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煙花巷裏看煙花(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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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冬天,天氣非常非常冷,冷的人心都是一片冰涼。
    那一天,不隻是顧茗生下了一個孩子,季如棠因為受驚也早產了。
    碧波莊裏一片混亂,因為顧茗要生的是碧波莊的長孫,所有人都守在顧茗房裏,包括古成烈。
    季如棠動了胎氣,一時間身邊竟找不到人,還是一個年邁的老奴冒著雪去尋了一個穩婆來。
    季如棠生產的時候大出血,但她攔著老奴不讓她去找古成烈。
    說到底,她心中還是有怨的。
    當最初的情愛過去,冷靜下來的季如棠,怎麽可能對顧茗的存在無動於衷?
    他愛她又怎樣,他連讓她正大光明地在碧波莊生活的能力都沒有!
    這種時候,丈夫本應該陪在妻子的身邊。可她不是他的妻,她甚至連妾都不算,她是見不得光的,她不過是他圈養的玩物罷了。
    她知道,或許是因為這個孩子即將出生,讓她變得貪心起來,她想要一個名分,不管是妾也好,通房丫頭也罷,總好過不明不白的活在這裏,連生下來的孩子都無法被認可。
    後來,她從鬼門關闖了過來,極其虛弱地躺在床/上,她身旁是才出生的小小嬰兒。
    那是個男嬰,眉宇之間像極了古成烈,其他部分卻像她。
    那真是個漂亮的男嬰,沒有人能夠否認,若是這孩子長大了,一定是個風華絕代的少年郎。
    那一刻,季如棠想,一無所有也沒有關係,隻要讓她和孩子好好的,這就夠了。
    成為一個母親可以變得很貪心,卻也可以在一瞬間,讓她什麽也不要,什麽也不搶。
    她隻願她的孩子能平安長大。
    可惜這個願望卻沒能實現,因為顧茗生下的也是一個兒子,古老莊主不允許兩個男嬰同時存在。
    於是,在季如棠的孩子出生之後的第三天,古莊主就將那孩子抱走了。
    季如棠很虛弱,她拚命追上去,卻跟不上古莊主的腳步,她摔倒了,就趴在地上爬,她手腳都磨出了血,卻渾然不覺的痛。
    她一路追過去,最終在後山追到了古老莊主,白茫茫一片雪地裏,他將嬰兒高高的舉起又摔下,然後他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不過是個做煙花的,在碧波莊,就夾起尾巴做人,否則,下次被丟在這裏的,就是你自己。”
    他轉身就走,季如棠跑過去,她用雙手在地上拚命的挖。雪地上有個深坑,那是古莊主用力將嬰兒丟下去時砸出來的。
    她趴在地上很久很久,最後因為體力不支而昏厥過去。
    再次醒來,她睡在床榻上,古成烈就守在她身邊,他眼下有濃濃的陰影,也不知道她究竟昏睡了多久,而他又到底守了她多久。
    這一刻,她的心是冷的,她想,她可能永遠沒有辦法好好麵對古成烈了。
    “對不起。”這是古成烈對她說的第一句話,他眼睛紅紅的,那裏似乎有什麽在閃動,“對不起如棠,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你相信我,我不會了。”
    “孩子,長得很像你。”她聲音非常輕,輕到風一吹就散了,“或許,我們真的不應該在一起。我的兩個孩子,都沒有了。”
    失去第一個孩子,她尚能原諒,或許是因為那孩子還沒有成型,可是這個孩子,她懷胎九個月,費勁千辛萬苦才將他生下來,她抱過他,擁有過他,可最後仍是被奪走,所以她無法原諒。
    “對不起,對不起……”他什麽都沒有辦法說,唯一能說的,隻有對不起。
    她閉上眼睛不想聽,她後悔了,第一次,後悔遇見古成烈。
    古成烈開始逃避季如棠。
    他不敢見她。
    見了她,他就會意識到自己有多無能。
    他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他什麽都為她做不了。他無法讓她快樂,連個名分都無法給予。他隻敢遠遠看著她,或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陪著睡著的她。
    因為膽怯,他變得越來越不敢麵對她。
    季如棠的身體,到底還是慢慢的好起來了,古成烈親自替她熬藥、做吃的,他不敢去送,就托了衷心的老奴送到她手上。
    這個冬天,似乎特別特別的冷,日子又長的叫人害怕。
    顧茗的孩子滿月那天,碧波莊來了很多客人。
    江湖上,朝野間,有頭有臉的都來了,他們是來給碧波莊的小少爺過滿月的,古成烈那天必須要去。
    季如棠披著外袍走了出去,沒有人管她,所有人都在前麵照顧客人。
    她在碧波莊的身份一直都很尷尬,不是主子又不是下人,她什麽都不是。
    她走到主院,遠遠地看到琉璃燈亮如白晝,隔著一排燈花,古成烈和顧茗並肩站在一起,他懷裏抱著那個小小的嬰兒,臉上的笑容是那麽溫柔。
    看吧,她到底不過是他一時興起帶回來的玩物,等到興頭過去了,他還有他的妻,他的孩子,而她卻一無所有。
    她孤零零地走了回去,這一晚,那孩子過的有多風光,季如棠的心就有多痛。那孩子和她的孩子,分明是同一天出生,可她的孩子連座孤墳都沒有,另一個孩子卻如此風光的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季如棠想,她永遠不會原諒他們的,永遠不會。
    她回到自己的小小院子,她翻出了自己親手做的煙花,當一朵一朵的煙花在碧波莊上空綻放,她想她這個做娘的真糟糕,她什麽都沒有,唯一能送給她死去的孩子的,竟然隻是這樣稍縱即逝的煙花。
    煙花很快的綻放,美麗的不可思議,然後迅速的熄滅,隻剩下頹敗的殘渣。
    就如同她和古成烈之間的感情,來的快,或許消失的會更快。
    古成烈偷空從宴席上溜了出來,他要去看季如棠。
    他走到半道上就看到了那些煙花,他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很快就來到了她住的院子,清淨的院子裏顯得尤其冷清,她孤零零的站著,一如去年今日一般,燃起絢麗的煙火。
    他看的癡了,辨不清今夕是何年。
    古成烈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妥協就好了,或者他再強大一些,強大到足以對抗所有人就好了,那他就不至於什麽都保護不了,什麽都保護不好。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瘋了一般地收集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籍,他想變強大,他隻想做一件事,那就是保護自己的所愛之人,不至於讓她傷了身,又傷了一顆向陽而溫暖的心。
    季如棠也仿佛變了一個人,她變得很安靜,當她一個人的時候,就研究如何做煙花,各種各樣的煙花從她的手中綻放,美得不可思議。
    古成烈不敢去見她,每天隻靜靜地望著煙花在天空炸開,他想,至少她現在還在這裏,讓他知道她還好好的,也是好的。
    慢慢的,一年過去了,季如棠終於有了勇氣來見古成烈。
    一年了,她瘦了一些,小臉悶的發白,仿佛是一尊透明的琉璃娃娃,脆弱的一碰就碎。
    “我要回滁州了。”季如棠靜靜地看著他,曾經她眼底流光溢彩,是叫人看了又看的芳華瀲灩,可如今那眸色已然熄滅了。
    那裏波瀾不驚,什麽都沒有。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她說著,轉身要走,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
    “放手。”她沒有回頭,聲音出奇的冷靜。
    “不要。”他彎腰將額頭靠在她的肩膀上,“不要走。”
    “我曾以為,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到老,到死。”她聲音很輕很淡,似乎不帶任何感情,又好像飽含了所有的情緒,“你知道嗎?在那孩子被你父親摔死在我麵前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們的一輩子,竟然這麽短暫。”
    “不會再讓那種事發生了,如棠,我不會再讓那種事發生了。”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一次就好。”
    “不好。”她想掰開他的手,可是他抓得很緊,“放手吧,這樣有什麽意思?你和我都明白,我們不可能有未來的。”
    “我不要放。”古成烈執著起來,誰也奈何不了他。
    曾經他不想娶妻,古老莊主也沒能逼他就範,因為那時候的他根本沒有弱點,直到——他愛上了季如棠。
    她成了他的弱點,而他卻沒有能保護這個弱點的力量。
    為了要挾古成烈娶顧茗,老莊主無所不用其極,他不得不妥協,不得不娶顧茗。從此,他一退再退,而她也傷得越來越深。
    古成烈本以為他可以保護好季如棠,可他後來才發現自己太天真。
    偌大的江湖,偌大的一個天下,他哪兒也去不了,什麽都做不到。
    其實天地這麽大,他隻要和她在一起就足夠了,他的心其實很小的,小到根本擺不下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可是就算是這麽小的願望,他都無法實現。
    如果變強就好了,強到他能無視任何威脅就好了!
    人一旦有了軟肋,卻沒有足夠堅硬的鎧甲,那就一定會發生很糟糕的事情。
    無能,才是一切悲劇的原罪。
    “別走,別走。”他一遍又一遍地挽留她,一遍又一遍。
    她深吸一口氣,眼眶有些泛紅,沒有人的心是石頭做的,尤其是他從來不曾愛過別人,她是明白的。
    錯的是什麽呢?
    錯的大概是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存在的那道天塹。
    “不要走……未來還有那麽長,你怎麽忍心留我一個人?”他聲音帶了一絲哽咽,她再也忍不住,轉身的刹那,她被他擁進了懷中。
    她沒能離開碧波莊,其實後來她一直都在後悔,要是那個時候離開就好了,至少離開了,她還帶著一點愛,留下了,那一點愛也慢慢的消磨幹淨了。
    可是如果重來一次,她也仍然會因為感動而留下,因為她愛他,隻一個愛字,她就輸的徹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殺死了她的孩子,古老莊主竟然沒有再為難季如棠,甚至說,如果她能再生下一個兒子,就允許她成為古成烈的妾室,給她一個名分。
    那時候的季如棠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她竟然就真的,將過去發生的事情,全部都淡忘了。
    季如棠再一次有了身孕,然而命運卻像是故意給她添堵一樣,顧茗也一起有了身孕。
    十個月之後,她們一起生下了兩個女兒——
    古蘭和古詩。
    外界都說,顧茗在生下古蘭之後就去世了,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顧茗沒有死,她被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