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umenides的誕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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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校德高望重的劉老先生曾說過這樣的名言:“優秀的刑警和優秀的罪犯會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質,敏銳、縝密、冒險性、求知欲……他們相像得就如同是一個硬幣的兩麵。而窺探對麵的狀態,永遠是他們最想做卻又最難做到的事情。”
現在,命運將袁誌邦這枚硬幣拋了起來,當他再次落下的時候,他在桌麵上旋轉和猶豫著,然後他終於倒向了另一麵。
袁誌邦決定用自己的力量去懲罰薛大林和鄧玉龍。他深深地知道,這對於自己來說將是一條不歸路。
他從此將走上法律的對立麵,他將從一名未來的刑警變成一名罪犯,他那與生俱來的懲治罪惡的渴望與夢想難道便要就此破滅嗎?
他不甘心如此。他要尋找一種兩全其美的方法,就在這個時候,他得到了一個美妙的提示。
這個提示來自於羅飛和孟芸。
eumenides,這個來自於孟芸頭腦中的虛構人物此時正在警校內興風作浪。羅飛和孟芸的行為瞞得了其他人,卻不可能瞞得過同樣敏銳且又與羅飛同處一屋的袁誌邦。這個名字的含義得到了後者的提煉和升華。eumenides從一個惡作劇似的人物變成了一個孕育中的真正的罪犯——為了懲治罪惡而存在的罪犯。
至此,袁誌邦已經下定決心走上另一條道路。他要殺死薛大林和鄧玉龍,這是一個必須開始的起點,正是這個起點使他不得不扭轉了自己的前進方向。從此,他將在這條與法律完全背道而馳的路上像法律一樣執行著懲治罪惡的使命。
他將成為真正的eumenides。
這是一個隱藏在很多人心底的瘋狂念頭。正如袁誌邦所說,即便是羅飛和孟芸,也未必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
但沒人會將這個想法變為現實,因為他們沒有理由去放棄正常的生活。
可袁誌邦有了這個理由,既然他要為白霏霏報仇,那便意味著正常的生活將永遠離他而去。
他也有這個能力,警校的學習教會了他偵查、爆破、開鎖、格鬥、駕駛等諸多的技能,而天賦使他在每項技能的掌握中都成為了出色的佼佼者。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將麵對的困難和危險。
最初的起點就不會輕鬆。
要殺死薛大林還相對簡單一點兒,但是要幹掉鄧玉龍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多年的複雜經曆已經讓後者變得像狐狸一樣狡猾和敏銳,他時時刻刻都保持著最強的防範姿態——這已成為他在險惡環境中賴以生存的本能。如果自己一擊不中,對方無疑將展開可怕的反撲,而此人的實力已在多年的腥風血雨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證。
與此同時,袁誌邦也清楚,自己掌握的技能固然對行事有益,但也同樣會成為最終令自己淪陷的泥潭。警方擁有著太多的分析和偵查高手,自己每一項技能的展示都將成為警方追蹤的線索,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下,何處能成為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經過反複的考慮之後,袁誌邦有了主意,要解決這個問題,似乎隻有一個辦法:讓自己成為一個並不存在的人。
eumenides必須是一個從未存在過的人,他沒有任何記錄,沒有任何資料,沒有任何已有的蹤跡可循。這樣,不管是強大的對手,還是無處不在的警方,他們都將因失去目標而對eumenides無計可施。
所以,袁誌邦鐵下心來,他要完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製造自己已經死亡的假象。
讓自己成為一個不存在的人。
要達成這個目標,他需要其他人的幫助,而他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計劃。因為他要做到的是一次徹底的“消失”,他要讓這個世界不再存有任何與自己有關的聯係。
能夠幫他完成這個任務的最合適的人選便是羅飛和孟芸。當然,當他選擇這兩個人來參與自己最初的遊戲之時,在他內心深處還有著另外一些潛在的原因。
當目標和人選都確定之後,袁誌邦開始謀劃並正式展開了自己的一係列行動。
他開始與一個素不相識的“筆友”交流,從而在其他人眼中愈發坐實自己“始亂終棄”的罪名,同時,這個“筆友”也將成為日後警方追蹤eumenides時的一條幹擾線索。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七日,亦即血案發生的前一天。袁誌邦借用了孟芸的對講機,他在機器內嵌入了一個微型的遙控炸彈並且設置了幹擾信號。
四月十八日淩晨,袁誌邦潛入薛大林的住處,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開鎖的高手,所以睡夢中的薛大林沒有任何察覺。袁誌邦輕鬆地將對方手刃,然後他找出了薛大林藏匿在家中的贓款,作為自己“消失”之後維持行動的經費。
上午,袁誌邦將錢款藏好,同時為告別正常的生活作最後的準備。他斬斷了自己在世間的一切情感——當他決定承擔起eumenides的責任之時,這便注定成為他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下午,袁誌邦出發去赴與筆友的“約會”。在離開宿舍之前,他將掛鍾調快了五分鍾,以使自己的計劃在時間上不留下任何瑕疵。同時,他將“死亡通知單”留在門口的便箋袋中,任何人在開門的時候都能一眼發現。
然後他出門。在路上,他安排了自己和孟芸的一場“巧遇”,他告訴了孟芸自己將要前往的地點,同時借羅飛之名讓孟芸早點兒去宿舍等待,並特意囑咐對方要帶上對講機。
孟芸來到羅飛的宿舍,很快她就看到了那張“死亡通知單”。孟芸認為那是羅飛的手筆,她不敢怠慢,連忙通過對講機呼叫羅飛,但袁誌邦設置好的幹擾使對講機無法發揮作用。無奈之下,孟芸在屋內留了言,然後立刻出發去尋找袁誌邦。因為此前袁誌邦曾將“約會地點”告訴過她,所以她便來到了那個廢棄的倉庫中,她看到袁誌邦已經被“銬縛”在現場,並且身上還背負著一枚定時炸彈。
此時袁誌邦已經換上了拾荒者的服裝,但情急之中的孟芸並未留意。她隻是急著要和羅飛取得聯係,然而對講機卻始終不通。當時間接近了袁誌邦的計劃安排之後,他才將對講機的幹擾源關閉,於是羅飛和孟芸之間便有了那場通過電波傳遞的交談。
下午十六點十分,當孟芸在羅飛的指點下準備拆彈的時刻,袁誌邦按下遙控器,引爆了對講機中的那枚炸彈。這炸彈的威力很小,但也足夠炸毀對講機,同時讓孟芸出現了短暫的暈眩。
電波那頭的羅飛聽到了爆炸聲,而宿舍掛鍾此刻顯示的時間是下午十六點十五分。
另一邊,袁誌邦迅速行動,他將拾荒者黃少平從隱匿的角落裏拖出來,取代了自己的位置。然後他將孟芸與黃少平銬縛在一起,並對照準確時間,將炸彈的爆炸時間設置在了十六點十五分。這樣爆炸發生之後,警方的記錄和羅飛的證詞間就不會出現時間上的差異。做完這些工作之後,他還有兩分多鍾的時間離開現場,這已足夠他到達安全的區域。當炸彈如期在十六點十五分爆炸之後,袁誌邦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一個沒有任何資料記錄的eumenides將橫空出世。整個計劃是如此的完美,不會有任何的破綻與瑕疵。
是的,這是一個完美的計劃。當羅飛聽到這裏的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可他又知道,這計劃事實上卻並未完成,雖然隻出現了兩分鍾的誤差,但這兩分鍾卻足以改變太多的事情。
“哪裏出了問題?”羅飛忍不住問道,“你的計劃出了意外,那個意外到底是什麽?”
袁誌邦的目光迷離,他的思維仍停留在十八年前的那個場景。羅飛的問話似乎讓他想起了什麽,他的眼中顯示出一些情感的變化,有惋惜也有懊悔。然後他看著羅飛,吐出一個人的名字來:“孟芸。”
羅飛的心顫抖了一下。
“我的計劃中低估了孟芸。而她卻是最不該被低估的一個人。”袁誌邦鄭重其事地說道,語氣中帶出一種佩服與尊敬,“我們倆都和她鬥過,最終誰也沒能真正贏了她。”
“她……她做了什麽?”羅飛的聲音也有些發顫,他既想知道當時的情況,可是又害怕聽到那悲慘的描述。
袁誌邦眯起眼睛再次開始回憶。被他的話語牽引著,兩個人的思緒一同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爆炸案現場。
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十六點十三分,離袁誌邦設定的爆炸僅有短短的兩分鍾多點兒的時間了。
孟芸從先前的那次爆炸中慢慢清醒過來,她的臉上流著血,聽覺也受到了很大的損傷,但是她的思維卻在迅速地恢複。
她看到自己和一個陌生的男人銬縛在了一起,那個男人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然後她看到了背負在男人腰間的那枚炸彈,計時器上的時間正在倒計時中流逝。
她掙紮了一下,雖然能夠勉力觸摸到那枚炸彈,可她不懂拆彈,手中也沒有任何可用的工具。而留給她的時間已是如此短促,她該如何求生?
孟芸抬起頭四下張望,然後她看到了一個正在快速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給她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孟芸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正是這個人將自己困在了這裏!她大叫了一聲:“袁誌邦!”
袁誌邦停下腳步,回頭與孟芸對視著,他沉默了一兩秒鍾,愧疚和歉意寫在了臉上。
“對不起。”他輕輕地說了一句,然後便轉身繼續往倉庫外走去。
孟芸在瞬間明白了局勢,她被袁誌邦設計了!從倉庫內兩個男子衣著的互換,聯想到此前發生的事情,孟芸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目的。不管對方為何如此,自己竟要成為這個陰謀的犧牲品!
“渾蛋!”孟芸悲憤地呼喊著,“你停下,你看著我!”
她的聲音似乎帶著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已經接近倉庫門口的袁誌邦竟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然後他看向了孟芸。直到這時,袁誌邦仍未想到自己的計劃會因這個女人而出現變數。他深信自己已經控製了一切。
還有兩分鍾設計中的爆炸就會發生,這兩分鍾足夠自己逃生,而孟芸卻來不及進行任何形式的自救。即使自己再停留幾秒鍾,又能有什麽意外發生呢?
可是他還是低估了孟芸,後者根本就沒有考慮自救。她瞪視著袁誌邦,然後直接將手伸向了炸彈的引線,攥住之後狠狠地一扯……
袁誌邦愕然驚呆了,此時他才明白過來,對方竟是要和自己同歸於盡。他連忙縱身躍起,向著倉庫外撲去。可他終究還是未能逃脫,爆炸頃刻間已經發生,熾熱的氣浪將他狠狠地掀了起來,他隨即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聽完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羅飛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兩行淚水從他的眼角滲落下來,他仰起頭長歎一聲,似乎有些釋然。
“她不是因我而死……”羅飛喃喃地說道。孟芸的死並非出於自己對拆彈的錯誤判斷,在他心頭壓了十八年的一塊沉重的石頭似乎可以卸去了。而他也從未想到,孟芸竟死得如此壯烈,正是她親手引爆了炸彈,用自己提前逝去的生命擊碎了袁誌邦滴水不漏的計劃。
在那樣絕望的關頭,在那樣稍縱即逝的時刻,有幾個人能如此坦然地麵對死亡,並且還能給對手致命的一擊?
所以即便是付出了慘痛代價的袁誌邦,在日後回想起這一幕時,仍不免對孟芸產生由衷的敬畏。
片刻後,羅飛擦了擦眼睛,然後他盯住袁誌邦,低沉地說道:“這就是她的風格,她永遠也不會認輸的,沒有人能夠擊敗她……她——和我一樣!”他似乎帶著驕傲的情緒,又似乎像是宣告著什麽。
“是的。”袁誌邦坦然承受了羅飛的目光,“我沒能擊敗她,也沒能擊敗你。十八年前,她奪去了我的半條命;而十八年後,因為你,我剩下的半條命也將終結。但是……你們同樣也沒能擊敗我……你會明白的,我們纏鬥了十八年,最終仍是個勝負難分的結果。”
勝負難分?羅飛搖了搖頭:“我已經找到了你,你的計劃到此為止了。”
袁誌邦咧開殘破的嘴角笑起來:“你找到了我,並不代表你就找到了eumenides。”
羅飛心中一凜,他知道對方的意思。
在十八年前的爆炸中,袁誌邦已經成為一個廢人。他已沒有能力再執行自己的計劃。所以他隻能盜用黃少平的身份蟄伏下來,這一等就是十八年。
但他並不甘心eumenides就此消失,所以用十八年的時間去培養一個傳人,繼承自己所有的技能和思想。
最近正是這個傳人嶄露頭角的時候。
這些羅飛都已經想到。
“我也會找到他的。”羅飛用目光表達出堅定的信心。
“你們找不到他。”袁誌邦卻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因為他沒有記錄,沒有檔案,沒有任何資料,對於一個並不存在的人,你們如何去尋找?”
“鄧驊!他的目標是鄧驊,我會因此而找到他——而且,我已經知道了你們這次計劃的關鍵所在!”羅飛咄咄逼人地說道。
袁誌邦忽然不說話了,他看著羅飛,像是在欣賞什麽東西,片刻之後,他才又重新開口,而話題卻完全岔開了。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羅飛愣住了,不明白對方是什麽意思。
而袁誌邦又接著說道:“在十八年前,在那場爆炸還沒有發生的時候,你是否想到過,有一天我們會像這樣?我們坐在桌子的兩邊,代表了兩個勢如水火的陣營,我們互相爭鬥,竭盡全力卻仍無獲勝的把握。”
羅飛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