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陳保長怒舍彭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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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樂樂對陳蛋的依賴救了陳蛋和李阿虎。如果陳樂樂不等陳蛋,這會兒被槍斃的應該是陳樂樂、李阿虎和陳蛋。當然,如果陳蛋沒被張營長叫去,那三個人肯定已經行動了,一樣是個死。
所以,說到底救了三個人的其實是張營長。但是,現在張營長又叫這三個人去死。
先鋒隊就是衝在最前麵的隊伍。如果是打仗衝鋒時的先鋒也就罷了,多少有幾分壯烈。仗還沒開始打就去打探敵人虛實的先鋒,就像是把一個人扔進不知深淺的水裏,讓他去查探水的深度。
這有兩種可能。一是水很淺,下去的人完好無損的回來。一是水很深,下去之後再也回不來。現在是打仗,對麵是幾千個軍綠色的營帳,這水肯定淺不了。
陳蛋接了命令,帶著石頭村招來的隊伍,準備在午夜時分去敵軍營地查看。石頭村帶來的隊伍其實不多,總共十六個,老的老,少的少。雖然經過一陣子的訓練,但是依然參差不齊,根本達不到打仗的要求。
張營長從心眼裏看不起這支隊伍,讓他們去打探虛實,就是想給敵軍添些亂子。如果能跑回來一兩個,帶回一點敵軍的情報,就算是贏了。也就是說,張營長心裏準備讓這十六個人去送死。
陳蛋當然也知道,帶著這一隊人到敵軍營地去是九死一生,但是命令下來了,去了可能會死,不去一定會死,隻能硬著頭皮去了。隊伍裏的其他人也都不傻,知道這是要去當肉靶子,一個個垂頭喪氣,長籲短歎。
陳蛋本來想做個思想動員,轉念覺得做了也沒意思,每個人都是爹娘生的,誰願意無緣無故去賣命。
彭有力也在隊伍裏,他跟其他一些人也都不熟。雖然都在同個村子,但是那些人大部分是佃戶家的老人或兒孫,平時交流少。說到底,是因為彭有力平時在村裏都是橫行霸道,不給任何人留情麵,現在到了同個部隊,每個人都變成平等的,別人自然就不會理會他。
現在,他算得上熟悉一點的,也就是陳蛋。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在村裏的一些恩恩怨怨就都被放到了腦子後麵。彭有力有些孤立無援,忍不住去找了陳蛋,說了自己的擔憂。
陳蛋看了看彭有力,眼裏突然閃過一絲詭異的靈光,轉瞬即逝,繼而長長歎了口氣。雖然隻有一個瞬間,對於陳蛋而言,這卻是一個漫長複雜的決策過程。
彭有力道:“阿蛋叔,這次去敵軍,我看是凶多吉少啊。不能去啊。我真的就是覺得不能去。你怎麽會領下這樣的命令呢?”
陳蛋歎道:“你以為我想去啊?不去立刻就得被張營長斃了。你敢帶頭不去嘛?我這也是為了大家的性命著想啊。”
彭有力搖頭道:“不敢呢。換成是我,我也不敢直接就違抗。昨天,張營長二話不說就斃了那個逃跑的。真的是殺人不眨眼啊。”
陳蛋道:“那就是了。這次去查探敵情,也不一定就能被打死。你是後生家,年輕力壯,跑得也快,誰都被打死了,你也死不了。”
彭有力本來就是憨直的人,聽陳蛋這麽一說,心裏多少有點底,又問:“這去了還能跑?”
陳蛋道:“不跑你要留著挨槍子?查探敵情又不是打仗。隻要我們偷偷摸進敵營,看看敵人大概有多少個,就可以跑回來了。這比打仗簡單得多。”
彭有力道:“原來就這樣啊。我以為是要真刀真槍上去拚命呢。隻是這樣那沒關係,這裏到敵營也沒多遠。我到時候第一個跑回來。保準不會出什麽事。”
陳蛋低聲道:“看你是我們的自己人,我偷偷告訴你一個好事。”
彭有力道:“還能有好事?”
陳蛋道:“有時候壞事就是好事。看你聽不聽了。要不是把你當自己人,我也不打算告訴你。”
彭有力急道:“你說你說。”
陳蛋道:“這次,其實也是一次立功的大好機會。張營長私下跟我說過,誰第一個把消息帶回來,就給誰當排長。”
彭有力失聲道:“啊,有這樣的好事?”
陳蛋噓道:“夭壽仔,不要那麽大聲。我還沒告訴第二個人呢。本來我是打算自己去衝,也好弄個排長來當當。但是,想想又有什麽用呢?我這都四五十歲的人了,保長也當了大半輩子,還有什麽沒見識過的?我就想把這個機會讓給一個看得起的後生家。本來想給樂樂或者阿虎。但是,他們都是農戶家的,以後就是回去了也沒人信服。你正好來找我,撞個正著。你們彭家在村裏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要是你在黨個軍官回去,不就可以比得上連家了。”
彭有力聽得一愣一愣,也不管真假,直接道:“對對對,這是個好機會。阿蛋叔,你告訴我該怎麽做。等我當了排長,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陳蛋似乎有些猶豫,遲遲不肯說話。彭有力急不可耐,雙手抓住陳蛋的肩膀,用力搖晃。陳蛋擋開彭有力的手,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你真的決定要去?”
彭有力幹脆道:“我彭有力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我說要去,就一定要去。我說能完成任務,就一定能完成任務。”
陳蛋道:“也好,那就給你這個機會吧。你這樣,晚上我們出發以後,你帶著隊伍悄悄摸進敵軍營地,數一數那裏有多少個帳篷,再偷偷看看帳篷裏有多少個士兵,糧草有多少。都看清楚以後,你就偷偷摸回來。這樣就算完成任務了。”
彭有力問:“那你呢?”
陳蛋心裏咯噔一下,結巴道:“我,我就站在高處給你把風。你要是看到這山頂有火把亮了,就趕緊撤退。”
彭有力拍了拍陳蛋的肩膀,感激道:“阿蛋叔,你真夠意思。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陳蛋道:“這個事還沒成呢。這樣,你先去一一跟其他人說,具體的行動由你來安排。”
彭有力欣然應允,一一找了隊伍裏的人,簡單說了任務要求,說得像是探囊取物一樣。隊伍聽後,以為不是真刀真槍打仗,心裏竟然也都輕鬆了。
李阿虎急匆匆跑去找陳蛋,心存疑慮道:“阿蛋叔,這事真有這麽簡單?”
陳蛋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也不直接回答李阿虎的問題,緩緩道:“你去把樂樂叫來。”
李阿虎不明就裏,嘀嘀咕咕去叫陳樂樂。陳樂樂也問:“阿蛋叔,你怎麽把指揮權交給有力啊。彭有力他就是個憨仔,什麽都不會,隻有打人罵人。你這不是要叫大家去跳火坑嗎?”
陳蛋看了看眼前這兩個孩子,眼裏閃出淚光,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陳樂樂看出陳蛋臉色不對,急道:“怎麽啦?阿蛋叔。有事你就說。反正來都來了,我也不怕死了。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李阿虎也道:“對,你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
陳蛋哽咽道:“你們還小啊。以後的路還很長。不管今天怎麽樣,希望你們記住,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
李阿虎不知道陳蛋什麽意思,道:“阿蛋叔一路上對我們兩個都很照顧,我們會記在心上的。”
陳蛋道:“阿虎,你是彭家的人,我問你一句體己的話,你一定要明白回答我。”
李阿虎道:“你問吧。”
陳蛋道:“你跟有力的關係怎麽樣?你覺得他是個什麽人?”
李阿虎不假思索道:“他就是個傻大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就隻會在我們農戶麵前耍威風。你叫他帶隊,就是叫他帶著大家去死。所以我才來找你啊。”
陳蛋鬆了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一個決定,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有力在這次戰爭中死了,你會難過嗎?”
李阿虎道:“有什麽好難過的。我跟他一向田無溝水不流。他當他的大少爺,我當我是小農民。他死不死關我什麽事?”
陳蛋又問:“如果,還是如果啊。如果,算了,還是不說了。”
李阿虎道:“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麽。可能你是在試探我。放心吧。我知道你們陳家和彭家關係不好。我肯跟你走在一起,就是看不慣彭家的做派。你要是有話不好直說,就是看不起我們這樣的農戶。我以後自己走遠一點就好。”
陳蛋笑道:“你倒是有誌氣。這樣,晚上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在山頂把風。有才帶著其他人去查探消息。”
陳樂樂問:“把風?就是不用進敵營?”
陳蛋道:“總是要有人把風的啊。不然都進去,萬一外麵發生點什麽怎麽辦?”
李阿虎似乎有幾分明白其中的意思,若有所思道:“把風,嗯,應該有人把風。”
午夜,風細細。
陳蛋覺得這些細細的風很像一根根的鋼針,每一根都準準地插進心裏,不隻疼痛,而且血淋淋。
彭有力已經召集好隊伍,隻等陳蛋示意,便立刻出發。陳蛋認認真真看了彭有力幾眼,眼睛一閉,嘴唇裏蹦出兩個字:“出發。”
彭有力領命,帶著十二個士兵,或者說村民,躡手躡腳往敵營進發。
陳蛋望著彭有力的背影,想起他曾經對自己無理,意圖霸占田地,心裏頓時輕鬆許多,招呼李阿虎、陳樂樂道:“我們走。”
李阿虎、陳樂樂跟在陳蛋身後,什麽話也沒說。陳蛋並沒有往山上走,而是選擇偏僻的樹叢,往山下走。
陳樂樂畢竟還是個孩子,頭殼裏裝不下太多念想,直接問:“阿蛋叔,這是要去哪裏?”
陳蛋沒有回頭,從聲音裏能聽出無限的隱忍和決絕,哽咽道:“我帶你們回家。”
走沒多遠,身後槍炮聲響起,敵營火光通明。
李阿虎歎道:“他們暴露了。”
陳蛋不再說話,撥開樹叢,快步向山下滑走。
陳樂樂問李阿虎:“有力他們怎麽辦?”
李阿虎也紅了眼眶,硬聲道:“走,我們跟阿蛋叔回家。”
陳樂樂哭了,急道:“那他們怎麽辦啊?我們這是逃跑嗎?我們不能丟下他們啊。”
李阿虎怒道:“那你回去救他們啊。回去啊。”
陳樂樂站著不動。李阿虎跟著陳蛋的步伐往山下走。陳樂樂回頭看了幾眼,掉了幾滴眼淚,也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