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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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五十二年中秋,錫若早早地辦完了手頭積壓的公務,又向老康討了個恩典,先回家去陪陪老婆,再兩口子一塊進來赴皇室的家宴。他前腳剛出了內閣的值房,後腳就在煙波致爽殿附近撞見了雍親王,連忙打了一個千下去,心裏卻不禁想起了幾個月前被自己打發到遠處莊子上的張望鄉。
    錫若在接到八阿哥的警告之後,當晚就打發了年八喜回公主府去宣布這個決定。據說張望鄉走的時候,對著他的書房磕了幾個響頭,又流了好一陣子眼淚才上了馬車。錫若聽完年八喜的轉述之後,隻覺得心裏陣陣發緊,便再也不願意去過問這件事情。
    一個月以後,張望鄉在莊子裏染病身亡的消息傳來,卻讓錫若心裏覺得一陣陣發冷。他派人去打聽了張望鄉的弟妹在何處,囑咐何可樂把他們安頓好,這才覺得心裏稍微踏實了一點。這些事,他都沒有向福琳提起,也特地囑咐何可起。他不願意福琳和自己為數並不多的相處時光,還要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蒙上陰影。
    隻是現在再見到雍親王,錫若的心情難免又變得複雜了幾分。他突然有些懷念兩個人剛剛碰麵的時候,自己那種單純地想要巴結大boss的心情,那樣的話,眼前的這個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根本就無關緊要。可是現在……
    雍親王如今益發地顯得深不可測。錫若知道他在這場權力的角逐過程當中,已經不露聲色地開始占了上風,老康也不止一次地在他麵前提起,雍親王是多麽地可靠與能幹,而對自己同樣讚賞過的八阿哥,卻幾乎不怎麽提起,反倒有時會提起十四阿哥又長進了不少來。
    錫若也就日漸明白,這對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距離手足相殘的那天也就更近了一步。他隻覺自己就像是坐在了一顆定時炸彈上麵,雖然明知道這顆炸彈到點就會爆炸,卻仍舊因為各式各樣的考慮而沒有挪窩,真是半點也沒有小寶哥當年的瀟灑勁頭兒,唉,自己先來鄙視自己一個。
    雍親王目光明滅不定地看著錫若,淡淡說道:“有陣子沒見著你了。”錫若不敢說自己又是故意躲著他跑,想了想便回答道:“前些日子奴才被皇上派了監修律算書的差使,沒怎麽在皇上身邊待著,所以四爺看不到我。”
    雍親王“嗯”了一聲之後,又問道:“如今都修好了?你懂的東西倒是不少。”
    錫若點點頭答道:“都差不多了。其實我也不過是坐在旁邊當個監工,主修的都是欽天監的人。”同時不由得懷念起待在欽天監那段悠閑的時光來。那時候他每天隻是和欽天監裏的中外官員磕磕牙,喝喝茶,晚上還看看天象進行一下天文研究,要不就是鑽進欽天監的庫房裏擺弄大一大堆形態各異的儀器,也沒有大堆的公文和折子要看要送,舒服得身上都長回來好幾斤肉。
    雍親王見錫若臉上一副神往的樣子,明顯是把自己又晾到了一旁、自顧自地跑他的神,多少也有些無奈,便揮揮手讓他去了。結果錫若果然露出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匆匆地打了一個千以後就跑開了。
    “四哥覺得他這人怎麽樣?”不知何時站在了雍親王身後的十三阿哥胤祥聲調平穩地問道。
    雍親王略微愣了一下,卻不願意讓胤祥看出來,便挽了挽根本手上就沒有鬆開的袖口說道:“算是少年得誌吧。”
    胤祥卻又步步進逼地問道:“能用不能用?”
    雍親王聽得又是一愣,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半晌後方才說道:“不怕老十三你笑話,我到現在都沒有完全看透這個人。說他在上書房裏隻是混日子,偏生懂得東西又比誰都多;說他八麵玲瓏見風使舵,偏生又緊抓著十四弟不放。能不能用,還得再看。”
    十三阿哥默了一下,開口道:“四哥,我們時間不多了。老八他們的人步步緊逼,明裏暗裏地都在給咱們下套兒。這個時候,咱們是一步棋也不能走錯。十四弟那邊,我看如今也未必真跟老八他們是一條心,您是他親哥哥,倒不妨……”
    雍親王打斷胤祥的話說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保他?”
    胤祥拿不準雍親王說的這個“他”,是十四阿哥還是錫若,便隻好點頭道:“什麽都瞞不過四哥。可也是我的心裏話。”
    雍親王目注著胤祥,臉上卻露出一個隻會對他露出的笑容,慢慢地說道:“我知道。不過你也不要光想著保別人,自己如今也要加倍地小心。”
    胤祥聽得臉色有些泛白。康熙四十七年一廢太子的時候,他和皇太子、皇長子一道被圈禁,但並沒有像外界有些人誤解的那樣,認為皇十三子胤祥從此就被長期監禁。事實上,他不久就被釋放出來了,翌年還跟著康熙巡塞外。
    隻是自那之後,胤祥就再也沒有得到過康熙毫無保留的信任,甚至成了年長皇子裏唯一沒有受封的人。這對小時候極受父親鍾愛的他來說,的確是一個莫大的打擊,甚至因為心情太過抑鬱而一度患上了足疾,很長一段時間行走不便。雍親王此時對他的提醒,盡管是善意的,可也等於是揭開了他的舊瘡疤。
    胤祥隻覺得心裏一陣陣焦躁尷尬,便掉開了頭說道:“多謝四哥提點。我知道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之人,但也的確不願看見四哥與同胞手足相殘。”
    雍親王聽得臉色一陣陣晦暗,用力地捏住了胤祥的肩膀說道:“有四哥在的一天,就有你老十三在的一天!你放心,四哥絕不會再讓災厄降臨到你的頭上!”
    兩個人正相對無言的時候,冷不防樹叢裏卻竄出一個十七阿哥胤禮來。胤禮今年剛滿十六歲,偷聽了他兩個年長哥哥的密談之後卻毫無懼色,反倒笑嘻嘻地說道:“都說四哥疼十三哥,我原來還不信。如今看來,這些流言蜚語也不盡是謠傳了。”
    胤祥有些擔心地朝雍親王看過去,卻見他不怒反笑道:“十七弟如今是越來越調皮了。竟然也學會了聽人壁角兒。”
    胤禮擺擺手說道:“這裏連麵牆都沒有,哪兒來的壁角兒?我不過追著一隻兔子剛巧經過這裏。要是換成別人,興許還真有些麻煩,可我曆來是向著四哥和十三哥的,要不然也不會主動現身了。”
    雍親王聽得臉色稍緩,朝十七阿哥點了點頭說道:“四哥沒有怪你。隻是你現在歲數還小,謹慎些沒有壞處。將來……”他說著瞟了十三阿哥一眼,又對十七阿哥說道:“將來再出來為朝廷效力不遲。”
    十七阿哥聽得麵色肅然,竟鄭重地朝雍親王和十三阿哥各自施了一禮之後,方才說道:“多謝兄長們的指點。但願我將來也能像二位哥哥那樣,成為朝廷的棟梁之才。”
    十三阿哥聞言便走了過去,伸出手拍了拍胤禮的肩膀說道:“十七弟放心。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你能有這份為朝廷出力的心思,將來準有你施展抱負的機會”
    十七阿哥眨動著他那雙單眼皮的眼睛看著十三阿哥,伶俐地點了點頭說道:“全賴四哥和十三哥的栽培提攜。”說罷又朝他們兩個欠欠身子,自己挽著弓箭走開了。
    雍親王見十七阿哥走遠了以後,又確認了一下周圍再沒有別的人偷聽,這才對十三阿哥說道:“十七弟也長大了。看著倒是比十五弟和十六弟還更有思量些。”
    十三阿哥卻仍舊看著胤禮的背影出神,有些怔忡地說道:“是麽?我倒情願他們別這麽快長大了。人一長大,煩惱就多了,小時候的情分,往往也就淡了……”
    雍親王卻不以為然地一哂道:“你如今怎麽越來越婆婆媽媽起來了?人又不能一輩子抱著小時候的事情不放。身為愛新覺羅家的子孫,該做什麽的時候,就得做什麽!”
    十三阿哥卻回過身來,緊盯著雍親王說道:“我知道四哥是活在當下、隻爭朝夕的人,也一直很欽佩四哥的這一點。可是四哥,您難道就沒有過午夜夢回,卻無人可以訴說胸中苦悶的時候嗎?我不信四哥真能做到您說的那樣果決無情。人人都說您是個冷麵王爺,可是十三弟卻比誰都清楚,您麵兒上雖冷,心裏頭卻有一團火!”
    “別說了,十三弟!”雍親王再度打斷了十三阿哥的話,罕見地有些煩躁地背過身去,聲調冷硬地說道,“眼下還不是我們可憐別人的時候。你要保誰都好,起碼也等到我們都不用顧慮自身安危的時候再說吧。”
    “四哥……”十三阿哥追上去還想再說什麽,卻見雍親王背朝著自己揮了揮手,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