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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暉哥已經長了六顆小牙,高興起來會笑得露出牙齒,不似周十九笑的那麽靦腆。
琳怡將暉哥放在炕上,暉哥就會走到周十九身邊,用小手碰一下,然後再走回窗邊,如此來回往返。
廚房送來米粥,琳怡接過去要喂周十九,暉哥這時候掙脫乳母的手往炕裏走去,琳怡生怕暉哥不小心碰到周十九的傷口,提了裙子上炕就要抱暉哥,暉哥卻在周十九跟前停了下來,不知在看什麽。
好半天喊出一個含糊的字,“父……父……”
多少天了,這是琳怡第一次感覺到欣喜。
琳怡抱起暉哥放在懷裏,暉哥小小的身子挪開,琳怡看向床上的周十九,依舊沉沉地睡在那裏,並沒有因暉哥的喊叫而清醒。
琳怡拉起周十九的手,“你好好睡,睡好了就起來,我會撐著這個家,不讓它輕易就倒下。”
乳母抱走暉哥,琳怡擰了帕子給周十九擦臉,剛忙完,鞏媽媽急著進屋道:“恐怕遮掩不住了,二太太來看老夫人和您了。”
郭氏來了,老夫人定會將真正的情形告訴郭氏,她卻又不能將郭氏關在康郡王府中。
鞏媽媽焦急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琳怡神情反而舒緩,“不用著急,媽媽隻要將郭氏擋在門外,不讓她親眼看到我和郡王爺就好。”
郭氏向來謹慎,不會輕易就惹禍上身。
鞏媽媽低聲道:“萬一真被說出去……”
“放心,”琳怡抬起頭看鞏媽媽,“媽媽隻要不讓她生疑就好。這些年郭氏都是高台看戲,明哲保身。”
看著琳怡不慌不忙,鞏媽媽也漸漸冷靜下來,擦擦眼睛去門安排下人守好門,等到郭氏來看琳怡,鞏媽媽隻是將平日裏拒絕周老夫人的話說了一遍。
郭氏掉了兩滴眼淚就出府去了。
鞏媽媽回來複命,“奴婢還當攔不住。”
郭氏能在老宅管家,自然是有幾分本事,否則怎能讓周元景夫妻早早就撒手人寰。
內宅的事都還好說,最重要的是朝廷的風吹草動。
第二天衙門裏來人帶了文書來,要周十九交出護軍營的大印。
這下小蕭氏可慌起來,“這怎麽是好。”
琳怡看著周十九愈發消瘦的臉,吩咐鞏媽媽,“讓府中幕僚去看看,果然是朝廷的文書,就交了吧!”
小蕭氏驚訝地睜大眼睛,“這……這……不如將你父親叫來商議。”
琳怡搖頭,“父親進出康郡王府,會更讓外麵生疑。郡王爺因照顧我病倒在家,總不能讓朝廷要職空缺,朝廷要回大印也是合情合理,母親不必驚慌。”
護軍營的大印順順利利地交出去。
新參領走馬上任,不少武將感覺到變動,悄悄來見康郡王,卻都被拒之門外。大家開始覺得康郡王妃小產這場變故十分不尋常。眾人正議論此事,宮中更大的消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皇上的病越來越重,已經從南書房挪去了養心殿,所有奏折都交由三王爺處置,三王爺幹脆在宮中住下,白天處理朝政,晚上床前侍奉皇上。皇上病重至此,三王爺雖然未被立為儲君,卻極有可能直接登基為帝。
一切都順理成章地發展,三王爺卻總覺得有些事讓他放心不下。南書房裏沒有了旁人,林正青快走幾步在三王爺身邊,“不是康郡王妃小產,而是康郡王受了傷。”
三王爺眼睛微睜。
林正青道:“五王爺派出去殺二王爺的那隊人馬屍首在京郊發現了,康郡王卻說眼看著五王爺的護衛往通州去追……”
三王爺心裏一沉,冷汗頓時濕了鬢角,也就是說,康郡王可能已經告密,皇上知曉了他爭儲之心。
林正青麵露緊張,“康郡王在家養病的折子是皇上親批的,若是皇上不知曉卻怎麽會這樣安排。”
那為何皇上沒有對他身邊的人動手,反而會將朝政交給他。三王爺仔細思量,這些日子到底有什麽蛛絲馬跡,想來想去卻一無所獲。
林正青道:“康郡王傷重昏迷不醒,且二王爺已經自縊身亡,皇上想必還沒來得及了解前因後果。”
三王爺一眼看向林正青,“你說該怎麽辦?”
“不能賭,”林正青看了一眼書案上的奏折,“現在王爺隻差一紙詔書。”
皇上病成這般,還有誰能承繼大統,可畢竟他身下還有幾個弟弟。他是不能賭,眼見到手的皇位就這樣失去,好在護軍營換了他的心腹,這紙詔書他不一定拿不到手,“拿我的玉牌,去侍衛處請領侍衛內大臣來南書房。”
皇帝畢竟老了,身邊的人到底是什麽心思他已經不知曉,事不宜遲,是贏是輸就在今晚。
不一會兒功夫領侍衛內大臣被請過來,安道成等人也相繼聚在南書房。
三王爺看向林正青,如今就差一紙詔書,“狀元郎動筆,可百無一失。”
……
德妃娘娘侍奉皇上睡下,便將宮人都遣開,“讓皇上好生安歇,你們去吧,我留在這裏守著。”
宮人們聽命退下去。
不一會兒功夫宮內的侍衛換了一隊。
三王爺恰好這時候來養心殿侍奉皇上吃藥。
德妃娘娘手指略微顫抖,還是從宮人手中接過托盤,跟著三王爺一起進了內室。
皇帝正好醒過來,看到床前的三王爺微微一笑。
三王爺坐在錦杌上伸出手來將薄被給皇上蓋好,“父皇覺得如何?身子可見好了?”
皇帝看一眼窗外,床前立著幾株石筍,遠遠看去就像藏了幾個是似的,又有宮人揭著軟簾進來奉茶,三王爺奉茶過去,皇帝搖搖手,“朕剛才夢見了你二哥,他向朕抱屈……”說著歎口氣,“他為人秉直、剛正,又肯勤奮好學,將來登基定是個好皇帝,這一點朕一直都看在眼裏,隻是你知道朕為何不喜歡他。”
三王爺搖頭。
皇帝道:“隻因忠言逆耳,你二哥性子最執拗話不懂得婉轉說才好聽,不像你五弟隨和懂得用人,作為一國之君,最要緊的是會知人善用,我怕你二哥處置不好臣子之間的關係,”說著又看向德妃,“再有你五弟和你大哥都是五月初八生人,我喜愛你大哥,可惜他早早就夭折了,於是你五弟總是比你們幾個多分份寵愛。”
聽起來皇帝隻是在閑話家常,德妃娘娘卻攥緊的手帕。
皇帝歎口氣,“這些話都是老生常談,朕並不是沒有說過,隻怕你們平日裏並不在意。朕守著先祖打下的江山,從坐在龍椅上開始,就知道一生不能隨性,一切都要為整個國家思量,不可全然倚重任何一個人,更不可篤信身邊之人,所以皇帝要稱‘孤’要稱‘寡’,朕這輩子負了許多人,他們為大周朝立下不世之功,旁人不知曉,朕心中卻清楚的很,就似皇後母家全家被處斬,那是為了保朕能穩坐龍椅,就似皇後,為何一直受盡委屈,那是朕對她心中有愧對她猜忌。疑心生暗鬼,朕一直不肯相信,常家幾十條人命,她就會一笑了之,枕邊人的恩怨情仇是最難化解,明知睡在她身邊安穩,夜裏醒來的時候卻又害怕,一切不過是一場空。越到老年越是擔心,年輕時的努力會付之一炬,手上沾的血越多越是謹慎,生怕辜負這些條人命,”說著仔細地看三王爺,“這權柄朕不是不想交……朕是怕看錯了人,將來沒臉去麵對先祖,於是朕在你二哥和五弟中間徘徊,朕多麽期望能有個人兼備你二哥和五弟的優點,朕仔細看過身下所有的皇子,卻獨獨看漏了你,你看似對一切都不上心,隻想做個逍遙的王爺,卻不知你性子穩重,天生聰穎,知人善用,”皇帝說到這裏喘口氣,“卻可惜終究走錯了路……”
三王爺身子一抖,目光開始變化起來。
皇帝滿臉期盼,“若是你現在還想做一個逍遙王爺,就徑直走出宮去,再也不要回來。”
三王爺握緊了手,臉上浮起一絲笑容,“父皇為何不將江山交給兒臣,兒臣必定勤政愛民,必定會給大周朝一個盛世。”
皇帝沒有驚訝,“你做事有欠磊落,包藏禍心,處心積慮坐上皇位,將來隻會玩弄權謀,不能一心為國為民,這一點你們都不及你二哥。”
三王爺眼睛一深,“父皇忘了,二哥已經被父皇逼死,如果父皇膝下子嗣,唯有兒子還算出息。”說著去拿矮桌上的藥,“父皇思慮太重,對龍體不利,還是吃下藥好生安歇。”
三王爺拿著藥碗逼近皇帝。
皇帝伸出手來,將藥碗打落在地,臉上沒有了半點和藹的表情,厲喝一聲,“喪心病狂,朕不允你還要弑君不成?”
三王爺豁然站起身,退後兩步,等著門外的侍衛闖進來,可大殿裏始終靜寂無聲,三王爺開始慌張地四處張望,德妃娘娘也嚇得僵立在地。
床後的幔帳晃動,走出兩個人來。
三王爺抬眼看過去,是應該被禁足景仁宮的皇後,和“自縊身亡”的二王爺。皇後麵沉如水,二王爺皺著眉頭露出兄長的威嚴,直直地望著三王爺,“三弟我還以為你和五弟不同,沒想到你用心更深。”
三王爺胸口一熱,不知怎麽突然笑起來,緊接著一柄鋼刀就架在三王爺脖子上,三王爺的笑聲戛然而止,臉色立時蒼白。
皇帝淡淡地看三王爺一眼,“你能換了我的護軍參領,我也能換了領侍衛內大臣。”
聽得這話三王爺的氣勢一下子垮了下來。
皇後娘娘走到德妃身邊,“皇上一直善待你,你卻串通三王爺謀害皇上。”
“善待?”德妃聲音一挑,“我是被太後娘娘選進宮的,皇後娘娘可記得,那時候您與皇上感情正篤,您的孩子掉了,我的孩子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大家都知曉皇上不喜歡大皇子,於是下人也會怠慢,才讓大皇子患上了絞腸痧,皇上口口聲聲說對五王爺好是因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何時被那樣寵愛過,”說著又哭又笑,“我這一生隻能裝作賢良,其實不過就是個笑話罷了,我的兒子也成了旁人受寵的借口……每當五王爺過生辰,大家都是歡聲笑語,有誰會顧及病重在床的我?皇後娘娘您說,皇上是不是善待了我,又是不是善待了你?”
養心殿的笑聲,讓殿外捧著詔書等候的林正青一陣心驚,門口的侍衛仍舊當作沒聽到的樣子,林正青心中的喜悅漸漸化作了忐忑,握緊手中的詔書盒子,轉身向台階下走去。
卻迎麵上來一個人,身側的佩劍被他手指輕叩著發出清澈的響聲,如同林正青慌跳不停的心。
林正青開始步步後退,那人嘴邊閑適的笑容,讓他倉皇震驚,康郡王周元澈為何會在這裏。
周元澈除了比往日消瘦些,穿著海棠色五爪行龍官袍,頭戴九蟒金冠,目光熠熠卻淡淡地瞧著他,似是半點不將他看在眼裏,上了台階徑直從他身邊經過,兩邊的侍衛忙上前推開養心殿殿門,低頭候在一旁。
周元澈這是在告訴他,在這場宮變中,他不過是個無名之輩。林正青手背青筋浮起,凶狠地看向周元澈。周元澈已經背對著他,他能看到的不過是周元澈官服上欲騰飛的蛟龍。
不知想到了什麽,周元澈轉過身來,那雙如同箭簇般鋒利的目光落在林正青臉上,恍然一笑,就如同箭簇上點燃的火焰,漸漸擴大耀眼的讓人難以直視。
眉眼威嚴固然讓人害怕,笑容卻也能震懾人心。
“成琰所說的那些話是你安排,這我早就已經知曉,”周元澈笑著道,“隻是有句話還尚未來得及和你說。”
現在說這個,無非是奚落他罷了,林正青臉上浮起奇異的笑容,成者王侯敗者賊,既然敗了就要認命,有時候棋差一字不過是運數罷了。
“我要謝謝你,沒有你,我不能讓她打開心結,殺成琰是個不錯的法子。”
林正青睜大了眼睛,原來周元澈早就投靠了二王爺,早就料定會有今日。怒氣、不甘一下子灌進他的腦子,他拿起手中的詔書盒子就像周元澈砸去。
盒子猛然被修長的手指抓住,周元澈淡淡的笑容中恍惚帶了些許諷刺,林正青用盡了力氣要將盒子奪回來,兩隻手都用上那盒子仍舊溫絲未動,再次用力,隻覺得手上一輕,他仰頭摔了出去。
身體落在地麵上,沿著台階滾下去,他親耳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響。前世死在亂軍刀下,他發誓來生定報此仇,卻未想仍舊死在周元澈手中,林正青微微抬起頭,眼看著周元澈邁步進入養心殿中,那背影亦如前世。
林正青向旁邊望去,隻是這一世再沒有人和他一起死在這裏。不知怎麽的林正青反而鬆了口氣,鮮血卻借此從他口鼻子中淌了出來。
……
周十九一夜未歸,宮中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來,這樣靜寂倒是讓人心中踏實,若是三王爺宮變成功定然不會這樣安靜。換做半個月前,她還要以為三王爺坐上皇位才是周十九功成之時。
琳怡起身梳洗完,走到套間裏去看暉哥。
才將暉哥抱起,鞏媽媽進來道:“老夫人來了,說這次一定要見到郡王爺。”
鞏媽媽的話音剛落,外麵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琳怡不慌不忙地放下暉哥,眼看著周老夫人徑直去了套間。
掀開軟簾,炕上空無一人,周老夫人驚訝地四處尋找,看到琳怡走過來,立即道:“外麵的傳言你可聽到了?元澈重傷是不是真的?”
琳怡將老夫人讓到暖炕上坐下,鬆口氣道:“是真的,多虧了張禦醫才能將郡王爺的傷治好,郡王爺昨晚就進了宮,想必也快回來了。”
琳怡微笑著臉色已經不似前幾日那般晦暗,提起周元澈,眉宇中透著喜氣。
周老夫人的手忍不住一抖,“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琳怡起身親手給老夫人泡了茶,緩緩地道:“因為時機未到,恐怕壞了郡王爺的大事,也是等到郡王爺醒了過來,才將消息放去外麵。”
周老夫人聽出話外弦音,抬起眼睛看向琳怡,琳怡笑著與周老夫人對視,“嬸娘放心,二嫂不是輕浮的人,上次出府之後並沒有亂說,郡王爺受傷的消息,是我們故意放出去的。”
郭氏沒有聽她的話將消息放出去,反而和琳怡串通。周老夫人隻覺得熱血上頭,想要說什麽,卻哆嗦著手不能言語。
琳怡不徐不疾地道:“嬸娘太過關切康郡王府,老宅子那邊的情形嬸娘還不知曉。否則如何能有大哥和大嫂的事,若是有您在家,決計不會如此,您就從沒想過這個?”為了謀算旁人搬來康郡王府,最終卻落得喪子的下場。
周元景夫妻到底是死在誰的手裏,周老夫人該想清楚,她不想替郭氏擔下這筆血債。
周老夫人看著琳怡那雙閃爍的眼睛,想到元景的慘死,郭氏掌家,霎時整個身體如置冰窖。
申媽媽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周老夫人想扶申媽媽起身,卻腳下一軟重新跌回椅子中。
周老夫人本來漲得通紅的臉,一下子又變得蒼白,郭氏膽小唯唯諾諾的樣子仿佛就在她眼前,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郭氏……
申媽媽和身邊的丫鬟一左一右攙扶起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走幾步整個人忽然之間倒了下去。
屋子裏頓時亂起來。
下人慌忙請來郎中,折騰了好一陣,周老夫人才緩過一口氣,下人抬來肩輿將周老夫人搬回第三進院子休息。
“老夫人要回祖宅,”鞏媽媽低聲稟告,“正讓人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就走,還遣人去祖宅讓二老爺和二太太來接呢。”
話已經講清楚,周老夫人是沒臉再住在康郡王府。再說周元景的事還沒弄清楚,周老夫人也是急於要一個結果。
周老夫人也該回去祖宅,是享受天倫之樂還是鬧得家宅不寧,從此之後都和康郡王府無關。
琳怡正想著,外院的管事來傳話,“郡王爺要回來了。”
琳怡站起身,換上湖色荷花褙子穿了件紅狐氅衣去迎周十九,走過抄手走廊,下了台階是一條花牆夾道,一直走到園門口。
周十九也正過了垂花門走過來,看到琳怡,那雙如墨的眼睛便多了幾分光華,嘴角一彎露出優雅的笑容。
天寶三十年“奪儲之亂”所有犯官均被處斬,國姓爺一家未能幸免,三王爺被圈禁後觸柱而亡,此後仍有官員陸續因此入獄,直到年底皇帝駕崩,整個風波才告結束。
二王爺承繼皇位,次年改年號“建興”,新帝登基奉先皇常皇後為太後。
建興元年康郡王晉封為康王,康王次子賜名恒。
當年鬆陽居士寫了本《天寶雜記》中除了記錄天寶年間二王之亂,還提及康王夫妻情篤和好,琴瑟相調,傳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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