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蓑風雨任平生(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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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邵武三十七年九月的最後一天,還在臨安城沒有離開的那些人,永遠也無法忘記這一天,因為就是這一天,大周徹底易主。
那一天,以五千精兵控製住臨安城的趙休愛,他大開城門,迎大梁公主入城,戒備森嚴的大周皇宮,更是宮門大開,將大梁公主的轎子迎入了宮。
當消息傳出臨安城,自然是引得整個大周震蕩,在所有人都以為趙休愛揭穿了趙禎謀朝篡位的陰謀,要正大周正統時,他卻毫無預兆地反了大周!
這一切,被綁在高高祭壇上的蘇遲,都看到了,她有一種,“啊,果然如此”的感覺,趙休愛能和蘇蔓合作,自然也能和朱雀樓合作。
也是啊,他是一顆棄子,到底為何能夠爬到現在這個位置,蘇遲沒有深想過,他是被蘇家舍棄的人,大周皇室更加不會允許他壯大自己的勢力,可是他硬生生殺出了一道血路,將大周逼到如此境地。
不過那些大人物之間的博弈,蘇遲也就懶得揣摩了,反正她是快死的人了。
今天就是她被燒死的日子,經曆了前兩天的沉澱,她此時可以說是心如止水,甚至對即將到來的命運隱隱有些期待。或許,她一直在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也說不定,她追逐死亡,或許她的心,一直都被關在九歲那年的大火之中。
她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她渴望活著,又迷戀瀕死的那種絕望,她兩次差點死掉,最後都僥幸活了下來。
這一次,她會被燒死吧,從此以後,她就真的自由了,不再被蘇家束縛在棋盤之上,被算計地體無完膚,最後連怎麽死都早就決定好。
兜兜轉轉,她還是無法逃脫被燒死的命運啊。
她身上有著很多傷痕,那些是被鞭打出來的,她換了蘇蔓的第二天,那些被打暈的人醒了過來,為首的那個人,質問是不是她搞的鬼,蘇遲自然不肯說,於是他就抓起鞭子把她抽了一頓,這才解氣。
就在這時,距離祭壇不遠處的浮屠塔上,有人盛裝走出,不是別人,正是朱珠。也不知她是何考量,最後還是以大梁公主的身份入主大周皇宮,她身邊空蕩蕩的,宋良辰並不在那裏。
蘇遲隻是朝那邊淺淺望了一眼就不再看,也隻這一眼就讓她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猜想沒有錯,宋良辰就是那位大梁皇子,因為那位公主和宋良辰的長相非常像,看來宋良辰長得像他的娘。
蘇遲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到頭來,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圓寂和千尋燕都背叛她,就算都有各自的苦衷,那也是一種背叛。
她以為至少宋良辰不會那樣,卻萬萬沒料到,他才是最大的一個意料之外。
罷了罷了,一死百了,死了,百了。
蘇遲可以感覺得到,坐在浮屠塔內的那個人在看著自己,眼神帶著審視,仿佛要把她整個人都看透徹了。
假蘇遲變成了真蘇遲,看樣子,那位阿蔓姑娘已經被救走了。
她倒是真的有些佩服蘇遲的膽量和謀略了,她欣賞蘇遲,她很聰明,比她預計的還要聰明。
日頭到了正中央,她揮了揮手,祭壇上就有舉著火把的人朝著祭壇中間走了過去。
祭壇的中間,堆了一堆柴火,那些柴火是圍著柱子擺放的,堆到一人高,蘇遲早就被綁在了柴火堆上,她腿懸在半空,等到那些柴火燒起來,火焰會從下而上將她燒著。
那舉著火把的人慢慢走過來,將火把放在了柴火堆的下麵。
轟地一聲,火接著了柴火上撒著的火油,一下子燒起了起來,將蘇遲繞在了中間。
祭壇底下,很多人圍著看熱鬧,大梁公主平安入城,這臨安城看樣子是不會陷入戰亂之中了,那些沒有來得及逃離臨安城的百姓就都走出了家門,聽聞妖女要被燒死,紛紛走上街頭,觀看火燒妖孽。
百姓永遠是熱愛看熱鬧的,尤其是看別人倒黴的熱鬧。
蘇遲冷眼看著,那火一時半會兒燒不到她腳下,因為那堆柴火鋪的很大。
守在邊上的那些護衛一個一個非常有秩序地離開了,老百姓見那些人走了,膽子也就大了起來,這些人裏,有很大一部分是被蘇蔓盤剝過香油錢的,這些人都紅著眼睛咬牙切齒地衝上台階,手裏都抓著石塊,靠近祭壇邊緣時,就將石頭朝蘇遲砸去。
有了第一個人,後麵的人就爭先恐後地湧上來,他們滿臉猙獰,異常憤怒,他們抓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朝她砸去,有一塊石頭砸中了蘇遲的額頭,血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因為手被綁著無法擦掉那些血,她眼前一紅,是血滑進了眼睛裏。
她此時非常狼狽,身上還有砸爛的雞蛋,看樣子蘇蔓的計劃很成功,她成功地讓自己成為了人人憎恨的妖女。
大梁公主替天行道,燒死了妖女,自然也就贏得了一些聲望。
她本以為這個功勞會落在趙休愛的身上,萬萬沒想到最後是漁翁得利。
火越燒越旺,她已經能夠感覺到那股熱量了。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陣騷動,蘇遲睜開眼望去,卻見那台階下麵,有個墨袍男子正掙紮著將堵在入口處的人群推開。
蘇遲愣了一下,盡管隻是驚鴻一瞥,但是她認出來了,那個人是宋良辰。
宋良辰為什麽會在這裏,他要做什麽?
呼吸之間,好多個念頭自她腦中閃過。她抬起頭朝坐在浮屠塔裏的那個人看去,熱浪翻滾,那人她也看的不是很真切,隻是她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蘇遲倒是沒有看錯。
她想要做什麽?
她又低頭朝下看,宋良辰此時已經走上了第一層台階,人群鬧哄哄的,他走的很難,卻依然很堅定地在往上走。
一層一層,緩慢而艱難。
蘇遲有了一個很怪異的想法,難道宋良辰是來殺她的嗎?
畢竟他是大梁皇子,手刃妖女也沒有什麽不對,可是她又覺得不是那樣的,她了解宋良辰,他不是能狠得下心來的人。
還是說,浮屠塔裏的那位和宋良辰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否則宋良辰為什麽不在浮屠塔裏,而是拚命地想要走到祭壇來。
她輕輕咳嗽了幾下,煙霧嗆人,她額頭上也被烘出了熱汗,她苦笑了一下,宋良辰得快一點了,否則等他上來殺她的時候,她應該已經被燒死了。
宋良辰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忽然爆發了一聲吼叫,周遭的人終於停止了喧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良辰的身上。
宋良辰寒著一張臉雙目猩紅,像個修羅,他的手裏的確是握著一把匕首,也不知他原先把匕首放在哪裏的,此時抽出來倒也是能嚇唬人。
人群自動分散了一些,宋良辰就是這個時候抬起了頭。
他滿頭都是汗,汗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有些看不真切,那祭壇上,被困在火海中的蘇遲到底是何模樣。
這幾天,他終於明白了在蘇遲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朱珠將一切都告訴了他。
他也曾對她的過去充滿好奇,也曾想過要問一問她,卻始終沒有機會去問。他沒有想到,命運會待她如此殘忍。
這些年來,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她受苦,有她最相信的圓寂大師,那個人啊,曾經是她內心最柔軟的存在,因為在十年前,是他在火海裏彎下腰,將滿身是火的小蘇遲抱了起來。
還有千尋燕,她那樣深信的千尋燕,也背叛了她。
她本就荒蕪蒼涼的人生裏,被一些人溫暖,當她覺得活著真好時,這些溫暖過她的人,卻全都握著利刃,親手將那一把把看不見的長刀捅進她的心窩。
她曾經是那麽淡漠,仿佛什麽都不需要,什麽都不在乎。她曾經沒有軟肋的,強大的讓人覺得她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再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殘忍的了吧。
所有人都在說著謊,他們將她當做了天底下最聰明的笨蛋,看著她她一步一步地,將自己送上最後的絕路。
那個人現在,是什麽表情呢?
那個人在明白一切隻是謊言的時候,又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為什麽那個時候,他沒有在她的身邊,哪怕什麽都不能替她做,但至少陪著她,永不背叛她,這就是他能為她做的事。
宋良辰握緊了手裏的匕首,飛快地踩著台階往上跑,他看到了,那火舌終於勾著了蘇遲的衣腳,他看到她眼底露出了一絲惋惜之色,她的眼神很奇怪,透著一抹荒涼和妥協。
那是因為蘇遲看到了宋良辰手裏握著的那把匕首,他果然是來殺她的吧,也對,隻要殺了她,他就可以獲得聲望,而後,名正言順地接管大周,看他們母子這個架勢,怕是大金也被朱雀樓拿到了吧。
一切就要結束了。
她閉上了眼睛,沒有再看宋良辰,所以她錯過了宋良辰眼中的焦急之色。
離的更近了,近到那些老百姓都不願意靠近,宋良辰終於踏上了最後一層台階,站在了祭壇上,他想也不想地就衝進了火海,火很燙,他站在火圈內朝蘇遲伸出了匕首。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他們都在看著宋良辰,這個人是去殺人的嗎?
“蘇遲。”宋良辰站在火中仰著頭朝蘇遲喊了一聲。
“快動手吧,殺完之後就出去,再不出去,你也會被燒死的。”蘇遲兩天沒喝水,嗓子幹啞的厲害,她出聲提醒宋良辰。
宋良辰眼光猛烈地顫動了一下,“你怎麽會以為我是來殺你的呢?”
“因為殺了我,才是你應該做的事。”蘇遲不是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性,可是那樣對宋良辰來講,是一種不可能的選擇,任何人都不會放棄權貴,那張龍椅,多少人想坐。
然而與其這樣想,倒不如說是蘇遲希望他這麽做,因為另一種選擇,對宋良辰來說太不公平,也太沉重,所以她不去期待那種可能性。
明明是不期待的,可是看到宋良辰朝她揮出匕首的一瞬間,她眼底還是有滾燙的熱淚落下,啪嗒一下砸在匕首上,宋良辰心裏忽的一痛,他的手沒有停,一匕首下去,綁著蘇遲的繩子被切斷了。
蘇遲噗通一聲落下來,跌進火海中,宋良辰丟開匕首,飛快的將她身上的火撲滅,蘇遲實在是太虛弱了,她已經兩天滴水未進,宋良辰抱著蘇遲衝出了火海,他的頭發被燎到了,鼻尖都是焦味,他也不在意。
“你做什麽!”蘇遲很震驚,“宋良辰,你馬上把我送回去!”
“不可能。”宋良辰卻抱緊了她,“送回去了,我要娶誰當老婆啊。”
“你……”蘇遲不敢置信地看著宋良辰,她以為她足夠了解這個人,他是一個膽小鬼,他怕死人還怕血,他總是容易暈過去,脆弱的不堪一擊。
可是這個人,卻衝上祭壇,將她從火裏拉了出來。
“要逃了!”宋良辰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聲,而後在所有人還在發愣地當頭,飛快地往前跑去,他衝下台階,人群終於反應過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追妖女,那一群人就急匆匆地朝宋良辰追去。
坐在浮屠塔裏的朱珠一直淡淡地看著,她抬手示意手下跟上去,於是滿街的護衛和百姓一起追著宋良辰朝城門口跑去。
“你就不怕他真的死了?”坐在浮屠塔裏的,是一個眼睛上纏著白色窄帶的俊美男子,他有一頭雪一樣的白發,在他身邊站著一個姑娘,她生的端莊秀美,手腕上戴著一枚很特別的鐲子,那鐲子下麵隱約可以看得到粉色的傷疤。
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趙休愛和玲瓏。
“死了拉倒。”朱珠淡淡道,“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我也要走了。”趙休愛道,“你承諾過,一切結束之後,會讓我自由的。”
“令牌還我,你可以走了。”朱珠沒有為難他。
趙休愛將一枚金令丟給朱珠,那枚金令正是之前他身上的那一枚,他原先騙玲瓏說這是大周皇子才有的金令,實則是他說了謊,這是朱雀樓的門人所持的令牌,隻要有這枚令牌,就能證明他是朱雀樓的人。
當初,將金令給玲瓏的趙小環,她也是朱雀樓的人,她原本出生在大周皇宮,後來被朱雀樓的人帶走,潛心培養,希望她成為一顆有用的棋子。
朱雀樓給她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找到圓寂的女兒玲瓏,她必須保護玲瓏的安全,因為控製圓寂大師最有效的籌碼就是玲瓏。
小環沒有料到之後會出那樣的變故,她臨死之前將朱雀樓的令牌給了玲瓏,卻什麽都沒有對她講。
趙休愛站起身,他手裏拿著一根碧綠的竹竿,一邊用竹竿探路,一邊慢慢地朝前走。
玲瓏跟著他,她知道她應該離開的,她和趙休愛之間隔著一段血海深仇,是她爹的緣故,造就了趙休愛的苦難,她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留在趙休愛身邊,所以她想離開。
她真的很難過,她愛的人不能愛,她難過的快要發了瘋,於是她決定去死,她以死去換趙休愛的自由。
可是一切卻與她的預想背道而馳,趙休愛瞎了一雙眼,白了一頭黑發,她知道,她已經哪兒都去不了了。
離開浮屠塔要走一段很長的台階,她緩緩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他手裏碧綠色的竹竿被她拿過來丟到一邊。
“走吧,我們回家。”玲瓏輕聲說,聲音已經有了一絲哽咽。
“嗯。”趙休愛反手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嘴角輕輕上揚,他賭對了,她一定會因為愧疚而留下,他不在乎她為什麽留下,為什麽願意握住他的手,隻要她在,什麽理由都無所謂。
他就是這樣的人,從小就是,偏執的可怕。
朱珠坐在浮屠塔裏,看著那兩個人越走越遠,心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有侍衛急匆匆跑上浮屠塔向她匯報,宋良辰抱著蘇遲逃出了城,最後被一群人追到了碼頭,最後的關頭,他抱著蘇遲跳了河。
看他的樣子,怕是不會水的,可能活不了了。
朱珠揮了揮手,擯退了左右,一個人在塔裏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