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十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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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女無疆番外——十宴
    番外……十宴
    (一)周莊往事。
    又是一年春來晚。已過三月,仍舊是滿庭飄舞著雪花。院子裏的臘梅早已凋謝,隻剩下突兀的枝幹在風雪裏搖曳,好似在嘲笑,嘲笑我這個愚蠢的女人。我發了瘋似的怒吼著:“來人——把皇宮裏所有的梅樹全部砍掉,我不想看見關於梅的一切!”太監宮女戰戰兢兢的在我身邊穿行,看著那些梅樹一顆一顆的倒下,我的心裏不自覺的舒暢。“哈哈哈哈哈——梅玉蕊,我看你怎麽和我鬥!”我笑著,看著鏡中的自己,披頭散發,就像冷宮裏的怨婦。我,梅玉蕊,是這個宮殿的女主人,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天底下最可笑的女人。
    紅磚黃瓦的皇宮像個巨大的牢籠,黑夜日夜籠罩著我,讓我辨認不清真實的自己,失去了當年所有的風姿。如今的我,隻是一個失去靈魂的軀殼。背棄了當初的始終,忘記了國仇,忘記了家恨。隻記得當年紅纓白馬上風姿綽綽的他。
    十年前,九州戰亂,烽火連天。秦國大將奉執纓奉皇命統領十萬鐵騎,揮師南下。兩年間發展成百萬雄師,一統中原,為秦打下萬世基業。
    江南,周莊小鎮。
    “小姐——”隨著一聲驚呼,央兒捂住雙眼。白馬嘶鳴,身披堅甲的男子急轉馬頭,馬蹄急停,男子下馬,站在地上驚得瑟瑟發抖的人兒麵前。丫鬟央兒立刻上前扶起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楚一,紅纓白馬,風流橫溢。銳利的雙眼,挺拔的身姿,猶如蒼穹中桀驁的雄鷹,天大地大,任其翱翔。隻是那一瞬,已決定了滄海桑田。就算命運的轉輪不停的轉動,唯一不變的,是他冰冷的雙眼裏,那不曾熄滅的火焰。他對我說:“我叫楚一。”略帶命令的的語氣,在那一刻,我倆的紅線已被他強行係上。不允許我有掙脫的餘地,他就這樣硬闖進我的心底。
    地上的人兒顫抖著單薄的身子,瞪大了雙眼驚懼的看著我,姣好的麵龐,眉上畫了一枝青綠的藤蔓,頭上碧玉的簪子前後搖晃,宛若她嬌小的顫抖的身體。然而隻是一瞬,她便移開了眼眸。地上散落了一地的書,當我停下馬,她居然衝到我的腳下,將一本集子從我腳下抽離。莫名的生氣,我不允許她為了別的事物忽略我,我想她的眼裏隻有我,哪怕我們是第一次見麵。我拉起她的手腕,道:“我叫楚一。”
    “你叫什麽名字?”
    她奮力掙脫著手腕,但這對我來說隻是徒勞。隻要是我想要的,沒有人能逃離我的手掌心。我放開她的手腕,她頹然的摔倒在地上,看著她緊皺的雙眉和泛紅的手腕,心裏隱然抽痛。那時我還不明白這是怎樣的情愫,女人對我來說,隻是泄欲的工具。直到很多年後,當我再次擁有她,我才知道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她,保護我心愛的女人不受到任何傷害,我要將全世界所有的幸福贈予她。
    “說,你叫什麽名字。”
    “蘇……蘇雪見。”她小聲道。將她的名印入心底,揚鞭而去。
    世上兩大才女。北有秦國八王爺獨女梅玉蕊,南有楚國宰相千金蘇蔓菁。嗬,蘇蔓菁,字雪見,如果早知蘇蔓菁有雪見之名,就不會有之後發生的事情了。或者在那日我便強擄了她去,也不會再有日後的追悔莫及。可惜,世界上沒有假如,也沒有如果。
    我的軍隊封鎖了周莊,楚國已經名存實亡。楚國一幹大小官員皆已逃難,連那個小娃娃皇帝也已死在我的刀下,唯一剩下的便是由宰相蘇丞和楚將軍劉茗死守的周莊。當我將蘇丞和劉茗的首級裝入匣子裏時,我好似瞟到一抹翠綠從牆角掠過,隻是一瞬。
    我沒有屠城的習慣,屠城是對自己的權勢本領沒有把握的人才做的事,我相信在我的攻打下,沒有哪一個國家的叛軍敢卷土重來。可是,我卻再也沒有找到那個叫蔓菁的女子。
    (二)南國舊夢
    國破家亡,雖然知是早晚的事,可是沒想到來的這麽破然這麽殘酷。爹爹的最後一眼我沒有見到,娘親拚死才將我送出周莊。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切相忘,勿惦念,雖國仇猶在。奉執纓,秦大將,勿記家恨未消,望兒珍重。國仇家恨怎可忘,奉執纓,我雖為一介女流,但我可比那些望風而逃的叛國匹夫。
    變賣了及笄時母親送我的發簪,湊夠了盤纏,來到京都。這裏確實比周莊繁華百倍,可再是車水馬龍,任它喧鬧,我也隻覺,路上隻有我一人,我融不進這個城市,融不進這個國家。
    偌大京城,我一介女流,如何可以見到權傾朝野的兵馬大元帥?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遊蕩,滿麵憔悴,灰色的衣衫,隨意紮起的發髻,當時的我,就算是我娘,也不會認出來,那是蘇蔓菁。此時,天空飄起雪花,本是一天正午,路上卻行人稀少,更多的是孩子在外玩耍,為了雪花而興奮。
    文苑。心中一凜,肅然起敬。天下才子聚集之地,文人輩出。其中不乏當朝大官員,也許……文苑大門向天下所有才子打開。那天,在文苑的寒江亭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的一個,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
    素衣女子眼波流轉,笑道:“落盡瓊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無香。”眾人稱好,“好一個梅玉蕊。”一長相怪異,衣衫襤褸的年輕人稱讚道:“將雪比作梅蕊,更將自己比作落入凡間的雪花,很好很好。”原來她就是京都第一才女,梅玉蕊。她微笑了一下,不再看那怪異男子。好似大家對她的稱讚都是理所當然。
    確實不錯。不過我不喜歡她的孤傲。恃才傲物,她還不夠資格。“如此這般,那今天的贏家就是梅姑娘了。”老者道。我走過去,輕聲問那怪異男子道:“敢問大哥,他們在做什麽?”他聳聳肩,回答道:“看誰能作出最好的詩句描繪雪,贏家又是她,哎。”他有些感歎的苦笑著。
    我輕聲道:“對瓊瑤滿地,與君酬酢,白雪嫌卻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鬆蘿萬朵雲。”就是這首詞,將我拖離我的命運,越來越遠,我該聽爹爹的話,從此隱姓埋名,平淡終生,國仇家恨統統忘卻的。可是,我沒有。
    我微笑的走過去,拿起筆,在宣紙上慢慢勾勒出長空萬裏,三山環繞,寒梅傲雪獨立,雪花兀自翻飛的畫稿,最後在左上角題字:顧自飛花,滿地緋華。落上署名:雪見。
    “好一幅丹青妙大學士……”接下來他說的話我完全沒有聽到,我隻看見,楚一自人群中走來,一把將我摟在懷裏。他的氣息縈繞在我身邊,他的懷抱,那麽溫暖,那麽堅強,在那一瞬間,我擁有的是天荒地老。我的身體,似要被他嵌進胸懷,他奪走了我所有的力氣。
    “我找的你好辛苦。”一瞬間,三載的相思,三載的孤寂,三載的不知所措全部釋放出來,淚水不自覺的留下,像要將所有所有的委屈全都告予他知。
    “我找的你好辛苦。”千言萬語我隻能說出這一句,闊別三年,我總算再見到這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女子。雪見——雪見——
    “嫁給我。”我以命令的口氣道:“嫁給我!”我肩膀上的衣服被溫熱的淚水打濕,三年前的她,靈氣逼人,如今的她,滿目盡是疲憊,是我不好,讓戰火連累了她,在外漂泊,無依無靠。以後我會千倍的對你好。
    我的雪見,雪見。
    (三)鵲巢鳩占
    楚一將我安置在一個大臣的家裏,還讓他收我做幹女兒。大臣官拜二品,卻對楚一恭敬至極。我不知何故他要這樣做。也沒有人告訴我原因。直到一個月後的一天,我的幹爹將我趕出府邸,不聞不問。我跌跌撞撞的走著,八王府外,張燈結彩,紅綢蓋地。不遠處,一隊人走來,紅通通的一片,好不惹眼。
    為首的紅纓白馬,宛若三年前的他。
    “大將軍迎娶八王千金了……”
    “大將軍迎娶八王千金了……”
    “大將軍迎娶八王千金了……”
    耳邊不停回想著這句話,奉將軍,奉執纓,字楚一。為什麽不早一點讓我知道,為什麽他是殺死我父王的人,為什麽他要是秦國的大將軍,為什麽他要迎娶梅玉蕊……
    當我回複知覺時,我躺在一間茅舍裏,那天的怪異男子在我身邊,他道:“我欣賞你,蘇蔓菁。”
    “你怎麽知道。”
    “我曾經見過你,在你及笄那天,你的一曲《禦寒梅》,好詞,好曲,好舞姿。”他笑著:“最重要的,是好人品。”
    我苦笑,不置可否。“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連報仇的心都沒有,我不知道還剩下什麽。”
    “我可以幫助你,你想要什麽?”
    “我想成為梅玉蕊,可以麽?”我笑道,“我嫉妒她,沒有國恨,沒有家仇,卻有他,我現在隻要想起他都覺得罪惡,可是我卻不能不想他。”
    “把這個喝了。”男子遞給我一杯酒,我一飲而盡,意識漸漸模糊,隻聽他道最後一句:“我叫花君宴。”
    花君宴!
    再次醒來,我已躺在滿布紅綢的房間裏,大紅雙喜,紅綢對燭。身邊的他睡得正酣,眉頭卻緊皺著。我搖了搖頭,坐起來,一定又在做夢了。梳妝鏡裏,梅玉蕊正苦笑地搖著頭。
    梅玉蕊!
    是花君宴,沒錯,他將我和梅玉蕊的臉調換了。那個傳說中擁有巫術的男人,很多年以前被燒死在刑台上的巫師。傳說中的人物,真的存在?身邊的他,太不真實。
    未來的幾個月,我一次又一次拿起匕首,卻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在我們成親,不,是梅玉蕊和執纓成親八個月後,皇帝駕崩,未留下任何後代,由僅剩的皇家血親八王即位,即位當天死亡,原因不明。奉執纓以雷霆之勢,掌握朝綱,立八王獨女梅玉蕊為皇後,自立為王。改國號為齊。
    就這樣,我成了皇後。披著梅玉蕊麵皮的蘇蔓菁。也許從開始嫉妒玉蕊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蔓菁,隻是一個凡夫俗子,遍地都能尋得到的小女人。
    (四)宮廷爭鬥
    本以為我的一生將在他的陪伴中度過,卻不想,在我被封為皇後以後,他便再未踏入我的寢宮。
    登基第二天,他便以皇後之禮迎娶了一位妃子。那個人的名字,叫蘇蔓菁。蘇貴妃,哈,蘇貴妃。當他和她終日遊山玩水,柔情蜜意時,他可曾想起過我,在冰冷的宮殿內獨守空閨,幫他批閱奏章有多難受?我不怪他對蘇蔓菁的好,但是我傷心他愛的是一副皮囊還是真正的蘇蔓菁。
    他不曾發現我眼神中的改變麽?他不曾發現那個女人看著我時發出的寒光麽,如果是蘇蔓菁,她不會有那樣的表情。可是,他卻隻認得那副皮囊。
    三月十四日,蘇貴妃小產,而我的丫鬟,受不住嚴刑拷打,將我告發,說我用紅花配以菊茗害蘇貴妃小產。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完全沒有當年才女的風貌,完全是一個妒婦,”執纓道:“就憑這一條,我可以將你打入冷宮,如今天下早已是我的,我不再需要你,我不會再讓你傷害蔓菁一分一毫。”
    再接著,聖旨到了。念及我肚中胎兒,暫時還留在坤寧宮內,但是廢黜皇後之名,貶為妃子,賜號:悔妃。希望我能有悔過之心,不再興風作浪。
    同年十月十日,我產下一名男孩,取名冉稷。我隻見過他一麵,之後我再沒有見過他。全天下人隻知道,他是蘇貴妃的嫡親骨肉。而我的孩子早在三月便胎死腹中,緊接著,我被打入冷宮。我不再恨,也不再念想。唯一能改變一個女人的,那便是孩子。隻要他好,我怎樣都無所謂。為了再見他一麵,我得活下去。
    次年十月,送飯的老太監著孝服,我詫異,詢問之,他道:“太子離世,溺死。”天塌地陷,我的世界唯一的支柱也已然倒塌。而那個男子,紅纓白馬上的他,早已變成雙手鮮血,他不再英俊,不再瀟灑。自那天以後,蘇貴妃有來探望我,她說了一席話,便離去了。
    “蘇蔓菁,當年我讓父王逼他娶我,他娶梅玉蕊隻是權宜之計,為了穩固他的地位,為了找個機會自立為王,是你沒有等他。是你自己福薄,你怨不得人,我恨你,同時我可憐你。”
    十月十日,廢後悔妃縊死在冷宮中。牆上了了寫了幾句詩,誰染盡衣冠,誰傾盡樽前,誰畫盡春風,誰調盡紅顏,誰揮長劍,誰道天上人間。
    (五)萬般皆空
    “小姐——”隨著一聲驚呼,央兒捂住雙眼。蔓菁猛然抬頭,滿臉淚水,弄花了她的妝容。紅纓白馬上的他傲然挺立,看了她一眼,凡夫俗子,居然會被馬匹嚇成這樣,執纓揚鞭而過,沒有做任何停留。
    蔓菁跌跌撞撞走回家,看到馬上的男子手起刀落砍掉父親的頭顱。她的心是平靜的,走過去,讓他的劍刺入自己的身體。
    她終於再見到他,她所魂牽夢縈的人。
    那一切都隻是夢,但是她不想重溫。
    同年,收複九州五國的兵馬大元帥奉執纓,迎娶八王千金,京都第一才女梅玉蕊。次年生下一子,取名冉稷。
    三十年後,兵馬大元帥解甲歸田,新皇帝賜予他禦造監這一閑職。又過了十年,皇帝下令修葺皇宮,在冷宮一角,奉執纓看到牆上的一手好字,由衷讚歎,妙筆丹青,無人可及。
    誰染盡衣冠,誰傾盡樽前,誰畫盡春風,誰調盡紅顏,誰揮長劍,誰道天上人間。
    是誰擁有這樣的才氣,是誰擁有這樣的故事,是誰在回憶從前。
    窗外下起大雪,驚覺春/色晚,白雪穿庭作飛花。好熟悉的詞,我怎麽會想起這個,是誰所作呢,真的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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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後,我在奈何橋畔等了千年,卻始終沒有等來他的魂魄。。
    怨氣集聚,我竟變成了這等身姿。
    我看著鏡中那肩胛上的一抹綠藤蘿,暗自發笑。。
    身上還殘留了聞人通天的氣息,我多想留戀,可是卻如何也沒有理由,再續前緣。
    情愛是什麽?這一問就問了千古,可又有誰能答出個所以然?。
    千年後,花君宴將我從煉獄中拉起,而那時我已經變成了夜修羅。他是鬼族的君王,我盡得他的真傳。
    我遊遊走走,玩笑人間。
    後重入夜明宮,鬼族卻已換了主人。花君宴隱居,落玉執掌鬼族。
    在淩駕於萬人之上的祭台上,我發現了他。
    瀟灑俊逸,宛若當年。
    原來……楚一並非凡人,而是夜明宮的護法之一,聞人通天。
    真真假假,如幻如滅。
    可是你已不記得我,你我連著的那根紅線,早已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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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說:“誰染盡衣冠,誰傾盡樽前,誰畫盡春風,誰調盡紅顏,誰揮長劍,誰道天上人間。”摘自歌曲。文中多次借鑒古詩詞,出處請自行百度,最近實在累趴了,實在抱歉。)
    (作者有話說:好啦,這是最後一個番外啦,我們下本書再見啦~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