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蓑風雨任平生(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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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連綿了那麽多天的陰雨天總算是過去了,天空升起了一輪圓月。
    千尋燕在燈下磨著草藥,有人提著一壺酒跳上了窗台,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出現在眼前的這個人,臉上帶著燦爛的笑意,見他望過來,衝他晃了晃酒壺。
    “五年不見了,見到我不驚喜嗎?”月色下,那人一身白,好看的不像話的臉,卻是恢複了桃花的容顏。
    “嗯,還是很驚喜的。”千尋燕笑了笑。
    “喵。”一隻黑色的大貓跳上了窗頭,千尋燕看著那隻貓愣了一下,還未等他開口說話,有一隻白色的貓走了過來,看到那隻黑貓,渾身的毛頓時就炸了開來。
    “養貓了啊。”他眼神變得異常溫柔。
    “是啊,聽說你養了一隻,我就也弄了一隻來養。”她越下窗台,將酒丟在了他麵前的桌子上。
    “樓主肯放你走了嗎?”千尋燕問。
    桃花輕輕點了下頭,“已經可以了,燕子,等過幾天,我們回落霞山吧。”
    千尋燕心裏微微一縮,一絲輕微的痛感劃過,“那孩子……還好嗎?”
    “不知道。”桃花聳了聳肩道,“我走的時候,她還活著呢。”
    “嗯。”他輕輕點了下頭,而後沒了言語。
    事到如今,倘若她還活著,必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吧。
    他明白的,蘇遲一直將他當做兄長,將圓寂當做了父輩,在她眼裏,這世上誰都可以不相信,但是圓寂和千尋燕,一定是可以完全信賴的。
    因為十年前,是圓寂將她從火海中救出來的,五年前,是他將本應該死在那年的蘇遲救回來的。其實他當時救她,不過隻是想拿她練練手罷了,卻未曾想過,會當真將她當做親人。
    這種被最信賴的人背叛的感覺,比被人在心上紮一刀更加殘忍,若是沒有信任,便談不上背叛,可她給了他們信任的。
    腦海中,忽然浮上這樣一個身影,是三月末的時光,落霞山上開了許許多多不知名的野花,她終於能離開藥缸了。
    她穿了一身白站在花前,笑的溫柔而燦爛。
    那時候他不知怎麽地,覺得那個笑容尤其刺目,到如今才明白,他是覺得心虛吧。
    五年前,蘇家發現了她的存在,為了不讓她的存在破壞整個計劃,所以蘇家要殺她,為了萬無一失,他們讓第一殺手桃花動的手。
    當時她不過僅存了心口一點熱氣,他是抱著拿來試藥的心態將她帶回落霞山的。
    她能活下來,這讓他措手不及,他看著她每天睜開眼睛看日出,而後看著日落而眠,她似乎隻是單純的活著,毫無意義,卻堅韌無比。
    他不想承認自己到底還是心軟了,原本想著就算救活了,再殺掉就是了,卻沒有想到,他會無法對她下殺手。
    其實他幫蘇遲封住那部分記憶的時候,是有想過直接殺了他的,畢竟金針封腦稍有偏差就會要了她的命,可是到最後他都沒有忍心這麽做。
    他對她,到底是存了一絲虧欠的。
    他知道,圓寂對蘇遲,或許也是同樣的心情吧,因為覺得抱歉,所以就盡可能的對她好,這樣等到將來某一天,她知道真相的時候,可以念在他們也曾真心對她,稍微的好受一些。
    他想著,這一天慢些來,可是再慢,也總有到頭的一天。
    一個月前,蘇遲去同他道別,她離開時看他的眼神,他看了特別的難受,他覺得自己或許做錯了,若是一開始就不要救,會不會沒有這麽殘忍。
    她信任的人,終究不是什麽好人。
    他猶豫過,卻從未動搖過,因為他不可能為了一個蘇遲舍棄曾和他相依為命的桃花。
    他也很瞧不起自己的狡猾和世故,可是他沒有辦法。
    看著她說完再見轉身就走,他在後麵欲言又止,幾度想要留下她,最後卻還是眼睜睜看著她前往南疆。
    為了救一個人,必須要舍棄另一個人,他沒有辦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就像他,就像圓寂,他們都不是什麽善良的人,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的惡人,不過是有了牽掛,有了弱點,所以才不得不化身厲鬼。
    “你很在意嗎?”像是感受到了千尋燕的情緒,桃花問道,“五年前她就應該死的,若你那時候不救她……”
    “那時候,我隻是想拿她試藥的。”千尋燕打斷她的話,“我不是故意救她的。”
    就像是五年後的現在,他也不是故意要讓她難過的。
    “你後悔了。”桃花臉上的笑容依然很燦爛,“燕子,這世上大概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後悔了吧。”
    千尋燕苦笑了一下,沒有言語,桃花將打開了那壺酒,酒香頓時就溢了出來,“不管後悔與否,來喝酒吧。”
    千尋燕接過,直接灌了一大口,辣辣的酒順著喉嚨往下流,說不清的情緒在胃裏翻滾,他後悔了嗎?
    後悔什麽呢,後悔把那個隻餘心口一點熱度的小姑娘救活嗎?
    還是後悔,她與他告別的時候,不曾叫住她?
    或許都有吧。
    無論如何,一切都結束了,應該要償還的恩情,也算是還清了,以後他就隻當個穿街走巷的走方郎中吧。
    他目光裏有一抹水光,酒入愁腸,很多幼年時候的記憶湧上腦海。
    大周邵武十五年的冬天特別特別的冷,那一年他才五歲,桃花比他大三歲,八歲。他再也走不動路了,桃花就背著他,深一步前一步地走。
    他以為他們會凍死在那個冬天,卻沒有想到會遇到巫真。
    那一年巫真才安頓好了拉伊族人,帶著小弟子納蘭月北上,半路上撿到了桃花和千尋燕,或許是覺得他們可憐,或許是覺得他們有價值,總之他帶上了他們。
    從那天起,他和桃花的人生就是身不由己的。
    桃花有習武的天分,而他有學醫的天分,那之後的幾年,他不想去回憶,桃花每天都傷痕累累的,一開始他不敢看,到後來他早就習以為常。
    桃花的武藝習自朱雀樓,而他的醫術是從巫真那裏學的。
    這種生活他們其實也厭倦了,因著恩情無法袖手旁觀,到如今,他們該做的也都做了。
    “天亮就走吧。”千尋燕忽然說,“我們回落霞山。”
    桃花微微愣了愣,而後笑了起來,“嗯,天亮就走。”
    月色如水,將黑夜照的也多了幾絲柔情。
    宋家的一座假山裏,忽然冒出了一個人來,好在這院子裏空落落的,否則非得將人嚇個半死不可。
    這忽然冒出來的人當然就是蘇遲,她繞到了那片山穀,從密道進了城。
    此時的宋家,幾乎是個空殼子,蘇遲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她一路避開丫鬟仆人的視線,直接出了宋良辰住的院子,不知道徐太師是怎麽想的,宋老太爺和宋老夫人都被放了回來,蘇遲路過主院的時候,看到了那兩個人,不隻是他們,連關在牢裏的宋二爺也被放出來了,宋家現在,隻有宋良辰不見蹤影。
    蘇遲悄悄地開了後門出去了,臨安城的大街上,異常的冷清。
    這裏當真成了一座空城,月光灑在街麵上,青色的路麵泛著一層白光。
    時不時的就有一隊守衛巡視,蘇遲隻能一邊走一邊閃避這些人,她得想辦法找到蘇蔓。
    然而臨安城這麽大,她又沒有人可以問路,要找到一個人,還真的不是那麽容易的。
    這樣盲目的找可不成,得想個法子啊。
    眼下臨安城裏,能找到的也就是那些巡街的守衛了。蘇遲想了想,伸手入懷,翻出一個布囊,這個還是離開臨安城的時候,千尋燕給她的,裏麵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有解毒丸,也有防身的迷藥之類的。
    看著這些東西,蘇遲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酸甜苦辣,也不知究竟是何種滋味。
    她以為絕對可信的兩個人,到底還是信不得的,這幾天,她一直在回避去想這件事,想了隻會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沉甸甸的。
    圓寂和千尋燕,到底是曾經那樣深信過的人。
    歎了一口氣,她從瓷瓶裏倒出一粒解毒丸自己吞了,然後抓出一把迷藥,她躲在黑漆漆的巷子裏,她已經看清楚了,這裏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守衛巡街,這些守衛十個一隊或者是五個一隊,之前過去的是十人小隊,那麽接下來應該是五人隊了。
    她守在巷子裏,又過了一會兒,就見那隊守衛朝這兒來了。蘇遲故意跑出去晃了一下,那隊守衛果然被引了過來,她把迷藥一把撒出去,就聽噗通幾下,五人全部倒地。
    蘇遲挑了個瘦些的守衛,拽著他的手臂,硬是把他拽進了一間空屋。
    曾經這臨安城裏,幾乎到處住滿了人,而今這裏幾乎成了空城,倒是方便她下手了,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將那人拽進了屋,尋了一根粗麻繩將他捆好了,然後才找來一盆水,嘩啦一下倒下去,那人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剛要喊就發現自己嘴巴裏塞了一團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東西。
    “不許叫。”蘇遲把一隻瓷瓶拋起來又接住,“剛剛我已經給你喂了毒藥,你要是不想死的話,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聽明白了嗎?明白了就點頭。”
    那人眼神裏透著恐懼,士兵也是人,人都是怕死的。他飛快地點了點頭,蘇遲就抽下了他嘴裏的破布,那人似乎就等著這個時間,張嘴就要喊,蘇遲直接又將破布塞了回去。
    “既然你不願意配合,那就算了,我再換一個人好了。”她說著,拔出了瓷瓶上的瓶蓋,從裏麵掏出一隻藥丸,“不過你肯定是要死了。”
    那人頓時瞪大了眼睛,他這次是徹底慌了,一個勁兒的搖著頭。
    蘇遲緩緩抽下破布,將藥丸湊近他的嘴巴,那人忙求饒,“饒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不敢了……您想知道什麽我都說,隻要我知道的都說!”
    “我問你,那個妖女關在哪裏?”蘇遲問。
    “在……在浮屠塔外的祭祀台上!”那小兵答的一點都不含糊。
    “皇上被軟禁在哪裏。”雖然這樣的問題,一個小兵知道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是蘇遲還是懷著僥幸的心理問了一下。
    “不、不知道,這個小人真的不知道。”小兵誠惶誠恐地答。
    “那你們的主子在哪兒!”蘇遲喝道。
    “在宮裏!”小兵一個激靈,怕她真要了自己的小命。
    蘇遲用力捏碎了藥丸,那小兵嗅了一下,頓時又暈死了過去。
    蘇遲稍做收拾,而後飛快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巡城的護衛半個時辰就來一趟,她再不走就露餡兒了。
    她拔腿就跑,好在她對臨安城還算是熟悉,這一路上倒也能避開那些護衛。
    她繞了一圈,卻沒有直接去浮屠塔,那護衛醒來之後,必定會喊人求救,到時候她的目的地就暴露了。她躲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等了一會兒,果然那些護衛都在朝一個地方趕,她這才動身往群英客棧走去。
    她果然還是想去見一見圓寂和千尋燕,至少也要明白一個為什麽,這或許就是她臨死之前,最後一點小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