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風波悄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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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位皆是堂堂兒郎,麵前等著諸位的是錦繡之路,我們清輝樓絕不會讓諸位受到委屈!讓那等貴人將我們踩在腳底!我們雖非永平人,但一樣能在金貴之地闖出一條光明坦蕩之路!而我們清輝樓必與你們並肩同行!”
    阿殷與上官仕信說是遊永平,然而兩人碰到一塊,走沒一會便直接找了個風景如畫的地兒邊品香茗邊談核雕。兩人談得不亦樂乎,明明許久未見,但半點陌生感也沒有。
    “……我看了你近來的核雕,與以前不一樣了。我父親曾言一個人的核雕水平會隨著他的閱曆而改變,如今見到你的核雕,果真不假。”
    見阿殷的茶杯空了,他提了茶盅便給她斟茶,擱下茶杯時,道:“不熱?”
    時下正是酷暑,別家姑娘穿著輕薄的綢衣,大街上滿是齊胸襦裙,鵝黃的、粉紫的、月牙白的……色彩繽紛,乃永平的一道美景。相反,阿殷今日的穿著……
    上官仕信暫時看不出阿殷穿了什麽。
    炎熱的天氣,她係了件披風,密密實實地把自己裹著,連脖子都瞧不見,隻能看到一個腦袋。
    阿殷抵袖輕咳,道:“山間涼快,不熱。”
    說到此處,阿殷內心真是恨不得把沈長堂扔進鍋裏,正麵反麵都煮一下。沈侯爺吃醋本色不改,她昨夜原以為已經哄好了,畢竟也算是費心費力地侍“疾”了!原想著他已心安,不再惦記著吃醋,沒想到今早一起來,險些就把進來侍候的侍婢給嚇著了。
    阿殷對著菱花鏡一看,饒是平日裏在侍婢仆役麵前再冷靜,也不由得羞紅了張臉。
    沈長堂竟在她的脖子上咬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紅印子,左一個右一個,仔細一數,竟有十多個之多!都怪她昨夜意亂情迷,被他吻得輕飄飄的,當時隻小小地納悶下明穆今夜怎麽格外偏愛她的脖頸?之後便沒再多想。
    好生奸詐!
    她昨夜給他報告今日要與上官仕信同遊永平,原本她擔心他會拒絕的,便使出渾身解數哄得大小侯爺都高高興興,他這才鬆了口。
    她那時還在想呢。
    這麽容易鬆口,不像沈長堂平日的作風。
    原來早已有準備。
    思及此,阿殷又有些哭笑不得,怎地沈侯爺跟個小孩兒似的?人家狗撒尿占地盤,他咬紅印子示威。她今日出門在外,舉手投足間都尤其小心,真怕不小心就露出一截脖子。
    咬一個紅印子還能解釋蚊子咬的,十幾個紅印子,她隻能鑽進地洞裏了。
    一想到這紅印子沒個幾天還消不了,阿殷就惆悵得很。
    思來想去,決定今天非得要找沈長堂,不在他脖子咬上幾口,難以泄憤!
    “在想什麽?”
    阿殷回神,又輕咳一聲,道:“此次一別,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到子燁。”上官仕信道:“你若想綏州了,隨時都能回來。”有句話他沒說出口,她怕是再也不會回綏州了。
    視線離開她的臉蛋,他起身道:“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明早我與江滿一道回綏州,你不必送我,知道你過得好,我也心安。”
    阿殷道:“你也要過得好,我也才能心安。”
    上官仕信看著她,目光漸漸變得深邃。
    阿殷疑惑地“嗯”了聲,上官仕信忽而笑出聲來,道:“阿殷,你可知我與你最大的區別是什麽?”
    阿殷道:“你如今沒時間雕核?”
    他搖首,緩緩地道:“有時候子燁羨慕阿殷,擁有我所沒有的勇氣。”
    阿殷微怔,不明白上官仕信此話的含義。
    他笑了笑,說:“你來了永平。”她沒有告訴過他為何她非要去永平,明明宮裏拒絕了她。可他能猜得到與她祖父有關,若此事連穆陽候也無法為她解決,想必牽連甚多。而她沒有絲毫畏懼,就那麽坦坦蕩蕩地衝去了永平。
    她有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
    不像他,揣了線索,卻在敵人麵前選擇了沉默。
    阿殷與上官仕信道別後,便直接回了宅邸。
    阿殷重新換了身衣裳。
    今個兒天熱,她悶在披風裏,渾身都是汗。阿殷換好衣裳後,瞅著脖子上的紅印子還是覺得刺眼,又拿了件新披風給係上了。
    她走出院落,叮囑外麵的隨從,沒她吩咐不許進來。
    之後她才走到玉蘭樹下,學著上回沈長堂那般,旋動了玉蘭樹,現出密道。阿殷提了燈便往下走,上回沈長堂隻帶她走了一半,並未到盡頭。
    她一路摸索著,密道盡頭的原理與入口相似,她很快便打開了。
    阿殷的心髒在噗咚噗咚地跳著。
    她活了那麽多年,頭一回做這麽大膽的事情。
    她探出半個頭,發現周圍並沒有人,這才安心地上了去。沈長堂所住的院落與她想象中差不多,她輕手輕腳地摸進沈長堂的屋子,準備給他一個小驚喜。
    屋裏沒有點燈,不過多虧了沈長堂的習慣,在外時,仆役定也將屋子布置得如同永平那般。
    阿殷摸黑找到了床榻。
    她正想著如何嚇一嚇沈長堂時,屋外響起腳步聲。
    阿殷屏住呼吸,生怕沈長堂會察覺出來。然而就在此時,卻響起一道女聲,隨之而來的還有開門的聲音。阿殷頓覺不妙,幸好反應得快,一個打滾直接躲在錦被下。
    錦被有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阿殷知道是沈長堂的味道,一想到此時此刻自己竟躺在沈長堂的床榻上,耳根不由自主地紅了紅。
    “你打算何時與李家姑娘成婚?”
    “母親,此事我有分寸。”
    “明穆,不是娘親說你,你這婚事雖說得由聖上點頭,但你不說,聖上貴人事多又怎麽可能想得起你的婚事?李家姑娘對你癡心一片,早日娶回我們侯府,你娘才能安心。”
    “是,兒子明白。”
    接下來,又是一番嘮叨。阿殷在恭城時念過許多回沈夫人的信箋,此時是一點兒也不陌生。阿殷豎起耳朵,忽然覺得鼻頭微癢,一個噴嚏即將打出時,她硬生生地忍住,咬著唇發出微不可覺的重呼吸。
    沈夫人忽然打住,喝道:“誰?”
    阿殷沒想到沈夫人聽覺如此靈敏,渾身嚇出了冷汗,不過倒也還算鎮定,抿緊了唇,不發聲。
    沈長堂自然也沒錯過那一聲呼吸,眉頭輕擰,似是想起什麽,方道:“時辰不早了,母親想必是乏了。”沈夫人遲疑地看看四周,這才道:“約摸是吧,剛剛我與你說之事,你仔細考慮。”
    沈長堂淡淡道:“好。”
    待房門一關,沈長堂先點了燈,之後他緩緩地打量四周,輕擰的眉頭漸漸舒展,添了一分笑意。他徑自往床榻走去,盯著微微拱起的錦被,漫不經心地道:“原以為洞房花燭夜才能在榻上見到吾妻,看來……”
    聲調拉長。
    豈料錦被下半點反應也沒有。
    沈長堂盯了半晌,伸出手輕輕一按,依舊沒有反應。這會,沈長堂急了,直接掀開錦被。隻見阿殷閉著雙眼,滿臉通紅,像極了那一夜發熱的她。
    “阿殷。”他喚道。
    她依然緊閉著雙眼。
    他麵色微變,再見她穿得又多又厚,大熱天還躲在錦被之下,以為她悶出病來了,當即伸手去探她的額頭。冰涼的手指剛碰觸到她的額,冷不防的,被狠狠地咬了口。
    掌心留下了一個深深的齒印。
    她瞪著他。
    沈長堂如夢初醒,冷著張臉道:“以後不許這樣。”
    他方才嚇得心肝都在抖。
    阿殷慢慢爬起來,道:“嚇到你了?”沈長堂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她瞧著他微微發白的臉色,才知道嚇得有點過了,頓時聲音軟了下來。
    “這不能怪我。”她解了披風,道:“你看看你幹的好事,我這幾天都不能出門了。”
    他還是麵無表情。
    阿殷近來把撒嬌學到了極致,嚶嚀一聲,道:“我好熱,渾身都是汗,好不舒服。”見他還是沒反應,她嗔道:“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沈侯爺你不要太霸道。”
    沈長堂忽然起身離開。
    阿殷以為這招沒效了,沒由來有些苦惱,正想著要用什麽招數時,沈長堂又回來了,手裏多了方帕子。他坐下來,看著她。
    阿殷伸出手。
    他避開她的手,直接擦拭她額上的汗水。他一點一點地擦拭,眼神格外專注。阿殷放下手,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沈長堂,她好像能看到以前見不到的天長地久。
    沈長堂忽然停下動作。
    她此刻乖巧又溫順,微顫的眼睫毛如同輕薄的蝶翼,一顫一顫的,像是煽動了一股清風,吹拂至他的心湖,漣漪一圈一圈地蕩漾,把所有情緒化成一道繞指柔。
    沈長堂拿來一個青釉質地的小瓷瓶,往掌心倒出指蓋大小的透明藥膏,指腹沾了膏藥往她的脖子抹去。透明膏藥清清涼涼的,很是舒服。
    阿殷換了個姿勢躺在他懷裏,慵懶地眯眯眼。
    沈長堂說:“以前沒想過有朝一日會侍候別人……”
    她說:“沈侯爺屈尊降貴,阿殷感激涕零。”話是這麽說,麵上是半點感激的表情都沒有,還是以往那般,眯著眼微微笑,仿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沈長堂喜歡現在兩個人的相處。
    即便她被他寵得有點嬌慣了,可他心底:“塗一晚,明早就能消。”阿殷眼睛睜大,說:“我就說你是故意的。”
    沈長堂理直氣壯地道:“故意又如何?”
    阿殷也找不出反駁的話,又眯起眼享受起沈侯爺的侍候。似是想到什麽,她忽然問:“方才是你的母親?”
    脖子上的手指微微一僵。
    阿殷隨即道:“我就是問問而已,你不告訴我也沒有關係。”
    沈長堂道:“有關係,待你嫁入侯府,她也是你母親。”脖子上的動作變得緩慢,透明膏藥帶來的清涼讓阿殷愈發精神,她想坐起來,與他麵對麵地談。不過剛動了下,右肩被輕輕一壓,他低聲道:“別動,沒抹完。”
    阿殷隻好作罷。
    他說:“我打小就身患怪疾,母親待我時好時壞,每逢與父親吵鬧必定拿我出氣。鞭打人泄欲,大抵是從母親身上學來。”
    阿殷愣住了。
    她不敢想象以沈長堂的身世,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永平貴子,居然還會有這樣的遭遇。
    她問:“你父親知道嗎?”
    沈長堂淡道:“知道。”
    打有記憶以來,他便極少見到父親。即便是見著了,父親也從不會對他笑,更別提天倫之樂。他那時以為天下間的父親都是如此,直到後來長檀出生了,偶爾從宮裏回府,經過二房的院落,他才能聽到父親鮮少的笑聲。
    沈長堂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聽得阿殷很是心疼,纖細的手掌悄悄爬上他的手腕,緩緩滑下,扣住了他的五指。他聲音裏稍微有了一絲暖意:“我雖有怪疾,但先帝相中我的才華,倒是比我父親還要疼惜我。是先帝與當今聖上,我才能有今日。”
    阿殷鬆了下五指,隨即又被他抓住,反扣在他的掌心裏。
    他說:“阿殷。”
    她打斷他的話,問:“我聽聞沈夫人當年是名動永平的第一美人,你父親也是好不容易才抱得美人歸。你是家中嫡長子,為何你爹娘要如此待你?”
    這個問題,沈長堂自然想過千萬遍,可也沒想通究竟原因是什麽。
    他自嘲一笑,道:“約摸是因為我的怪疾吧,爹娘小時候便視為不詳。”
    阿殷覺得奇怪極了。
    她在恭城被迫念沈夫人的信箋時,那會以為遠在永平的貴婦人心念孩兒,日日盼著兒子歸家,如同一個世間尋常的慈母。與現在沈長堂口中的沈夫人截然不同。
    仿佛看出阿殷內心的疑問,沈長堂又道:“母親開始改變是在我被冊封穆陽侯的時候,那時她像是變了個人,不複以前的冷漠與暴躁。”
    阿殷問:“蘇將軍可是不再受到皇帝寵信了?”
    沈長堂眼裏忽然有了笑意,他道:“反應很快。”
    阿殷掰著他的手指頭,說:“不是反應快,而是感同身受。你我皆有一樣的際遇,我在恭城逐漸有了錢財時,母親也像是變了個人,原因沒有其他,她不能依靠父親,而我弟弟在外經商,浩哥兒年紀又尚小,她當時才意識到目前能依靠的人隻剩下我了。”
    “你猜得沒錯,當時我母親的娘家開始沒落,她隻剩我這個依靠。”
    可是人的感情不是說來就來的,即便血濃於水,可過去所受的疼痛與傷害也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忘記。沈長堂想了想,他為何會相中殷氏?除去最初因怪疾而產生的衝動,大抵還有相似的遭遇。
    所以最初才對她比常人有更多的容忍,也才會慢慢發現她的美好。
    阿殷說:“沈侯爺,你看我們像不像天生一對?”
    內心的傷感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沈長堂道:“在怪疾上而言,確實是,唯獨你的唇,你的舌,能解我怪疾之苦。”
    阿殷嗔他一眼。
    “好好說話,別總有機會就開始耍嘴皮子!”
    沈侯爺決定改過自新,以身體行動表示。
    或許這是另外一種天生一對的解釋?
    阿殷也沒機會在別的男人身上嚐試,不過她也不在意,現在已經走到這裏了,她也沒想過找其他人。沈長堂離開時,跟阿殷說下回過來的時候可以不必這般偷偷摸摸。
    阿殷聞言,頓時醒悟,方知自己今日在穆陽侯院落裏鬼鬼祟祟的模樣被他的暗衛看了去,難怪她如進自家後院那般輕鬆。
    沈長堂離開後,阿殷半夜睡不著。
    來了永平已有數月,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她對目前的現狀還算滿意,但不滿足。
    一想起宮裏的那位九五之尊,阿殷就頭疼,又不由暗暗警示自己,萬萬不能掉以輕心。想著想著,那一處柔軟越來越疼,阿殷低頭望了眼。
    短短兩年,從一馬平川到波濤洶湧,滋味很是微妙。
    她暗想,還是少親點好了,再這麽長下去,飽了沈侯爺的眼福,倒是苦了自己。
    阿殷幾乎是一夜未眠,疼到了天亮。
    她喚侍婢打水進來時,屋外響起了匆匆腳步聲,緊接著是範好核的聲音——“大姑娘,清輝樓出事了。”阿殷麵色微變,道:“何事?”
    範好核慌亂的心在見到阿殷的這一刻徹底平靜下來。
    他道:“月茗縣主的幾位兄長今日一大早氣勢洶洶帶人過來,把所有人客人都趕跑了,非說要大姑娘過來。說是我們那兒的吃食不幹淨,害了月茗縣主生病。然後沒多久,陸續有七八個人過來,都說那一日在我們茶肆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好幾個現在臥榻不起。”
    微微一頓,範好核又道:“大姑娘,我已先讓人安撫除了月茗縣主之外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