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嵌香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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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曌側頭看著師父,沒有預期的皺眉頭,於是好奇的看他手裏的畫。
裏麵的木蘭花或空靈或清幽,上麵還有點點春雪,如此更襯脫塵。
隻聽木匠點著頭,說著“不錯不錯。”隨後依舊是把畫交到徒弟手裏。
手中的畫墨跡未幹,墨香清雅的溢出,看著畫中木蘭,甚至聞到了花香。如此神來之筆,真的是出自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小姐之手麽?
“父親您找我?”一串細軟的聲音引得堂下的兩個人抬頭,五彩珠簾後麵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腳步輕盈到沒人聽見,看不清樣貌,隱約見她一身華衣,身上綴滿珠玉。
齊曌暗自搖頭,果然還是低俗的女子,本以為能畫出這樣畫作的必然如仙女一般超凡脫俗,人不可以畫定的。
“譚師傅和他徒弟已經到府上了,歡兒對妝奩有什麽要求現在就說吧。”陸文呷了一口茶,先前雖然女兒說過了要求,但還是讓她再親自對師傅們交代的好。
“是,”陸怡歡隔著珠簾對堂下的兩人一個欠身,“妝奩要楠木的,上麵的圖案就按照我所畫的即可,要陰刻木蘭,然後填上木蘭花磨成的粉,再過幾日木蘭花就開了,到時我會派人把磨好的花粉給二位送去。”說完又是一個欠身,轉身離開。
師徒二人沒有說話,麵麵相覷。
這家的小姐比那些格格們還要沒禮貌,是孤傲還是性格使然?
譚木匠也隻是見怪不怪的給了徒弟一個眼色。
在陸怡歡的表現這方麵,陸文倒是沒覺得不禮貌,自己的女兒是大家閨秀,有小姐脾氣很正常。
“時候不早了,讓下人帶二位回客房歇息吧。”陸文吩咐著,繼續喝他自認為上等的龍井。
譚義和他徒弟被安排在西院的廂房,陸文確實有錢,整個陸府一共有五個院子,前院中院後院是一條直線,東院和西院在兩側,中院最大,是花園,種滿了牡丹隻是還沒開,還有一座太湖石堆成的假山,花園後麵是陸老爺和陸夫人住的地方,後院略小,是陸小姐的深閨,平日整個後院,隻有女婢出入,看來也確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
齊曌經過後院時,一樹含苞待放的木蘭吸引了他的注意,於是便站在牆外看著那樹木蘭發怔。
“我那件月白色的鬥篷在哪裏?”一陣細軟的聲音從牆內傳出。
一聽便知是那陸小姐。
齊曌側著頭,沒有走開,靠在牆外仰頭,就可以看到一枝伸出牆外的木蘭,上麵還有三個花苞,最上麵的那個最大,很有一枝紅杏出牆來的意境。
“前些天被夫人拿走了,老爺給送來了另外三條,一條猩紅底色金線繡牡丹的,一條翠綠底色繡孔雀,上麵鑲了綠鬆石,還有……”
“好了好了,”陸怡歡的口氣有些無奈,但依舊軟生細語,想來是天生這幅嗓音,“母親為什麽拿走我的披風,她什麽都沒說嗎?”
“夫人說是老爺要求的,說是小姐的鬥篷顏色太素,不像個大家閨秀的衣服,所以拿走了,送來這些。”丫鬟的語調沒有變,不急不緩的回答。
隻聽陸怡歡輕輕歎著氣,“我向來不喜歡這些豔麗的東西,父親偏要我打扮成這樣,剩下一條鬥篷也不給我留。”
齊曌手指點著下巴,原來陸老爺是極力想把女兒改造成名門閨秀,來這個鎮之前聽說這個陸老爺是個地主,多少有點暴發戶的感覺。
“隻怕過不了多久,我早上醒來看向窗外,木蘭變成了牡丹。”陸怡歡的聲音裏透著不悅,“算了算了,把那些鬥篷收起來,今天不去花園散步了。”
隻聽丫鬟應了一聲是,從院子裏斷斷續續傳來一些箱櫃的響聲。
齊曌見裏麵再沒什麽動靜,覺得無趣便走了。
譚義花了五天時間準備,齊曌更多時間是看著那幾張木蘭圖發呆。
一個看似俗不可耐的大小姐,畫出脫俗的木蘭花,或許真像那天聽到的,陸家小姐那麽俗都是因為她老爹。
“阿曌,別發愣了,快來幫忙。”譚義抬起一塊木板,這個陸老爺真是小氣,隻派來兩個家丁打下手,說是府上人手不夠,隻能派這兩個人來。看了堆在一旁的木材一眼,隻有四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完工。
傍晚的時候師徒倆外加兩個家丁,終於把木材搬到了西院,在家具木器做好之前,整個西院都歸他們用。
來陸府就是這點好,陸老爺不著急什麽時候完工,讓他們慢慢來,不像京裏的王爺貝勒那般催得緊,就當是來休息。
譚義想得開,坐在西院的石椅上,拿出煙袋鍋子在石椅側邊敲了敲,磕出裏麵的煙灰草渣,哼著小調,從煙袋裏取出煙絲放進煙袋鍋子,還不忘壓一壓,拿出火折子點上,美滋滋的抽了起來。
哼到興頭上便唱了起來:
“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
未曾開言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就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就當報還。”
齊曌拿著一個黃花梨的刨子對著一塊桃木賣力的磨著,磨出一地木屑。
這黃花梨的刨子是三年前師父給的,在那之前,跟著譚義學徒六年,直到他認可自己。
譚義的刨子是紫檀木的,相當珍貴,據說是當年四王爺賞賜的,隻是沒想到四王爺現在當了皇上,所以譚義本就好的手藝,加上這紫檀的刨子,京城的王公貴族都很是追捧。
“阿曌,那陸小姐的妝奩你來做吧,上麵的雕花要細工,我眼睛現在雕不得了。”譚木匠話語裏似乎透著他已不如當年的感慨。
齊曌應著,拿起木頭仔細看磨出的那麵是不是平滑。
就這樣不緊不慢的工作、休息,然後,有時候會不自覺的走到後院的牆下,想聽聽陸家小姐和丫鬟有沒有什麽新的對話,但大多數時候院子裏都很安靜,偶爾會聽到主仆倆討論該繡什麽新花樣,或者用什麽顏色的繡線。
無意間抬頭,發現探出牆頭的那枝木蘭已然開了一朵,枝頭的那朵開不盡,再過兩日應該是最絢爛的時候了,於是算定了過兩天再來看看。
兩天後的清晨,初生的嫩草上掛著一層薄霜,走到後院牆下,那一枝木蘭已經全開了,三朵木蘭花,紫色很憂鬱,一層冰霜在上麵,看上去有一種冰涼的淒美之感。
這時後院裏有了動靜,隻見那枝木蘭搖晃著,是因為整棵樹都在搖動,牽動了那一支。
“小姐你小心啊,還是我來吧。”丫鬟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事,來,接住這朵,咦?上麵有一朵開得不錯。”話音剛落,接著是一陣枝木的踩踏聲。
一隻白皙的手扶上那枝木蘭,接著另一隻手拿著一把剪刀,小心翼翼的剪下最大的那朵,眼看著木蘭到手,突然裏麵一聲驚呼,那朵木蘭便從小姐的柔荑裏飛了出去,正正落到齊曌頭上。
拿下花朵在鼻下淺聞,是一陣陣的冷香。
“小姐你沒事吧!”裏麵傳出丫鬟驚慌的聲音。
陸小姐痛哼了一聲,“別大驚小怪的,父親知道了一定罵你,剛才那朵木蘭掉在外麵了,陪我去撿。”
齊曌拿著那朵木蘭,眼看著後院的月亮門打開。
陸怡歡提著裙擺走出來,看到齊曌愣了一下,又瞄到他手上的木蘭花,猶豫著該怎麽開口,丫鬟就跟了出來。
“你是誰,不知道後院男丁不能隨便出入嗎!”小如兒丫鬟尖牙利齒,說得齊曌一時無語,隻好把花遞過去。
小如兒看到了沒好氣的一把奪過花來,“還不快離開。”
齊曌才要轉身,聽到陸怡歡在他身後說:“你是和譚師傅一起來的嗎?”
他又轉回身子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是。
“哦,原來是這樣,明天我就派人把木蘭花粉給你們送去,就不用再來這裏等了。”不知怎的,齊曌聽著陸怡歡的軟聲細語,突然覺得很是受用,於是點點頭離開了。
身後繼續傳來陸怡歡的聲音,“以後不要對他那麽凶悍,不是咱們府上的,京裏來的師傅。”
丫鬟隻是撅著嘴答應。
那一年春天,那枝出牆的木蘭,還有那嬌羞的人兒,不知不覺就刻在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