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fou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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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1 !
    60 這個名字太罪惡了,就是在睡夢裏,都讓我難於幸免它的荼毒。
    程天恩的出現讓我心有餘悸,那晚,我沒有去上晚自習,也忘記了同涼生和北小武談論怎樣給金陵慶祝生日的事情,而是獨自一個人縮在被窩裏直發冷,夢魘隨行。
    那個該死的程天恩,活生生地將我這麽一個熱愛生活滿腔熱情的小青年給嚇成了林黛玉。
    金陵那天晚上也很早回了宿舍,她看著我病懨懨的模樣,問我,薑生,薑生,你怎麽了?
    我就抱著金陵哭,我給她看我手上的傷口,我說,從小到大,他奶奶的,就沒有人像程天恩這龜孫子這麽折騰我。我真不知道這個男人是不是從小就沒肉吃啊,怎麽對肉這麽感興趣啊。再說,我頂多也是一個小排骨,有什麽好啃的啊?
    金陵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我的傷口的原因,身體一直在發抖。她握著我的手,久久不能言語。我想,金陵這樣的女孩,跟我一樣,也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估計,程天恩的彪悍行徑也將她給嚇傻了。
    我最後靠著金陵睡著了,而且很安穩。當有一個人在你睡覺的時候,守護在你身邊,你總會覺得特別安全。迷糊中,我仿佛仍能看見她靠在床欄前,手裏抱著曆史書,嘴巴輕輕地開開合合背誦著曆史題,但是,我似乎感覺她更像在夢囈,傻傻地念叨著,天恩,天恩。
    唉,這個名字太罪惡了,就是在睡夢裏,都讓我難以幸免它的荼毒。
    61 一時之間,四分五裂。
    北小武終於像瘋一樣奔回了魏家坪,因為,他母親這次不是病重,而是病危。我同涼生也跟著他瘋奔回家。
    那個本來張揚的女人躺在自家的大屋裏,瘦得不成人形。
    我突然想起,她往日的淩厲樣來,到別人家去,不帶走點兒東西,是不肯離開的。同北叔吵架,每次都不死不休的感覺。
    北小武抱著她嗚嗚地哭,他喊她,媽,媽,我是小武啊,咱去醫院吧。
    北小武的媽媽就睜開眼,看看他,臉上透出星星點點的欣慰來。他們的親戚全都在周圍,唯獨北叔沒有從河北趕回來。
    北小武不顧一切撥通他父親的電話號碼,嚎啕大哭,他說,爸啊,爸,你快回來吧,媽媽不行了,就是她以前再不對,你也原諒她吧。
    北叔一直對北小武的母親心有成見,原因是她總是無中生有給他添了很多的麻煩,她總是四處宣揚她的不幸,宣揚北小武父親的負心。可是,眼下看來,北小武的父親並沒有給北小武帶回什麽小姨娘來,所以,這很多年來,他們夫妻的關係很僵。
    電話那端,北叔似乎也哭了,但是,他並沒有應承要回來,隻是說,他對不起她,讓北小武好好替他陪陪她吧。
    北小武最後對他的父親破口大罵,罵他不是男人,罵他小肚雞腸,罵著罵著他還是哭,還是哀求父親回來。我同涼生看著北小武鼻涕眼淚流成一團,卻不知道怎樣去安慰,心裏特別難受。北小武見求不動父親,最後,將手機哐當摔在牆上。
    一時之間,四分五裂。
    北小武的母親最終閉上了雙眼。
    她沒有去醫院,她跟北小武說,她今天喝了一點兒農藥,因為病痛實在太辛苦了。她說,她要去天宮做七仙女了。那時候,她的意誌已經迷幻了,可是,當眾人給她灌綠豆水解毒的時候,她的牙齒卻咬得死死的,緊緊的。
    這個時候,我才理解,她為什麽要喝農藥,因為,她求死的決心是這樣的大。而她又沒喝太多,因為,她非常想見見她的兒子,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
    在她停止呼吸前的一段時間,她特別清醒。那時,隻有我同北小武陪在她身邊,別人都去忙著準備她的後事去了。而涼生,先回家照顧母親去了。
    她對北小武說,其實,並不是她對他父親造謠,她幹枯的手拂過北小武的臉,她說,孩子,女人的直覺是很靈的,媽媽和爸爸的事情,不是你們小孩子能看得通透的。然後,她殘喘著,說,小武啊,這一輩子,你得做個好人啊,不要像媽媽這樣,更不要像你爸爸。然後她看了看我,有些遲疑,但是,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她說,你爸爸,這輩子想出人頭地,所以一直是不擇手段。很多年前,魏家坪的那場礦難,就是他跟何滿厚給搗鼓出來的,將引爆炸藥的芯子給截短了……所以,那場礦難,埋了那麽多活生生的人。五十條人命啊……隻是為了從姓楊的手裏奪過煤礦的開采權……
    我當時像傻了一樣站在原地,我突然能理解,為什麽北叔一直以來對我這麽好,對涼生這麽好,對魏家坪所有的小孩都不錯。原因是他內心的惶恐,內心的不安,時時刻刻灼燒著他,讓他不得不對我們這些失去親人的孩子做一些補償,這樣,他的良心才能得以安慰。
    北小武也停止了哭泣,傻傻地看著母親。他根本不願意相信,此刻母親所說的一切。他同涼生,同我,本來是最好的朋友,而現在,卻成了有著這樣淵源的仇人。而他的父親,那個他一直敬重的男子,頃刻之間,竟然成了一個身負血案的殺人凶手。
    北小武的母親在停止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緊緊抓住了北小武的手,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她說,小武啊,無論別人和我多麽恨你父親,你都不要恨他啊,因為,你沒有這個資格啊……話說到這裏,她就不停地喘息,喘息,越來越凝重,越來越急促。
    到最終,她也沒將剩下的話說完整,就離開了。
    是啊,世界上子女哪有痛恨父母的權利。或者,我對父親的痛恨也是這樣沒有理由的,畢竟,他賜給了我們生命。
    62 聖誕節的時候,要吃一個蘋果。
    北小武母親的離世,讓冬天特別早地到來了。
    北小武變得異常沉默,常常對著書本發呆。每次,從他們班門口經過的時候,看著他那個樣子,我的心就無比酸楚。我想,如果,如果小九看到了,會不會心疼,會不會流眼淚呢?
    他一直沒有再聯係他的父親,而我也沒有將北小武母親臨終的話告訴涼生,我寧願那隻是她說的瘋話。我不想涼生再次難過,事情過了這麽久了,很多事情都可以隨時間湮滅掉。
    雪花隨著聖誕的到來,來到了北方的城市。北方一直缺少南方的山水明秀之色。但是,每年冬天的時候,北方的雪確實漂亮得異常。
    我同程天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聯係了,不知道他曾經說過的那些動聽的話,是不是還是算數的。我想,如果是算數的,那又怎樣?我喜歡他嗎?想同他在一起嗎?我還記得在別墅的那個夜晚,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很溫暖的掌心,很明淨的微笑。至少,在黑白鍵盤流淌的悅耳音符中,我感覺到了很大的開心和幸福感。
    我想,我一定一定好好記住那個夜晚,對我這樣的女孩子,無論當天,誰是王子,我能記住的是那個夜晚的瑰麗和夢幻就已經足夠溫暖了。美好的回憶就像一枚葉子,擱置在你心底最隱秘的地方,等待垂垂老去的那天,然後,你再拿出來看看。當蒼老的你,如果還因為這枚寶貴的葉子,會像一個少女一樣微笑時,那麽,這一生,總算不曾白白地經過。
    下課後,雪地裏就堆滿了腳印,大大小小、歪歪斜斜的,高中生活裏,下雪是一件蠻令人開心的事情。
    記得高中的第一年,我第一次意識到有聖誕這麽一個美好的節日時,我曾經跟涼生賴著要禮物。涼生最終在學校周圍的小飯館裏,請我吃了一道糖醋裏脊。從那天後,我就開始有一些很白癡的念頭,我想如果天天是聖誕該多好啊,那樣,我得吃多少糖醋裏脊。
    這樣的話,我沒有說給涼生聽,我怕他心疼。
    心疼我是一個拿糖醋裏脊或者紅燒肉做終極理想的孩子。
    這件事情,我偷偷說給北小武聽過。北小武請我吃了小半月的糖醋裏脊,直到那個叫小九的女生出現,他忘記了他背負的責任,大腦直接成了空殼,將我扔在一邊,天天同小九膩歪在一起。
    或許,我對小九最初的不喜歡,可能也與吃不到糖醋裏脊有關。
    唉,私下裏,我真是一個小人。
    中午的時候,在宿舍裏,金陵給我削好一個蘋果,放在手裏,說,薑生啊,聖誕節的時候,要吃一個蘋果,那麽,下麵的日子,你便會平平安安,你所想的事情也都會有完美的結果。
    我衝她吐吐舌頭,多少年了,我吃了無數的蘋果,也沒見得我生活得多麽平安啊。但是,我仍然對金陵的好心表示感謝,畢竟我得好好表現一下自己是一個心存美麗願望的女孩不是。
    下午的時候,我也學著金陵的樣子,送給北小武跟涼生每人一個紅蘋果,他們都為我的體貼表現出無比開心,雙雙當著我的麵,在冰冷的雪地裏啃蘋果。結果,他們雙雙啃出一條蟲子來。
    我的手怎麽就這麽背呢,剛從學校的商店挑的兩個蘋果,千挑萬挑,竟然挑了兩個長蟲子的?我發誓,它們的表麵光滑無比,豔麗無比,根本看不到任何疤痕和蟲眼兒。
    北小武把蟲子挑出來,扔在地上,活活凍死了,然後他繼續大嚼。我想他一定是記起,那個叫小九的姑娘,因為小九也說過,聖誕的時候,你一定要吃蘋果。不過她的版本是,如果聖誕節的時候你吃蘋果,你所期望遇見的人就會平平安安地出現在你麵前,而且,終生,他都將平平安安的,而且,你們之間一定會有一個完滿的結果。
    忘了說,小九就是在那個聖誕,啃著蘋果滿街亂晃的時候遇見北小武的。北小武看見她紅得跟胡蘿卜一樣的小手,搭訕了一句,你這樣不冷嗎?三九天的啃蘋果。
    就這樣,他們認識了。
    所以,小九一直都這麽跟北小武說,跟我們說,她說,聖誕節的時候,你一定要吃蘋果。
    北小武現在在我麵前一口一口地嚼著蘋果,我知道,他肯定也想起了小九,否則,他不會嚼著嚼著,眼圈就漸漸變紅了。
    我扯扯他的衣裳,說,咱今晚去金陵那裏聚會吧!畢竟是聖誕夜了,一起祈禱一下,咱明年都能金榜高中。
    我提議到金陵那裏去,是因為去北小武那裏不方便,因為何滿厚就在他的對麵。我知道涼生不喜歡見到他,而我,雖然救了他,但是,我也不願意見到他。有些人,總是你的傷,讓你不願意麵對。
    當天傍晚,我們四個人均跟自己的班主任請了病假,說是吃涼蘋果吃得肚子疼,要去診所裏檢查一下。現在想想,當時幸虧我們的學校沒有診所,要不,我們怎麽可能有這樣美好而簡單的借口呢。
    當天晚上,我們像雀躍的小鳥一樣,飛奔出了校門。我們準備先到超市裏買點兒水果零食可樂一類的東西,再飛奔到金陵的小窩。唉,我真沒出息,一提吃的,腳上就跟長了風火輪一樣。
    學校門前三十米處是公路,路燈像一個個沉默的少年,對心事緘默不語,雪花依舊在空中飄飛,如同上帝撒向人間的花瓣。我的視線就在這漫天雪花和燈光下變得迷離起來,腳步突然遲疑了起來,因為在正對著學校的路燈下,我看到了一個孤單的人影,在燈下不停地徘徊,徘徊,心事滿懷的模樣。
    不僅是我,我身邊的北小武也停住了步子,我轉臉看著他,他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鼻尖開始冒汗,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肩膀上,時間仿佛定格在那一秒鍾。
    當路燈下的那個人影站住,抬頭的那一刻,北小武再也停不住腳步,像發瘋一樣跑過去,他的聲音抖動得厲害,幾乎壓抑得嘶啞,他喊,小九。
    是的,是的。
    是小九!
    怎麽會是小九?
    竟然會是小九。
    我看著北小武抱起那個孤單的女子時,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討厭啊,怎麽聖誕節讓人流眼淚呢。
    我們的小九,北小武的小九,她竟然回來了!
    在這個下著雪花的聖誕,她像一片潔白的雪花飄落在我們麵前,一身潔白,似乎全世界的紛擾都與她無幹。
    我的眼淚不住地往外流,小九,小九,她真的回來了。
    如果,如果,如果你也想遇到一份久違的幸福,那麽聖誕節的時候,請你一定要完整地吃一個蘋果,那麽你等待的人,一定會在某個飄雪的聖誕,重新出現在你麵前。
    63 他難過,因為……薑生啊……對不起……雪王子愛不起你……
    在金陵的房間裏,紅紅的爐火映著我們三個年輕人紅彤彤的臉龐。涼生同金陵在廚房裏弄火鍋材料,我在桌子前做大燈泡,對著小九傻笑。她瘦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樣圓潤了,但是似乎更清麗了。
    涼生在廚房裏喊我,我很不情願地挪到廚房裏,看著涼生,我說,幹什麽啊?小九回來,我還想多看幾眼呢!
    涼生說,好薑生,你怎麽就這麽願意做大燈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