇唬我,大白天的哪有鬼!”
    “那就有一隻。”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就爬起來盯著桃花女了,本以為她會散去,沒想到依然掛在那裏,雖然桃樹蔭將她遮住大半,可鬼不在白天出現並不僅僅是怕太陽,而是隨著陽光世間騰起的陽氣對它們傷害極大,或者說觸之即死,但桃花女居然不怕,我估計是桃樹的緣故?
    付雨辰問我昨夜她昏過去後發生了什麽事,我說了個大概隻隱瞞去桃花女還在院裏的事情,這個女警察聽完之後就苦著一張臉,兩道柳葉眉蹙到一起,很惆悵的說:“其實我想去山頂看看,可又怕被鬼纏上,方航,你真的不準備幫她麽?”
    “不是不幫,是沒法幫,我爺爺說山上埋了一群死人,如果桃花女跟他們有關係,難道我還把那些人挖出來鞭屍?萬一搞出一堆僵屍,咱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去看看吧,現在可是白天,不會有鬼!”
    “嗬,那你去桃樹底下看看。”
    付雨辰沒搭理我,在她的行禮裏翻了一陣,居然真的出了門,我透過窗戶緊張的看她,一頭紅發被陽光照得異常刺眼,她去廚房翻出一個幹淨的塑料盆,又舀了水,居然蹲在桃樹下麵刷牙洗臉,還假仁假義的揪了一把幹草跟牛哥套近乎。
    桃花女就在她頭頂懸著,付雨辰刷牙時童心未泯,一口帶著牙膏沫的水噗的噴了出去,不知道她眼前是怎樣的場景,我看到的是桃花女半條褲子上水跡斑斑,一直恍若呆滯的桃花女眼珠向下轉動,繡花鞋在付雨辰頭上輕點了一下。
    ……
    上午十點,杏橋村後山,付雨辰騎在牛哥背上,左手拿著鏡子,右手不停蹭著額頭,怨氣衝天的抱怨:“方航呐,你們村的水質有問題,你看我頭上的紅印子,一定是過敏了!”
    “別逗了,這可是井水,你是什麽人?太原人!你找出另一個水質空氣比太原更差的地方我看看,而且你沒有發現那個印記和鞋印很像?”
    “咦,確實挺像,昨晚你趁我暈倒的時候踩我了?”
    “懶得理你。”走到半山腰,我拉住牛哥鼻子上的繩子,苦口婆心的勸道:“牛哥,你這麽做就不合適了吧?妞妞還在家裏,我能跑到哪去呢?沒必要走到哪都跟著吧。”
    一直通靈的老黃牛裝傻充愣,搖頭晃腦假裝聽不懂我說話,偶爾還伸出長舌頭舔我。
    有這頭死牛跟著,想找老狐狸幫忙都不行,就算它不跟,我也不認識路,真是讓人惆悵呐。
    如今已是立秋之際,雖然樹葉蒼翠依舊,可林子裏偶然的秋風卻有些凍人,我抬頭眯眼,看著光禿禿沒有一點綠色的山頂,很猶豫要不要趁著白天上去看看。
    在杏橋村的這段時間,牛哥對我總是照顧,它不會趁爺爺不在的時候害我,我估計它與桃花女是老相識,有什麽事求到爺爺頭上,爺爺不答應,所以挑了這個時間想賴在我身上。
    爺爺還有一個月才能回來,現在桃花女老老實實在樹上掛著,誰知道過段時間會不會怨氣加重開始害人?
    就在我舉棋不定的時候,忽然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如黃鸝謳歌,百靈高唱,將我一縷靈魂都牽了過去:“方航哥哥,你怎麽上山了?我還準備下去找你呢。”
    樹蔭處,山女穿著素色的布衣,紮起馬尾辮,那對可以忘穿秋水的雙眸彎成月牙,尖尖的下巴頦微微揚起,笑眯眯的捧著一個玉質花盆,與白玉相接的皓腕如雪凝,比白玉更白,更潤。
    桃花女?去一邊吧,誰還顧得上她。
    山女的褲腳有些短,堪堪遮住腳踝,也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舊褲子,洗幹淨就穿在身上了,我有些心疼,急忙跑去接過花盆,柔聲道:“你怎麽下山了?”
    “去找你啊,你怎麽上山了?”
    語噎,沉默片刻後說道:“上來溜狗。”
    山女踮起腳,目光越過我的肩膀說:“好漂亮的姐姐,可是沒有虎子啊!”
    大拇指一翹,我指著牛哥說:“它就是,鬥牛犬的變種,比較像牛。”
    山女的眼睛更彎了,笑聲如海邊風鈴,悅的我心神激蕩。
    山女,我家來了隻鬼,你快救救我……我也是男人,這樣的話說得出口麽?別逗了,寧可被桃花女弄死,我也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