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屬於他們的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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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屬於唐芯的過往,是塵封在她記憶深處的幼年記事。
    自打能記事起,耳邊便是父親失望的責罵,是娘親以淚洗麵的哭訴,是姐姐懂事的安慰。
    【為什麽你就不能學學你大姐?瞧你身上,可有半點大家閨秀當有的風範?】
    【為何扯掉夫子的胡須?為父就是這般教你的?滾去佛堂跪著!幾時知道何為尊師重道,幾時起來!】
    【芯兒,你爹他也是疼愛你,你乖一點,別和你爹鬥氣。】
    【妹妹,這些字兒你都認識了嗎?不會也沒關係,姐姐給你開小灶,教你!下次爹再考校學問,你就不會挨罵了。】
    為什麽要念書?為什麽要學習女紅?明明她很努力去學了,隻是做不好而已,為什麽所有人誇的,讚譽的,永遠不是她……
    小小的奶娃娃,紮著麻花辮躲在唐家書房外的大樹後邊,怨恨的看著敞開的大門裏,受到爹讚賞,被他拍著腦袋,一臉甜蜜笑容的姐姐。
    娘親坐在一旁,欣慰地笑著,連不苟言笑的爹爹,也是一副眉眼含笑的樣子。
    那不是她可以插足的地方,爹和娘心裏隻有一個孩子,而她,隻是他們人生裏最大的汙點。
    七歲那年,唐芯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嫉妒,行事愈發乖張,走到哪兒,身上都會別著一條長鞭,但凡在府中揪到膽敢在背後恥笑她的奴才,皆會出手嚴懲。
    “看,她就是唐芯呢,聽說她到現在連四書五經都不會,請到府裏去的嬤嬤,還被她打了出來。”
    閉嘴!
    “她一個人好可憐啊。”
    “你想上去和她說話嗎?別傻了!我娘說了,和這種人親近,也會變笨的。”
    “就是啊,真不明白唐芙那麽厲害,怎麽會有一個這麽蠢的妹妹。”
    ……
    閉嘴!閉嘴!閉嘴!
    年幼的女孩大鬧了官宦女眷舉辦的賞花會,騎在那些說三道四的女孩身上,用拳頭坐實了刁蠻、任性的名聲,而結果,卻是回家後,被父親狠狠賞了一巴掌,連過去會站在她這邊的娘親和姐姐,也用著一種失望的眼神看著她。
    為什麽?
    在佛堂跪了整整一夜,唐芯仍然不明白。
    “你剛才說什麽?不去?”剛過而立之年的唐堯,氣紅了臉,怒瞪著口出狂言的小女兒。
    “我沒錯!”不到他腰身的女娃,倔強地昂著頭,“錯的是她們,是她們在背後說我壞話!憑什麽要我去道歉?”
    “啪”,一記帶著顫抖的巴掌無情落下。
    “你去還是不去?”唐堯高喝道。
    “……不去!”唐芯扭頭就跑,撞倒了聞訊而來的娘親,撞翻了姐姐,奪門而出。
    背後還有爹爹憤怒不已的咆哮:“讓她走!我們唐家沒有這種分不清是非的血脈!我唐堯更沒有她這樣混賬的女兒!”
    那一夜大雨傾盆,京城的街上冷清得連一個路人也沒有,雨水打在身上,浸濕了小唐芯的衣裳,四肢、血液、骨髓,全都浸泡在這無邊無際的寒冷裏。
    “快下針!按住王妃的手腳,莫要讓她弄傷了自己。”鳳闕宮裏,幾名老郎中驚慌失措的說道。
    偌大的房間充斥著濃濃的血腥味,那是前一批因醫術不精,而被攝政王震怒之下誅殺的無辜醫者在這個世上留下的最後印記。
    清華唇瓣一抿,出手點住唐芯的穴道。
    一雙眼似憤怒的野獸,染滿血紅:“治不好她,你們一個也休想活著出去!”
    話,殺氣凜然,整個屋子死一般的安靜。
    “還不快動手?”黎叔率先回神,急切的命令道,從沒有那一刻如現在這般,期盼著唐芯能夠平安。
    倘若她有個三長兩短,隻怕整個帝都,乃至整個楚國,都將生靈塗炭!
    被封住穴道的唐芯終於停止了身體的抽搐,一名鬢發花白的老大夫正小心翼翼的為她下針,密密麻麻的銀針插滿她的腦袋、心脈,卻像是刺在清華的心窩上。
    恨不能以身代之!
    ……
    畫麵一轉,小小的女孩噗通一聲摔倒在無人的暗巷裏,烏黑的髒水濺了一臉。
    “為什麽連你也要欺負我!”拳頭狠狠砸下,水花四濺。
    就在這時,街對麵燈火通明的花樓裏傳出了一片嘈雜聲。
    “快!把那小子抓回來!竟然敢咬傷榮大人,看他回來我不把他的腿打斷!”濃妝豔抹的老鴇急匆匆奔出大門,揮手招來了一批打手,咬牙吩咐道。
    七八人一分為二,在長街各處搜捕,終於,在拐角處的竹筐裏,揪出了一個一身是血的男孩。
    精致的衣裳破碎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膚上,隱隱能看見猙獰的傷疤。
    閃電破開蒼穹,即使小臉布滿汙泥,可那還未長開的輪廓,已能看到日後的風華。
    他像是一隻困獸,瘋狂地掙紮著。
    一次次被踹倒在地上,一次次爬起來。
    那雙黑得驚人的眼睛裏,刻滿恨意。
    小唐芯趴在暗巷中,怔怔看著遠處的這一幕,看著他那不服輸的姿態,看著那雙和她一樣,充滿仇恨和憤怒的眼睛,仿佛感同身受,長鞭揮出,抽打在架著男孩胳膊的打手身上,趁著人吃疼之際,衝過去抓住了男孩,扭頭狂奔。
    雨無止境的下著,十指緊扣的孩子賣命奔跑,仗著熟悉京城的地形,輕易就甩掉了身後的尾巴。
    “喂!他們為什麽追你?”小唐芯氣喘籲籲的問道。
    “小乞丐,我在和你說話!”
    “你是不是啞巴?”
    “算了,本小姐看你可憐,不和你計較,城外有條護城河,等天亮了,我帶你去沐浴,身上髒死了。”
    ……
    惡聲惡氣的話語,換來的是男孩的沉默。
    後來,小唐芯果真帶他去了河邊,一把將人推下去,命令道:“自己洗幹淨再上來!”
    男孩無措地站在漫過腰身的河水裏,抬著頭,木然看著她。
    “白癡,你不僅是啞巴,腦子也不清醒。”這樣說著,小唐芯憤憤地跺腳,捧起水揉搓雙手,“看見了嗎?照著我的做!”
    催促了十多遍,小唐芯沒了耐心,果斷跳下去,摁住男孩的腦袋往水裏灌:“快點沐浴!別傻楞了!”
    涼水洗刷去男孩臉上的汙垢,露出了那張粉雕玉琢般可愛的麵龐。
    那一天,他在護城河裏洗了半日,直到幾乎要將身上的皮肉搓出血來,才被小唐芯一腳踹上岸去。
    “告訴你,本小姐救了你,以後你就是本小姐的人了!隻有本小姐可以打你,罵你!聽見了嗎?”
    “……好。”一身濕透的男孩,踉蹌著跌坐在綠草地上,昂頭看著她。
    一眼萬年。
    自那以後,小唐芯就將他養在了破廟,從唐家帳房偷出銀子,給他買藥療傷,偷偷把膳食節省下來,送給他吃。
    他說,他叫楚廉,楚國皇子,是在離家出走時,被哥哥扔下,被漁夫賣到楚國花樓。
    他說,他在京城待了七天,被老鴇安排給榮大人做孌童。
    他說,他不記得有多少人碰過他,他的身體已經髒透了。
    小唐芯偷偷摸清了那些人的身份,以及府宅的地址,短短半個月,在各家府上鬧得不可開交,但凡是府裏的人,上至少爺小姐,下至奴才,都嚐過她鞭子的味道,可換來的,卻是父親一次比一次嚴厲的懲罰。
    當拖著跪到充血的膝蓋來到破廟時,她緊緊抱著小男哇地一聲哭了。
    “怎麽辦!本小姐不能幫你報仇了!”
    她打不過那些人,下毒、暗算,都沒能成功。
    “沒關係的,”那是小唐芯第一次見到男孩笑。
    他說:芯兒,我想回國,我要回去做皇帝!我記得他們的樣子,等我成為人上人,我會親手殺了他們。
    他說:你要等我!等我來接你!
    ……
    他走了,拿著唐芯挨了五個板子偷出來的銀子,乘馬車離開了京城。
    那一年,唐芯剛滿九歲,和她的小男孩相處了不到半月。
    自那以後,每個月唐芯都會收到從楚國送來的信函,風雨無阻,不喜求學的小女孩開始讀書習字,隻為了能寫出一手比她的小奴隸更漂亮的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之後數年,那些明裏暗裏的恥笑,再不會讓小唐芯傷心,因為她知道,哪怕天下人都不喜她,嘲笑她,在楚國,始終會有一個人要她。
    當初欺辱過楚廉之人,唐芯一一記在心裏,首當其衝的,便是被他咬傷的榮家家主,朝中重臣榮華,而事後,榮家為保名譽,一舉將花樓連根拔起,太後及少年天子的作壁上觀,皆被唐芯記在心上。
    而楚廉回國後,在暗中謀劃多年,但前有嫡子,後有數位家世出眾的皇子,他根基太淺,要想成事,難如登天。
    這些事他無所隱瞞,全都寫在了來往的書信上,唐芯主動提出,以沈濯擎為棋,此人有勇無謀,極容易掌控,又有榮家為後盾,若助他登位,便可為他們所用,而永騰也將成為他最大的依仗。
    待拿下楚國,便可將這棋子拋開,屆時,再想對付榮家,輕而易舉。
    唐芯與周恒一明一暗接近沈濯擎,與他虛與委蛇,假意願為他入宮,做他的眼線監視沈濯日的一舉一動,並頂替唐芙的身份,將之囚於涼山,蒙混進宮。
    她不願侍寢,每日畫得濃妝豔抹,隻為換來帝王的憎惡,並在宮中為非作歹,極盡可惡之事,這亦是她和沈濯擎的約定,為給榮家向唐家發難的契機,實則,卻是偷偷與楚廉安插在宮中的內應密切往來。
    鄭曦之便是其中之一!
    她以為一切能按部就班的進行,卻在一天夜裏,偷偷潛入禦書房為沈濯擎偷取本年大考試題之際,被人發現,一掌去了半條命!
    丟入冷宮外的湖裏時,她仍有幾分意識。
    臭氣熏天的湖水從四麵八方朝她湧來,她想逃,可身體卻使不上一點力氣,思緒一點一點變得模糊。
    直至最後,她想的,念的,牽掛的,依舊是那遠在楚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