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霧影遮月(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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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心胸寬宏,隻不知若你雙親尚在,聽了你這話,可會同意你此時所言?”孟玦輕哼,狹長幽深的鳳目淡掃過他俊朗的麵龐,語氣低緩卻不失淩厲。
    白慕謙因他這話麵色一白,攥在玉瓶上的指節不由緩緩收緊,心頭仿若被重物擊打過一般的悶痛,緊抿著雙唇說不出話來蠹。
    孟玦斜乜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反而抬目緩緩看向他身旁靜立著的韶婼兒,眸中閃動的微光有如星子般沉落,緩緩開口喚道,“婼兒,為師……”
    “師傅,”韶婼兒聲音輕顫著打斷了他的話,唇角幹幹的擠出一抹艱澀的笑來,可握在錦盒上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微微輕顫,但見孟玦依舊麵色不改地看著她,便垂下眸來,在裙下挪動腳步,不著痕跡地朝後退開了小半步去,仿佛隻有這般,方可心下稍安。
    孟玦雖被她打斷了話,卻隻不動聲色地立在原處,靜候她下文。
    韶婼兒見狀若此,忙攏了攏掌心的錦盒,暗自咬牙,將未說完整的話繼續說盡。
    “師傅,徒兒未曾那般想過師傅,徒兒的命尚且都是師傅救下的,徒兒感念還不夠,如何會對師傅起疑?況且,師傅做事向來自有道理,又哪裏是徒兒自作聰明便可妄加揣度的?是以,師傅方才這一番話,在徒兒聽來,當真是多慮了。”
    韶婼兒如此一番話說下來,卻並未換得孟玦開口回應,反倒是立在一旁的白慕謙,因聽了她這一番說辭,而在心下默默鬆了口氣來,暗自慶幸她從不曾對當初因何跌入霧穀一事起疑,可雖則慶幸,卻也不免隱隱起了些許憂思來。
    畢竟,韶婼兒是個太過聰慧的女子,有些事情雖不言明,卻難保未曾想過,就如今日這般,她分明是恁般細致敏感的心性,怎會未曾對孟玦起過疑心,可卻依舊在孟玦說破了她心思以後,這般坦然的說著違心的話,那麽她對他呢?
    若有朝一日,她終究想起,當初她墜入這穀底,不過是因他與孟玦的設計,那她又會如何對待自己呢?也會如此時對待孟玦這般,口不對心的敷衍髹?
    思及此,白慕謙心下的痛意複又上湧,手中攥著的玉瓶幾乎要被無聲捏碎,玉表麵沁涼的觸感提醒著他不可以輕易泄露心事,可愈是如此,心下便愈是疼痛。
    明知道有些癡念不能動,可他卻有些漸漸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孟玦無聲看向韶婼兒,仿佛良久,才緩緩抬手撫了撫袖口,聲音轉了清淡,開口說道,“也罷,便當做是為師多慮了吧!不過,為師今日喚你與謙兒來書房,卻並非隻為此事。”話落,便回轉了身子,踱步走到的窗邊,背對著他二人站定。
    韶婼兒聽得他此言,又瞧了一眼手中的錦盒,適才隱隱覺出些不同來,而白慕謙則是一副了然於心的神情。
    孟玦負手而立,舉目看向遠處的翠淵山,喟然歎道,“當年盈城被屠時,我與同為流民的白子墨還是半大的小子,隻為了躲避災荒才帶著謙兒和蘿兒逃到了此處,竟不想這一躲便是近二十年。”
    孟玦說到已是不由闔上了眼簾,前塵往事如雲湧一般在腦中翻滾而來,他仿佛又置身於十六年前的那段歲月中去。
    ……
    十六年前,大閱國正與遼僵國交戰,邊境戰火不歇,連帶著國都盈城亦是一片塗炭,城中餓殍遍地,百姓莫不流離失所。
    雖然那時,朝中已然撥了精銳的軍隊去防守盈城,可遼疆國的國力卻仿佛略勝一籌,加之當時,邊關已然淪陷,遼疆國的玄帝一麵以年幼的質子作為要挾,一麵遣了細作暗中遊說朝中要臣聯合叛變大閱,是以,盈城最終還是失守。
    此後,遼疆國的軍隊因戰勝,便浩浩蕩蕩住入了的盈城。
    可這一切卻還隻是剛剛開始,遼疆國駐守在盈城的士卒,仗著兵強馬壯,便開始肆意的搜刮百姓,斬盡城內無辜百姓。
    這一暴虐的舉動,自然令本就處於戰火硝煙下煎熬的百姓更加恐慌,許多人為了保命,紛紛選擇了背井離鄉,逃往他處。
    而他孟玦,便是其中之一。
    隻不過,相較於當時許多出逃的百姓而言,他的境況更為淒涼。
    他年少便入了清王府,為蕭子敬做了八年的近身護衛,竟不曾想,有朝一日盈城會遭此變故,更不曾想,當他九死一生逃離了清王府去後,他滿門竟隻剩下年幼的侄女青蘿一人!
    也是那時,他在途中結識了白驍將軍的貼身侍衛白子墨還有白將軍的幼子白慕謙。
    彼時當他得知白子墨是受白將軍所托,令他務必將其幼子白慕謙與幼女白采蘋帶出盈城,卻又在途中與白采蘋走散後,二人便因相似的經曆而惺惺相惜,成了相互扶持的患難之友。
    再後來,他便帶著青蘿與白子墨和白慕謙一麵躲著遼疆國的追兵,一麵暗中尋著白采蘋的下落,不想最後竟誤打誤撞躲進了霧穀之中,還安然無恙地在這裏生活了近二十年。
    隻是,有一件事,他從不曾對白子墨提起。
    彼時,盈城被屠,大閱國王室非死即傷,饒是能僥幸逃出盈城的,最終也還是逃不過遼疆國的追兵,無不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死殤極慘。而作為三皇子的蕭子敬,自然無法幸免於難。
    那日,遼疆國的軍卒又來屠城,守城的三皇子蕭子敬因部下出賣而失策,最終被俘入獄。
    消息傳來,王府上下登時亂作一團,更有甚者,早早裹了行李細軟欲出逃。
    眼看著兵卒便要攻入王府,火光之中,清王妃韶舞蝶竟將放棄了求生,反而將幼女韶婼兒托與他和乳娘扇姑,令他二人順著王府後的林中密道逃出。
    可誰知,他與扇姑帶了小郡主將逃出王府,便傳來清王妃韶舞蝶揮劍殉情的噩耗。
    彼時,他尚不知家中已遭逢大難,隻望著年幼天真的韶婼兒,心內沉痛無比,由是,便在心中暗立誓言,若他能活著出城,有生之年,他定要報了今日之仇!
    可熟料,天有不測風雲,扇姑體弱,還未出城,便病猝,而韶婼兒,竟也與他走散,此後多年一直下落不明!
    他心中負疚,去尋年幼的韶婼兒之際,才得知家已破散。
    一時間,國恨家仇,和著對清王爺與王妃的負疚一並在心尖上湧,令他心如刀割,痛到窒息。
    可奈何戰亂的情勢,迫使他不得不做出先保全青蘿而後再尋韶婼兒的選擇。
    而後發生的事情,雖未能如他心願進行,卻總算是活著逃出了盈城。
    這些年,他雖身處霧穀之中,看似與世隔絕,可實則卻一直暗中留意著遼疆國朝中的動靜。
    自打在霧穀中安定下來以後,他雖將心血盡數用在培養白慕謙身上,可也一直未曾放棄尋找韶婼兒。
    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七年前,他終於探到了韶婼兒的下落;彼時,他的心情當真是既驚喜,又心痛。
    喜的是韶婼兒並未受到傷害,可心痛的是韶婼兒竟然成來遼疆國皇後俞氏的養女!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清王的女兒承歡於殺其滿門的仇人之膝下!
    是以,幾經深思過後,他終決定,每月月圓那幾日,以閉關為名秘密出穀,喬裝混入韶婼兒所居的郡主府,授其武功,待到尋得機會便將她帶離京都。
    可俞氏對韶婼兒的看護卻極為謹慎,他雖得以潛入郡主府,卻一直未曾尋到機會,直至韶婼兒九歲那年,白慕謙進了司樂坊,他始才不再以閉關之名,秘密出穀。
    說來白慕謙也是十分爭氣,才入了司樂坊不久,便因技藝出挑,而在司樂坊聲名鵲起。
    有了這一便利,之後發生的種種便順利了許多,遼疆國的宮宴上,他傳信與白慕謙,命其在宴席上大奏大閱國的遺音《驚鴻殤舞》,以此來試探俞氏的反應。
    白慕謙得到消息之後照做,果然被逐出京都,可卻並未如願將韶婼兒誘出城去。
    如此一來,此事便隻好又耽擱了三年,直至四天前,新帝娶後之事傳出,他適才尋到機會,命白慕謙無論用何方法,務必將韶婼兒引入霧穀。
    可他卻怎麽也想不到,白慕謙竟會私自對韶婼兒下了擎花散!
    當時,他記得自己的憤怒和失望,可白慕謙如此對他解釋,擎花散無毒,隻會令韶婼兒忘掉俞氏待她的情分,也唯有令韶婼兒忘了此前種種,日後,韶婼兒才能心無旁騖的去奪遼疆國的江山,甚至,毫無顧念昔日的教養情分而對仇家下手。
    白慕謙的此番解釋,他自是無話可駁。
    的確,若韶婼兒顧念著俞氏對她這的養育之恩,那仇自然也就無從報起。
    是以,韶婼兒醒來之後,他便未將實情據實相告,隻說她受了傷,失足跌入了這霧穀之中,幸而白慕謙及時將她救起,才保她性命無虞。
    不想,韶婼兒竟想也未想,便信了他的這番解釋之辭,甚至在其身上的傷醫好之後,還主動向他提出要拜他為師,如白慕謙那般向他學習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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