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發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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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暝殊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看著焱斐天似笑非笑的臉,就好像蒙上了一層撥不開的迷霧。
    秋涼,這個名字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常聽土地說起;陌生是因為沒有見過她。
    但現在,這個名字又從焱斐天的口中說出。他認識秋涼?
    猶豫著,還是開了口:“你……認識秋涼?”暝殊定定的看著他,觀察著他每一個表情,不願錯漏一絲一毫。
    焱斐天寬大的袖袍無風自擺,淡然道:“以前常聽一個上神提起的名字罷了,想見見是怎樣的女子,讓他這般念念不忘。”
    暝殊聽完他的話,眼睛不自覺的看向店裏。玻璃櫃上,那根發簪靜靜地橫於精雕的小木架上。
    “你是誰,我一直在問你是誰,但你卻從不回答我,這個問題,很難嗎?還是,你的身份是不能讓我知道的。”暝殊終於放棄了,放棄追問他的身份,這最後一次的問話,最後一次不抱任何希望的問話。這一次他也不會回答吧……
    焱斐天走近她身前,香氣驟濃,縈繞不去。抬手擦淨她臉上沾染的血汙,是剛才弄死的那個人的血,濺得她滿身滿臉,本是嬌俏的麵龐,卻被那些血染得有些猙獰。手順著她的臉頰下滑,到她的下巴,輕輕托起與自己對視。暝殊隻是順從的抬起頭,看著他。
    看著焱斐天的眼睛,暝殊心裏莫名想哭,他的眼睛是墨綠色的,很漂亮。但自己的眼裏卻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水汽,使得看不真切他。
    “我不是樂神飛天,”焱斐天緩緩開口,拇指摩挲著她的下巴,“我是非天。”
    “非……天?”暝殊重複著,滿眼迷惘,後麵的話被他的嘴堵住了,未能說出口。
    暝殊隻覺得連嘴裏都是他身上的香氣,一時不能自已,暈眩使她不得不閉了眼睛。
    不知何時,焱斐天的嘴移到她耳邊,悄聲說道:“我的另一個稱呼是──修羅。”
    暝殊閉著的雙眼在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猛然睜開,他卻已不知所蹤。嘴上還留著剛才的溫度,身上亦殘留著他的香氣。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自己搞錯了,他不是自己一直以為的樂神飛天,而是修羅非天……
    非天,有天人的福德,卻無天人的德行,生性好鬥。
    修羅男子俊美,阿修羅則相反。阿修羅男子醜陋,但女子卻是冶豔妖嬈。
    想到土地先前的話,飛天身上散發的該是花香,而不是草木的香氣……那他,接近自己有什麽目的。
    晚間又開始下雨,暝殊坐在店門口,看著地上的血汙被雨水衝刷幹淨,任由雨水打落在身上。
    “怎麽不到屋子裏去坐,小心凍著。”暝殊抬頭去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撐著一把傘站在她麵前。雨水太密集,濺落在傘上起了一片水霧,看不清那女孩的容貌。
    愣愣的應了一聲,便起身進了店內。身上的雨水滴答在地上,很快便集了一灘小小的水窪。
    女孩也跟著進店,收了傘,放在牆邊。暝殊隻感覺身心疲憊,倒在搖椅裏便不願意起來,任由身上濕漉漉,隻懶懶的招呼了女孩隨便看看。
    那女孩隻是微微點頭,卻並沒有到處看,徑直走到玻璃櫃前,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根發簪。
    暝殊原本萎靡的躺著,看她的舉動,不由坐直了身子,背脊僵硬,似是期待著什麽。這間歇,眼睛不斷向店外瞟,如果真的是她,不可能隻一個,另外兩個哪去了?
    女孩看著那發簪,竟笑了出來,拿起來反複撫摸,對著暝殊說:“這本就是我的東西,如今應當拿回來了。”說完便念出了發簪上的咒文。
    那發簪在女孩手中發出一陣強光,晃得暝殊不得不用手去擋住雙眼。強光過後,女孩手中躍然一把三尺長劍,隱隱劍鳴,發出嗡嗡之響。
    “秋涼……?”暝殊不確定的發問,這比想象的要快,熟悉又陌生的她,如今就站在那裏,眼神眷戀的看著那把劍,並齊劍指不斷撫摸劍身。
    她佇立在那裏,逆光看著暝殊。自上到下散發出威嚴莊淨的氣息,讓暝殊一時屏了氣。
    “你是,這一任的店主?”秋涼那身時晴羽衣在昏暗的環境下變換著顏色和圖案,暝殊卻沒有心情去看。
    “是,你……這算是應劫麽?”隻覺得隱約有什麽要發生,讓她不自覺的聯想到先前那個男仙。
    秋涼眼眸低垂,“不是應劫,是應罪。”話語才落,店外風聲驟起。秋涼立刻提劍護身,全身戒備的看向店外。
    暝殊卻是比她慢了半拍,才感覺到有一股凶煞之氣正從外麵四周湧來。
    “嘖嘖嘖,不管是應劫還是應罪,你今日總是要命終於此的。”傲慢輕佻的聲音由遠至近,轉眼間,已在門外。
    聽到這聲音,暝殊終還是壓不住心中懼意,心狂跳不止。秋涼卻隻是站在那裏,直直的盯著店外。
    一團煙霧在店外凝聚,散開時,看到的是欺尨那張狂妄不羈的臉。
    暝殊心裏一驚,男仙被掏空心口的影像又出現在腦海裏。
    “你是誰?”秋涼淡淡的問著,手中的劍卻止不住的嗡鳴。
    欺尨雙臂環胸,“你覺得還有必要知道我的身份麽?”嘴上說得輕鬆,眼裏卻頓起殺意,“你還是出來吧,主上吩咐了不能把店裏弄髒。”
    秋涼不待沉吟,提劍出了尋古店,暝殊在她身後大喊:“不要!他會殺了你的!”想要追出去,卻被欺尨布下的結界困住。那層無形的力量阻擋了她,結界卻也是解不開,暝殊無力,隻得眼睜睜的看著。
    “你才剛恢複原身,想與我相抗是不可能的,不如老老實實的把命給我。”欺尨說著,眼神卻沒離開她手中那把劍。
    “妄自尊大!”秋涼在身前挽了一個劍花,直取欺尨眉心。劍鋒一劃,帶起無數氣刀,夾雜著雨水向他攻去,欺尨一怔,連忙後退,卻還是被劍氣割下一縷碎發。
    欺尨蹙眉,嘴角卻噙著笑意,隻是那笑無論怎麽看,都是狠毒無比。“若不是趕時間,還真想和你多玩一會兒。”閃身再現,已然到了秋涼身前,右手變爪,向她心口抓去。
    秋涼大驚,提劍擋住他伸來的利爪,摩擦起一陣火星。欺尨蓄力震腳,秋涼握劍不住,掉在地上,自己也因那股震力向後退了數步,欺尨迅速念了一個縛仙咒令她不得動彈。
    那把劍因離開主人的手而變回發簪,欺尨將那發簪踢到一邊,緩步走到秋涼身前,“跟你磨了不少時間。”再一次抬起利爪,五指指甲尖尖。
    “你主上是誰。”秋涼見事已至此,隻求死得明白。
    欺尨卻哼笑一聲,“你將死,問這有何用?”語罷舉手落下。秋涼閉眼,想著再也見不到天玄和勝寒了,多少有些不甘心。一個欠了自己的,另一個是自己欠了的。
    暝殊站在那裏無能為力,終是不敢去看,別過頭去等著欺尨下手。
    但欺尨的手始終都沒有落下,秋涼和暝殊同時睜眼去看,隻見欺尨的手懸在半空,似是在用力但卻動不了。
    “不自量力!”
    秋涼聽到那聲音,雙眼睜得更大,那聲音就在自己身後,但因縛仙咒不能動彈。是他,他來了,那……勝寒在哪裏?秋涼聽到身後一聲響指,欺尨應聲飛了出去,重重落在三丈遠的地上,地麵被砸出了幾道裂痕。緊接著感覺自己身上那束縛的力量消失,縛仙咒已然被解。
    一得自由,秋涼立刻轉身,他依舊是一身黑衣,未束起的長發垂在肩上,還有眉心那個屬於他的玄火印記。一切都沒有變過,他身上的氣息和遊走在周身的氣場,依然讓她心顫手抖。
    天玄抬手摩挲著她的側臉,久久不願放開,“險些讓你丟了性命。”
    “沒什麽。”秋涼躲開他的手,轉身走向尋古店,用力按住心口。即使獲罪輪回,看見他依然忘不了曾經那些過往,明明已過了幾百年,但那傷口卻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曾經的傷痛。
    秋涼解開結界,暝殊卻始終立在那裏不敢跨出門檻半步,隻站在那裏好奇的看著她和天玄。有秋涼在還好些,暝殊實在想象不出,要她獨自麵對天玄會是什麽樣,現在就已經嚇得不敢動彈,屆時會嚇得坐跪在地上也不是不可能。天玄身上的氣勢太過強硬狠戾,像她這樣的小仙大多抵不過那氣勢,再看秋涼,似乎沒那麽害怕,可秋涼的修為也比自己高不出幾百年,怎麽能如此泰然自若的麵對天玄?或許是她和天玄相識已久,所以已經不會被上神的氣勢震懾了。
    天玄走向欺尨,眼神變得狠戾,“由鯤變鵬實屬不易,我若廢了你,不知道你又要多久才能變鵬。”
    暝殊看見欺尨明顯的抖了一下,天玄一步步向前逼近,欺尨以肘代腿向後退著。為什麽,覺得那個天玄要比欺尨還可怕。
    “隻是,看在你主上的份上,留你的命回去告訴他,不該碰的人別碰。”天玄揮袖轉身,欺尨見他有意留活路,不做多言立刻消失在胡同裏。
    “你認識他的主上。”秋涼的聲音冷淡漠然。
    暝殊有些糊塗了,她方才明明不是這樣,難道是因為天玄與欺尨的主上相識才轉變態度?
    天玄沒有回答,側目看向暝殊,讓暝殊一陣膽寒。
    “讓她知道又何妨,她對你沒有威脅。”秋涼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看他,話語中卻帶著隱隱怒意。
    “我並非有意瞞你。”天玄走向秋涼,有些無奈,“這還是我遇見你之前的事情,我受傷,你被貶,輪回,這些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沒有機會與你講明。”見秋涼沒有接話,天玄隻好繼續說道:“他們決定滅世,我要趁此機會把天帝拉下來,天界易主是遲早之事!”
    “滅世?!”秋涼和暝殊異口同聲驚呼。
    暝殊眉頭驟然蹙緊,他說的是真的,焱斐天之前說的都是真的,上麵真的要滅世。
    “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滅世?”秋涼盡量使自己的語調聽上去沒那麽震驚。
    “你看那山河大川可還是曾經的山河大川?正如貧瘠的田地,是要將土壤不斷翻耕之後才能種出好莊稼一樣。現在這人世已無藥可救,也是要好好地重新整頓一番了,畢竟這世間已經存在太久。玄女都曾三見滄海桑田,東海揚塵也不是沒有的。山河待整,人心不古,不滅舊世,何來新世。”此時,周圍突然靜了下來。暝殊回味著天玄那番話,聽起來似乎在理,但卻覺得無理,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秋涼撿起發簪,低頭思複,緩緩道:“你也是同意的?為何一定要滅世,屆時無數生靈遭逢塗炭,你們便開心了?”
    “天界要大亂,人間必要遭殃,三界六道息息相關,一亂皆亂。”天玄從她手中拿出發簪,為她挽起長發,“況且人間已fu敗不堪,也是該重新整頓了。天界已屢屢示警,幾次小災過後,凡人隻是慶幸自己活了下來,卻不去反思;大災之後,凡人卻還是隻圖現狀,不思悔過。若說滅世這個決定是生靈塗炭,那留凡人在世,對其他生靈莫不是一種屠殺?你也曾為人,該知道人心貪婪自私,為己私欲不擇手段。我們給他們以生存的環境,他們卻不知珍惜任意損壞,這不過是他們咎由自取罷了。而且,此決定已然與西方眾神達成共識,屆時,整個人界都要遭逢清洗。”
    “你們可以不必動手的,再過幾百年他們便會自取滅亡,何必親自動手……讓他們等著天譴才是命之所終。”秋涼不敢去想滅世之後會是哪番景象,總不會是好的。
    天玄見秋涼眼神迷惘,陷入我執,隻好輕輕攬她入懷,“現在若是上麵親自滅世或許還是好的,若等到天理難容的那天,那恐怕會比眾神滅世要糟糕千倍萬倍。”嘴唇移到她耳邊,悄聲道:“天帝早就算計轉世後將我除掉,總虧是我命大元神早醒,沒讓他得逞。勝寒也是他們的人,如今恐怕早已回天界待命,經此一事,我與天界已然正麵對立,今日他們該是有所察覺了,我要你留在我身邊,片刻不離我才安心。”
    此時秋涼全無知感,已被他施法,由他帶到哪裏都可以了。
    想起當時連勝寒一起入輪回,也不過是天帝怕女媧不滿罷了,全是障眼法。
    天玄抱起秋涼,轉身對暝殊道:“本該消去你的記憶,但那些話你聽到也無妨,畢竟,你已全無能力回去上麵,對我沒有威脅,留著你的小命,在此好生守店。滅世之後,有你受的。”說完轉身消失在暝殊眼前。
    不知為什麽,暝殊聽到天玄最後那句話,對她來說,猶如詛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