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風波悄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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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厲聲道:“那一日我們清輝樓開業,賓客如雲,試問若真吃食有問題,又怎會隻有月茗縣主得病?”
語氣的挑釁讓蘇二兄直皺眉,冷笑道:“這個倒要問你了,你心知肚明。一月前你與我妹妹有過節,怎知你是不是故意害我妹妹?”
阿殷聞言,也冷笑一聲。
“敢問蘇二郎,換成是你,你會愚笨到在自己的茶肆開業當日砸自己的招牌嗎?”
蘇二兄平日裏脾氣就有點急,一聽到“愚笨”二字,毛孔裏的發絲都要倒豎起來!他平生最恨別人說他愚笨,蘇家五兄弟資質平庸,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心頭病,每逢提起總要臉色陰沉。如今一個區區開茶肆的姑娘居然敢這麽說,蘇二兄氣得袖子都擼了起來,道:“你什麽意思?”
一直沉默的蘇四兄說:“正因為你有恃無恐,仗著別人猜不著才敢在那一日害我妹妹。”
阿殷看向馬覽。
馬覽一個頭有兩個大,說真的,他這兒是辦事的官署,不是吵架的市井之地。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能在這個莊嚴凝重的地方聽到有人吵架。
且一方背後是蘇將軍,另一方背後靠山也不小。
馬覽給柳新使了個眼色。
柳新無法,隻好硬著頭皮喝道:“此乃西京兆尹府,豈由你們喧嘩?都安靜下來!”
此時,阿殷向馬覽拱手,道:“大人您辦事講究證據吧?蘇家幾位郎君說我毒害月茗縣主,證據在哪裏?拿不出證據,大人這就算汙蔑了吧?”
馬覽望向蘇家幾位兄弟。
蘇二兄等人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原以為給了殷氏台階,她踩上來給妹妹道個歉賠個罪便皆大歡喜,可如今鬧到了西京兆尹這裏,卻是沒有退路了。
就在此時,蘇二兄見到阿殷的唇角揚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得意。
蘇二兄轟地一下,心頭冒出一股子火氣,直衝天靈蓋。
他道:“馬大人,依照我們大興的律令,毒害天家冊封的縣主理應收監等候發落。殷氏與縣主有過節,她有動機,事情又發生在她的清輝樓,她難以逃脫嫌疑。證據未找到之前,請問大人該如何處置殷氏?”
這小子把球砸他腦袋上來了!這屁點大的私人恩怨也在他這兒鬧!偏偏他還隻能接了!搬出大興律法,他還能怎麽辦?他望向殷氏,心裏頭盼著這個伶牙俐齒的姑娘說點話來維護自己。
沒想到這姑娘腦袋一根筋,居然大大咧咧地道:“清者自清,民女隨大人發落!”
馬覽腦袋吸了水,又沉又重,半晌才道:“來人,把殷氏帶進去!”
蘇三兄看著殷氏的背影,頓覺有些可惜。到底是個平民百姓,不知道裏麵的道道,永平的牢獄哪有這麽好待?伸根棍子一攪,拎出來連手指都是黑的。他們要是打個招呼,殷氏被折磨是少不得的。不過折磨不了也沒事,這倒是能看看殷氏仗著的靠山究竟是何人。
至於證據,這回死也要咬定是清輝樓害的,沒有也得變出來。
兄弟幾人迅速回府,打算與妹妹商量商量。
清輝樓東家被收監一事迅速在永平傳開,如一聲驚雷在核雕圈裏炸開了,以至於連金升也有所聽聞。
他坐在地上喝著酒,扯唇道:“這丫頭腦子裏主意多,定不知又想做什麽。”他仰脖喝了口酒,眉頭擰緊,呸了好幾口,道:“果然還是九江酒的味道佳,這些都是俗酒!”
說著,金升歎了聲,喚來總管,道:“去西京兆尹那邊打個招呼。”
總管愣了愣,問:“大人要管殷氏的事情?”
金升道:“鳥為食亡,我為酒瘋,小丫頭手裏有九江酒,搭把手而已。”
總管聞言,無奈地笑了笑,領命而去。
金升看著台上的兩個百越核雕,忽然笑了。
“本官倒要看看你這個小丫頭在永平想掀起什麽風浪。”
沈長堂的手一頓,茶水溢出。
小童驚慌地連忙取了軟巾,擰了冰水,敷在沈長堂被燙著的地方。沈長堂不以為意,擺擺手讓小童退下。他問:“她去報官了?”
言深點頭道:“回侯爺的話,如今殷姑娘被收監了,屬下本想讓人去打個招呼,但是發現金大人先行一步了。”
沈長堂早已從範好核那兒得知,阿殷不讓他插手,可怎麽也沒料到一轉眼,她把自己弄進去了。牢獄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一時半會,沈長堂竟也摸不清阿殷到底想做什麽。
言深滿腹擔憂,問:“侯爺,這該如何是好?我們真的不用插手嗎?”
沈長堂說:“她說不用便不用,插手了她反倒心裏不高興了。”
言深一聽,心裏更是擔憂了。
他們家侯爺現在愈發對殷姑娘言聽計從了,打從遇上殷姑娘,他們家侯爺一天比一天變化多,擱在幾年前,他壓根兒不可能相信他們侯爺會有今日。
真的是扔根骨頭,能晃好幾下尾巴。
殷姑娘一來,能叼在嘴裏不放呢。
罪過罪過,居然將他家侯爺比喻成一條狗。
言深趕緊回神,挺直背脊,問:“侯爺還有何吩咐?”沒的話,他就自己出去麵壁思過了。沈長堂道:“言默可有回來?”
言深說:“回侯爺的話,言默還在綏州。”
沈長堂微微沉吟,道:“遣人告訴言默,仔細護好那人。若不幸被找到,不必與其周旋,回來再議,切記不能暴露行蹤。”
“是。”
沈長堂口中的那人正是假元公,他知道永盛帝遣了人去找,現在人還沒找著,正好能拖延時間,讓他查出更多的線索。
蘇家兄弟回去後,馬覽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蘇家兄弟品性如何,能力如何,馬覽當了那麽多年的西京兆尹,不會不知道。有時候也常常為蘇將軍歎了口氣,怎麽就生了六個惹禍精?
如今還鬧到他頭上來了,這事兒處理不好,被哪位虎視眈眈的禦史上個奏折,他升遷就甭想了。
若是尋常百姓,馬覽倒不會這麽頭疼,惹上權貴一般低頭的居多,也有傲骨錚錚的,他便從中周旋,能幫就幫,不能幫便依照規矩辦事,像是蘇家那幾個惹禍精,馬覽一般是讓人給蘇將軍通風報信,讓他們家中長輩施壓。
好比上一回月茗縣主的事兒,不就無聲無息地擺平了麽?
到點散值,馬覽先遣人回府向幾位夫人說明公事繁多,再準備去找蘇將軍。
豈料還沒踏出官署,柳新便追了過來,低聲在馬覽耳邊說了幾句。
“金升遣人來了?”
柳新說:“對,就打了個招呼。”
馬覽沒想到這小事兒還能讓金升出麵,邁出去的腳步又收回來。殷氏背後有金升撐著,此事想要風平浪靜地擺平恐怕沒有容易了。他當西京兆尹,最怕的便是兩方各有倚仗,事情便棘手了。
柳新此時道:“我給牢裏的人打了招呼,好吃好喝侍候著。”
馬覽微微點頭。
柳新又道:“大人,下官有一法子。此事起因在於月茗縣主,讓殷氏給月茗縣主低聲下氣賠個不是,再讓月茗縣主澄清還清輝樓一個清白。月茗縣主那邊由蘇將軍出麵,殷氏這邊由我們出麵。兩人各退一步,風平浪靜。”
馬覽道:“兩人都願退一步自然是好,但此事沒那麽容易解決。柳新,你剛上任數月,這永平的官道呐,彎彎曲曲,沒這麽容易走。”
柳新斂眉,道:“下官愚笨,洗耳恭聽。”
馬覽扯唇一笑,說:“洗什麽耳,今日你也別散值了,留在這裏。永平的事,有些看起來隻得線頭大小,往往是這樣的小事輕輕一扯,能掀翻一條大船嘍。”
柳新作揖道:“多謝大人賜教。”
馬覽此時也不打算去找蘇將軍了,金升遣人過來,事情顯然就變了質,他不能不小心應對。馬覽思來想去決定先去試一試殷氏。未料剛到牢房,卻見她直接靠在牆上,一臉的平和。
……竟然睡著了。
馬覽頭一回見到這麽心大的人,命人叫醒阿殷,正想試探一番,豈料她直接道:“大人,此事僅僅是民女與月茗縣主的私人恩怨。”
馬覽微微一驚,不由重新打量阿殷。
她笑吟吟地看著他。
馬覽忽然斂眉,直接離開牢獄。柳新跟在馬覽身後,不解地問:“大人不是要問些什麽嗎?”馬覽聲音沉沉:“此女頗有段數,套不出話來。柳新,她身在牢獄,半點大的姑娘居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意和緊張,這不是胸有成竹便是身後有你我甚至月茗縣主也動不了的倚仗。如今我們不必周旋,且看看她與月茗縣主要如何鬥法。隻要不牽扯到我們西京兆尹府,我們便按兵不動,按規矩按章程辦事。”
柳新一一記下。
馬覽在官署睡了個不太安穩的覺,次日起身時,卻是聽到一個噩耗。通報的侍從慌慌張張的,話都說得結結巴巴,最後還是著急趕來的柳新把話給說清楚了。
“大人,外麵跪了烏壓壓的一群人,地上鋪了數十尺長的血書,他們稱之為請願書!請月茗縣主放過他們的東家殷氏!還他們清輝樓一個清白!”
請願書三字如同大石重重壓在馬覽的心上,腳步一個不穩,幸好扶住了木架子才免去臀落地之苦。先帝還未駕崩前,永平有一位先生稱之為魏老,擅騎射,平日好布施,教出了許多好學生。然而魏老在花甲之年卻得罪了皇帝的一寵妃,期間曲曲折折不必多言,魏老被送上午門之際,他當年教過的學生,以及布施過的人家,紛紛簽字寫請願書。當時轟動一時,百尺血書,萬民請願。
最後,寵妃入冷宮,負責魏老案子乃刑部尚書被罷黜,魏老無罪釋放。
這如今請願血書再現!
矛頭直指月茗縣主!
他身為西京兆尹,若出了事,不說貶謫,脖子上的腦袋都未必能保得住。
馬覽大步流星走出。
柳新趨步跟上,此刻也知事情的嚴重性。
隻見馬覽從後門走出,繞到一無人之地,臉色凝重地看著官署外跪了一地的百姓。柳新低聲道:“今早天未亮便已跪在這裏。”
“他們跪在這裏做什麽?”
“清輝樓的東家知道吧?”
“知道,來自綏州的殷氏,誰不知道呀,開業那天我都去了,可熱鬧了,請了好多大人物來呢,什麽國公什麽禦史,連穆陽侯也去了!”
“他們東家得罪月茗縣主了,現在西玄街的核雕技者大多都來了,你說這清輝樓的東家也是厲害,這才來永平多久,就如此得人心,換做其他茶肆東家,要是被關進牢裏了,大多都想著自保或是另尋出路了吧?”
“確實厲害!”
馬覽聽在耳裏,腦門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卻說此時,馬覽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盡管僅僅在街邊停留了片刻,可他依舊一眼就認出了是誰。
是穆陽侯身邊的人。
他旋即轉身,匆匆走回官署。
馬覽做了兩件事。
一是換上朝服,出門向跪在地上的百姓親自解釋來由,並向眾人保證三天之內蘇家沒呈上得力證據,必定釋放殷氏。
二是他悄悄遣人去請示穆陽侯。
沈長堂破天荒地的愣住了。
半晌,才漸漸回神,神色不由添了幾分凝重。他當即吩咐了來者幾句,來者低聲應是,又悄然無聲地離去。言深說:“侯爺,馬覽應該是看出端倪來了。”
沈長堂道:“馬覽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
言深感慨道:“殷姑娘的膽子真是大得嚇人,竟想出這樣的法子來逼月茗縣主。礙於民意,此事蘇家想草草了事恐怕是不能了。經此一事,約摸永平無人不知殷姑娘和清輝樓了。”
殷姑娘這手段,委實厲害。
當初在綏州,侯爺遣了孫家明裏暗裏地鍛煉她,如今看來,成果甚佳,也不負侯爺的一番苦心。想來殷姑娘現在還不知道在綏州怎麽無端端就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事兒。
“……侯爺?侯爺去哪兒?”
言深一沒留神,沈長堂的人就已起身往外走去。沈長堂頭也不回地道:“解決麻煩。”
蘇家兄弟幾人湊在一堆,想了各式各樣的陰招。蘇三兄原想著憐香惜玉,可一看到自家妹妹在病榻上慘白的麵容,頓時又下了狠心,道:“此女囂張跋扈,我們非得治一治她。”
蘇二兄道:“趁事情沒有完全鬧大,我們速戰速決。”
蘇四兄道:“可證據要去哪兒找?單單幾個人,及不上她的人多勢眾。”
病榻上的月茗縣主咬牙道:“沒有證據便買通她清輝樓裏的人,將白的說成黑的!不讓她難堪,我這口氣吞不下去。哥哥!”她撒嬌道:“我被姓殷的氣得腦袋疼,眼睛疼,鼻子疼,嘴巴也疼,現在渾身都難受,長久下去,幾位哥哥就等著妹妹來年清明掃墓吧!”
“妹妹這是說些什麽話?呸,這麽不吉利的話你也敢說!”
“妹妹放心,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就依照你所說,我們先發製人,趁現在爹忙著公務,我們把事情解決了。到時候再向爹請罪。”
三兄弟紛紛出聲安慰月茗縣主。
月茗縣主說:“幾位哥哥不怕,若爹怪罪下來,我便去搬救兵,有姑姑在,大不了再罰一次麵壁思過。我們兄妹幾人一起麵壁思過,還能玩馬吊呢。”
倏然,一聲巨響落地,廂房的門被踹開,窗紙可憐兮兮地在半空中搖晃,散落一地木屑。逆光之中,隻見高大威猛的身影如熊,矗立在門口。
一聲暴喝。
“混賬!”
窗紙被無情地甩落,一根從木門脫落的木條被緊緊地抄在蘇將軍的掌心。劈裏啪啦,啪啦劈裏,蘇家三兄弟被狠狠地痛打了一頓,質地上乘的衣裳被抽得稀巴爛,幾人手臂,肩膀,腹背通通抽出了紅痕和血跡。
幾人抱頭亂竄,連連求饒。
木條折成兩半,失手掉落。
外頭聞得聲響的蘇家長兄匆匆而來,趕緊把地上的木條藏起,溫聲道:“父親消消氣,妹妹還在養病中。”蘇將軍登時看向縮在床角的月茗,她渾身抖了抖,一時半會竟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蘇將軍更氣了,怒道:“一個兩個三個都是混賬東西!你們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多少人等著抓我們家的把柄?你們倒好,老子在朝上戰戰兢兢,你們在老子背後放火!厲害啊,妹妹年紀小不懂事,你們不教她,不管束她,還縱容她!現在還一起犯糊塗!今天西京兆尹府外跪的一地百姓,他們不是跪在地上,是跪在我們未來的鮮血上!”
月茗縣主從未見過自己父親如此暴怒,眼眶都泛紅了。
“哭什麽哭,你要把全家賠進去才肯罷休是不是?”
月茗縣主委屈地道:“殷氏不過是個核雕技者,她甚至連核雕師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