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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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錫若快步回到乾清宮東暖閣外,定了定神,卻聽見裏麵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話,臉上頓時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來,以至於說“奴才納蘭錫若求見皇上”時,聲音都有些不自覺的顫抖。
    “進來吧。”老康的聲音裏卻透著一股難言的喜氣。
    錫若深吸了口氣,從七喜打起的簾子裏走了進去,卻不敢看端坐在老康對麵的那人,隻是低著頭給老康請了一個安,等到老康說“起磕”了之後,才又對著老康對麵的人 “啪”地一甩馬蹄袖,硬挺著不讓自己聲音再發顫地說道:“奴才……請十四爺安!”
    “起來。”胤禎就隻說了兩個字,聲音裏卻有無盡的喜悅和壓抑著的激動。
    老康見狀不禁笑道:“你們這是怎麽了?才一年多沒見,就生疏了?問候起來倒像是剛認識的人。”
    錫若聞言便下意識地朝胤禎看去,見著的卻是一張比記憶中更加剛毅的麵孔,隻是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還有那種不滿的神情,都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這才想起來問道:“十四爺要回來,怎麽也不派人遞個信兒?奴才也好出城去迎接迎接。”
    胤禎聽見錫若這句話,臉上那種不滿的神情頓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惡作劇得逞的笑容,頗有幾分得色地說道:“是皇上密召我回京述職的。因為怕策旺阿拉布坦會有異動,所以不許走漏了消息。我呆幾天就回去,你也不許走漏消息!”
    錫若連忙笑著答了一聲是,見老康問起胤禎西北的軍事,又隨手指了張凳子給自己,連忙偏身坐在胤禎下首,靜靜地聆聽他們的對談。
    胤禎簡要地匯報了一下西北的形勢和青海諸台吉以及藏人態度的變化,基本上和他在信裏告訴錫若的情形差不多,所以錫若也就沒有特別認真地去聽,反倒趁這個機會更加仔細地打量起這個一年多沒見的家夥來。
    胤禎經過這一年多的曆練,明顯已經比他剛出京的時候沉穩大氣得多了,言談舉止之間頗有坐鎮西北、居中調度全線十幾萬清軍的大將軍王氣度,可說到興奮得意處,還是會流露出他在康熙諸子中所特有的高傲又率直的神氣來,胳膊有力地揮舞著,仿佛在為他的話語加強力量。
    不知道為什麽,錫若卻突如其來地想起了那個曾經枕著自己的肩膀、抱怨他四哥隻肯護著老十三的少年,一時間隻覺得光陰似水恍然若夢,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裏,還是夢才剛剛醒來……
    “你在發什麽呆?”胤禎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他的長篇大論,回過頭來見到錫若一副似喜似悲的神情,不覺有些奇怪地問道,“怎麽一年多沒見,你竟變成了個悶嘴葫蘆?”
    “沒什麽。”錫若抹了一把臉說道,“聽十四爺跟皇上說到要緊處,一時間走了神兒。”
    胤禎搖搖頭說道:“還是有這個喜歡走神的壞毛病。”
    錫若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見老康似乎還有體己話要跟胤禎說,又猜胤禎今晚多半是要歇在皇宮裏,連忙識趣地站了起來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奴才不敢打攪皇上和十四爺休息,這就回去了吧。”
    老康點點頭,胤禎卻轉過頭說道:“晚上我要回家一趟,到時候去找你。你別又到處亂跑了。”
    錫若心裏一喜,見老康也沒有反對,連忙跪安出去了。
    回到家裏吃過晚飯,錫若跟福琳說了一聲讓她早點歇下之後,自己就鑽到外院的書房等著胤禎,可一直等到夜裏九、十點鍾也不見他過來,以為老康又把他留下了,不覺有些失望,便準備自己洗洗睡了。他剛接過何可樂送來的熱毛巾擦了把臉,書房的門卻猛地被人撞開了。錫若抬眼一看,果然是胤禎穿著一襲暗色的風衣鬥篷,卷帶著一身的風雪闖了進來。
    何可樂見狀連忙退了出去。錫若在他身後把門關好,這才回身對胤禎笑道:“還以為你不來了。”
    胤禎擺擺手說道:“說好了要來的,哪能不守信用?回頭還不得被你埋汰死?”
    錫若聽見這句話才踏踏實實地放了心,覺得自己認識的那個胤禎是真回來了,便走近了他問道:“皇上怎麽突然召你回來?”
    胤禎熟門熟路地找到那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下,臉上的表情卻變得凝重了起來,沉思著說道:“明麵兒上的理由是掛念我出征在外一年多,真正的理由……嘿!”
    “囑咐你不要起異心?”錫若多少有些了然地問道。
    胤禎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隨即又摸著下巴的胡茬說道:“這兩年他放給我的權力雖然多了些,可是我這‘大將軍王’的頭銜和恩寵,說白了也不過是跟把十幾萬大軍說成三十萬一樣,用來唬策旺阿拉布坦的!”
    錫若聽得沉默不語。老康的帝王心術,自己跟在他身邊多年,早已領教頗深;皇家的這點子骨肉親情,他的體會就更深了。也許老康是真的有掛念親生兒子的一麵,也真的努力想做一個好父親,可是在他那樣的位置上,又在眼前這樣複雜的情勢下,原本再簡單純粹不過的事情,也會變了味道……
    錫若看著胤禎臉上掛著同白天見他時截然不同的疲倦和沮喪神色,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急什麽?皇上肯派你出去而不是派其他皇子,本身就已經是對你的莫大信任了。其他的事情不要自尋煩惱。有時候想多了,倒是容易把自己繞進去。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啊。”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胤禎重複著錫若無意間想起來的這句話,仰起頭問道,“這話有些意思,是誰說的?”
    錫若裝模做樣地想了想,兩手一攤道:“忘了!”
    “笨!”胤禎氣得在錫若手上狠命地拍了一巴掌,疼得錫若差點兒沒舉著手掌去當鐵板燒。胤禎卻高興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這個霸王……”錫若一邊扇著被拍紅的手掌,一邊抱怨道,“有力氣留著打策旺阿拉布坦去,在這裏打我算什麽本事?”
    胤禎聽得臉色一沉,喝道:“你以為我不想打嗎?皇上派出的進藏大軍到現在都還沒有部署完畢,將軍倒是派了左一個右一個,糧餉馬匹卻總是拖拖拉拉地到不了位。我都快急瘋了,你還有心思在這兒說風涼話!”他越說越氣,忍不住又想去敲錫若的腦袋。
    錫若眼明手快地攔下胤禎的手,自己又琢磨著說道:“我記得青海一路大軍的糧餉事務,皇上是下旨由巴爾庫爾軍前調來的巡撫噶什圖負責,巴爾喀木一路大軍的糧餉事務卻是由四川總督年羹堯負責辦理。你說糧餉馬匹總也到不了位,究竟是哪一路大軍?”
    胤禎悶哼了一聲說道:“還能是哪一路?當然是四哥的好門人那路!”
    錫若聽得心裏一沉,眼前幾乎立刻閃現出了雍親王說“我這個親哥哥斷不會讓人扯他的後腿”時的麵孔,牙齒不禁咬得“咯咯”作響。
    胤禎見狀倒是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你怎麽了?三更半夜地磨牙,怪糝人的。”
    錫若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放心。這一路糧草,我一定替你催來。”
    胤禎有些懷疑地挑了挑眉頭問道:“你能說得動年羹堯?他對我四哥可是忠心不貳的。”
    錫若冷笑著說道:“好一個忠心不貳!”
    胤禎摸不準錫若話裏的意思,又見他現出難得的厲害神色,不覺有些緊張地說道:“你可別胡來!年羹堯怎麽說也是一方總督,封疆大吏,背後又有我四哥在撐腰,不是說動就能動的。你真要發作他,也等我領兵回來了再說。”
    錫若緩過臉色來,卻朝胤禎笑道:“我什麽時候說要發作他了?我巴結他還來不及呢!”胤禎聽得越發莫名其妙,待要再問,卻又被錫若岔開了話題,最後隻得帶著滿腹的疑問回家睡覺去了。
    幾天以後,胤禎又悄悄地啟程回西北去了,臨走的時候千叮萬囑錫若不要輕舉妄動,一切都等他回來了再說。錫若隻是嘴上答應著,等胤禎的馬一隊消失在視野當中,就立刻回身到內閣值房裏給年羹堯寫了一封信,裏麵一字不提西北軍餉的事情,卻隻問他什麽時候再給自己捎幾匹蜀錦,順道給八爺也送上兩匹。
    沒過多久,年羹堯果然很快地回了一封密信來,卻在信裏賭咒發誓地說他會把四叔吩咐的事情辦好。錫若把年羹堯的信來回看了好幾遍,將信的內容都默記下來了以後,便舉起來在燭火上點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