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解的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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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紀悠的神思都有些昏沉。
她不斷地想起當年的那些事情,明明這些年已經被她遺忘,卻不知道為什麽,現在還是那樣清晰。
她高三那年,學校對畢業班開了晚自習,家住得遠的同學,都紛紛選擇了住校。
她因為家離學校並不算太遠,也想在晚自習回到家裏後再抓緊剩餘的時間學習,所以堅持走讀。
但從學校到家裏,要經過一條很僻靜的河邊小路。
一個人走夜路,她心裏多少有點害怕,但覺得應該自己克服,就沒對父母講,也沒告訴任何人,而是自己悄悄準備了手電筒和防狼噴霧。
第一天上晚自習,她在背包裏塞齊了裝備,又給自己鼓了鼓勁兒,就上學去了。
緊張的學習結束,她在學校門口和同學告別,正準備回家時,就看到校門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即便是已經從高中畢業了兩年,認識江念離的人還不在少數,正有幾個同學特地跑去跟他打招呼。
難道他是來接自己的?帶著點期盼和驚喜,紀悠等別的同學散去了,才走過去看著他說:“念離。”
初秋的夜晚,他隻穿了一件白色襯衣,下麵配上黑色長褲,在路燈下帶笑看著她:“走吧。”
紀悠還沒高中畢業,他們屬於秘密戀愛,高中的師生幾乎沒人知道。紀悠忙答應了一聲,就跟在他身後走上回家的路。
直到走過了學校門前的路,轉上另一條綠樹成蔭的馬路,江念離才笑著回頭看她:“以後我在這裏等你?”
紀悠在答應之後,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以後你每天都來接我?”
江念離含笑看她,他的目光明亮,隱約泄露溫柔:“我盡量風雨無阻。”
說著,他拉住了她垂在身側的手。初秋並不冷,他的掌心卻還是微涼,包裹著她的手,格外舒服。
“這段路有點偏僻吧?”一邊走,他一邊說,“女孩子還是不要一個人走比較好。”
紀悠點頭“嗯”了一聲,整個人向他的身體又靠了靠,可也不敢靠得太近,保持著那麽一點距離。
他的襯衣不時會蹭上她的肌膚,鼻間似乎可以聞到他身上那種清爽的味道,紀悠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江念離讀的t大雖然也在本市,但距離他們高中並不近,她從沒想過要讓他每天接送自己,她性格一直偏獨立,也沒有撒嬌的愛好。
但她從來沒說起過,他卻主動來接她回家,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不過對於紀悠來說,更加珍貴的,是這長長一年裏,高考前緊張的複習中,可以每天見到他。
十幾分鍾的路,第一次顯得這麽短暫,仿佛上一刻他們才剛在校門口見麵,下一刻就到了她家樓下。
紀悠家住的是父親工作單位的家屬樓,整體小樓間樹木很多,人煙卻稀少,完全不害怕被人發現,江念離就一直將她送到了單元門口。
“小悠,明天見。”笑著和她道別,江念離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才退開。
“明天見。”不舍地放開他的手,黑暗中紀悠的臉有些發紅。
直到看著江念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紀悠才想起來,她還沒問他這麽晚了,他怎麽趕回學校。
帶著無限的懊惱,她輕歎了聲。
初秋的風吹過,將她額頭的碎發吹開,江念離那個輕吻的觸感,卻像烙印一樣,越發清晰。
江念離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反悔,那一年他真的寒暑不易,每天都在那條林蔭道上等她。
每天十幾分鍾,他們能聊的話也不多,大部分是互相通報下情況,再鬥上幾句嘴,就結束了。
這短暫卻珍貴的見麵,也成了支持她一整年努力應考的動力之一。
每當在教室裏覺得煩悶時,想到隻要晚自習結束,她就能見到江念離,整個人頓時覺得輕鬆起來,重新打起精神投入題海中。
那年冬天比往年還要冷一些,最冷的時候連下了三天的大雪。
那天晚上下了晚自習,教學樓外的積雪已經沒過小腿,她撐起傘趕快衝出去。
她一邊祈禱著這麽惡劣的天氣,江念離最好別來,一邊卻忍不住希望還能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用最快的速度轉到那個林蔭道上,卻沒在熟悉的位置看到江念離。
紀悠的腳步停了下來,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隻是呆呆地站著,眼前隻有不斷飄落的雪花。
“小悠?”身後傳來熟悉的清醇聲音,還帶著幾聲輕咳,江念離走到她身前,將手裏拿著的罐裝飲料放到她手中,笑著說,“天太冷了,先喝點熱飲吧。”
她將那個還散發著熱氣的紅茶接過來,注意到他在路燈下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頓時把剛才的小失意都忘到了腦後,忙問他:“你怎麽了?生病了?”
“還好。”還是輕咳著,江念離微笑,“有點小感冒。”
一口口啜飲著手裏的紅茶,這一路紀悠都默默地沒說話。
江念離也沒有開口,雖然他刻意壓製了,但是輕咳聲還是不時從他喉間溢出來。
走到樓下,紀悠收起傘,抬手抱住了他。
兩個人都穿得有點厚,抱在一起也感受不到對方的體溫。
紀悠很少會有如此主動的時候,江念離有些驚訝,笑著問:“怎麽了?”
紀悠靠在他懷裏搖搖頭:“念離,你明天不要來了,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明白她是擔心自己的身體,江念離笑笑點頭:“好。”
第二天雪停了,天氣更冷,他果然沒有來,代替他等在原地的,卻是另一個笑容熱情的大男生。
那個男生見到她,就笑著迎上來說:“你就是紀悠吧?我們江會長可是把護花的任務交給我了!”
通過簡短介紹,她了解到這個男生是江念離的同班同學,平時和他關係不錯。
她猶豫再三,還是問:“念離沒來?是不是生病了?”
那個男生回答說:“在醫院很好啊,我們今天組團去看過他了。”
竟然住院了,紀悠腳下一頓,隔了一陣才說:“我知道了。”
那個男生性格非常開朗,即使她不怎麽開口,一路上他也不停地向她介紹了很多江念離在學校的事情。
不外乎成績如何優秀,在學生會的工作如何盡職,被多少人愛戴之類的。
末了他還不忘大力勸她:“師妹你趕緊考到t大來吧,有江會長罩著,絕對過得開心。”
紀悠隻想著江念離生病嚴不嚴重,怎麽會需要住院,神思恍惚地隨口應著。
接下來幾天,來接她的人都不是江念離。
除了第一天那個開朗的男生,接下來每天都是不同的大男生,他們似乎把接她回家當成了一個任務,還嚴肅地排了班。
直到一個多星期後,雪化天晴,氣溫回升,她才再次見到了江念離。
還是等在原來的位置,他看到她就笑了笑,溫和如舊:“抱歉了,前幾天沒辦法過來。”
不是沒想過給他打電話,但她害怕影響到他休息,一連幾天居然都沒鼓起勇氣。
紀悠快步走過去,揪住他胸前的圍巾,抿了抿唇才開口:“你身體好些了嗎?”
江念離卻沉默著沒有回答,過了一陣笑笑對她說:“天氣還是不好,你等一下,我去買些熱飲過來。”
他轉身走向街角的便利店,紀悠就在原地等著,可是十幾分鍾過去了,遲遲等不到他的身影出現。
她再也等不下去,順著他的去路過去找他。
轉過彎,在無人經過的街角,江念離修長挺拔的身軀微彎,按著胸口斜靠在路旁圍牆上。
她連忙跑過去拉著他的手問:“怎麽了?”
江念離麵色煞白,呼吸急促,偏偏還一聲不吭,隻是笑著說:“沒事,過會兒就好。”
紀悠將手放在他的臉上,天氣很冷,他的臉頰觸手隻有一片冰涼,整個人都像早已失去了溫度。
她突然覺得害怕,又不知道該怎麽辦,瞬間眼淚都要出來了,下意識地抬頭吻他發白的薄唇,希望能給他帶來點溫度。
江念離低頭看著她,勾起唇笑了笑:“小悠,我沒事兒。”
他說了沒事,過了一陣之後臉色真的就慢慢好了起來,呼吸也不再那麽急促。
紀悠站在旁邊看著,滿臉焦急,卻不敢再開口,生怕打擾到他。
剛好一些,他就笑了笑,將一罐溫熱的紅茶遞到她手裏:“等急了嗎?”
她接住那個還帶著燙手溫度的罐子,沉默了一下,抬起手臂抱住他。
她緊緊貼進他的懷裏,全身發抖。
江念離沒有擁抱她,他隻是用手輕拍著她的肩膀,低聲說:“別怕。”
別怕什麽呢?那時的紀悠還太年輕,她不能完全理解生一場病會對人生造成什麽樣的影響,更無法理解生死的界限。
她隻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憂鬱的神情。
江念離一直摟著她,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小悠,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身體不好。”頓了頓,他接著說,“我有心髒方麵的毛病,已經有幾年了。”
他抱著她的身體,笑了一下,像是開玩笑般,卻帶著一點不易覺察的鄭重:“當然如果你接受不了一個身體不那麽健康的男朋友,我可以離開。”
他明明身體不好,卻在那樣的雪天裏勉強自己,將她護送回家。
即使生病住院,他還請求同學代替他完成對她的承諾……縱然如此,到了最後,他還對她說出“我可以離開”這樣的話語。
雖然他說得輕鬆,但紀悠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開口說“我接受不了你”,他真的會離開,將自由還給她。
“江念離。”緊握著他的手,紀悠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你覺得我是那種一點風浪都經受不了的女孩子嗎?”
她說不上是哪裏來的衝動,看到他略微低垂的眼眸,話就說出了口:“我這麽喜歡你,難道會因為這些小事就放棄你?你身體不好,我可以照顧你!隻要……”
她的聲音裏帶了些哽咽,“你不要再這樣生病,突然消失。”
沒有再說話,江念離隻是擁抱著她,低頭用微涼的薄唇,輕輕觸碰她顫抖著的雙唇。
隔了一陣,他才笑著道:“你看,我又回來了,別害怕。”
那一刻,她覺得所有事情都不重要了,唯獨眼前的人,她想永遠都緊緊擁抱著他,不再讓他離開。
直到八年之後,紀悠都不能否認,當年的江念離,是在用一種任誰都無法抗拒的溫柔來愛著她的。
他從來不說太多甜言蜜語,卻無時無刻不考慮著她的感受。他不僅將溫柔傾注在唇角和眼底,也傾注在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在和他戀愛之後,她再聽到任何溫柔情人的傳說和橋段,都會覺得不過如此。
再動人又如何?比不過江念離為她所做的一切。
那麽綿密卻又無聲地,滲透到骨髓中的寵溺,不僅溫暖,也別無所求。
那樣的溫柔,一生隻可能有一次。
她一如他所願,無法忘記,也無法前行。
即使定下來將紀悠抽調去“一城四季”項目,也要有個交接過程,並不是立刻就走。
第二天紀悠還是按時去上班,到了設計院打開電腦,一切如常。
這一天江念離沒再打電話給她,一天的忙碌工作結束,像所有的建築師一樣,即使到了下班時間,還有大批的圖紙等著她。
帶著筆記本電腦和需要的資料,她從停車場取出自己的車,開車回家。
畢業後父母就送了她一套兩居室,所以她現在獨住,也經常在家裏加班。
今天她也打算回家吃過飯後,就加班趕進度,但車還在路上,她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她高中兼大學時代的好友路茗茗打來的。紀悠是一個乍看性格很好,其實對什麽都比較冷淡的人,所以她整個高中和大學,也隻有路茗茗能勉強稱得上是她的好友。
畢業後除了同學會之外,她也隻和路茗茗私下裏偶爾聚一聚。
電話裏路茗茗爽朗地笑著:“晚上一起吃飯?”
在外麵吃飯也不過兩個小時,不會打亂她的工作計劃,所以她笑笑回道:“好啊。”
路茗茗辦事利索,很快向她報了一個兩人之前就經常去的菜館名字,約定半個小時後見。
紀悠到時,卻發現除了路茗茗之外,坐在那裏的還有一個女子,是她有些陌生卻還算認識的人。
她努力搜尋了一下記憶,想起來這個女子是高中時比她和路茗茗高上一年級,後來也跟她們讀了同一所大學的學姐,叫做蔡映然。
“蔡學姐?”紀悠想到後就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見。”
蔡映然是性格溫和的老好人,跟學妹處得都還算不錯。她對紀悠笑笑:“是啊,好久不見了。”
路茗茗拍著蔡映然的肩膀,開心地對紀悠說:“蔡學姐的公司搬到我們公司樓下了哦,以後可以天天見麵了。”
紀悠學的是建築,路茗茗和蔡映然學的都是金融,畢業後都進了相關的公司,路茗茗的公司在西區,蔡映然卻在東區,現在也搬到了西區。
紀悠笑笑,真誠地歡迎蔡映然:“挺好的,以後可以經常見麵了。”
蔡映然也笑:“謝謝小紀。”突然她像想起什麽,又說道,“小紀,最近聽說江學長也回b市了,你知道嗎?”
紀悠去拿水杯的手僵了一下,抬起頭笑:“是啊,他也回來了。”
當年為了和江念離在一起,她報考的當然是江念離讀書的t大,隻不過後來她真的入學了,江念離卻已經出國走了。
對於紀悠和江念離的關係,因為紀悠還沒從高中畢業,所以他們一直瞞著她的高中同學,路茗茗對於他們的事情可能隻是略有耳聞。蔡映然卻不一樣,本來就是高中校友,又和江念離同讀一所大學一個係,兩人關係也不錯,所以她非常清楚他們的情侶關係。
蔡映然輕歎了聲:“當初江學長走得太急了,他剛做完手術,我們係學生會幹部們還打算給他開個歡送會的,結果也沒趕上。”
她隻不過隨口一說,紀悠卻覺得心裏一震,忙問:“他那年夏天做手術了?”
蔡映然沒想到她竟然不知道,也愣了一下:“據說是開胸大手術,住了一個多月的院。”
紀悠還想再問,眼角餘光瞥到路茗茗正震驚地望著自己,就清了清嗓子說:“那就好。”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略顯尷尬。
好在路茗茗很快將話題帶開了,說起來一件最近被炒得火熱的八卦話題。
蔡映然立刻感興趣地加入,紀悠在一旁如坐針氈,勉強笑笑,心思卻早就轉開了。
江念離走的那個夏天,也就是在他單方麵跟自己分手後,竟然去做了手術嗎?
她不願胡思亂想,卻遏製不了發散的思維,幸好手術成功了,萬一不幸失敗,那麽她是不是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
她會一直認為他無情拋棄了自己,再也不給她機會見麵,然後帶著無比悵然和深埋在心底的怨恨度過很多年……這麽想著的時候,她無聲地打了個寒戰,覺得周圍一切都開始離她遠了起來,並變得冰冷刺骨。
“紀大小姐?”耳邊路茗茗的笑語將她拉回了現實。
見她神情惘然,路茗茗笑著說:“紀大小姐,蔡師姐問你對吳菁雅的緋聞怎麽看?”
吳菁雅是當紅女星,相貌絕美,身材火辣,加上性格又鮮明,這樣的女星,一般兩三個月,就會貢獻出一些緋聞來給大眾增加話題。
上次是她和舒天集團總裁在海邊幽會,這回緋聞對象就換了一個名叫周倜然的報社名筆了。
紀悠無意參加討論,笑笑說:“還好吧,跟誰戀愛是她的自由。”
路茗茗和蔡映然當然不滿她的回答,看了看她,就轉過臉開始女人間的八卦討論。
這頓飯吃完,紀悠都食不知味,路茗茗和蔡映然還打算轉戰酒吧,她就推說要加班,趕回了家裏。
雖說了要加班,回到家裏打開電腦,她卻對著屏幕一連兩個小時,基本毫無進展。
八年過去了,她覺得自己終於開始漸漸忘記江念離了——她回想當年那些事情的時間在慢慢變少。
照這樣下去,終有一天,她會真的忘記他,即使很艱難。
可是他卻在這時候回來了,那麽自然地說,讓她回到他身邊。他有沒有想過,過去的八年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
一個人的八年意味著什麽?生命的十分之一?
更別說是青春中最好的八年,她在這八年裏,讀完了大學,讀完了研究生,正式成為一名建築師。
每一步成長裏,都沒有他的陪伴,隻有她自己。
她條件不錯,不管是在校園裏,還是工作後,從來不乏追求者,她卻從沒選擇跟任何一個人重新開始。
並不是在等待著什麽,事實上當江念離那麽決絕地離開後,她就沒期望過他還能回來。
她隻是覺得,當她沒有完全從上一段戀情中走出來時,她不應該倉促地開始下一段感情,這對她和其他人,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她用生命長度的十分之一來忘記他,而他隻是轉身回來,就想要她放下一切,重新回到他的懷抱?
這難道不是一種侮辱嗎?好像她隻是他興起時的一個消遣。
夜不知不覺深了,她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然後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喝完手中的咖啡,再返回到電腦桌前坐下,開始工作。
一連幾天,江念離都沒出現。
連路茗茗和蔡映雪也沒再約她出去,路茗茗那個大小姐前幾天還信誓旦旦地說,以後要常常三個人一起出來玩,不過幾天就把她淡忘了。
紀悠沒什麽傷感,她的性格一貫淡然,身邊的朋友通常都留不長久。
她聽過一句話:“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人無久處之厭。”
紀悠覺得自己大概就是那種人,剛認識的人通常覺得她性格溫和,處事大方冷靜。處久了就覺察出來,她的溫和不過是懶得與人衝突,冷靜大方也不過是對一切看得都淡,自然沒什麽功利心。
路茗茗這麽一個活潑好動、追求新鮮的女孩子,會跟她玩到一起,其實也就是因為除了她之外,身邊沒其他不涉及利益牽涉的好友而已。現在多了跟她更合得來的蔡映雪,會把她放到一邊,是當然的吧?
倒是那個在宴會上遇到的花花公子卓言,還真給她發過幾條短信。
無非是一些細碎的嘮叨,今天又吃了什麽好吃的菜,改天帶她一起去吃;哪裏又發掘了一個很好玩的俱樂部,改天請她一起去玩。諸如此類。
紀悠一般都推說沒空,興致來了也會回複短信調侃一下:卓公子,放過我這個天天加班的打工仔吧。
明明隻是見過一次的人,把短信發出去的時候,紀悠卻能想象得到卓言望著屏幕哈哈大笑的樣子。
卓言這個人她真的還算喜歡,不是異性間那種感覺,純粹是欣賞喜愛他的性格,比路茗茗的熱情開朗,還要多幾分通透真實的感覺。
這樣幾天之後,卓言打了個電話過來,剛接通,他就爽朗地笑著說:“紀小姐,今天肯賞光一起吃個飯了嗎?”
不得不說,卓言這個電話來得還真及時,她剛交上了一批圖紙,鬆口氣之餘,正準備放鬆一下。
而且一次拒絕還可以,次次拒絕就有點不近人情了,於是紀悠笑笑:“好啊,您約個地方?”
見她答應,卓言的聲音頓時又高了幾個分貝:“太好了,有個西餐店的甜點很不錯,我帶你過去?”
對吃什麽沒多少要求,紀悠沒有異議:“好啊。”
最後兩個人約定在紀悠家樓下見。
下班開車回家,紀悠洗了個澡,又換了一身衣服,卓言也準時到了。
他開的還是上次宴會時那輛拉風的跑車,站在門邊十分紳士地為紀悠拉開車門,還誇張地微傾了身:“能為紀小姐服務,是我的榮幸。”
紀悠笑著道謝,坐上去。這是她第一次單獨和卓言出來,卓言卻已經一副很熟絡的架勢,邊開車邊跟她天南海北一通亂扯。
那家西餐店隱藏在市中心一棟商業寫字樓地下,雖然地處人流量大的地段,卻非常隱蔽,連招牌都是小小一塊,鑲在寫字樓的指示牌下,很少有人能察覺。
進了裏麵後,果然裝潢典雅,深紫天鵝絨包裹的座椅,椅背全都很高,圍成一個個相對私密的空間。
卓言顯然常來這裏,翻開全是法文的菜單,熟練地決定了兩人的主菜和搭配。
等侍者拿著菜單離開,他才笑笑對紀悠說:“對不起,擅自決定了,你可以驗證下我看人下菜的能力。”
這成語用在這裏很是怪異,紀悠就笑問:“這個怎麽說?”
卓言神秘一笑:“從一個女人的言談舉止,看出來她屬於哪一類女性,然後為她選擇她會喜歡的菜……這就是‘看人下菜’。”
紀悠終是沒忍住,笑著說:“卓公子是想向我展示你豐富的社交經驗,還有服務女性的經驗?”
卓言頓時皺了一張英俊瀟灑的臉:“怎麽會?這說明我是多麽深入了解女性和尊重女性啊。”
“婦女之友?”跟卓言在一起果然很快能放鬆,紀悠噴笑出來。
卓言略顯尷尬地摸著鼻子,對自己還算有自知之明:“非要這麽說的話,也可以……”
不管怎麽說,這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卓言為紀悠選擇的小羊排烤得火候適中,的確是她的所愛。餐後的櫻桃奶酪一如卓言所說,的確很好,香滑不膩,在紀悠吃過的店裏,算得上數一數二。
晚飯後本來沒有安排,但卓言變戲法一樣摸出兩張電影票說:“看個文藝電影去?”
紀悠心情正好,當然不會拒絕,點頭笑:“好啊。”
於是兩個人就轉到了電影院,那兩張票還真是一場文藝電影的門票。
因為觀眾稀少,電影院將這場電影排在了座位稀少的vip放映廳,即使如此,沒有多少座位的小廳還是隻稀稀拉拉坐了十幾個人,大部分都是一對對的情侶。
紀悠和卓言坐下來,看那個節奏緩慢,沒多久就讓人感到昏昏欲睡的文藝愛情片。
即使片子讓她提不起興趣,紀悠也不習慣在電影放映的時候說話,隻是沒過多久,他們後座那一對情侶,就由開始的竊竊私語,變得沉默了起來,黑暗中傳來一些很細微又曖昧的聲音。
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正在借著黑暗幹什麽,紀悠聽著,不由得就勾起了唇角。
她高中時年紀小,總是覺得有些害羞,輕易不肯在公共場合對江念離做太親密的舉動。
記得有次他們也是去看一個小眾文藝電影,空曠的放映廳裏,也是這樣散坐著幾對情侶。她聽到別人壓低了聲音說話,傳過來一些隱約的笑聲,而她卻正襟危坐,連身旁江念離的手都不敢去拉。
那場電影當然也沒多精彩,為了忽視身體僵硬的感覺,她一直強迫著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大熒幕上。
所以直至今日,她還能回憶起那個電影裏女主角穿著白襯衫,梳著兩個烏黑發辮,在街道和田野間奮力騎著單車,想要把身後巨大風箏飛上天的樣子。
那麽滿懷憧憬,卻又一次次失敗,就像年少時許多夢想一樣,看上去光華璀璨,最終卻隻是劃過天空的一朵煙花。
“紀小姐?”當她耳旁響起卓言壓低的聲音時,她才發覺,電影竟然已經結束。
燈光亮起來,身後的一對對情侶也離座向出口走去,邊走邊怪這個電影太過無趣。
不是這麽無趣的電影,怎麽讓你們順理成章地跑神調情?紀悠這麽想著,唇角就又勾起了一抹笑容。
卓言看到她的神情,卻沒說話,隻是和她一起慢慢走出了放映廳。
從電影院出來,卓言沒再提出新的意見,直接驅車送紀悠回家。相比於吃飯前的熱鬧,這一路上,卓言沒再說話。
紀悠從車上下來,俯身對他說“謝謝”,他就帶著微笑,丟下一句“改天再約哦”。關上車窗,驅車瞬間不見了蹤影。
他倒還真來得快,去得也快,紀悠沒心思去猜他回來時異樣的沉默代表了什麽,回到自己的公寓裏,就又洗了個澡,換上睡衣。
本來應該去睡覺的,她卻鬼使神差地打開電腦,搜索出八年前和江念離一起看過的那個老片子,打開看了起來。
當年的印象並沒有錯,還是緩慢沉悶,談不上精彩的一部片子,她打開放映器的時候,關上了燈,於是電腦屏幕裏射出的光影,就投在了她的臉上。
其實當年她和江念離,也做過一些帶著傻氣的事情,比如在她高二那年的情人節。
那時候他們才剛戀愛半年,除了偶爾拉手接吻之外,紀悠還很害羞,在路上看到認識的人遠遠走過來,都會略顯尷尬地迅速從江念離身邊避開。
情人節那天正是周四,白天紀悠還在上課,隻有下午放學後和晚上回家前,有那麽一個小時的空餘時間。
江念離早早預定了這個時間,笑著對她說,會有個驚喜給她。紀悠不知道是什麽,也帶了點期待,但在她心裏,最多也隻能想到鮮花和禮物之類,其他的還真猜不到。
那天放學時間和平時一樣,天氣還有些冷,紀悠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厚厚的圍巾裏隻露出一雙眼睛。
出了校門,她就在人群中搜尋到了江念離的身影。
注意到他雙手空空,她避開身邊的同學,快步走過去:“念離。”
江念離衝她笑笑,像往常一樣,並不在校門口拉她,隻示意她跟自己走。轉過了一個街區,他才在一個街心公園門口停了下來,然後拉著紀悠的手走進去。
冬日的公園裏風景蕭瑟,人當然也少,江念離一直拉著紀悠向深處走。
還是猜不透他要幹什麽,紀悠正要開口問,就看到不遠處的一塊空地上,錯落地擺放著一些煙花。
等再走幾步,她看到煙花與煙花之間,還連著細細的引線。
江念離還是那樣篤定和淡然的神情,走過去彎下腰,將引線點燃,而後起身對她笑笑:“小悠,情人節快樂。”
隨著他的話聲,他身後的煙花次第點燃,噴射出一人多高的火花,一隻連著一隻,最後都點燃後,就擺成了一個心形圖案。
黃昏的光線下,那些煙花看起來並不特別亮,卻帶著柔和的光。
江念離就在這些煙花的映照下,笑著走近她,隔著厚厚的冬裝,將她抱在懷裏。
煙花並不太讓紀悠驚訝,但她卻呆呆地看著他的麵容,清俊的眉目,溫柔到極致的笑容,他的眼睛特別明亮,勝過任何的火花。
她也輕輕擁抱住他,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公園裏禁止放煙花的,會點燃樹和草坪。”
她不是胡謅,公園門口還真豎著幾個“嚴禁煙火”的大大牌子。
“啊?”江念離聽完,也沒了一貫的穩重淡然,神情有些吃驚,頓了一下才說,“那我們盡快收拾幹淨吧。”
接下來的幾分鍾,他們就慌張地將燃放過的煙花筒丟到垃圾袋裏,然後再四處觀察草坪是否落上了火星。
最後從公園裏跑出來,他們將垃圾袋丟到垃圾桶裏,才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互相看了眼對方狼狽的表情,都笑了起來。
笑完了,紀悠才擦著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問:“你怎麽想到做這個的?”
“班裏的同學建議的。”江念離也一臉失笑,“本來想浪漫一下的,沒想到搞成這樣。”
紀悠歪了歪頭,向他伸出手:“那有沒有禮物?”
江念離忙從口袋中摸出一個小禮盒,放在她手心:“抱歉,剛才都沒來得及拿出來。”
紀悠拆開,發現裏麵是一小盒巧克力——萬能又不會送錯的禮物。
她打開,丟了一顆到自己嘴裏:“好吧,不但有驚喜,還有驚嚇,真不錯。”
江念離側頭看向她笑起來:“也好,第一次情人節,總算比較難忘。”
亮起的路燈下,兩個人相視著笑起來,帶著幾分傻傻的樣子。
那時候他們真是還年輕……再如何假裝,也做不到像成年人一般胸有成竹,無論遇到什麽狀況,都能瀟灑自如、不失風度。
連那個時候的愛情,也帶著青澀的味道,像早春迫不及待盛放的花朵一樣,並不是這一季中最美的那一朵,卻是令人永遠也無法忘懷的那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