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六欲天(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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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嶺深處,霧靄氤氳之中,隱著一處莊園。莊園內鬆竹遍地,流水潺潺,四周很是幽靜,隻偶爾聽得幾聲蟲鳴。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影子如煙一般飄散,逆風而行,然後又在假山上慢慢凝聚到一起,瞬間又化作了人形。
男子漂亮精致的五官上寫滿了淡漠,他輕輕落下,抄著手靠在假山之上。他穿著一身黑衣,寬大的後擺長長地拖曳在地上,黑發亦如綢緞般垂於腰間,末尾處一根泛著銀色光芒的絲線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在假山旁邊,悄悄開著一朵含苞待放的曼珠沙華,他看著花兒半晌,見她始終不露出真麵目,才揚起嘴角,催促道:“出來吧。”
他說完,那尾花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抖了抖,不一會兒便盛開出來,一縷輕煙升起,地上便幽幽出現一抹紅色的身影,花漓落捂住臉坐在地上,不肯起身。
“誰欺負你了?”男子一臉溫柔的笑意,關切道。
花漓落看了他一眼,便撅起小嘴,嗔怪道:“你究竟綁了我來的目的是什麽?本就是你將我擄了來,卻又為何不給我名分?”
“……”男子俯下身,牽起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舉手投足間亦充滿了憐愛,但是他卻似乎並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花漓落滿臉委屈,接連道:“你知不知道她們都在笑話我?十宴更是不將我放在眼裏,你看,這一巴掌就是她打的!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為你受盡了屈辱?”
麵對花漓落一係列地問話,男子始終都是一臉寵溺地看著她,明明充滿了憐惜,卻又似乎不那麽在意。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花漓落哭訴道。
“當然在聽,”男子微笑道:“我靜靜地聽你說完,等你發完脾氣,說完委屈,氣也就能消了一半了,對不對?”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花漓落眼眶泛紅,霎時間淚如雨下,連連道:“這麽多年來,你總是在回避這個問題,你究竟什麽時候才娶我?”
男子微微歎息,道:“我不過想給你好的生活,讓你不用在黃泉路上開得那般辛苦。”
“黃泉路上開遍的苦,也不及你給我的十萬分之一!”花漓落抽回手,捂著臉大慟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落月宮裏待得很煎熬?你明明是我的,可我卻要忍受她們想盡辦法來拆散你和我!”
“……”男子聽完,淡笑地搖了搖頭,又在一旁隨手摘起了一株曼珠沙華,放在她的手心裏,道:“莫要為這些小事不開心,你知我最疼你,旁人再是費盡心機,也無法撼動你的地位分毫。”
“你慣會哄我!”花漓落扭過頭,不再理他。她的眼眸裏分明是生氣的模樣,可嘴角卻又帶了絲絲笑意。
很明顯,她喜歡聽他的甜言蜜語,享受著他的寵溺,做的這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想要博得他的關心而已。
突然,男子的眼神變得淩厲,渾身上下充滿殺氣,他一拂袖,一道勁氣便破空而去,不遠處的樹枝應聲斷落,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名女子尖細的叫聲:“好痛——”
男子應聲望去,便見著黑暗中,一身穿紅衣頭戴金冠的美人躲在樹叢後不知所措。
瑤音雙手捏著裙擺,呆呆地看著黑衣男子失了神。
而黑衣男子也是一臉錯愕,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瑤音咬了咬嘴唇,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容貌能與昊月帝相提並論的男人。
“你是何人?”男子高聲一喝,“誰派你來的?”
瑤音被他淩厲的眼神所驚嚇,這才回過神來。她一想起對方是術法高深的鬼族,便下意識祭起樹枝,飛身向南麵逃去。
“定是個普通的小仙女,你不要管她了。”花漓落拽了拽男子的衣袖。但是男子根本連看都不看她,他的身上升騰起一股強大的靈力,整個身體都跟著懸空起來,眼看便是要追上去,花漓落立刻起身拉住他,“你要去哪?你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
“漓落,不要胡鬧。”男子皺眉,甩開她的手便追了上去。
不遠處的十宴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她大敞著衣襟,露出雪白的香肩。
她靠在門廊上,笑得花枝亂顫,肩上一株纏繞的藤蘿在黑暗裏散發著幽幽的綠光。
……
瑤音行走如風,使盡全力向南奔逃。她的心頭狂跳,腦海裏揮之不去的都是那個黑衣男子的身影。不知為何,那個美到令人心顫的男子讓她想要逃跑,他的氣息讓她覺得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瑤音飛了不一會,便發現自己有些靈力不濟。
“那人如果要追來,怕是早就已經追上了,這會兒應該已經脫離危險了罷?”瑤音一邊想一邊放緩了禦風的速度。漸漸的,前邊傳來落水的聲音,水聲越來越大,想來前頭應當就是雲嶺的末端,淮水的起源,天地淵瀑布了。
就在瑤音放下懸著的一顆心時,突然感到身後傳來一股強烈的殺氣,她還不及回頭,那人已是向她襲來。
瑤音閃身一躲,卻發現自己避之不及,那道強大的勁氣讓她全身一顫,隨後重重向後飛去,“嘭”地一聲巨響過後,她最終撞在那河中的巨石之上。
瑤音感覺到肩膀上傳來火燒一般的疼痛,低頭便發現自己的肩膀不過是被鬼氣擦傷,而那人的法力之高,是她平生未見,如果他想殺自己,自己根本不可能避過。
瑤音了解到這一點,反而鎮定了,索性坐在石塊上,不吵也不鬧,更加不打算求饒。她閉上了眼睛,做出一副“反正橫豎都是死,那就悉聽尊便,隨君處置”的模樣。
“你不是瓊華。”黑衣男子飛在半空中,在她身前停下。
“我當然不是瓊華,你認錯人了!”瑤音正看眼睛,發現眼前人的周身已經沒有了殺氣,心下便稍稍鬆了一口氣。
她擰了擰自己濕噠噠的衣裙,才發現自己原先灰白的道袍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紅底鎏金大氅,看上去華貴無比。她再低頭看水麵,便發現水中倒映著的,分明是自己在水鏡中的模樣。
“這是怎麽回事……”瑤音看著水中的倒影呢喃。
“你是誰?”這時,男子又是高聲一喝。他的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無名小卒,說了你也不認識。”瑤音在心中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這一晚上也真是倒黴,遇到的都是法力高深的鬼族,眼前這一個,更是連鬼君都要喚一聲“主上”的人。
瑤音想著自己反正也打不過他,逃也逃不掉,而他若要想自己死的話,隻怕自己造就已經化成灰了,便也不害怕了。於是理直氣壯道:“你現在要麽吃了我,要麽放了我,何必浪費大家時間?”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麽?”男子眯起眼,故作淩厲。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和鬼族妖魔沒什麽共同語言。”瑤音認準了他不會殺自己,於是愈加放肆起來。
“嗬,你還是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神女做派,這麽多年過去,仍是一點都沒變。”男子說完,在她身邊落下。
瑤音心中有千百個問號,但是問出口的卻是:“你離我這麽近幹什麽?我跟你很熟嗎?”
她本來是想氣氣他,卻哪曾想到,他竟然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很熟。”
“你是誰啊大叔?”瑤音隻覺得很煩躁,便脫口而出。
“大叔?”男子眯起雙眼,挑眉道:“你以前可不這麽叫我。”男子突然靠近瑤音,右手慢慢撫上她的麵頰,在她耳邊溫柔地說道:“你以前可天天追在我後麵,喚我師尊呢。”
“你認錯人了!”瑤音再次強調,男子呼出的熱氣讓瑤音一陣麵紅耳赤,她下意識想要推開他,哪知對方卻先她一步往後一躲。
瑤音撲了個空,“撲通”一聲再次跌進了水裏。
瑤音染濕了衣冠,模糊了妝容,她索性將身上亂七八糟的珠玉環佩扯了下來。少了這些束縛,她頓覺舒暢了許多。
水麵剛剛淹過瑤音的胸口,她一頭烏黑如墨的發絲散落在水裏,水珠劃過她凝脂般白皙的頸項,然後流進了胸口。
男子有那麽一瞬間看得失了神,但也僅限於一瞬間而已。
冬日裏的河水冰寒刺骨,被冰涼的冷水一浸泡,瑤音隻覺得肩膀上的疼痛愈加明顯。她的紅衣大氅全都浸濕,濕噠噠的黏在身上,風一吹,更是透心的涼意。她現在已經沒有多餘的靈力來抵禦寒氣了,她隻覺得自己今晚就算沒有死於鬼族人之手,大概也會被凍死在這裏罷……
就在這時,天空中一輪堪比明月的啟明星劃過夜空,光彩奪目,絢爛了九天十地的夜空。所有星辰在它的光輝照耀下都變得黯淡無光,毫無亮點。
待那一陣光芒過後,便有數不清的銀白色天馬從蒼穹中飛過。它們六隻列成一排,一排接一排的劃過蒼穹,遠遠瞧去就如一條銀色的發帶,在空中飄舞翻飛。
待天馬疾馳過後,便是一輛銀白的馬車飛過,它被天馬拉著,從天幕上劃過。娟白的飄帶係在馬車的四周,在空中留下美麗的光芒,馬車經過的地方流光溢彩,似乎連整個天空都因他而燦爛。
“那是什麽?”瑤音第一次見到這麽盛大的場景,嘴張得都快能塞下一個雞蛋了。
“昊月的儀仗隊。”
“天帝……昊月?”瑤音想仔細看清楚馬車上的人,卻奈何卻相隔太遠,隻能瞧見銀白色的一片。
他們美得太過璀璨,美得不真實了,遠遠瞧去,如夢如幻。這是在清淨天裏絕對不可能見到的場景。
“既然遇到老朋友,那便陪他玩上一玩。”男子若有所思,看著耀目的銀輝漸行漸遠,夜空重又恢複平靜。
男子這才收回目光,對瑤音道:“你叫什麽名字?”
“你管我叫什麽名字?我不想和鬼族打交道。”她一聽見昊月的名字,心裏就更加覺得不舒服,於是更加不耐煩,直道:“您大人有大量,如果不殺我就趕緊放了我,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
“你且走罷。”男子打斷她。
“真的?”瑤音見他這樣爽快,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男子點了點頭。
瑤音確定他真的放了自己之後,立刻從水裏跳了起來,邊走邊道:“山水有相逢,咱們後會無期!”
“等等,”男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把拎起瑤音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將她拎到草地裏,笑道:“就這麽不想看見我?以前你可是跟在我身後嘰嘰喳喳吵鬧不休的。”
“我絕不可能同鬼族之人有來往,更別提會喜歡你了!”瑤音嗤之以鼻。
男子不怒反笑,道:“記住,我現在的名字,叫花君宴。”他說著,從小指上脫下一枚細小的銀色戒指套在了瑤音左手的中指上。他用命令的口氣道:“這是我鬼族的聖物,有了他鬼族之人便不敢動你,以後我找你,你必須立刻回答。”
“……”瑤音一臉呆愣,充滿疑惑地看著他。他也同樣盯著瑤音,雙目中的散發的氣魄讓瑤音最終隻能呆呆的點了點頭。
“乖。”花君宴親昵地拍了拍瑤音的頭,那駕輕就熟地模樣,好像曾這樣拍打過無數次。
瑤音反應過來後,便憤怒地一拳打過去,卻隻打到他身上的一縷黑煙。她定睛一看,麵前卻哪還有花君宴的影子?
他眨眼間消失了,就好像剛才的一切都隻是幻覺一般。
瑤音看著左手中指上的銀色指環,簡單古樸,卻又沉穩大氣,發現自己似乎越看越喜歡。待她看久了,便覺得自己臉頰泛紅,心跳加速。
“這肯定是鬼族魔物,戴久了必會被其攝去心智!”瑤音將自己的反常歸功在銀戒之上,於是想要掙脫它。可不管她用什麽辦法,都不能將它脫下來。那戒指就像長在了手指上,紋絲不動。
最終瑤音放棄了,隻得從裙擺上撕下一條布來將它裹住,眼不見為淨。
瑤音在岸邊生了一堆火,她將外衣脫下來掛在一旁烘烤,自己則靠著火堆漸漸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她夢見自己霸道地將一枚銀戒套在一個黑發男人的手上,一如花君宴對自己所做的一般。她看不真切夢中人的容顏,可看得出來他應當是極為生氣的,因為他立刻像觸電一般嫌惡地收回手,轉身就將戒指取下,扔進了碧海。
戒指“撲通”一聲落在海裏,再也尋不見蹤跡。
男子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她傻傻地呆在岸邊,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