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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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八年二月,胤禎在快到西北軍前的時候,又給錫若來了一封密信,要他調查六部裏是誰在挪用虧空西北的糧餉。
錫若接到這封密信以後,琢磨了一陣,決定還是去找胤禩商量。以這位八賢王多年來在六部裏積攢下來的人脈和消息網,這件事情很快就查出了眉目。原來是吏部侍郎色爾圖縱令家人克扣兵丁餉銀,導致西北軍的糧餉接應不上。
胤禎收到錫若的回信之後,立刻奏請將色爾圖嚴審定擬,另派賢能的大臣辦理軍需。緊接著又彈劾都統胡錫圖領兵赴青海時,沿途索詐官吏,騷擾百姓,進藏之時,兵無紀律,糧米不行節省,馬畜不行愛惜,以致人馬傷損,請將胡錫圖革職嚴審。
老康在派人調查了色爾圖和都錫圖的不法情狀之後,均如胤禎所請處理,將這兩個貪官革職嚴辦,另派了巡撫噶什圖接管西北軍需事宜,而胤禎這個“大將軍王”治軍嚴格的名聲也立刻流傳了開來。
五十八年三月,胤禎一抵達西寧,立刻開始指揮前線的清軍作戰。他統帥駐防新疆、甘肅和青海等省的八旗、綠營部隊,號稱三十餘萬,實際兵力為十多萬人,軍中皆稱其為“大將軍王”,而胤禎在奏折中也自稱“大將軍王臣”。老康還特別選派了一批皇孫以及親王子弟,跟隨胤禎出征,令胤禎時時加以調教。
此外老康為了提高胤禎在西北軍中的威望,還特地降旨給青海厄魯特首領羅卜藏丹津,說:“大將軍王是我皇子,確係良將,帶領大軍,深知有帶兵才能,故令掌生殺重任。爾等或軍務,或巨細事項,均應謹遵大將軍王指示,如能誠意奮勉,既與我當麵訓示無異。爾等惟應和睦,身心如一,奮勉力行。”
一時間胤禎在諸皇子當中的風光無兩,連帶著被他留在後方的錫若門前也開始熱鬧了起來。錫若知道此時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的公主府和明珠府,唯恐惹出什麽是非閑議來,便前所未有地嚴正勒令家裏人不得隨意接待賓客和收取禮物,違令者一定嚴懲不貸,絕無回圜討情的餘地。他自己又將大把的時間都花在了老康身邊,既免去了那些無聊的交際應酬,也便於獲得胤禎在前線的第一手資料。
錫若深知,胤禎雖然掛名西北軍統帥,“管理進藏軍務糧餉”,但是軍隊的實際指揮權分掌在靖逆將軍富寧安、征西將軍祁裏德、振武將軍傅爾丹、定西將軍葛爾弼、平逆將軍延信等手中。這些將軍直接向老康請示報告,接受皇帝的直接指揮,因此所謂大將軍王“調遣官兵”不能分皇帝之任,實際權力其實有限,能夠“即行補報”的不過是“章京”“護軍校”之類的低級官員。而且在戰時情況下,撫遠大將軍持此有限的權力也並不是什麽創例和特殊的恩典。
胤禎的信裏雖然沒有明說自己的不滿,錫若卻仍舊能從他的字裏行間讀到某種鬱躁的情緒,連忙去信安慰他了一番,說他在西北軍是初來乍到,老康更為倚重幾位熟知當地情況的將軍也在所難免。
不過話雖這樣說,錫若心裏也明白,老康對十四並不是百分百地放心。先前為了胤禎黨附八阿哥的事,老康對這個從小喜愛的十四子也有了不少意見。好在胤禎率直果敢、總敢言人所不能言的性子很對老康的脾胃,也很合所謂的“滿洲舊俗”,即“見義必赴,臨陣必先,若征兵選將之時,己不得與,則深以為恥,或以疾病衰頹,而卒於床第間妻子之手者,則以不得致命疆場,為有生之大恨”雲雲。
錫若時常聽老康說:“朕觀人先心術,次才學。心術不好,便有才學何用……為尊者當推心置腹以示人,陰刻何為……朕之喜怒,無不即令人知者,惟以誠實為尚耳。”從這一點上來說,喜怒時常見於形色的胤禎,比起深有城府的雍親王等人來說,倒是意外地占了便宜,所以老康雖然對他有成見,卻一直沒有把他跟胤禩或是胤祥那樣,索性撇在一邊置之不理。當然胤禎本人也並非沒有才力的草包,否則的話他性情再好,老康也是不可能把西北軍統帥這麽重要的職務交到他手上的。
錫若每天坐在老康身邊,把心裏的小算盤珠子撥得劈啪作響,想得卻都是如何為胤禎爭取一條安穩後路的事,當不當皇帝倒還在其次,但是一定要讓他避開那個悲涼的結局,一時間倒把先前一致將口號調整為“支持十四弟”的八爺黨給忘記了。
這天九阿哥和十阿哥一道進宮裏來請安。和錫若碰見了之後,九阿哥便將他拉到一旁問道:“十四弟在前線或是他家裏短了什麽用的,告訴你九爺一聲。我知道他跟你恨不能一日一信,跟我們這些兄弟倒隻是隔時才來個信。真是可氣!”說著忍不住憤憤地拍了錫若的腦袋一記。
錫若摸著頭笑嘻嘻地說道:“九爺有所不知。十四爺圖的不過是我家離他家近,收他的信又比別人便利些,所以常遣我給他家裏帶個話兒罷了。他有要緊的事情自然會找上您們這些爺,我隻不過被他當個跑腿帶話兒的就是了。”
十阿哥卻在旁邊哼了一聲說道:“九哥,你聽他胡說呢。我就不信老十四跟他說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胤禟聞言便揪了揪錫若的耳朵,笑道:“聽見沒?在你九爺十爺跟前少打馬虎眼兒!回頭看我不鉸了你的舌頭換給我們家鸚鵡去!”
錫若聽胤禟這句威脅聽了好多年,壓根兒就不當是一回事了,不過還是很配合地點頭哈腰了一下來滿足胤禟小小可憐的虛榮心,又改回了正經的神氣說道:“十四爺要真有什麽重要的話兒,我斷然不敢瞞著八爺、九爺和十爺的。”
胤禟摸了摸手上的大翡翠戒指,又笑道:“你瞞不瞞我跟十爺且不說,你要是連八爺麵前也敢玩一手虛的,就先摸摸你自個兒的良心。這麽些年來,八爺究竟對你怎樣,你自己心裏頭有數。我也不必再廢什麽話了。”
錫若被這財神九說的心裏寒一陣,熱一陣,末了隻好陪著笑臉說道:“上回色爾圖那事兒我不就稟告八爺了麽?九爺也太不信不過我了。”
胤禟抬頭看了錫若一眼,又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不是九爺信不過你。隻是現在是個什麽形勢,相信我不說你也很清楚。十四弟要還和我們隔著一層肚皮,我們就是想幫他也幫不上手兒。這話你替九爺帶給他,就是你的誠心了。”
錫若聽得在心裏嗟訝一歎,這幫皇兄皇弟,活得累不累呀!互相之間都跟防賊似的,連原本同在一個坑兒裏的,如今還要互相算計,殊不知到最後,卻是該走的走,該散的散呀,唉……他見九阿哥那雙黑玉一樣的眼睛還望著自己,連忙躬身應了他的話。
幾天以後錫若在乾清宮外麵碰見八阿哥時,胤禩倒是提都沒提先前幫他調查色爾圖挪用軍餉的事情,反倒問他如今總在皇上身邊當差,他家裏連同隔壁的大將軍王府裏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錫若看著這個如今益發顯得安靜內斂的八皇子,心中湧起一陣久違的溫暖感覺,便朝胤禩笑道:“老大放心,我雖常年在皇上身邊辦差,可福琳替我管家管得不錯,家裏頭也還算太平。”
胤禩點點頭說道:“那就好。我聽說十六妹現在還時常到明珠府裏去探望。你那個小侄子永福也教皇上看上了,說是要提拔進宮裏當侍衛?”
錫若一聽見永福要當侍衛這事,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說道:“皇上不過是一句戲言,小孩子不懂事竟然就當了真。現在隔幾天就要吵我一回,我正頭疼著呢。”
胤禩有些詫異地問道:“你反對他進宮當侍衛嗎?我看他挺機靈的,膽子也夠大,說不定又要討我皇阿瑪的喜歡。再說君無戲言,我皇阿瑪既然這麽說了,就不會反悔的。”
錫若歎了口氣說道:“我就是怕他膽子太大,在宮裏頭闖出禍來。又不像我當年,還有老大和十四爺罩著……”說著又朝胤禩看了一眼。
“這倒是……”胤禩若有所思地說道,“如今宮裏頭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了。”說著不知又想起了什麽,又露出一個淡笑說道:“當年十四弟跟你這樣的混世魔王,以後怕是都沒有了。連我額娘當年宮裏的人都不知跟我訴過多少回苦了呢。一會兒兒是推開門上頭會潑一盆水下來;一會兒兒又是靴子裏多了一隻小蟲子,一穿進去就聞見一股子怪味兒;一會兒兒又是……”
錫若一邊聽一邊笑,到最後忍不住按著肚子擺手道:“真虧老大記得這麽清楚。好些事兒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胤禩跟著笑了一陣之後,臉色又變得沉靜了下來。他看著錫若那雙笑彎了的桃花眼,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忘了,可我卻忘不了。那是我在這座皇宮裏頭,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我第一回看見你的時候,你還那麽地小,躲在你二哥揆敘的身後,連話都不敢說,轉眼間你卻變成了皇上身邊最重要的臣子之一,而且還那麽地聰明!我們這些兄弟的心思,竟沒有一個能瞞得過你的……”
錫若先前還臉帶笑容地聽著,到後來卻聽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連忙打斷了胤禩的話說道:“老大這就抬舉我了。連十四爺都時常罵我糊塗不長記性呢,皇上就更不用說了,隔三差五地就要訓斥我一回,哪裏就見得聰明了?”
胤禩見錫若滿臉不自在的神情,也就不再往深裏說下去,仍舊和原來那樣說了些叮囑的話,又見宮門已在眼前,便朝錫若一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