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年今日此門中(03)

字數:6331   加入書籤

A+A-


    ,最快更新靈媒師 !
    那人走出來,緩緩撐起一把黑色的油紙傘,他穿著一身黑衣,再打上一把黑傘,加上這樣連綿不絕的陰雨,使得他整個人顯得相當陰鬱。
    他想離開,但蘇遲有個直覺,她不應該讓他離開。
    她的身體反應比大腦更快,在那人與她擦肩而過時,她果斷的揪住了他的衣袖,那人詫異地回過頭來望著她,那雙眼睛清澈無比。
    蘇遲腦門一陣發麻,這雙眼睛是那麽的似曾相識,她素來有過目不忘的能力,隻要是見過一次的人,她就不會忘記。
    她知道她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人了。
    “是你。”蘇遲的眉頭皺了起來。
    那人倒是很意外,“你認出我了?你知道我是誰?”
    “我不認識你。”蘇遲很肯定地道,“但我見過你。”
    “哦?”那人來了興致,也不急著走了,他此時站在屋簷外,瓦楞上的水啪嗒啪嗒砸在他的雨傘上,他的袖子還被蘇遲拽在手裏。
    她的確認出他來了,她這樣子不似偽裝。
    “就在隔壁的巷子裏,你曾拉著我,讓我以為你是另一個人。”
    其實她應該早一些認出這個人的,若非他眼珠的顏色不一樣了,她必定一開始就能認出來。
    那一天,她去陳家,想要忽悠老太太讓她住下,她成功了,但她沒有想到,她竟會被蘇蔓算計,從她踏入陳家大門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棋盤上的棋子。
    她被假丁香引到了放有玉卿屍體的客房,她想,在這之前,陳夫人和蘇蔓是有聯絡的,她們早就商議好了,要讓蘇遲在那裏發現屍體。
    玉卿肚子裏的茵犀香,多半就是蘇蔓的傑作,這是為了讓蘇遲將目光轉向皇宮,就像是寡婦嘴巴裏的平安扣,那是將她引向碧波莊的必要道具。
    蘇蔓是個謹慎的人,這種重要的道具她不會隻留一樣,所以寡婦家裏還留下了一枚梅花鏢。這兩樣東西,直接告訴了蘇遲凶手可能是什麽人。
    所以,蘇蔓在玉卿肚子裏留下那截茵犀香,目的是什麽並不難猜。
    玉卿多半是宮裏的人,但無論他是什麽人,那都不是蘇遲所能駕馭的。
    意識到這個麻煩之後,蘇遲果斷跑出了陳家,當時呂一刀就追在她身後,她拐了個彎,然後就被一個人拉進了巷子裏。
    她當時真的太震驚了,因為她看到已經死去的阮鳶出現在她的麵前,就算她堅信這世上沒有鬼怪,忽然遇上這種事,也會有短暫的失神。
    她後來回想過,她其實並不確定她在那裏站了多久,她感覺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她曾伸手去抓眼前的阮鳶,但她的手卻從那個人的衣袖穿過去了,再然後,他就忽然不見了。
    但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顯然不是這樣的。
    當時她的確是愣住了,但絕對不會隻是短暫的一瞬間,有時候一個人坐在一個地方發呆走神,被人忽然叫醒,會有種恍然一夢的錯覺。
    蘇遲當時一定是愣了好一會兒,這好一會兒的功夫,便給了眼前這個人充分的時間去裝神弄鬼。
    她毫不懷疑他有這種能力,他是蘇蔓的人,蘇家是靈媒世家,見不得人的技法多了去了。
    “阮鳶是你假扮的吧。”這世上哪有什麽起死回生,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出現在她麵前的阮鳶,是假的。
    她一早肯定了這一點,現在又確實見到了假扮的人,心裏就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你見過阮鳶,或者——阮鳶曾經說過的,他見過真正的靈媒師,他說的這個人,就是你。”
    她還沒有忘記呢,阮鳶臨死之前和蘇遲說過,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靈媒師。
    他為什麽會這麽說,她眼下是徹徹底底明白了。
    真是可惜,若是阮鳶明白,他以為的那個靈媒師,不過是個騙子,他到底會是什麽心情。然而人死如燈滅,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和蔓姐姐說的一樣,你真的很厲害。”那人笑了起來,他沒有否認蘇遲的話,他這麽一笑,臉上就多了一抹稚氣,他應該還小。
    “蔓姐姐?”蘇遲愣了一下,“你叫阿蔓姐姐?”
    “是啊,其實我也應該叫你一聲遲姐姐的。”他忽然湊近了蘇遲,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你不記得我了吧,畢竟你死的時候,我才隻有五歲呢。但是遲姐姐,你不記得我了,我很生氣。”
    蘇遲腦中轟地一聲,她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人,她仔仔細細地看,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快就浮了上來。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幼童怯懦的臉,他總是偷偷跟著她們,像個小尾巴一樣。
    “你是……”一個名字梗在嗓子口,那個名字呼之欲出,她的眼圈驀地紅了。
    “遲姐姐,你會給我買糖葫蘆嗎?”他貼著蘇遲的耳邊,用一種極輕的嗓音呢喃細說。
    “羽兒。”蘇遲輕輕吐出了一個名字。
    他是蘇羽,比她和蘇蔓要小四歲。小時候,他的身體總不好,臉色過分的慘白,一雙眼睛又黑又大,因為一直被養在房間裏,輕易不會出來見風,所以見著人也是怯怯的。
    回憶像泉水一般,叮叮咚咚往外冒。
    在一片開得茂盛的美人蕉花田,她和蘇蔓還有蘇恒三個人在那裏捉迷藏,蘇蔓因為輸了不服,氣的哇哇大叫,她一個人跑進了美人蕉深處,說是三天都不要理蘇遲。
    蘇遲不放心她一個人,怕她被藏在花叢裏的蛇蟲咬著了。於是,她和蘇恒一起撥開美人蕉,朝著花田深處去找。
    漸漸的,她就和蘇恒走散了,她一邊喊著阿蔓,一邊越走越遠。
    等她回過神來,她就聽到了一個小孩子的哭聲,她撥開花叢走了出去,卻發現花田的另一頭藏著一個小院,那個小院裏種了很多的竹子,簡單,但也有一種雅致感。
    因為走的近了,她就看到院門口的門匾上,題著小竹院這三個字。
    當時才隻有七歲的蘇遲,並不知道蘇家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蘇家很大,因為是盛極一時的靈媒世家,住的地方堪比一個小皇宮,院中有山有水,要將整個蘇家都走遍,一天估計都走不下來。
    這也是為什麽,很多人對蘇家那場大火抱有疑慮,因為蘇家實在太大了,要用一把火將蘇家人全部燒死,怎麽看都不太現實。
    除非,在那場火燒起來之前,蘇家人就已經全部被殺了,隻有死人才無法逃避大火。
    可惜的是,圓寂在背地裏查了這麽多年也沒有頭緒,白清風作為霹靂堂的四大名捕之一,當然也一直在查,但他把整個江湖的勢力幾乎都翻遍了,還是找不出蘇家大火的真相。
    小小的蘇遲走進了院子,然後她就見到了隻有三歲的蘇羽。
    他站在廊下,麵前是被摔破了的花盆,泥土和瓷片混在一起,原本種在花盆裏的繡球花開的正好,此時卻掉在了地上。
    “你怎麽哭了啊。”蘇遲好奇地走了上去,“你是誰?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
    有陌生人來了,蘇羽的哭聲就暫時止住了,他睜著一雙烏亮的眼睛瞧著蘇遲,眼神怯怯的,很快又低下了頭。
    “別哭啦。”蘇遲掏出一隻帕子輕輕擦了擦他的臉,“你住在這裏,應該也是我們蘇家人,蘇家人才不哭的。”
    “娘……娘……生氣……”三歲的孩子,哭得話都說不完整。
    他很不安的看著地上的繡球,應該是他不小心弄壞了花盆,因為害怕娘親責罵,所以才會大哭起來。
    “你娘不會罵你的,你叫什麽名字,我會幫你的。”蘇遲小大人似得拍拍他的腦袋,“所以,不要哭啦。”
    “可是,壞掉了……”他說著,嘴一撇,眼淚又滾了下來。
    這麽大點的孩子,哭起來眼淚就停不住。
    “別哭啦別哭啦。”蘇遲倒是很擅長應付這樣的小孩,因為從小到大,蘇蔓從來沒讓她省心過,她雖然隻比蘇蔓早出生一小會兒,還不到盞茶的功夫,可誰讓她是做姐姐的,她當然要懂事,要照顧妹妹。
    所以,蘇遲和蘇蔓明明是一樣大的孩子,卻一個極其懂事,另一個就像是被寵壞了的小孩,刁蠻任性毫不講理,稍有不順心就是哭號,砸東西,打人,胡鬧。
    大人們總是很頭疼,總念叨著,阿蔓,你要是有小遲一半懂事,那就是個乖寶寶了。
    明明隻要做到蘇遲的一半就可以被誇獎,蘇蔓卻一點都不領情,反而更變本加厲的胡鬧。
    “我幫你收拾好,你不要哭,我保證和壞掉之前的一樣!”這個小孩是為了壞掉的花盆哭,隻要把這盆花複原,他就一定不會哭鬧了吧。
    “真的嗎?”果然,小孩兒哽咽著問。
    “嗯,當然是真的。你不要哭,姐姐幫你弄好,等下次,姐姐給你帶糖葫蘆來。”她說著,就蹲下身,用手撥開那些泥土,將碎掉的青瓷片一片一片地撿了起來。
    她估摸了一下大小,然後轉身跑到小院的雜物間,在那裏,她找到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花盆。她吃力的抱著盆走了出來,她蹲在地上,用雙手將那些泥土重新抱進了新的花盆裏。
    “看吧,我沒有騙你吧。”一盆重新栽好的繡球花出現在麵前,“現在,我們將這些碎片藏起來,這樣你娘就不知道啦。”
    小孩子終於停止了哭聲,他笑了起來,乖巧的不像話。
    “謝謝姐姐。”他說。
    “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蘇遲將一切收拾好了,便將那孩子拉到了屋子裏,因為他看上去非常虛弱,剛剛緊張的哭還看不出來,現在不哭了,他站著都搖搖欲墜。
    “我叫蘇羽,娘都叫我羽兒。”小時候的蘇羽,乖巧聽話,特別討人喜歡。
    “啊,你就是大伯家的蘇羽啊!”蘇遲眼睛頓時瞪大了。
    “嗯,姐姐叫什麽名字?”他問。
    “我叫蘇遲,你就和阿蔓一樣,喊我遲姐姐吧。”蘇遲心裏多了一絲心疼,她知道蘇羽,她聽大人們提起過,他是大伯家的孩子,因為大伯娘懷著身孕的時候中毒了,所以他生下來的時候就差點沒能活下去,他的身體非常弱,必須靜養。
    原來這孩子就是蘇羽。
    “阿蔓是誰?”蘇羽好奇的問。
    “你在說我什麽壞話!”一聲嬌喝從院門口傳來,就見一身髒兮兮的蘇蔓,雙手插著腰,正怒氣衝衝地看著蘇遲。
    “這就是阿蔓。”蘇遲無奈的笑了起來,“好了,不要哭了,你乖乖在這裏,遲姐姐下次再來看你。”
    “要給我帶糖葫蘆。”蘇羽有些依依不舍,他被養在這裏,除了娘親和幾個丫鬟之外,就再沒見過其他人了,蘇遲很好,很溫柔,他很喜歡。
    “好的。”蘇遲應他。
    “糖葫蘆!你竟然!”蘇蔓瞪著蘇遲,也不知在生什麽氣,“我要五天不理你!不,十天!”
    她說完,像來時那樣,風風火火地又跑了。
    果然是喜怒無常的性子,明明剛剛氣跑了,說是不要理她了,扭頭卻找到這裏來,看到她哄蘇羽,又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