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死生同,一諾萬金重(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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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話期間,擂台上已轉換了好幾對同門師兄弟,衛飛卿也不是一直顧念與邵劍群私聊,他重心總歸還放在為眾人講解那些個被他帶去九重天宮又教導了兩個多月的各派弟子的武功招式之上,抽空才與邵劍群閑談幾句。而無一例外的,台上勝出的也盡是修習過天宮武學的弟子。
差不多了。
心裏念叨著,衛飛卿正要起身,卻忽聽一道聲冷冷道:“你話真多。”
他怔了怔,轉過臉去看他左首邊的人。
他左首坐的是一直默默看擂台上比鬥卻未出聲與任何人討論過的段須眉。
適才與他說話的也是段須眉。
段須眉眼睛卻仍然全神貫注盯著擂台之上,連眼角尾風也未多賞他一個。
顯然段須眉也是在用傳音入密與他說話。
是以段須眉嫌他話多……
衛飛卿忽地失笑。
世界上又有哪等傳音入密能逃得過天下第一殺手的耳朵?
這人聽了半晌的牆角,轉頭卻又譏諷他話多,真是……等等!
衛飛卿忽然想到適才大言不慚對邵劍群自誇段須眉是看在他的麵上才會出手救他,一時隻覺臉上頗有幾分火辣辣的,再次凝神去看段須眉神色,果然便在他眼角掃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心中暗罵,衛飛卿冷笑一聲:“我看段少俠今日沉浸在演戲之中不可自拔了。”說罷不等段須眉反應他已站起身來,朗聲道,“今日累得諸位奔走這一場,為表歉意,這最後一場的較量就由在下上場好了。”
他話出口,人群中喧嘩討論之聲不由得靜了一靜,尤其燕越澤等人眼神更是刷地亮起來。隻因前麵幾場的比鬥之中各派弟子展現出的九重天宮所學固然精妙無比,但眾弟子論真實的實力畢竟與他們這些成名多年的老前輩還有很大一截差距,眾人固然熱烈討論那些武功招式,觀戰之中卻難免會帶上一力降十會的輕視情緒,亦不知那些招式又真正的高手施展出來會是何等的威力,況且他們亦可借此機會一覽衛飛卿的實力,委實一舉兩得,不由得紛紛叫好。
而清楚衛飛卿身手的方解憂、東方玉等人此刻也絕不能說對此沒有期待,甚至從某方麵講他們會燕越澤那些人更為期待。因為他們門下的弟子都已經一一上擂台較量過身手了,那之前之後的差距旁人看不出來,他們自己門派中人卻再清楚不過。而曾經敗在衛飛卿手下的方解憂東方玉等人亦想親眼見證時至今日的衛飛卿比之當日又有了怎樣的精進,仿佛那樣就可窺見他們弟子、甚至於整個門派未來的模樣。
眾人正各自打算間卻聽衛飛卿又出驚人之語:“須眉,就由你陪我練上兩手吧。”
這才知他適才那“沉浸在演戲之中不可自拔”是何意,段須眉皺了皺眉,寒聲道:“我不與誰‘練兩手’。”
衛飛卿聞言半分不惱,頷首道:“我自然知曉你出手的規矩。”不等人反應卻又補充一句,“隻不過對我也是一樣的規矩麽?”
段須眉頗為惱火瞪著他。
兩人上一次動手的慘狀如在眼前,段須眉至今握著破障刀都仿佛還能聞到刀刃穿透眼前這人身體之時留下的血腥味,又如何能再次向他出手?
見他模樣,衛飛卿隱隱料到兩分他如此顧慮的緣由,不由也收斂了調笑的神色,沉吟片刻歎道:“原本也並不是非你不可,但我這些日子閱遍天宮偷盜與新創絕學,愈發覺出當年悟出斷水刀法與改進了斷水刀法的段前輩夫婦真是不世出的天才,而你將斷水刀與立地成魔合二為一亦是了不得的創舉。我想要與人較量那些前人留下的了不得的招式,一時除你之外,腦海裏竟想不出第二個人選。”
段須眉靜了靜。
他想到今日之事對於衛飛卿而言意味著什麽。
無聲歎息一聲,段須眉道:“罷了。”說著打頭朝擂台之上走去。
衛飛卿目中溢出幾分笑意。
一時群情嘩然。
段須眉是誰?
在段須眉還隻是關山月的時候,整個武林都知道關山月是天下第一的刺客,無論皇宮禁地還是街頭巷陌,這世上沒有他想殺而殺不到的人。那個時候,全天下都以為關山月隻會一種功夫,那就是殺人的功夫。
但後來關山月的真實姓名與身份逐漸暴露與人前,武林中人漸漸知曉了關山月段須眉是殺聖池冥的義子,練成了天下間最霸道的魔功立地成魔。知曉了段須眉是武聖段芳蹤的兒子,繼承了天下第一的破障刀與曾經橫掃了武林的斷水刀法。
很少有人知道段須眉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但不妨礙他們知曉段須眉是整個江湖最不能惹的人,是個高手,是絕頂的、最會殺人、也會使天下間最不可思議刀法的高手。
二人上台,破障與斬夜各自在手,衛飛卿道:“你我皆已臻立地成魔第十層,若真個全力相拚,怕是我這新修好的莊子要保不住了,就如先前那幾個孩子那般,不比內力了吧。”
皆為立地成魔第十層!
皆!
台下愈發嘩然,燕越澤等人一時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來。延雪宮的掌教鳳書停癡癡道:“這、這……”
延雪宮亦是魔門,與陰月教、仙華宮同列近幾年聲勢漸起的魔門大宗之一。
但凡魔門中人,誰又不曾幻想有朝一日能夠修習立地成魔,或如數十年前殺聖池冥那般大殺四方,或如而今段須眉縱橫四海無可匹敵,但覺非要做到如此這般方不負邪魔外道四字。
遺憾的是,立地成魔的功夫也唯獨隻流傳在這兩父子之間而已,無論當初的池冥抑或而今的段須眉,正道之人遇見了或許還敢上前分說兩句,魔道中人卻是實實在在的無人敢逆其鋒。
而關於立地成魔這門功法的來曆,當日登樓之中賀修筠幾人分說的明白,然而那一場盛會之中卻無半個邪派之人,以至於此時數十個不知內情的門派之人乍聞衛飛卿不但亦修習立地成魔甚至練至第十層,一時場中人震驚訝異直如掀翻了熱油鍋。
鳳書停身邊坐的乃是蒼山派俞秋慈,聞言冷笑一聲道:“獨有你們才會將那位當做是任由我們拿捏的弱質之輩。”
但他終究也隻敢諷刺這麽一句而已。
畢竟邵劍群猜測到的那個事實,他們所有人也都心中有數,委實不敢再多找麻煩。
鳳書停聞言雙眼卻愈發亮起來。
這是不是說,衛飛卿的手中同樣也有著立地成魔的心法要訣?
但台上兩人自不會體貼到立時替他們解答這疑惑。
衛飛卿說不動用內力正合了段須眉意,當下隨手一刀就朝著衛飛卿斬過去,輕若鴻毛,瞧來漫不經心之極。
但段須眉不帶內力的一刀就等同於沒有威脅力嗎?
又或者說,台上這兩人不帶內力比拚就會與先前龍小江與洛書瓊那一戰一樣麽?
當然不。
天差地遠。
衛飛卿曾經見過段須眉的這一刀。
這一刀曾經在大明山的天宮舊址地道中出現,他亦如此刻這般輕飄飄揮刀,花哨至極,柔情萬種,然後輕輕柔柔將通往地宮的青銅門外整個地道一刀震碎。
衛飛卿還記得當日自己被這人這刀驚豔得連自己姓什麽都險些給忘了。
後來他知曉這一刀名為斷水式。
抽刀斷水而水更流,恰如江海,綿綿不絕。
兩人站在台上,落下擂台即分勝負,段須眉當然要出這一刀,讓衛飛卿避無可避、要麽認輸、要麽被逼退之後再認輸的一刀。
整個擂台被刀光灑滿,連一處空隙也找不到。
衛飛卿隻能一退再退,卻顯見已退無可退。
這個時候他不忙尋找一線生機,卻竟然開口了。
他道:“我從與你一起之後便養成一個習慣,每當你使出一刀,我便會絞盡腦汁尋找破解之法。這一刀我初見之時極其驚豔,但覺其中刀意難以化解,至某一日才頓悟到原是我想得太過複雜了。”
段芳蹤與段須眉都是簡單至極的人,他們的刀法也忠於一個直字,真正難以破解的並非是他們的刀,而是他們的人使出這樣的刀。
說話聲中,衛飛卿亦舉起了刀。
“這一刀的真意是要破開周圍一切障礙,意為‘掃除’,所謂的破解之法,其實隻要突破‘範圍’二字也就是了。”
衛飛卿的刀豎放在他自己的眼前。
一時間眾人隻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隻因他們似乎是見到、不,是感受到一層隱隱的佛光從那鋒利無匹的薄刃間散發出來。
下刻他們確認這並非是眼花。
“當年惡寇所盜門派之中包含佛門,這一招乃是賀蘭闕晚年之時從盜取的一門佛家武學中頓悟出來,名為‘佛法無邊’。”
佛法無邊。既無邊界,自無範圍。
衛飛卿豎刀變橫刀。
一層又一層的刀意隨之蕩漾開去,比段須眉那一刀更輕,比段須眉那一刀更柔。
兩種刀意在中途不知是相撞還是相融,輕輕柔柔的,既曼妙又慈悲,未曾傷害台上的任意一人,卻在相遇的瞬間突破擂台朝著四方一湧而下。
眾人反應不可謂不靈敏,擂台四方前方或坐或站之人幾乎同時起身朝著後方躍去。然而後方原就擠滿了人,這兩廂一碰撞場麵立時就狼狽起來。
但原先站在前排那些人此刻卻慶幸這狼狽。
隻因在他們起身往後的同時,擺放在他們原本所在位置的桌椅迎接上刀意,幾乎立時被撕作一堆又一堆的碎片。
木屑塵土飛揚中眾人咳嗽不斷,不少人擦掉頰邊冷汗,餘悸未消。
他們總算明白衛飛卿適才所說全力相拚必要毀掉一整個山莊是何意,但覺這人講話可真是……夠謙遜的。
他們在此神思複雜思緒萬千,台上兩人卻渾然無事的模樣,誰也不急著出第二招。段須眉諷道:“你這佛法可真夠‘慈悲’的。”
衛飛卿笑嘻嘻道:“可不就是度化了你麽?”
台下眾人聞言神色卻愈加複雜。
這兩人莫不是在調情?
若是調情,這情調也未免太凶殘了點!
若說不是調情,嗬嗬……誰他令堂的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