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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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萌醒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軟綿綿,出了一身黏膩的汗。李阿姨把她扶起來,喂她喝了半杯水,告訴她說:“小姐,您發燒了呢。”
她做了一晚上的夢,此刻仍舊恍惚似在夢境中。李阿姨把床頭調起來,讓她躺得更舒服一些,又問:“想吃點什麽嗎?”
周小萌喉嚨劇痛,也不知道是昨天麻醉劑的後遺症,還是感冒了發燒,隻是啞著嗓子問:“幾點了?”
“十點半。”李阿姨知道她的習慣,走過去拉開厚重的遮光窗簾,把窗子隻打開小半扇,說:“小姐,您剛剛才退燒,還是不要吹風。”
周小萌全身發軟,半靠在床頭,低聲說:“有課。”
“小光打過電話去學校,替您請了兩天假。”
周小萌疲憊地想要闔上雙眼,她的這間房正對著院牆的東南角,她目光無意掠過,卻看到院牆外麵的樹梢上掛著一個花花綠綠的東西,問:“那是什麽?”
李阿姨探頭看了看,說:“不知道哪家的調皮鬼放的氣球跑了,飄過來正好纏在樹上了。”一回頭看到周小萌從床上爬起來了,連忙走上去攙住她,“小姐,多睡一會兒吧。”
周小萌看到那隻氫氣球,是喜羊羊的頭像,纏在樹枝上,隨風微微擺動。她閉了閉眼睛,說:“沒事,我出了汗,想洗個澡。”
李阿姨知道她洗澡會洗很久,所以把她的浴袍拿給她,就退出去了。周小萌反鎖上房門,又反鎖上浴室的門,打開浴缸的水龍頭,讓水“嘩嘩”地放著,才打電話給蕭思致。
“蕭老師,您好,我病了,家裏幫我請了兩天假,我想也告訴您一聲。”
“好的。你還好吧?昨天晚上我去吃飯,看到你被別人搶包,對方人多,我一個人,看著不妙,所以才大叫‘失火’。幸好有很多人趕過來,那些歹徒才跑了。”
周小萌知道這是他的對外說辭了,所以她說:“謝謝蕭老師,幸好您路過。”
“不客氣,昨天晚上你哥哥已經替你道謝了。”
周小萌愣了一下,周衍照?他見過蕭思致了?這才是蕭思致放氣球的目的?周衍照壓根不在意自己被劫這事,他為什麽見蕭思致?
“你哥哥挺關心你的,問了我很多你的問題:成績怎麽樣,跟同學們相處得怎麽樣,還有,平時課餘喜歡跟誰在一起。”蕭思致頓了頓,又說,“你哥哥說,沒想到離學校這麽近,還會遇上打劫,希望學校多注意學生的安全。這樣吧,等你病好了,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蕭思致明顯還有話跟她說,但怕她在家中受監控,所以說得特別隱晦。
“好的,謝謝蕭老師。”
“你好好養病。再見。”
“再見。”
她洗了一個澡,換上幹淨的浴袍,覺得整個人輕鬆了不少。床頭櫃上還散放著藥片和水杯,她拿起來看了看,是感冒藥和退燒藥,已經吃了一次的分量,自己卻完全沒有印象。大約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沉吧,連李阿姨進房間來她都不知道。
雖然退燒了,可是整個人仍舊疲倦,她掀開被子,打算再睡一覺,突然看到雪白的枕頭上有一根頭發。是短發,又黑又硬。
她有潔癖,床單每天都換。這根頭發,明顯不是她的。她伸手把頭發拈起來,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後拿起電話,打給周衍照。
電話是小光接的,她問:“哥哥呢?”
“他有事,在忙。”
“叫他接電話。”
小光絲毫不為之所動,重複了一遍:“十哥在忙。”
她把電話掛斷,突然覺得萬念俱灰。打開衣櫃,隨便拿了一套衣服換上,就下樓去。
李阿姨看到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小姐?您下來了?想吃什麽?”
“我想出去走走。”
“我去叫司機。”
“我打車出去。”
李阿姨說:“十少爺吩咐過,說這陣子外頭亂得很,讓司機跟著您。”
“他什麽時候說的?”
李阿姨又愣了一下,說:“有好幾天了……”
“昨天晚上他幾點回來的?”
李阿姨心虛地笑了笑,說:“我昨天晚上睡得早,都不曉得十少爺回沒回來過。”
“算了,你去叫司機吧。”
其實她也並不是想出去,隻是不想呆在家裏。坐上車之後,司機問她:“小姐,想去哪兒?”周小萌這才發現司機換了人,並不是經常接送自己的老楊,而是周衍照的司機。周小萌隻知道他姓賈,平常沉默寡言,倒跟小光很像。
“去醫院。”
她已經有數日沒有到醫院裏來,每個月她可以來探望媽媽兩次,如果偷偷來,或者多於這個次數,周衍照有的是方法讓她痛悔,所以她也不敢逾雷池一步。這個月她還有一次機會,今天用掉就沒有了。
醫院裏永遠是這個樣子,葉思容的病房裏很幹淨,隻有儀器工作的單調聲音。護工剛剛替葉思容擦洗過,她的頭自從開顱手術之後一直腫著,臉部變形得很厲害,已經半分也看不出當年的美麗容顏。
周小萌攥著包就在病床前坐下,輕輕叫了聲“媽”。
“我挺好的,學校裏也挺好的……有個男孩子在追我,是學藥理的,但我還沒想好,答不答應他。畢竟覺得自己還小……媽媽,你要是能醒過來就好了,可以替我拿個主意。這個學期我又多選了兩門課,可是我們專業,怎麽樣也得五年才能畢業,畢業後我就可以自己來照顧你了……新來的護工不知道好不好,她有沒有弄疼你……”
她說了很多,說到口幹舌燥,大部分是謊言,說到中途她常常停頓,因為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麽。真話她一句也不願意講,醫生早就說過,葉思容大腦皮質死亡,不可逆昏迷,雖然還有心跳,但隻能靠著生命支持係統維持呼吸。
這世上,或許隻有她一個人,還奢望葉思容可以聽見。
她在媽媽床前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坐到天色漸晚。護士進來滴注營養液,看到她之後跟她打招呼:“周小姐,又來看你媽媽?”
“嗯。”
“這個月的費用到賬了,不過有幾樣藥品漲價,下個月的費用,可能要多幾百塊錢。徐醫生讓我跟你說一聲。”
“好的,謝謝。”
護士走後,她也站起來,對床上無知無識的葉思容說:“媽媽,我走了,過陣子我再來看你。”
每次她從醫院出來,都不願意回家,於是讓司機送自己去快餐店,買了個漢堡果腹。賈師傅很少跟著她,看她吃快餐覺得很意外,但周衍照的人都安守本分,不該問的一句也不問。吃完了她又叫司機送自己去商場。司機大約被周衍照交代過,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看她進了內衣專營店,仍舊跟了進去。
“你在門口等我。”
司機也不說不行,隻是說:“光哥交代過。”
周小萌想到小光那張冷臉,就覺得跟碰到又冷又硬的牆似的。當下也不多說,挑了幾件睡衣,擱到收銀台上結賬。
司機要替她拿紙袋,她往懷裏縮了縮,司機於是跟在她後頭,一直走到車庫去。突然遠遠看到他們車邊站著有人,司機第一反應就是將她擋在身後。那人本來站在車邊抽煙,看到他們,就把煙頭一扔,司機鬆了口氣:“十哥。”馬上又叫起來,“您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不遠處有輛奔馳應聲閃了閃大燈,正是保鏢的車,周衍照又點了一支煙,打火機將他的側臉照亮,看不出來是怒是喜。司機走上前去打開車門,周小萌乖乖坐到後座去。
周衍照懶洋洋的,並沒有喝酒,可是人也懶得說話。一坐下來,就伸出手臂擱在椅背上,周小萌把一堆紙袋塞在自己腳下,他說:“穿衣服都花我的錢,你也不心疼,一買就買這麽多。”
周小萌不說話,扭過臉看著車窗外。車子剛剛駛出商場的地下車庫,街市正是繁華的時候,路燈的光映進來,車子裏全是周衍照吞雲吐霧噴出的煙霧。但又不能開窗,司機開了換氣功能,又把天窗打開一指,才略略好些。一路上周小萌都沉默,直到回到周家,傭人來開車門,要替她拿紙袋,她仍舊堅持自己提。
“什麽寶貝?”周衍照冷笑,奪過去看了看,竟然是一件半透明的蕾絲內衣,勾在他手指上,還沒有一塊手絹大。周衍照先是一怔,然後哈哈大笑。旁邊的司機跟傭人都板著臉裝沒看見,周小萌又氣又窘,周衍照倒覺得好玩似的,很邪惡地打量了她兩眼:“什麽品味?也不瞧瞧這顏色,你穿?難看死了!”
周小萌奪過他手中的衣物,拎著紙袋氣咻咻上樓去。一踏進自己臥室,剛想摔上門,已經被周衍照攔住:“你買都買了,不穿給我看看?”
“誰說我買了是穿給你看的?”
“那給誰看的?”
“不穿給誰看,我自己高興!”
周衍照把她手裏的幾個紙袋奪過去,一下子全倒在床上,挑挑揀揀了半晌,最後指了指一套:“穿這個。”
“不穿!”周小萌抓起那些衣物,胡亂塞到袋子裏去。周衍照倒笑了,躺在她床上,慢條斯理:“你今兒不是剛去看過你媽,又故意買了這些東西,拿什麽喬呢?要吊男人胃口,可是門學問,吊得不好,就把人惹煩了,偷雞不成蝕把米,你就傻眼了。”
周小萌冷冷地道:“我哪懂男人什麽胃口,說起來,我連正經的戀愛都沒談過呢,不像你,交過的女朋友比我這輩子認識的女人還多。”
周衍照挺愉悅似的:“有進步,裝得挺像的,起碼,比上次裝得好。”
周小萌看了他足足三分鍾,突然反手拉下自己的拉鏈,把裙子脫下來,從紙袋中翻出他剛剛指過的那套內衣,脫下內衣來換上,換好之後才抬起頭看他:“滿意了吧?”
窗子沒有關上,夜晚的涼風吹在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周衍照“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周小萌看他半靠在床頭,抱著雙臂,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不由得賭氣,拾起地板上的裙子,重新套上身,轉身就往外走。周衍照卻比她快,她的手剛剛扭開門把手,他已經“砰”一聲將門按得重新關上,扳過周小萌的臉,狠狠咬住她的唇,直咬了深深兩個牙印才放開,他的氣息還霸道地占據著她的呼吸:“為什麽今天去看你媽?”
“提醒自己是誰害她躺在那裏人事不知。”
“嗬!”他冷笑,“那我可得小心了。”他一邊說,一邊卻將她拽入懷中,掐住她的胳膊,將她推倒在床上。周小萌卻柔媚地笑了笑,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哥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周衍照放聲大笑,一邊吻她,一邊解她的衣服:“喜歡你?什麽事讓你這麽自作多情?”
“你不喜歡我就最好了。”周小萌眼睛亮晶晶的,水汪汪的,眼波欲流,“這樣我可以少喜歡你一點點……”她揚起臉吻他,周衍照卻避開她的吻,說:“演過頭了,不好玩了。”
他放開她,坐到一邊去,重新點燃一支煙,隔著煙霧,周小萌隻覺得他整個人離自己又高,又遠。她慢慢坐起來,抓住床單裹住自己,問周衍照:“那你喜歡孫淩希嗎?”
“你有什麽資格來問我這些?”
周小萌說:“是啊,我自己犯傻,你不用理我。”她起身去了浴室,放開水龍頭,開始刷牙,刷完牙又洗澡,過了很久才出來。原以為周衍照早就走了,沒想到他還坐在那裏抽煙,一支接一支,雖然窗子開著,但屋子裏仍舊充斥著濃重的煙味。
她也懶得管了,掀開另一邊的被子,躺下去睡覺。卻聽見周衍照問:“你在浴室裏哭什麽?”
“我沒哭。”
“你別做夢了,我一丁點兒都不喜歡你,要是說兄妹情分,咱們那點情分,早就完了。”
周小萌仍舊背對著他,聲線很硬,說:“你要不要,不要就滾出去!”
周衍照把煙擰熄了,把她臉扳過來,看到她臉上潮濕的淚痕,不由得微微眯起眼:“把眼淚擦了,你去外頭看看,哪個出來賣的像你一樣,成天擺著一張喪氣臉!”
“我沒見過出來賣的。”周小萌胡亂把淚痕擦幹淨,語氣不由得尖酸起來,“倒是哥哥一定見過挺多,不如好好教教我!”
周衍照笑了:“好,我一定好好教你!”
周小萌痛極了,整個人被扭成麻花一般,連腰都快要斷了,周衍照大約是真動了怒氣,絕不留情。周小萌這才知道原來他從前還算是克製,今天各種花樣玩出來,她真是怕了。周衍照就像魔鬼一樣,反倒笑得風輕雲淡:“你抖什麽啊?”
周小萌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魚。小時候周彬禮帶她去船上吃船鮮,從江裏新撈起來的魚,擱在冰盤裏頭仍舊在蹦跳,就被廚師按住,飛快地一刀刀將魚肉削成薄片,一直把整條魚片出來,魚頭的腮還在翕動,嘴還在一張一合的。
如此殘忍的一幕,給小時候的她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現在她就覺得自己是那條魚,被快刀一刀刀斬成薄片,然後摻上醬油和芥末,一片片被人吞下去。痛,痛極了。可是手被周衍照拿毛巾捆住了,指頭隻能無力地摳著床單。她出了一身冷汗,周衍照卻仍舊清醒得不得了,慢慢炮製著她:“怎麽?難受啊?苦著一張臉,賣笑賣笑,出來賣,就記得要笑,不然的話,男人憑什麽給錢給你?”
她痛得連詩詞歌賦都背不出來,隻能喃喃地在心裏念“媽媽”,仿佛那兩個字是魔咒,念一千遍,念一萬遍,就可以止痛似的。念到最後,其實是半昏厥的狀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喃喃念著什麽,就知道周衍照冷笑的臉,恍惚在眼前晃過去晃過來,到最後,她是真的昏了。
她隻暈了片刻,就被周衍照打著臉拍醒:“周小萌!”
她有些慘淡地笑了笑,周衍照沒想到她這時候還笑得出來。本來額頭上就腫著一個包,剛才又撞在床頭的柱子上,額頭上一片紅印,臉色卻是慘白的,看上去這個笑並不像是笑,倒像是哭似的。他聽她喃喃地說:“哥哥……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喜歡過你……”
周衍照聽見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更覺得恨意勃發,狠狠挺身,周小萌疼得身子一哆嗦,弓著腰像蝦米似的,又開始喃喃地念叨。周衍照有時候知道她在說什麽,都是些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是課本上的課文,有時候是詩,有時候是別的他沒聽說過的東西。大部分時間她並不念出聲,可是有時候她昏頭了,也會有一句半句從唇際輕輕地吐出來,就像是念經。
他想起第一次,她都沒有哭,隻是被嚇住了,一直到最後結束,她仿佛才明白發生了什麽,慢慢地拉過床單,掩住自己的身體,一直縮一直縮,縮到床角去,垂著腦袋,像是個被弄壞的破娃娃,瑟瑟發抖。周衍照當時就想,隻要她一哭,就給她兩巴掌。可是她最後也沒哭,就是輕輕叫了聲“周衍照”。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他的名字,起初的時候她也鬧過,不聲不響,趁著他睡著了,拿著剪子刀子,冰冷的鋒刃就擱在他脖子上,逼著他放她和她媽媽走。而他隻是輕聲笑:“走到哪兒去?周小萌,你隻管捅我一刀,沒等你邁出這間房,你就被打成馬蜂窩,信不信?我知道你不想活了,不過你一死,你媽的屍首,我可保不齊有人不糟蹋。”
周小萌眼睛瞪得圓圓的,瞳孔急劇地收縮,眼底映著他的影子。他見過很多絕望瀕死的人,就像是這樣子,他還真擔心她哪天就從樓上跳下去,又或者,會一時想不開割開她自己的動脈。可是沒有,最後周小萌接受現實了,她甚至仍舊叫他哥哥。
說實話,周小萌每次在床上叫他哥哥的時候,他會覺得很亢奮,這種亢奮和感情無關,隻是和情欲有關。周小萌是他妹妹,雖然沒有血緣,但從小一起長大,令他覺得有一種亂倫似的錯覺。男人都會有些奇怪的遐想,所以有時候周小萌挺能讓他覺得滿足的。
但任何一次,都不似今晚這般饜足,最後他覺得自己都快要喪失理智了,一次比一次衝擊得更用力。周小萌的手無力地搭在他身上,雙眼微垂,終於等到周衍照重重喘了一口氣,咕噥了一句什麽,她隻聽清似乎是“淩希”兩個字,他就倒下去了。
周小萌把頭慢慢偏開,努力想要離他更遠一些。周衍照卻不肯放過她,微閉著雙眼,將汗意濡濕的額頭抵在枕頭上,說:“你又哭什麽?”
“我沒哭。”
周衍照笑了一聲:“一次才掙五千,這都哭兩回了,倒欠我一千。”
“我要去洗澡!”
“你跟你們學校那個蕭思致,怎麽回事?”
周小萌身子僵了僵,竭力鎮定,唯恐露出什麽破綻:“蕭老師?你問他幹什麽?”
“聽說是他救了你。”
“他路過。”
“不是約好了一起吃飯?”
周小萌冷笑:“我要是約了他吃飯,怎麽又會遇見打劫?”
“蕭思致的身手不錯,一對八都沒有讓人把你給搶跑了。”
“你想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