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敢叫日月換新天(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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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雪卿愣怔,半晌仿佛若無其事般又繞回先前的話題:“是以你想做的大事,就是去追求不敗的製服人心的力量?”
    “我的仇人們、親人們、隨便什麽人都想做的事情到頭來被我做到了,這豈不才是我最好的複仇手段?既有趣,又刺激,開創先河,還能讓仇人們口服心服,真真一舉多得。”手指在舒無顏手中卷冊、場中各個被挾持之人身上點過,衛飛卿目光從賀春秋、謝殷、衛盡傾幾人身上掠過,“諸位認為迄今為止,我做得怎麽樣?”
    半晌無人答話,已能證明他做得有多好。
    怎能不好呢?所有人都在他不動聲色的威壓之下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
    衛雪卿卻道:“但你自己也說過,‘強者永不沒落’不過是個笑話。”
    “也正因此它才有了被追逐的意義。”衛飛卿微笑道,“像我這樣的人,怎能去做一件明知自己有能力完成的事呢?那未免太過呆板。”
    沉默半晌,衛雪卿道:“你說得對,我與賀修筠、謝鬱目光狹隘,遠不如你。”
    衛飛卿道:“你如今的立場呢?”
    衛雪卿淡淡道:“我沒什麽立場。”
    “你曾說過,你人生前二十年的日子,早已惡心得過不下去。”
    衛雪卿一呆,憶起自己確曾說過這話,不由失笑道:“你這是在拉攏我?”
    衛飛卿細聲細氣道:“你我終究是兄弟,又互為知己,你不願再過受製於人漫漫無趣的生活,而我提議給你更加痛快的前路,如此而已。”
    衛雪卿笑道:“若是我反對呢?你準備給我的禮物……嘖,我險些忘了,我娘親目前還在你的手裏,除此之外呢?是不是還有別的禮物?”
    衛飛卿慢吞吞道:“我沒打算以此要挾你。”
    衛雪卿皆笑皆非:“難不成你真是好心好意處心積慮去救你娘親的情敵?”
    “我沒打算以此要挾你。”看著他那譏諷表情中分明有五分都是故意,衛飛卿慢慢重複一遍,“因為我猜測,你內心並不是真的想要拒絕我。”
    呆得一呆,衛雪卿半晌有些挫敗歎了口氣:“說一說你的打算。”
    “我的打算是——”手中從眾人身上虛虛掃過一圈,衛飛卿道,“今日過後,我要成為武林盟主,這個武林的名字要改成衛莊,什麽九重天宮、清心小築、長生殿、登樓、七大門派、五大世家……從此通通都不存在了。當然若有人念舊非要保留個名字我也不會真的反對,但要記得日後出門在外,須得自稱是衛莊分舵清心小築某某某,這樣。總之大家都明白從此武林中隻有一個衛莊,所有人和和氣氣相親相愛就好。”
    衛雪卿噗地笑出聲來。
    但也唯有他能笑出來了。
    因為衛飛卿語聲雖平平,但其中絕沒有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
    慕容承頸間鮮血尚未凝結,此時再次上前兩步,那傷口立時被拉得更深,他卻全然不顧,厲聲道:“你真是癡心妄想!各門各派少的數十年傳承,多的數百年傳承,豈能任由你胡作非為!”
    衛飛卿歎了口氣:“我的先驅謝殷為了這個夢想原也下過不少功夫,可惜登樓注定隻能到今日了,他當年為此而收集的各門派辛秘醜事恐怕注定隻能拿給我來用了。”說話間他指了指前方光明塔,“那些東西就在光明塔上麵兩層,這麽多年,隻怕沒人登過第五層以上吧?”
    適才還怒喝叫罵不斷的眾人齊齊一頓。
    衛飛卿道:“諸位若乖乖聽話,稍後我會將這些東西一一奉還,畢竟從此以後就沒有門派之分了,那些個所謂能威脅到一整個門派的秘密,自然也就做不得數了。”
    但他這句話本身就是再明顯不過的威脅之詞。
    南宮秋陽恨聲道:“放你的狗屁!你如以為這樣就可以……”
    “九重天宮之中,收藏了數不盡的武學典籍。”打斷他話,衛飛卿淡淡道,“這是衛盡傾覬覦九重天宮最重要的理由之一,亦是江湖中人多年來真正想要探尋的天宮秘寶。我不但會毀掉那些所謂辛秘,也會將這些絕學親手奉到諸位手中。既沒有門派之別,屆時端看諸位擅長什麽,更容易在哪一脈取得成就,再修習與之相符的武學典籍吧。”
    ……
    無人應對。
    半晌衛雪卿似笑非笑道:“你開出這樣美好的條件,也不怕眾人先虛假答應下來,待得毀了那些門派醜事再取回各派的秘籍,屆時再齊齊反過來收拾你。”
    衛飛卿不以為意輕笑一聲:“人生總要有所挑戰,才能從中獲得樂趣。”
    衛雪卿不置可否:“這算是利誘了?”
    衛飛卿道:“是吧。”
    “那威逼呢?”
    頓了頓,衛飛卿目光漸漸冷下去,冷到再沒有絲毫情緒之時這才輕輕開口道:“若是利誘不成,大夥兒還想著要上躥下跳,我也隻好先殺了三十八個門派之中不聽勸的各派留守的所有人,再殺了場中不聽話的所有人了。”
    這句話傳達的含義同樣很明顯,很簡單:你若不聽話,你不但要死,你還得先痛徹心扉了過後再死。
    衛飛卿絕不是段須眉那種提一提手中刀就讓人感到脖子發涼的時刻都令人感到強大威脅之人。
    他說話總是溫文舒適,行事總是有理有據。
    但就算前一刻還有人並未太過當真,此刻聽他說話的口吻,見他這話時渾身散發的氣息,也無人再敢不當真了。
    衛雪卿細細打量他:“你說過你不喜殺人。”
    “我說過不到萬不得已我不喜殺人。”衛飛卿歎道,“是以我一向都喜歡給人選擇的餘地,生還是死,總歸每個人有權利替自己選擇。若是自己不想要活的,我自然也阻攔不住。”
    “但誰又會輕易選擇死亡呢?你給出的選擇本身就是如此虛偽。”
    “至少,”衛飛卿微笑道,“有所選擇會讓事情變得公平,讓人變得愉快。我喜歡公平,也喜歡讓人愉快。”
    衛雪卿歎道:“看來你真的會說到做到。”
    衛飛卿似有些不情願頷了頷首:“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衛雪卿看了一圈眾人:“就不知正想著要默默積蓄一拚之力的人,聽懂了你的話沒有?”
    東方渺父子、慕容承、俞秋慈、南宮曉月甚至包括謝殷、賀春秋等人都抬起頭來。
    衛飛卿朝著賀春秋柔聲笑道:“你一邊說對不起我,任由我處置,一邊卻又默默算計著要與這些人合起夥來殺死我。”
    “我不會讓任何人殺你。”賀春秋咬著牙沉聲道,“隻是你要做的事根本不可能實現,我也……不能讓你拿這麽多門派的傳承來開玩笑。”
    “我不想跟你這樣自己遮住自己眼的人討論。”衛飛卿撇了撇嘴,看向謝殷道,“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實現?”
    謝殷淡淡道:“至少不該由你來實現。”
    如同衛飛卿所言,這是身為一個江湖人至高無上的挑戰,正因為看似不可能,才更讓人血液沸騰。他同樣心懷這樣的野望,也正因為此,他絕不可能眼看著衛飛卿去實現此事。
    亦如衛飛卿所言,這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報複與羞辱。
    衛飛卿輕笑道:“我稍微提醒一下,諸位想著要找我拚命之前,不妨弄弄清楚今日在這場中的所有人,究竟有多少我的人?又有多少當真還有餘力與諸位一起拚命之人?”他說話間似不經意把玩著手中的竹笛。
    適才還蠢蠢欲動的眾人猶如當頭被潑下了一盆冷水。
    他們直到此時才突然醒悟過來,衛飛卿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暴露過他真正的實力。
    各派之中挾持著同門的人很多,但他們原本認定,如若真是下了狠心要拚命,那些橫在頸間的刀劍也並不能成為真的威脅,說到底今日這種種變故之中,傷心更甚傷身。隻是真的隻是如此嗎?各派中暗暗效忠衛飛卿的人,真的隻是眼下明顯站出來的這些人嗎?會不會等到他們決心要放手一搏的一刹那,身後又有無數的暗箭會朝著他們心口*射來?
    在這最需要齊心的當口,他們竟無法再信任身邊的任何人。
    而且正如衛飛卿所言,還有多少人有餘力呢?
    數百個中蠱之人的戰力以及性命此刻正掌握在衛飛卿一念之間。
    而先前與這些人一戰過後,場中原本就不剩多少人了。
    真的要就此選擇一條注定要在今日就滅門的路嗎?
    眾人忽而頹然。
    謝殷卻在看著長風與滄海幾人,此時忽道:“這就是你們替自己人生選擇的第二條路?”
    他沒有說這是一條什麽路。
    但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這條前景還未知的路,打從一開始就違背了多數人的意誌。
    長風幾人不及答話,衛飛卿卻悠悠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在了解他們曾經接受過什麽樣的許諾之前問出這樣的話。”
    謝殷細細打量麵無表情的長風幾人:“他許諾給你們什麽?”
    仍是衛飛卿答道:“是不同於被你救治了性命、就將一腔的愚忠與抱負盡獻給你的東西。”
    謝殷不再問話。
    長風幾人幾次不答,幾次任由衛飛卿作答,實則已然表明態度。
    他們看見了今天的局勢,看懂了衛飛卿真正想要做的事,也明知登樓此時麵臨的狀況,但他們並沒有絲毫要再次倒戈的意思。
    他們都是謝殷看著長大的人。
    謝殷今日第一次覺得,一切都沒意思透頂。
    論武功他已徹底敗給曾經在病床*上躺了十年又癱瘓數年的段芳蹤。段芳蹤明明可以殺了他,但他卻放過了他,而他那放過的行為對謝殷心性造成的壓迫,也注定要令他這一生武學都不可能再有任何精進。
    論權謀他被一個隻有他一半年齡、甚至從小都在他監視與防範中長大的孩子徹底壓製,這種壓製不同於當年又或者今日與衛盡傾互相利用並較勁的意氣,而是一種更加深刻的令他不自覺有些欽佩又有些恐懼的打擊。
    他養大的人,再沒有一個肯站在他的一邊。
    不止是因為他做錯了多少。
    更因為他在力量上已經被人完敗。
    直到這刻他才肯坦然承認,他的的確確成為了一個失敗者,徹頭,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