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喧囂相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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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蜚聲的劇組恢複開工的時間頗早,滿打滿算放了不到十天,正月初八的時候,整個劇組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就已經重新聚集在劇組,和假期結束的上班族與高三黨一起,再次開始了忙碌繁重的趕工。
    每年的這個時候,社交平台上節後綜合症的話題總是要被人們不厭其煩的反複提起,唉聲歎氣連天抱怨。劇組的人卻沒有這種犯病抽風的閑工夫,每個人都在這短短的休假中竭盡全力地養精蓄銳,以爭取用最好的狀態來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喬雁提早了些許來到劇組,到了之後才發現自己來的還是偏晚的那一批。道具燈光差不多都已經準備完畢,顧蜚聲坐在攝像機旁邊,低著頭逐頁整理今天要拍的分鏡。
    喬雁進來時,劇組中還沒忙到無暇分心的人都紛紛衝她打著招呼,顧蜚聲聽到響動抬起頭來,也帶著溫和的笑容衝喬雁點點頭。喬雁手上提著兩個禮品袋,裏麵裝著南國城市特產的糖果,一路走一路發,到了顧蜚聲旁邊時,也在他的劇本上放了數顆。
    這種糖果的牌子是家老字號,在國內零售店遍布大江南北,眾人平時當然也能吃得到,不過喬雁的這份心意倒是難得,不重不輕恰恰好,為人之玲瓏剔透,實在可見一斑。
    “新年快樂啊顧導。”她笑著跟顧蜚聲拜年,麵色紅潤笑靨甜美,看上去這段時間休整得相當不錯,“這糖太甜了,顧導不要多吃,拿回去給婉婉,幫我跟她也問聲好。”
    她和顧蜚聲的小孫女見過兩次,說這番話來也不顯得突兀,顧蜚聲無奈地笑著搖搖頭,替小孫女謝過之後把糖收下,總歸完全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一點心意,拿了也沒什麽要緊。
    而片場中唯一對喬雁的行為有所微詞的大概就是蘇憑了,他長久凝視著手裏的糖果,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移開視線,喬雁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掏出劇本時,好奇地用劇本在他眼前晃晃。
    “你怎麽了蘇憑?”她關切地問,“過年過傻了?”
    “過傻的明明是你啊。”蘇憑聞聲轉頭,攤開掌心示意她自己過來看,“我以為你會給我帶那種你說的不太甜又很好吃的品種?結果並沒有。”
    他有板有眼地控訴:“我明明還在你的那條朋友圈裏點了讚,昨天怕你忘記,還特意翻出那條朋友圈重讚了一遍,結果你還是忘了。”
    “沒忘啊?我記著呢,也給你帶了。”喬雁表示自己巨冤,一頭霧水地湊上前去看,掃了眼蘇憑手裏的糖果和角落裏空了的糖果袋子,仔細想了想,終於明白過來。
    “可能是早上下車的時候和穆庭帶去工作室的禮品袋拿錯了。”她摸出手機,開始聯係穆庭,“我讓他把給你的糖留一下,晚上來接我時送你……啊,不,已經晚了。”
    喬雁臉色沉重地舉起手機,讓蘇憑看清屏幕上穆庭發來的,一個裝著滿滿糖果紙的空盒:“節哀吧,羊入虎口,有去無回,已經被吃得隻剩下皮了。”
    “……”實在是太槽多無口了,蘇憑覺得一時想找個突破口說出來都顯得艱難。於是他醞釀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可避免地擺出了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有男朋友了不起嗎?”他一臉肅穆地質疑。
    喬雁稍稍偏頭想了想,而後打量了蘇憑幾眼,鄭重地問:“……你羨慕嗎?”
    兩個人對著看了幾秒,同時繃不住地笑了出來。
    “心情這麽好,看來有好事發生?”顧蜚聲和道具組在那邊坐著最後一遍調整與確認,兩位主演抓緊時間坐在休息區裏開了個小差忙裏偷閑。蘇憑剝開糖紙,咬著糖聲音有點含糊,“我猜猜……你帶著穆庭回去見家長了?”
    “嗯。”喬雁低著頭翻過劇本的又一頁,頓了頓,不自覺地微笑了一下。
    她和穆庭加上喬雪年前幾天一直待在一起,在那邊的家裏過完了除夕,三個人趁著晚上偷偷溜出去放煙花,其實也沒有玩得很盡興,反倒是久不回家的喬雁喬雪都被凍了個夠嗆,隻剩穆庭一個人繼續生龍活虎,被裹著圍巾縮在一處的姐妹倆一致冷落在一邊。
    不過天上更璀璨的煙火她們都見過許多,卻沒有一次是像這樣,經由自己親手點燃,綻放於夜空。未必美得那麽盛大,但對自己來說卻已經足夠特別。晚上回來時喬雁在廚房裏折騰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飯,三人一起跨過十二點新年的鍾聲,而後在淩晨一點多的時候送穆庭出門。
    趕著年夜最後的餘溫,穆庭也要回自己的家裏,見他自己的家人。
    這趟探親之旅對喬雁來說差不多已經習以為常,穆庭卻在見過她的母親之後就開始有些若有所思。喬雁送他在南國濕冷的冬夜裏出門的時候,他抱了她一下,將她扣進自己厚實的大衣裏,緊緊地擁了一下後鬆開。
    “回去見。”他說,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早點回去。”
    喬雁失笑,答應他之後穆庭才從她視線中漸漸走遠。喬雁在原處又站了一會兒,感覺到風吹過來時才裹了下身上的大衣,轉身向樓道裏走。
    真冷啊。
    仿佛這個人走的時候,把熱量帶光了一樣。
    “還挺順利的。”這種瑣碎的細節自然不足為外人道,喬雁也絕不是什麽熱衷於分享生活點滴的人。她輕描淡寫地將這些天一筆帶過,兩人也沒有繼續聊上很久,那邊顧蜚聲校對好了片場的一切細節,正在招呼他們過去正式開工。
    上次春節前他們收工的時候,拍攝進度停留在回放錦嵐與許忘的初遇上。彼時錦嵐在宮宴上再一次經曆了一番占了上風的勾心鬥角,款款回宮時笑若春風,如同打了勝仗,卻在見了王夫許忘那於闌珊處的一個清冷的回眸之後,眼神中的鋒銳之意終於慢慢柔和下來。
    她揮退了侍從,沐浴更衣之後倚在他的書桌旁邊,看他纖長蒼白骨節分明的手指撚過書頁,眼神柔軟而眷戀。她是即位不久的新君,群臣虎視眈眈,身邊又無許多得力之人,日子過得遠沒有看上去那麽風光。
    這些重擔裏帶著她身為大越女王的驕傲,不容許她去同旁人分享,然而當初即位大典之上,牽著她的手共同登臨高台的許忘,是她並肩前行的同伴,共同經曆一切風雨與成長,也是她如今尚存的那些柔軟感情唯一的歸港。她半倚在書案邊,眼神柔和地看著許忘,看了一會兒,抬袖將燈芯挑亮了些。
    “你今晚也看了許久,感覺還好嗎?累不累?”她關切地問。
    “還好。”燭火挑亮了些,許忘卻反而頓了頓後放下書冊,手指穿過錦嵐披散至腰間的三千青絲,轉身拿了梨木梳,幫她梳理一頭柔順如瀑的烏發。
    “原以為陛下今夜該有個苦短良宵,想著正好多待上一會兒,將這一卷看完。”他慢慢地同她說著話,語氣隨意如閑話家常,他們患難之中相識,相處之間不像是王上與王夫,更像是民間尋常夫妻。錦嵐轉了轉頭,青絲拂過身後許忘的麵頰,忽而轉身去看他,帶著一點狡黠的輕笑。
    “王夫可是不喜歡?”她眼眸流光溢彩,燈下映出一抹暖融融的光暈,兩人靠得極近,錦嵐幾乎是依偎在許忘的懷裏,笑著在他耳邊問他。
    “許忘……”她頓了頓,垂下眼睫,柔和地輕聲開口,“你若是不喜歡,我……散了這後宮可好?”
    而許忘隻是稍微停頓了一瞬,隨即搖搖頭,垂下眼簾,給她綰了個簡單的發髻。
    “不好,”他說,說話時間或有幾聲零落的咳嗦,短促地咳了一聲後很快便被刻意壓住,“以後莫要再說這些任性話,也不要再向今日這般撇下群臣,自己跑過來。”
    “陛下,你是大越的鳳凰……”
    “而我希望有幸見證你千古流芳。”
    我的千古流芳裏,可還有你在側?錦嵐低下頭,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抬手抱住了他。這個胸膛單薄如斯,卻是唯一讓她感到安全感的地方。她靠在許忘懷裏,兩人頸項相貼,呼吸交錯,緊密相擁的時候,眉間心上,依然帶著歎息的皺痕。
    燭火搖曳之下,夜色撲朔迷離。
    第二日下朝時比平常都要晚上幾分,有幾個大臣吵得厲害,到最後也沒有個什麽結果,錦嵐下了朝時,隻覺身心俱疲。
    然而這卻不是可以休息的時候,在前殿通往她寢宮的路上,許忘的貼身小廝正跪在那裏,見她出來後抬起頭來,整張臉上滿是淚痕。
    “君上……”他帶著哭腔顫聲開口,深深跪伏下去。
    “救救公子!”
    錦嵐的心驟然一緊。
    “怎麽回事?”她皺起眉上前幾步,小廝瑟縮了一下,雙手抬起手上的卷軸,低聲回道:“君上,公子早上喝過了送來的湯藥,而後沒過多久便……便胸腹劇痛,不過是轉瞬間的功夫便倒在了地上,太醫來得尚算及時,但總也診斷不出個由頭,公子至今……至今昏迷不醒。”
    旁邊隨侍眾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隻拿眼悄悄瞟著麵沉如水的君上。錦嵐沉默地看著仍舊伏在地上的小廝清禾,慢慢俯身,拿起他呈上來的卷軸。
    “這是什麽?”她語氣平緩地問,聲音聽不出喜怒波折。清禾不敢怠慢,垂著頭道,“這是在案上發現的公子筆跡,算是……算是公子昏迷前最後的一幅字。”
    他回話間錦嵐已經將卷軸展開,凝視著上麵熟悉的筆跡,心中酸澀難言,猶如被這短短的幾個字刺傷了眼睛,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不如不遇傾城色。
    那樣清冽淡漠的人,究竟是懷著何種心情,在那樣燭火搖曳的夜裏,將滿心的掙紮壓抑蘸入墨裏,寫下這樣傷情的話語?
    「我出去一趟,姑娘自便。」
    「你的傷……」
    「無妨。」
    「留在我身邊可好?」
    「陛下,草民身份低微,何德何……」
    「你可願意?」
    「……願意。」
    「若你不喜歡,我散了這後宮可好?」
    「不好。」
    「陛下,你是大越的鳳凰。」
    「而我希望,有幸見證你千古流芳。」
    言猶在耳。
    許忘,遇見我,你終究是……後悔了嗎。
    她在王夫的寢宮裏向太醫們發了好大一陣脾氣,許忘依舊昏迷不醒,他纏綿病榻已久,也曾有過這般了無生氣躺在床上的時候。彼時錦嵐每每都不忍多看,多一眼便要多一分無可奈何的傷感。這次卻在他床邊坐了很長時間,握住他一隻冰涼徹骨的手,眼中是未曾展露於人間的淩厲與堅決。
    若是旁人的毒都已經能下到王夫的身上,那麽這偌大深宮之內,哪還有何處可供安眠?
    錦嵐在這宮中如今倚靠得住的人不多,最能托付的便是宮廷的帶刀侍衛統領肖湛。兩人自幼青梅竹馬長大,肖湛當了她許多年的貼身侍衛,她登基之後便停了他總領宮中巡衛。如今再度相見,麵對此番境地,已然無需多言。
    “此番便將性命托付於你,”她沉靜地交代,拿起案上代代相傳的長劍,推劍出鞘,一片凜冽寒芒劃過,劍身上映出一雙寂如沉水的眼睛。
    “而我倒要看看,這宮中四起的風,到底終將吹散誰的迷局。”
    “肖湛。”她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劍光中的自己,突然開口詢問,“你平日裏巡守宮中,從未出錯,何以今日出了如此紕漏,讓龐雜人等混了進來?”
    “回稟王上,未曾發現旁雜人等。”肖湛略皺起眉,思索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他向來說一不二,若是沒有發現,那便是真的並無異動。
    錦嵐不置可否,抬起頭看他,肖湛迎上她的視線,兩人相對無言片刻,肖湛突然開口詢問:“王上可知今日你上朝期間,餘尚書上朝途中遇刺受了驚嚇,曾要求臣借調部分宮中守衛排查可疑人等?”
    “餘尚書遇刺?”錦嵐有些疑惑地重複了一遍,曲起指節,若有所思地輕叩起了桌麵。
    餘尚書即戶部尚書餘巷,昨日還在群臣晚宴上帶著自己的兒子前來獻寵,被她不清不重地敲打了兩下。雖然不算什麽正式的表態,但警告之意並不難看出來,不知餘尚書為何僅在一夜之後,又迫不及待地折騰出了一點波瀾。
    更多的個中隱秘事她雖並不知情,但有一點卻是現在便是可以肯定的——
    “餘尚書今日並未缺席早朝。”
    錦嵐輕聲道,一雙眼慢慢眯起。
    “是誰來同你說的這個消息?”
    肖湛深深地看著她,而後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餘尚書的長子。”
    第二天早朝,上朝時分,錦嵐準時出現在王座之上,華服加身,青絲玉冠,淡掃蛾眉冷凝,眼尾斜飛入鬢。開口時分言笑晏晏,鳳眸微眯語氣柔和,淡遮眸光晦暗,笑顏如沐春風。
    “餘尚書,聽聞你昨日上朝前遇刺,而後依然堅持前來上朝,孤心甚慰,餘尚書如今身體如何?”
    “回稟王上,臣……”餘尚書在眾人神色各異的注視中行出來,持枷板錦嵐躬身應對,眉宇間難掩得色,“臣昨日雖身曆艱險,然則思及王上,雖猶驚魂未定,仍不辭勞苦前來……”
    “辛苦愛卿。”話說到一半被錦嵐打算,錦嵐微微笑著,神色愈發柔和。
    “愛卿如此勞苦,倒是孤的不對,既如此,便許愛卿三月長休,好好養養身子。”
    “……王上?!”餘尚書神情大變,兩人僅一個照麵,她便明白過來,錦嵐這是已經知道了她遣使長子調離巡衛的消息,來與她算起賬了。
    “王上,臣並無過失,也不想休息,可否請王上收回成令?”事既至此,餘巷反倒出奇鎮定下來,麵向錦嵐時麵無愧色,昂首挺胸地與她理論。錦嵐聞言莞爾,笑得客客氣氣,眼中冷意深深淺淺,誰也看不明白。
    “孤之一言九鼎,哪容收回成令。”她端坐於王座之上,神情不悲不喜,居高臨下地看著餘巷,眼中一點鋒芒隱隱綽綽,“餘尚書對孤有什麽不滿?”
    “臣不敢。”餘巷定定注視錦嵐半晌,咬著牙躬身下去,做足了姿態,臉上卻是勾起了淡淡的嘲諷之色,“隻想提醒王上一句,以色亂國自古有之,王上初臨禦宇,難免一時犯些糊塗,臣經兩代君王,看得多少更分明些,還請千萬當心。”
    “哦?”錦嵐揚眉,淡笑一聲,“餘尚書真是見識廣博,那想必也聽過這樣一句話……”
    她神色驟然轉厲,眼中的鋒芒終於毫不掩飾地展現出來。
    “朝臣幹涉宮中內務,不設先例,有則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