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此翁白頭真可憐(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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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遲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黑到幾乎沒有雜色的眼睛。
    第一次,是阮鳶。第二次,是從陳大少爺,第三次,是陳夫人,算上現在的趙休愛,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這真的是一雙極度美麗,像黑曜石一般瑩潤透亮,又深邃不可見底的眼睛。
    拉伊族果真是被上天眷顧的部族,她見到過的這幾個人,無一例外,都生了一張漂亮到近乎妖孽的臉,眼前這個,算得上是最漂亮的一個了。
    增無可增,減無可減,直接用完美來形容也不為過。
    尤其是他一睜眼,這個舊屋瞬間便顯得亮堂了起來。
    什麽叫蓬蓽生輝,這就是。
    什麽是春陽化冰,這就是。
    “她在哪裏。”這是趙休愛睜開眼睛之後,問出口的第一句話。
    “她被帶去衙門了,你放心吧,她走不掉了。”蘇遲淡淡道。
    趙休愛聽完蘇遲的話,忽然就激動了起來,他掙紮著要從地上爬起來,他神色慌亂,似乎發生了什麽很不好的事。
    “你要去哪裏?”千尋燕攔住了他,“你中著毒呢。”
    “攔著她。”趙休愛額頭沁出了細密的冷汗,“馬上!”
    “我說了,她走不掉的。”蘇遲看他這麽激動,好心的解釋了一下,“她涉嫌謀殺你,她是無論如何也走不掉的。”
    “謀殺我?”趙休愛的表情變得非常奇怪,像是蘇遲在說什麽天方夜譚。
    “是啊。”蘇遲側頭望向那把壓在包袱底下的短刀,“因為,要甩開你,隻有這種辦法吧。”
    “你在說什麽啊。”趙休愛冷清的聲音裏蓄滿怒意,“她從沒有想過要甩開我,她在哪裏,馬上帶我去見她!”
    蘇遲頭皮一麻,怎麽回事,她怎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她現在應該在被押回縣衙大牢的路上,放心吧,她不會……”
    “馬上帶我去見她。”趙休愛一臉凶狠的打斷了蘇遲的話,若不是他此時使不上力氣,他應該在睜開眼睛的瞬間就跑出去找玲瓏了。
    可是——為什麽?
    “她要殺你。”蘇遲道,“你為什麽這麽迫切的想要送上門。”
    “她根本不會殺我!”趙休愛喝道,“快去找她,阻止她,她想殺的人不是我……”
    蘇遲腦中驀地浮上來一句話。
    是玲瓏被帶走之前和她說的那句話。
    她說:“剛剛你隻猜錯了一件事。”
    是什麽事?
    蘇遲腦中飛快的掠過一些碎片一樣的線索:大雨、破傘、黑眸和小不點,青樓、黑夜、奔逃和情人扣……
    她心裏咯噔一聲,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究竟什麽地方出錯了!
    “陳捕頭!把玲瓏追回來!”想通的一刹那,蘇遲衝著站在門口發愣的陳捕頭喊了一聲。
    “怎麽?”陳捕頭正神遊著,冷不丁被蘇遲吼了一嗓子,嚇了一跳,腦中的那根弦都繃起來了。
    “先不要問了,快去把玲瓏帶回來!”蘇遲心裏越發著急。
    她知道她猜錯的是什麽了!
    蘇遲話音剛落,就覺的手臂一緊,她回頭看了一眼,就見趙休愛微微喘著氣,漆黑的眼底像是在醞釀一場風暴,“救她。”
    他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蘇遲看著他,眼前這個人滿頭滿臉的汗,一雙黑眸裏是藏都藏不住的慌張恐懼,除此之外,就是懇求,他在懇求她。
    蘇遲想要說點什麽,可是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
    “救她。”趙休愛的眼皮開始發沉,千尋燕隻能讓他暫時清醒,短暫的蘇醒之後,洶湧的睡意再次襲上來。
    但是趙休愛知道,他現在不能睡,若是他睡著了,可能就永遠也見不到玲瓏了。
    他不想與她天涯海角永不相見,也不願與她黃泉碧落永相隔,他咬緊牙關,因為太用力,嘴角都沁出了一絲血,他強撐著不讓自己睡過去。
    “他到底中的什麽毒?”蘇遲回頭看著千尋燕問。
    “不知道。”千尋燕無奈道,“不過這毒不會傷害他,隻會讓他長睡不醒。”
    “是百日醉。”趙休愛咬牙道,“我沒事,隻要睡足百日,毒自然就解了。”
    “你知道?”蘇遲看著趙休愛的眼睛問,“這毒是哪裏來的,除了沉睡百日,還有什麽辦法可以解。”
    “沒有解藥。”趙休愛的神誌已經開始模糊,全憑一腔執念在支撐著。
    “蘇姑娘!不好了不好了!”門外傳來了陳捕頭咋咋呼呼的聲音,不多時,陳捕頭滿身是血地抱著玲瓏衝了進來。
    玲瓏的一隻手從腕間被斬斷,血正噴湧著往外流著,她已經陷入了昏迷,可她另一隻手裏,卻緊緊地拽著那枚情人扣。
    半刻鍾前,這個姑娘還很從容地和她說著話。蘇遲心裏說不清的難受,如果剛剛她多想一些,如果剛剛她沒有讓人帶走玲瓏,她是否就不會受傷了。
    “快快,出人命了!”陳捕頭慌慌張張地將玲瓏丟在了不遠處的床榻上,倉促之間,那個放在床邊的包袱被碰掉了,包袱底下壓著的短刀哐當一聲落了地。
    這一聲令發愣的幾個人找回了神。
    “玲瓏!”憑著驚人的執念,趙休愛從地上掙紮著爬了起來,可惜他實在已經筋疲力盡,隻走了兩步就重重摔了下去,他索性不起來了,手腳並用地往榻邊爬去。
    他本是穿了一身白衣,陳捕頭抱著玲瓏進來的時候,地上落了一路的血,此時被趙休愛蹭到,仿佛是誰在他衣服上繡了一樹斑駁的紅梅。
    千尋燕已經走了過去,他迅速封了她幾處大穴,這血繼續流下去,可是真會出人命的。
    “斷手呢?”千尋燕一邊止血一邊問。
    “在這裏!”有個小衙役奔了進來,他哆哆嗦嗦地抱著一隻斷手跑到了千尋燕麵前。
    “給我。”千尋燕麵不改色的接了過去,那衙役噗通一聲跪在了陳捕頭麵前,“頭兒,您罰我吧!”
    “先出去吧,這事兒一會兒再說。”陳捕頭不耐煩的擺擺手,打發那衙役出去了。
    “我們也先出去吧。”蘇遲看著床上生死不知的玲瓏,歎了一口氣。
    陳捕頭拉著極度不願意出去的趙休愛,硬是將他押在了堂屋裏,就安頓在那張用來綁玲瓏的靠背竹椅上。
    “讓我進去!”趙休愛原本是憑借著強大的意誌力保持清醒的,但現在,他應該是憑借對玲瓏的擔心而讓自己必須清醒。
    “如果你想她活著,最好不要進去打擾千尋燕。”蘇遲好心的建議。
    趙休愛身體猛地一僵,他終於安靜了下來,安靜的趙休愛,給人一種非常非常乖的錯覺。
    他不說話了,堂屋裏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怎麽回事?”總要找點話來說,這種氣氛實在是太沉重了。
    “哎,我趕去的時候,已經這樣了。”陳捕頭一臉懊惱地將事情講了一遍。
    衙役押著玲瓏朝縣衙走,玲瓏也挺配合的,並不鬧騰,然而就在眾人放鬆警惕時,她忽然抽出了一個衙役的佩刀,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狠朝自己的手剁了下去。
    該是怎樣的決心,才能手起刀落,斬斷自己的手?
    她曾以為,那把短刀是玲瓏準備好,用來剁掉趙休愛的手的,她從不曾想過另一個可能性,那就是那把短刀,是玲瓏為她自己準備的。
    因為她先入為主的,聽了玲瓏對她講的那段過往。
    說起來也是她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不過是一家之言,她怎麽就斷定玲瓏說的一定是真的。
    她相信玲瓏憎恨拖累她的趙休愛,她相信玲瓏迫切想要離開趙休愛——所以,她放走了玲瓏,給了她對自己下手的機會。
    趙休愛的雙手死死的握著,以至於掌心都被握出了血,他卻全然感覺不到痛一般,隻是這麽安靜的坐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蘇遲看著趙休愛,他對玲瓏的擔心毫不掩飾,他對玲瓏……是怎麽想的呢?玲瓏對他,又到底是不是隻有憎恨?
    不是這樣的吧,憎恨是沒有辦法讓她對自己下刀的。
    他們之間到底隔著什麽呢?明明是存在著愛的,可是為什麽會讓人這樣絕望。
    就像是大少爺和玉卿,隻要有愛不就好了嗎?可是那段感情卻最終沒能結出美麗的夏桃,那一樹桃林的芬芳,一輪明月的皎潔,迷霧一般潤透的情思,終究全都掩於塵埃。
    蘇遲站起身,緩緩走入了院中。
    外麵的雨早就停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冷濕的氣息,眼瞧著還是盛夏,七夕過了,又是中秋,這中秋走了,很快就是霜降了。
    蘇遲緊了緊衣襟,她就這麽站著,看上去像是在沉思,可其實她什麽都沒有想。
    “蘇姑娘,接下去怎麽辦?”陳捕頭在堂屋裏坐了一會,越坐越是心慌。
    昨晚上才死了個陳大少爺,今兒個這玲瓏又生死未卜,他身為臨安城的捕頭,壓力可是很大的。
    他有些後悔,他要是在陳夫人認罪的時候就了結這樁案子,眼下就不會陷入這種懸在半空中的局麵了。所以,他看著蘇遲的眼神裏也多了一絲怨懟。
    這蘇大師也是,既然有人願意認罪,她幹什麽要多此一舉的繼續往下查。
    “你可以和知縣說,陳家的案子了結了。”蘇遲的語氣淡淡的,特別的平靜。
    “嗯?”陳捕頭愣住了,“你是說……可是陳大少爺是誰殺死的?”
    “他是自殺的。”蘇遲緩緩道,“陳家那具屍體就是陳大少爺的戀人,戀人不在了,陳大少爺無心苟活於世,所以他自殺了。”
    “可呂捕快親眼看到有人捅傷了他。”陳捕頭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那是他看錯了。”蘇遲忽的回過頭來,她十分認真的看著陳捕頭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道,“沒有人殺陳鈺,他的愛人死了,所以他不想活了。”
    陳捕頭還想說什麽,可是蘇遲卻打斷了他的話,“陳家的三件案子,現在已經全部弄明白了。殺死陳大少爺戀人的是陳夫人,看門的李三發現了陳家醜事,想借此勒索陳大少爺,陳大少爺就將他滅口了。後來,趙休愛綁架了陳大少爺,所以他才會失蹤,那個不見了的丫鬟,應該是見大難臨頭就自己逃了。”
    “如果是這樣,那蘇姑娘你為什麽會失蹤,呂捕快為什失蹤?”陳捕頭下意識的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不過問出來之後他就後悔了。
    自己真是沒事找事,既然蘇遲都說可以結案了,他為什麽還要製造麻煩?這陳家的案子已經夠他頭疼了。
    “我和呂捕快都是陳大少爺抓走的,目的,當然是防止我們揭穿他的秘密,他原本是想抓我一個人的,但呂捕快跟得緊,所以他就把我們一起抓了。”蘇遲一本正經的說著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