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卿本佳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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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段煜二人還當真前往東方家替他偷出了馬車。
手撫著愛駒鬃毛,賀修筠這一整天經曆可說驚心動魄亦不為過,甚連喘口氣的機會也沒有,此刻最熟悉的馬兒在旁親密拱自己手,這才有了真實感,綿綿不絕的疲憊也隨這真實一並湧來。
“小白小白,又要勞煩你陪我四處奔波啦。”賀修筠拿臉輕輕蹭了蹭馬麵。
看著通體隻有一小撮白毛的高大黑馬,煜華抽了抽嘴角。
當下賀修筠煜華“二女”坐在車中休息,段須眉駕馬。東方家一幹人等做夢也料不到幾人去而複返,這番入城又出城倒也順利。這車駕雖小,煜華卻直到入了內才明白賀修筠何以要執著拿回這輛車——車身構架全由精鋼搭成,布局比普通馬車精細不知多少倍,說是刀槍不入也不為過。車內鋪著一看就十分名貴的加厚的波斯地毯,踩在上方如行雲端。不大的方桌全被吃食占滿,中有一角放了兩盞流光溢彩的琉璃杯以及一盅明豔得幾要從琉璃壺中浸出來的紅葡萄酒。
坐馬車通常比騎馬更為辛苦,煜華與賀修筠一人占領車廂一頭,卻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手持琉璃杯,煜華從未試過奔波在外還能有這等享受,一時有些感慨。
兩人各懷心事間,馬車卻忽然停了,下刻段須眉呼吸之聲驟然遠去,再一刻血肉被刺穿的聲音已然響起。
賀修筠身中劇毒卻武功未失,他一星半點也沒察覺到周圍有人。看煜華麵色,她亦不知。可此時她知了,她卻並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賀修筠忍了忍沒忍住:“你為何不去?”
“我為何要去?”煜華悠然剝了一顆葡萄,“段須眉自能解決。”
來的不知是何方人馬,但他猜測是登樓——最關心賀修筠的自然是謝鬱,消息最快、執行力最強的自然是登樓。
耐著性子等了片刻,車外廝殺聲不絕,賀修筠抿了抿嘴,終究伸手去撈車簾。
卻有另一隻手更快放到了他頸間。
煜華一手掐著賀修筠脖子,另一隻手揮舞她的長鞭狠狠一鞭抽在馬背上。
小白抽痛地嘶鳴一聲,馬車猛然加速朝前竄去。
這一鞭猶如抽在賀修筠自己身上,他驀地抿緊了嘴,目中怒色一閃而過。
煜華此刻卻無暇理他,仍保持一隻手掐他,另一隻手置在車外的動作。
賀修筠能聽到車後追來的腳步聲。但那腳步聲很快被煜華手中發出的袖箭所阻。那袖箭非但淩厲無匹,其中更蘊藏劇毒,別說被射中,哪怕沾到一點怕也不能幸免。當中或還夾雜了爆破聲。
賀修筠不由抿緊了嘴。這姑娘渾身毒藥、火器、暗器,武功不弱,心思更是歹毒,聽她先前與段須眉所言,她根本存了要將今日東方家中一幹江湖人等盡數殺光的心思,因段須眉中途反悔未能成功。但她枉顧人命至此,她究竟是什麽人?她口中的尊主,那位“衛雪卿”又是什麽人?
馬車疾馳一陣,終究無人再追上來。
賀修筠看著她終於放下車簾,重新坐回車內:“你想趁機甩掉段須眉?還是你有把握他會死於那群人圍攻?”
“關山月若這般容易死,登樓就不會有那麽多無主懸案了,我也沒指望過能夠甩脫他。”煜華換了一隻手放在他頸間,輕輕一捏,“我隻是想爭取時間與你獨處片刻罷了。”
她這話說的情意綿綿,賀修筠卻聽得苦笑不已。他的脖子一天之內幾次三番遭殃,此刻已腫大了一圈。而他脖子上更有個但凡被人拿捏立時就會暴露的秘密。
他也知道煜華為何要將左手換作右手——那劇毒無匹的袖箭,正是綁在她右手腕上。他接下來說的話,若有一個字不如她意,恐怕也不必等六天之後的繞青絲解藥了。
賀修筠歎了口氣:“我乃是阿筠兄長,我的真名,叫做衛飛卿。”既被人拆穿,他無謂再裝,便又恢複了原本的聲音。
“果然是你。”煜華目光一閃,“我命人打探望嶽樓之事,初初聽到你的名字,當真吃了一驚。若非明知我家尊主並無兄弟姐妹,還真要懷疑一二。”
賀修筠、不,是衛飛卿苦笑道:“我適才聽聞那名字,也著實嚇了一跳。”
煜華冷冷道:“你苦心孤詣扮作女人,又想方設法跟在我們身後,意欲為何?想要為登樓與清心小築當個前鋒?”
“這真是天大的冤枉。”衛飛卿聞言苦笑不已,“舍妹年幼無知,一心想著隻身入江湖尋找心上人,她渾然不知江湖險惡,我卻哪裏放心?我一心隻想代她前去看看她那心上人,誰知能遇到此番變故?我扮女人一事早已被段須眉拆穿,一路被他挾持,哪有半分自主的權利?”
“你易容成賀修筠的模樣,就為了替他考校心上人?”將腕間冰冷的鐵器抵在他喉間,煜華冷笑道,“我勸你莫要糊弄我。若當真隻為這目的,你大可以陪她前往,又或者以你兄長的身份堂堂正正來見妹婿。這兩樣你都不選,非要委屈自己當個女人,該說你這是兄妹情深呢,還是將我當做白癡?”
感到頸邊的血正在汩汩地流,痛感清晰而劇烈地傳來,衛飛卿隻覺嘴裏一陣陣發苦:“……事已至此,亦無甚好隱瞞。原是阿筠動了要前往東方家的念頭,在下這才想要查探其中可有危險,誰知看到了被你替換的那幾封書信……總之我料定此行恐生事端,這才易容成阿筠的模樣前往。其時我以為美貌的姑娘縱然惹人注目,卻也不會叫人心生戒備,誰知……唉。”
一早料定望嶽樓並不簡單,他能中途攔截那幾封信件觀摩一二並不叫人意外,這幾句解釋倒也尚算中肯。內心裏雖仍未盡信,煜華卻到底冷哼一聲,鬆開了他脖子:“你沒動歪心思最好,便繼續扮賀修筠的模樣,如有異動,我自能隨時取你性命。”
吃痛地捂著脖子,衛飛卿滿頭冷汗,雙目微挑,有些疑惑望向她。
煜華笑了笑:“你姓衛,據說你並非賀春秋之子,而是他的養子?”
衛飛卿遲疑片刻:“算是吧。”
知他言有未竟之意,煜華卻無意追究:“無論你是養子還是甚的,追究比不過嫡親的獨女。”看他滿麵疑惑,忽然笑道,“你可知段須眉為何將你帶在身邊?”
衛飛卿頷了頷首:“他亦要我繼續扮作阿筠,好令謝鬱投鼠忌器。”
“他不止要叫謝鬱忌憚,更要利用你引謝鬱繼續追查。”煜華笑道,“但他委實多此一舉了,他不知就算沒有你,即使隻得他一個,想必謝鬱亦要孜孜不倦,直到親手斬殺他為止。”
衛飛卿心中一動。費盡心思將謝鬱遣走,卻又為他留一線繼續追查。如此看來,若方才伏擊之人當真是登樓,段須眉想必倒不會如他擔憂的那般趕盡殺絕了。他這是要爭取當中的時間差?用來……作何?
耳聽煜華繼續笑道:“但他這件事做的也不算錯,倒與我不謀而合。”
隻是這煜華讓他繼續扮阿筠,恐怕就不是為謝鬱了。衛飛卿蹙眉道:“你想利用我引清心小築前來?”
煜華笑道:“當然了,為了讓這件事更圓滿,我帶你去大明山的同時,也不會忘了前往貴樓帶真正的賀修筠來與你團聚。”
沉默半晌,衛飛卿忽然笑:“姑娘的人想必要白跑一趟了。”
煜華挑眉。
衛飛卿淡淡道:“她不在樓中,礙不著貴派的要事。”
察他麵上並無多餘擔憂神色,煜華亦不多言。反倒衛飛卿頓了頓又向她問道:“貴派不止想要寶藏這一重目的……除此之外,還想做甚?”
煜華笑了笑,懶懶道:“無論我們想做什麽,你都可絕了通風報信這心思。”
衛飛卿閉目沉思。
片刻濃重的血腥味忽然湧進鼻中,車簾被撈開。
衛飛卿睜眼,入目的段須眉幾成血人。那血人卻同時也正在看著他滿是血汙的脖子,下刻已伸手扣住煜華的脖子:“誰讓你動他?”他堪堪浴血歸來,淡淡的語聲,卻帶著比刀鋒還要淩厲的殺意。
他說一個字,煜華下巴處便多一道紅痕。
冷笑一聲,煜華驀地使力掙開他的手:“你為了什麽見鬼的原因要護他都好,那便看好了他。但凡他有半點異動,我立時殺了他!”
段須眉自不與她逞口舌之利,闔目調息:“你去駕車。”
煜華罵得過他,爭得過他,卻偏生打不過他,聞言一陣氣苦,終究未發一言,出去趕車。
兩個大男人讓車上唯一一個女子去當車夫,卻都很理所當然的模樣。衛飛卿拿出藥箱替自己裹好傷,再拿出一顆通體透明的小藥丸遞到段須眉麵目前:“吃下去,對你的內傷有好處。”
段須眉並未睜眼:“你我是敵非友。”
“我並非為你,而是為自己小命著想。”衛飛卿道,“比起煜華以及她效命之人,我更信你。”
段須眉聞言竟看也不看那藥丸一眼,直接便接過扔進口中。
衛飛卿想了想,終究還是沒問截殺他們之人的下場。隻因他忽然意識到,無論那些人是死絕又或者被他“不小心”留下一點生機,都不是讓人愉快的事。
半晌衛飛卿道:“我姓衛,名叫衛飛卿。”
段須眉慢慢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