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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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送別
    畫堂春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好像不認識我,在麵對陌生人:“方航小少爺?”
    “叫我方航就行,沒有少爺。”
    “你一直知道我們是鬼?”
    “開始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為什麽我傾心於你,你卻三番四次的羞辱我,更作詩要逼我尋死?”畫堂春一步步向我走來,眼裏含著不解,眉中蹙著迷惑,她捏著我的下巴,很輕佻的說:“說呀,為什麽要這樣對我?難道是嫌我汙穢,連喜歡你都不配麽?”
    “那什麽,你聽我解釋。”雙腿不停的顫抖,我急的快哭了:“事情是這樣的,我沒有嫌棄你,隻是想逼死你,不對,我不是要逼死你,隻是想用妓女的身份侮辱你,也不對……”
    “既要侮辱我,又要逼死我,這樣對麽?”畫堂春在我臉上吹了一口氣,好像有千百柄小刀一起割我臉那樣疼痛,她伸手揪住我的衣服,一根食指頂在胸前慢慢往裏鑽:“小少爺,我挖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色的,好麽?”
    畫堂春的眼神越來越怨毒,這與冰冷不同,冰冷是無情,可怨毒卻開始滋生怨氣,一旦她決定怨恨,就必然會化為厲鬼。
    我急忙抓住她的手,卻被反手扣住手腕,五根指甲插進皮膚裏,鮮血汨汨往外流,我忍著疼痛對她說:“畫堂春,你先聽我解釋,我是想羞辱的你自殺,卻並不是要害你,隻是想讓你投胎,這樣當鬼不好,總有一天會不能作人的。”
    畫堂春歪著腦袋輕笑:“不好麽?我做得很快樂!”
    “是,你確實快樂,可這種快樂不能持久,”經過一番恐懼,我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起碼不會語無倫次:“你想啊,你是鬼,既然遇見喜歡的男人也不能在一起,還不能給他生孩子,也不能陪他一起看日出,這樣多可憐呐。”
    “是挺可憐,既然你這麽為我著想,不如就留下來陪我吧,等我把你的精氣吸幹,你也變成鬼,不就可以天長地久了?”畫堂春說的好聽,可嘲弄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敢接她的話茬,繼續說:“如果你投胎重新做人,就可以相夫教子,甜甜美美的幸福生活,這樣不比做鬼強?我師父是個高僧,他可以給你們超度,來世你一定會投在富貴之家,享之不盡的好日子等著你呢!”
    畫堂春思考了一下,甜美的笑了:“是啊,想想還讓人動心呢。”
    我驚喜道:“你也這麽覺得?那你是答應了?”
    畫堂春俏生生的說:“答應。”
    “好啊,我讓師父給你超度。”
    “不急,我答應你,你也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吧。”
    畫堂春一條胳膊環住我的脖子,手指在我胸口畫著圈,她咬著嘴唇淺笑道:“我聽說殉情自殺的戀人來生可化並蒂連理,比翼鴛鴦,既然你這麽愛我,又對我這麽好。”她無比戲謔的說:“咱們就一起投胎去。”
    畫圈的手指停下了,狠狠頂在胸口,看我麵色呆滯,畫堂春冷笑:“怎麽了?口不對心?不肯跟我雙宿雙飛麽?沒關係,我可以帶你去!”
    我求饒道:“別,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但你還不是要逼死我?”
    “不是我想逼你,是爺爺和師父逼我這麽做的。”危急關頭,我把看戲的兩個老家夥賣了,誰讓他倆一晚上盡拿我當擋箭牌,不然畫堂春怎麽會這樣恨我。
    “沒關係,等你死了,我會殺了他們兩個。”
    這樣的畫堂春,應該算是因愛生恨吧?我小小的暗爽了一把,繼續求饒:“畫堂春姐姐,我們真心為了你們好,為什麽不能敞開心扉談一談呢?”畫堂春不屑的哼了一聲,她身後的窯姐們七嘴八舌向柳飄飄詢問過去的事,柳飄飄詳盡的說了,女鬼們忽然間明白自己早已死去,心裏的不安,彷徨,孤單,爆發了個完全。
    畫堂春還要與我糾纏,爺爺卻放下雕像,在那一群女鬼的注視下忙碌起來,五乘小聲對我說:“成功了,這些女鬼不再滋生怨氣,便能說得通道理,你爺爺搭一條陰橋,送亡魂直通地府,隻要走上一大半,剩下的幾個不足為慮,要是還執迷不悟,就隻能打殺了她們。”
    說的輕巧,看這個樣子,畫堂春顯然就是執迷不悟的其中之一。
    盈香樓被一片陰霧包裹著,七八米外就看不清晰,爺爺也不多說話,將白布拋向遠處,另一端搭在床上,他取出一個空白的牌位,劃開中指在上麵寫了幾個血淋淋的字:盈香樓女鬼之位。然後將牌位放在床上,點起香燭深深鞠躬。
    白骨生肉,一點點肉芽從骷髏女鬼的臉上冒了出來,這不是真正的皮肉僅僅是幻象罷了,卻說明這些女鬼心中怨氣大減,又回到剛死時的心態。
    爺爺又從包裹裏取出十幾個拇指大小的動物模子,分列在白布兩邊,拿著一個小喇叭滴滴答答,劈劈啪啪的吹了起來,音色無比沙啞,節奏也斷斷續續說不出的荒涼唏噓意味,五乘大步上前說:“姑娘們,五殿閻王君上附在我們身上的時間不能長久,現在已經搭了死人橋,如果你們願意就趕緊去投胎,若是還有心結未解,可以向君上稟明,若是賴在人間不肯走,雞鳴的時候便取了枷鎖拿你們入地獄了。”
    陽關道由活人走,死人橋讓女鬼行,但這些女鬼驟然間遇見變故,哪有人肯聽五乘的老老實實走上白布?一個個都茫然的喃喃:“我們的仇還沒報,就這麽走了麽?”
    聽到這些話,五乘明顯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今夜的一番折騰,此時的女鬼應該說我們死的冤屈,你們也來陪葬吧。
    現在看來,她們雖然心恨,卻真的不是憤怨天下活人了。
    五乘不再多講,跟鬼從來說不清道理,人家死咬著一件事,天大地大死人最大。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五乘低頭誦經,陣陣篆香清梵如輕煙一般飄渺,卻無孔不入的灌進每隻耳朵,一種難以明喻的祥和與寧靜湧上心頭,好像最慈善的女聲往腦力灌輸著她的博愛與寬容,令人心心向往,不可抑製的想去擁抱這個聲音。
    一聲聲輕歎響起,幾個容貌不甚出眾的女鬼反而最先邁步,極其輕靈虛幻,好像幽靈一樣一飄一蕩的走向魂床,各取了三根香燭對著牌位鞠躬四次,香燭沒有被點燃,可插進香爐裏卻冒出渺渺青煙,這幾個女鬼飄上了白布,慢慢的消失在看不見的地方。
    爺爺吹喇叭的聲音更大了,閉著眼搖頭晃腦。
    有了她們帶頭,接連有女鬼上路,我發現一個現象,越是姿色平庸的越容易被經聲打動,也許是容貌一般,在盈香樓過的不如意,這輩子反而沒有多少留戀。
    稀稀拉拉的鬼影消失,最後隻留下五個人,畫堂春,柳飄飄,小蘭,還有彩燭青玉,那三個沒有說話,反而是彩燭青玉麵色陰沉,小臉蛋鐵青著,她們拉手走到我麵前,小聲弱懦的說:“小少爺,你說要給我們贖身的,不算數了麽?”
    我眼角抽搐,怪不得爺爺說不能和鬼有約定,隻是安撫她們的假話,報應現在就來了。
    我求助的看著五乘,正想拉他袖子,吹喇叭聲突兀的終止,爺爺扭頭說:“來了?”
    五乘道:“不遠了。”
    “狗,你留下頂著,爺爺先跑!”
    一聲我草還沒出口,爺爺就扔下喇叭與五乘並肩逃竄,急急如喪家之犬,匆匆如漏網之魚。
    兩個老家夥像是受驚的兔子,蕩起一陣煙塵飛快離去。
    你留下頂著,爺爺先跑?我靠,這是對孫子說的話?難道不應該是:孫子你先走,爺爺和五乘頂住!
    我還沒從錯愕中緩過神,那條白布的盡頭居然顯出了影子,一個身材消瘦卻極高的人走過來,高到好像踩著高蹺一樣,他的穿著一身灰布長袍,下擺蓋過腳麵,走起路平平穩穩,平穩的上半身沒有絲毫搖擺,雙臂緊緊貼在身側。
    這個怪人,應該就是爺爺懼怕的,但他說我留下,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吧?
    我還在猶豫如何跟他打招呼,這怪人卻到了麵前,並不理我,而是對著畫堂春五人說:“走不走?”
    “不走!”
    “不走?”怪人冷哼:“再見時,可就永墮地獄,再無超生之期。”
    “不怕。”畫堂春淡淡的說。
    “人鬼殊途,閻君讓我來接,卻沒說拘,爾等好自為之。”
    怪人轉身向我:“你?很好,很好!消一筆孽債!我會向閻君稟報。”
    聽話裏的意思,這怪人是陰間來客,或者說是鬼差?
    鬼差和鬼的區別就在於鬼差是公務員,不能隨便害人,我對他的恐懼瞬間消失不少,急忙說道:“大哥我跟你說個事,有個厲鬼,死了幾十年的,纏著我呢,要不您把她接走?”
    鬼差不理我,好像沒聽到一樣,他站在魂床上狠狠吸了兩口煙氣,右手平抬沉聲喝道:“起。”
    白布兩邊擺了許多牛與馬的小泥像,此時鬼差一說話,居然全活了過來,變成長著牛頭馬麵,人立而起的怪物,隻是身形還是那本矮小。
    這些小動物不知從哪裏變出嗩呐喇叭,迎親一樣吹吹打打順著白布而行,遠處傳來一陣車馬響動,一駕普通大小的馬車疾馳過來,那些上了路的女鬼探出手臉衝畫堂春她們招手,緊接著鬼差跳上馬車,揚鞭一甩發出一聲炸響,在那些泥馬牛的相送中而去,依稀間我感覺它們吹出來的曲子與爺爺吹得一樣。
    馬車很快就消失了,那張白布上留下一道黑色仿佛燒焦了的痕跡,而我身邊的魂床上的香燭,也在此時熄滅。
    “小少爺,心滿意足了?現在該談談咱們的事情了吧?”畫堂春無不戲謔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