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花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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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那不是陳大姐嗎?遠遠就能看見她身上那半新不舊的紅襖,在街道中間往這邊走來,特別顯眼。到這裏上了橋,過去橋那邊就是柳青街了,莫非她又要去歡香館找三娘?
    陳大姐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徑直在我身邊走過去了,白細的麵皮今天看上去卻怎麽少了些血色?眼睛也是幹幹的沒什麽神氣,就這麽走過去,目不斜視……我望著她背影漸漸走遠,半晌才回過頭來,不經意間一張緊擰著眉頭的臉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小妹妹……”
    我嚇了一大跳,眼前站著的是抱著繈褓、著白衣黑裙的女人!
    我後退一步,戰戰兢兢地道:“幹嗎?我、我沒帶餅……”
    說著這句話,我就睜開眼醒來了,定了定神,才知道自己原來還躺在床上,天已經亮了,爹娘都在院子裏說話收拾東西呢。
    我長長籲了口氣,原來是做夢!
    真是奇怪的夢,怎麽就夢到陳大姐了呢?
    歡香館裏,桃三娘又忙忙碌碌地做著點心,是炙麵酥。
    用化開的酥油攪勻炒熟的麵粉,大約不稀不稠的程度,再加洋糖,就著餘溫,在木案上攤開並且擀平,最後用刀切小方塊。我走過去,看著她一刀一刀切勻的樣子,好奇地問:“三娘,一大早就趕著做這個?”
    “是啊,今晨天才剛亮,陳大姐就來拍門,讓我今天內無論如何再幫她做二十斤點心,最好還有麵酥。還說其實她妹妹從小就最愛吃這個,先前的點心她們親戚都分完了,還嫌不夠。”桃三娘切完了手上的,又拿起把蒲扇去扇了扇旁邊的爐子,爐子上再加上平鍋,淋上酥油,就把切好的麵酥一塊塊排到平鍋上,讓爐火慢慢地炙。
    “她今早真的來找過你了?她……還記得她妹妹從小就愛吃麵酥?”我疑惑不解,遂走到桃三娘身邊把昨天隔壁嬸娘在我家說的那些話大概複述了一遍,桃三娘聽著,神情漸漸地有點肅穆下來,隻是默不做聲沒有搭腔。
    “三娘,怕不是陳大姐魔障了?”我有點擔心,眼前廚房裏堆著許多麵粉和各色桂花、果料,都是給她做那二十斤點心用的。
    “這……”桃三娘沉吟了一下,又繼續彎腰去用筷子去翻炙那些麵酥,“不管怎麽說,把這點心做出來給她送去再說。”
    炙好的麵酥是雪白的,一寸厚,尤其酥香輕脆。用筷子一方一方夾起排放在一個食盒裏時,也得十分小心,要不很容易就夾碎了。
    “這叫雪花酥,陳大姐給我說,既然先前那些點心親戚們都分完了,那這一趟做的就專門是給她妹妹的。小時候她們家大人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做這種麵酥點心。”桃三娘給我這麽說道。做麵酥花費了不少時辰,等麵酥做好了,何二另外在籠屜裏蒸的豆沙大饅頭也好了,全部都裝進食盒。桃三娘看看天色,現在隻是中午時分,便對我說:“月兒你先回家吃飯,這會兒還早,等傍晚的時候,我們再把點心送去。”
    為什麽要等到傍晚才送點心,我不知道,但桃三娘這麽說,就一定有她的道理,我答應著便先回去了。
    冬天日頭短,暮沉沉地壓在天空,看不見雲也沒有風,地麵一片泛白的清冷。
    桃三娘讓何大拿著食盒,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往菜市走去,這時候商鋪早都關門了,一路望去除了各家的燈火,卻少有人在街上流連。
    悅記茶館沒有關門,垂著擋風的帷布,我們掀簾子進去,陳大哥不在店裏,小雜役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著,看見我們趕緊起來讓座,並進去喊陳大姐。屋子裏好冷,他們怎麽也不燒個炭火盆?
    突然門外有人喊道:“陳大姐在家嗎?”隨著話聲,那人掀簾子進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小雜役認得他,連忙招呼道:“噢,是王員外家的胡大哥來了!”
    我望望來人,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有一張細長俊秀的臉,十分笑容可掬的樣子。
    陳大姐這時才從裏麵急忙跑出來:笑道:“哎,三娘來了!哎呀,胡小哥兒也來了,你還不趕緊倒幾杯熱茶,站著挺屍哪!”陳大姐最後一句話是罵那雜役。
    桃三娘謙笑道:“不必麻煩了,我就是把點心送來放下就走。”
    “哎,那我拿錢給你啊。”陳大姐一邊說著一邊到櫃台裏去拿錢,又使喚小雜役去給王員外家的人讓座喝水。
    那人卻是奇怪,居然走過來向桃三娘一揖道:“這位是歡香館的老板娘吧?勞煩您做的點心了。”
    桃三娘隻是淡淡一笑道:“這沒什麽。”
    陳大姐拿出錢來要遞給桃三娘,那姓胡的卻連忙止住道:“其實今天來,是要請陳大姐以及做點心的師傅一起到員外家裏去坐坐。先前兩次做的年糕特別好,我們老爺也愛吃,我們姨太太這幾天雖還在坐月子,但也是總想當麵向二位道謝並且回贈些禮物呢!所以讓我務必要請做點心的人一起到家去,外邊都已經準備好馬車了。”
    我有點疑惑,先不論王員外究竟有沒有吃過三娘做的年糕,怎會這麽巧,這員外家的人一來就立刻說要請桃三娘去家裏坐?要說原本隻是來接陳大姐一人才對,桃三娘不過幫他們家做點心而已……但看那人邀桃三娘說那些話的神情,卻又並不隻是出於客氣。
    陳大姐也有點錯愕,但嘴張了張,還是沒說什麽,便吩咐雜役道:“你看著店,待會兒陳大哥回來就跟他說我去王員外家了,晚點就回來。”
    王員外家仿佛是住在仁豐裏南端的街口,我從小就聽老人說故事裏講過,仁豐裏北端西側是赫赫有名的大忠臣曾侍郎府邸,當年曾侍郎被奸臣讒害,不但人被斬首,連房子都抄了。後來的新皇上比老皇上英明,他一登基不久,就馬上給曾侍郎平反昭雪、還了他清官的名聲,並且把那幢房子仍讓曾家的子孫回去居住,曾侍郎的屍身還敲鑼打鼓地送回江都西邊的金匱山上風光大葬。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顛得我有點想睡,我心裏數著馬車拐了好幾道彎,該快到了吧?
    我忍不住伸手去揭開一點窗布往外看,果然遠遠地就看見一雙大紅燈籠,是一座大宅的門,兩隻石獸伏在燈籠的光下,便小聲問三娘:“三娘,前麵就是王員外的家了吧?”
    陳大姐也往外覷了一眼,答道:“好像是到了。”
    桃三娘卻沒有做聲,方才因為我們幾個女的坐車不方便,所以她叫何大先回去了,這會子她好像有點累,一直是閉著眼似睡非睡。
    我把窗布放下,準備好馬上就要下車了。但奇怪的是馬車又走出好長一段還沒有停下來,我又揭開窗布看看,馬車則已經走過了剛才那個大門,我看了看陳大姐,她似乎也不大清楚,同樣往外張望了一下,看她的樣子,莫不是也沒到過王員外的家?
    馬車終於停了,姓胡的年輕人掀開簾子讓我們下車,我跟著陳大姐後麵下去,卻發現這是一個小門,姓胡的抱歉道:“從這個門進去姨太太的院子比較近,從正門走人太多。”
    陳大姐撇了撇嘴,嘀咕一句:“小看人!”
    我不敢做聲,這種大戶人家的排場就是不一樣吧。
    門裏閃出一個人來,脆生生地問道:“接來了?”
    我轉眼去望時,一個青顏色的衣服一晃,我手裏正提著食盒,就被她一把拿了過去。
    “請進。”姓胡的年輕人做個手勢。
    陳大姐先走進去,桃三娘一路都沒說話,這會子我看她微皺了眉頭,進到門裏,就是一個狹小的空地,分別有兩條長廊伸向不同的方向。
    那青衣服的女孩子拿著食盒一溜煙就看不見了。年輕人帶著我們走,不知何時,他的手裏多了一盞燈籠,從長廊甫一轉過去,就是一幢二層小樓,樓裏燈光通明,似乎有許多人,傳出許多歡聲笑語,中間還有嬰孩的啼哭呢喃聲。
    “姨太太就住這院子?”陳大姐似乎帶有疑惑地問道。她一邊問一邊環顧四周,我也循著她的目光到處看,雖然天黑得深,但借著燈光還是能看到四下裏十分荒涼,院子裏好像沒擺什麽像樣的盆栽。我們腳下也踩著許多枯草,地麵看來是許久沒人打掃收拾的了。
    這裏就像個極少人來光顧的偏廳角院,難怪陳大姐會疑惑問這裏是不是她妹妹住的地方。
    年輕人嗬嗬一笑,忙解釋道:“因為這邊安靜,不比前麵人多口雜。姨太太生完了需要安養一段時日,況且產褥也是血光,宅子裏的其他人也得避諱一點不是嗎?”
    他似乎說得有理,陳大姐也就不好再問了。
    有個下人打扮的女人從樓裏伸出腦袋張望,然後驚喜地回頭朝屋裏喊:“來了來了!請到了!”
    年輕人則繼續畢恭畢敬地把我們引到那幢小樓前,樓裏就走出幾個女人,我一眼看見其中一個個頭最矮站在暗處的青衣服女孩,就是剛才接過點心盒的那個。但她總沒有露出正臉,我卻還是覺得她好像很眼熟。
    “哎,可盼到貴客了!”為首一個女人說著,趕緊讓出路請我們進去。我看她也就二十來歲模樣,穿著一身鮮豔的粉色桃花長襖,頭上簪滿了珠環,眉眼十分嫵媚。
    “這位是我們的二姨奶奶。”年輕人告訴我們,但明明是陳大姐走在前,我看著這二姨奶奶眼睛卻一徑望著三娘,完全不把陳大姐放在目中。
    “桃娘娘,可見著您了!”另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也這麽殷勤地笑道。
    屋裏便是一個待客的大廳,點著好幾盞紅蠟,照得亮堂堂的,丫鬟奉上茶果,那個二姨奶奶又對我們說:“這就叫她們抱孩子下來,今天老爺不在家,真是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